曾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夜里往往不得好睡,常有睡到半夜时就醒来和值夜的人说话。轮到嫣然时,嫣然也常听曾老夫人说年轻时候的往事。这些往事,曾老夫人都讲过很多给紫铃她们,但这新换了一个人,曾老夫人依旧讲的兴致勃勃。
嫣然也不仅是听,有时还会发问,这让曾老夫人越发讲的安心。这日子,就这样飞快过去,转眼春已尽,夏将来。曾二老爷知府任上已满,要带着妻儿上京。
早早就写信回来说了这事,曾老夫人让赵氏赶紧把二房原来住的院子重新清扫出来,该粉刷的粉刷,该换掉的换掉,该修补的修补,一定要让曾二老爷全家一进了府,就觉得和原先是一样的!
这也是当家的主母应做之事,赵氏也不觉劳累,让众人收拾出来,大家子人口众多,过了十来日也就收拾出来。二房在这守房子的下人也拿钥匙把那些房间都打开锁,从里面拿出摆设,重新布置陈设起来。
算着曾二老爷家还有两日就到了,这边打发了下人去通州码头上接,赵氏也就请曾老夫人和吴老姨娘前去瞧瞧这房舍收拾的怎样?能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持家有道,是曾老夫人喜欢的事,也就在众人前呼后拥下,往二房的院子里来。
原先那些台阶都生了青苔,青石板路上长了野草,现在全都被打扫干净,板壁廊柱,全都一色新粉刷的,除了上房没挂上门帘,别的地方的门帘都是一色新换的。
曾老夫人瞧了就对赵氏笑道:“你还说全都布置好了,偏这上房的门帘还没挂,自己打嘴。”
“婆婆您不晓得,媳妇是想着,二婶子都几年不见了,定有她心爱的门帘,这上房里,也就只让她们重新收拾了下,上房的床帐帘幔,都要等二婶子回来了,挂上她心爱之物呢!”
“夫人说的是,这才叫想的周到,像我们年轻时候,就没夫人想的这样周到了!”吴老姨娘知道儿子归来,也十分欢喜,对曾老夫人更会凑趣,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道理,吴老姨娘还是懂的。
曾老夫人面上越发欢喜,和众人又往各处转了转,也就回到前面厅上,丫鬟倒上茶,赵氏给曾老夫人亲自奉上,正要给吴老姨娘也要奉一杯时,吴老姨娘急忙道:“夫人您劳累了这么些日子,还请坐下吧!”
赵氏也就顺势坐下,曾老夫人已把茶杯搁下:“老二这一回来,也不知道是想谋个外任呢还是在京里,若是能谋个外任,到时你也能出去走走!”
这话让吴老姨娘如闻佛音一样,能跟儿子去任上,得做几年老太太,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但吴老姨娘依旧恭敬地道:“夫人您这话说的,我就要驳一句了,那么多的人,到现在也就只剩的你我两人还能做个伴,哪能抛下夫人不伺候,去享清福呢!”
“都快四十年了,那些往事都已散去,你去享享清福,也是正经事。我在京中,哪还缺人服侍?”吴老姨娘有眼色,曾老夫人也不介意给她几分脸面,吴老姨娘一张老脸,登时笑如菊花,还要再奉承几句,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赵氏给红柳使个眼色,红柳会意走出,到外头问了两句,红柳再回来时脸色也有些不好,悄悄在赵氏耳边说了一句。
赵氏脸色登时变了,曾老夫人已经瞧见了,笑着对嫣然道:“你去问问红柳丫头,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她这天塌下来的神情?”
不等嫣然说话,赵氏晓得这事瞒不住,对曾老夫人道:“婆婆,去码头的人来报,说二叔乘的船,快到通州时,和别船撞上了!”
、18 悔恨
曾老夫人皱眉正待细问,一边坐着的吴老姨娘已经站起身冲到红柳面前,伸手去拉她的胳膊:“你说什么?你二老爷坐的船撞了?你二老爷呢,还有…”
红柳怎么说也是赵氏身边大丫鬟,极少遇到这样无礼的事,想甩开又不敢甩,声音很低的道:“老姨奶奶,这事,高管事还在码头那打听,先往府里送个信,免得…”
话没说完,吴老姨娘就儿啊叫了声,曾老夫人还抬头去望,吴老姨娘双眼就只插上去,咕嘟一声倒在地上。虽只那么一会儿,曾老夫人的眉头皱的更紧,嫣然已经带着丫鬟把吴老姨娘给扶起来,赵氏张罗着就近把吴老姨娘扶到上房床上躺下,又让人赶紧去请太医。等这些事都张罗完了,赵氏这才对曾老夫人道:“婆婆,方才红柳还有一句话没说,说二弟和二弟妹,只怕很凶险。”
曾老夫人叹了口气,就对赵氏道:“这也是命,等太医来了,让他给吴姨娘好好瞧瞧,开了药给她服了,醒来再送回她房里,这在上房躺着,也不大像样。”
赵氏应是,曾老夫人想了想又道:“这是大事,总不能只让下人们在那,你让老三带了人赶紧去码头那边,总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曾老夫人的声音并不大,悠悠醒转的吴老姨娘还是听到后面几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在这侯府后院,待了一辈子,恭敬侍奉了一辈子,眼瞧着就熬出头了,却得了这个结果。是天不长眼呢还是天在惩罚自己?
吴老姨娘睁开眼,床边伺候的正是嫣然和小婵,嫣然见了忙让小婵端药过来,吴老姨娘却一把拉住嫣然的手,声音带着凄凉和恐慌:“红玉姐姐,你当初劝我的,句句是对的,我错了,全是我错了。红玉姐姐,我到今日才知道,是我错了!”
赵氏听见里面动静,晓得吴老姨娘醒过来,正打算进来问候几句,然后让人把吴老姨娘扶回她院里,谁知却听到这么几句,登时整个人都愣住,下意识地去看曾老夫人。
曾老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嘴里喃喃念诵,没有看赵氏一眼,眼角却有隐约的泪。这定是曾老夫人年轻时候的事,这些纠葛,赵氏不能问也不敢问的,只急忙挑起帘子走进去。
嫣然被吴老姨娘猛地拉住手,再听到她叫自己红玉姐姐,登时大惊,听到后面的话大概猜到些许,正在那为难时候,见赵氏走进来,忙对赵氏道:“老姨奶奶醒了。”
赵氏嗯了一声走到吴老姨娘床前,弯腰问道:“姨娘您醒了?婆婆说,等您服了药,就让人送回您房里!”吴老姨娘瞧着这房里的摆设,怎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做了姨娘,连睡正屋都不能,就算是你亲儿媳,也要先喊别人一声婆婆,唤你姨娘。你真以为荣华富贵那么好要的?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正屋偏房,不都这样睡吗?就算我儿媳不喊我婆婆,可她还是我儿媳,我说她几句,她也只能听着。没有荣华富贵,去做穷人家的正房,又有什么意思?
吴老姨娘长出了一口气,把拉住嫣然的手松开,对嫣然道:“方才,我像是瞧见了你祖母,红玉姐姐,是个好人啊,聪明灵透的好人,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嫣然应了一声,把小婵手里的药端过来,服侍吴老姨娘喝下。吴老姨娘一口喝干,药的苦涩还在嘴里没有散去,小婵已经端来一盅茶让她漱口,漱完口,又送上一块点心压一压。
这辈子,就如喝药一样,总是苦涩的,接着是平淡的,再然后的那点甜,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吴老姨娘喝完药,赵氏已经让人抬来小竹轿,嫣然和小婵服侍吴老姨娘上轿,等吴老姨娘走了,嫣然才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叹息过后,嫣然继续回去服侍曾老夫人,曾老夫人走的比吴老姨娘还早一些,嫣然进门时候,屋内很静,只有放在桌上的那个小小香炉那里,有一点点小火光。
“嫣然,你来了,方才,没吓着你吧?”曾老夫人挥手让青铛退下,看向嫣然时候,语气却那么温和。嫣然恭敬地道:“并没有,不过我从不晓得,吴老姨奶奶和我祖母,原先也那么地…”
“红玉是我身边,最得人心的一个。阿英,就是吴老姨娘,到我身边时候又瘦又小,大丫鬟们欺负她,只有红玉不欺负。渐渐的,阿英和红玉也就越来越好,说是像姐妹,年龄倒有些像姐妹。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嫣然给曾老夫人捶着背,听她在那絮叨往事,想起往事,曾老夫人唇边又现出一丝丝笑容:“我生育有些艰难,头一个是个女儿,偏偏生下来才三天就夭折了。后面也一直没开怀,婆婆虽宽厚,这种事也是着急的,就想从我身边挑个人去服侍,不管男女都生一个,也好带下后面的弟弟妹妹!是红玉悄悄地把这事传回我娘家,我爹带了我弟弟亲自来寻我婆婆,说侯府传承,总要嫡嗣,两边也才二十出头,要纳妾,总等到三十以后!婆婆这才许了。红玉听的哪里的香火灵,就去烧香磕头,为我求子。等到了二十五岁头上,我才生了侯爷!”
说着曾老夫人拍拍嫣然的手:“所以,我很感激红玉,她待阿英好,那我也就对阿英青眼相待,后来红玉嫁出去,阿英就成了我身边的大丫鬟,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曾老夫人没有说话,但嫣然已经能猜到,后面就该是吴老姨娘爬了老侯爷的床,不管是老侯爷生意还是阿英勾引,总之阿英有了身孕,之后再做小伏低,曾老夫人对吴老姨娘,已经有了怨气。这股怨气,也许还影响了自己祖母。
“荣华富贵,荣华富贵!”曾老夫人念叨了两遍才道:“我没想到,今日竟能亲耳听得她说后悔。快四十年了,我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她说后悔了。”
“老夫人!”见曾老夫人眼角有泪,嫣然急忙喊了她一声,又端了一碗茶过来:“你喝点茶,定定心!”
曾老夫人就着嫣然的手喝了一口茶才道:“人算不如天算啊。嫣然,我这些年,已经看开了,想着她要荣华富贵,我给她就是,横竖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并不多。可是没想到,她还是没福气。嫣然啊,你很像你祖母,很好!”
“我哪能比得上祖母万一呢?”嫣然的话让曾老夫人笑了:“这就该打嘴了。这些话,几十年了,我都不能说,怕说出去,被人笑话我不贤惠!其实,阿英如果不背着我做事,侯爷来和我说一声,看上她了,我又怎不会成全。子嗣这种事情,能多几个也是好的!”
既有了嫡子,别人生的再多也影响不了嫡子的地位,此时纳妾生子,长成后兄弟们彼此襄助,这也是富贵人家常事。曾老夫人迟迟无法释怀的,是吴老姨娘和老侯爷背着她摸上了吧?
嫣然虽不懂男女情事,可觉得答案就该是这个,而不是吃醋嫉妒,毕竟曾老夫人身为侯夫人,地位是姨娘名门永远都追不上的。嫣然沉默地听着曾老夫人继续说着往事。自己该和祖母一样,不做妾才对。
曾三老爷连夜去往通州码头,具体的消息也在初知噩耗的第五天传来。曾二老爷乘坐的船并不是唯一一艘被撞的,原本座船沉重不会翻的,谁知曾二老爷那艘船被撞之后又撞上旁边一艘满载货物的船,两船都很沉重,被撞的彼此倾斜。
曾二老爷当时正带着太太和长子在船头看景,这么一撞就把曾二老爷夫妇和长子都撞下船去。船上众人都在喊打捞时,又撞上那艘货船,于是喊打捞的也被撞到水上,那艘货船上的货物正好落水,顿时场面乱成一锅粥。
等到把货物和人都捞起来,曾二老爷夫妇和长子都已出气多入气少,等医生来到,已回天乏力。一家子就剩的当时在船舱里没出来的曾大小姐和弟弟。下人们也多有落水,不过救回来了几个人,还有几个被竹竿和货物伤到,正在通州救治。
曾三老爷见了侄女,也要安慰一番,曾大小姐受了惊吓,本是娇滴滴的闺中小姐,登时和弟弟一起生起病来。曾三老爷见状,也就让人先把曾大小姐姐弟送回京来,至于曾二老爷夫妇的灵柩,落后再回来。
曾老夫人听完后,又叹了口气才对嫣然道:“你让人把吴姨娘请来,和她好好说说,大小姐进京来,还是先放在我身边吧。”吴老姨娘虽是亲祖母,名分上有差池,曾老夫人要曾大小姐在自己身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嫣然应是后就让人去请吴老姨娘。
、19 投靠
嫣然刚走出屋,想要人去请吴老姨娘,青铛就走过来,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你不是惯会讨好人,怎的,这么件事也要别人去做?”
曾老夫人这些日子对青铛是越来越淡,青铛心里着急,对了嫣然,连面子情都没了,嫣然怎不明白她的想法,瞧了她一眼就重新掀起帘子,进去对曾老夫人说,还是自己去请吴老姨娘。
曾老夫人嗯了一声也没说别话,青铛见嫣然面色平静地走出来,恨的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扭身进去服侍曾老夫人。
嫣然才不在意青铛怎么想,横竖她就是秋后的蚂蚱。嫣然走进小跨院时,一个小丫头正在檐下熬药,这小丫头只怕不大会烧炉子,烟熏火燎的。小婵掀起帘子用帕子捂住鼻子走出来,对那小丫头道:“真是吃什么长大的?都教了三四回了,每回一熬药还是这烟熏火燎的!”那小丫头忙把手中蒲扇递给小婵,小婵拿火钳伸进炉子里,夹出两块没燃着的炭,又骂了小丫头两句,把蒲扇递给她,让她好生看着火,抬头见嫣然站在那,忙喊一声嫣然姐姐,起身走到她面前:“嫣然姐姐你来了多久了,也不招呼一声。”
嫣然笑了笑才道:“老夫人让我来请老姨奶奶呢,说大小姐和七爷,过两日就要到京了!”小婵听了这话,叹了一声才道:“老姨奶奶这两日倒还好,等见了大小姐和七爷,只怕又要伤心呢。”说着,小婵已经把帘子掀起,请嫣然进去。
吴老姨娘靠在床头,一个小丫鬟正在那给给她捶腿,瞧见嫣然,吴老姨娘勉强笑了笑:“想是夫人派你来探我的,回去替我谢谢夫人!”嫣然走到吴老姨娘床前,问候了吴老姨娘病情方道:“老夫人说,大小姐和七爷还有两日就要到京,让我来请老姨奶奶到前面商量如何安置他们!”
听的孙儿们要进京,吴老姨娘的眼里顿时闪出亮光,这算是儿子出事后,最好的消息,但很快那亮光就变黯然了,孙儿们到了,也不会在自己跟前,而是在曾老夫人面前。
吴老姨娘叹了口气才道:“多谢夫人想着了,夫人既让我去商量,我哪能拂了夫人的好意。”小婵听到吴老姨娘说这话,已经过来扶吴老姨娘起身,又服侍她穿衣。
嫣然也在旁帮着服侍,吴老姨娘看着镜中自己,鬓边又多了不少白发,这几日,也不晓得怎么熬过来的,再心疼儿子,也要先去安慰夫人,不敢把自己的心疼表现的那样淋漓尽致。这就是做妾的本分,本分。吴老姨娘喃喃念着,眼中又有泪流出。
小婵这几日已经见惯了,见状也只用帕子擦了擦吴老姨娘的眼角,就扶了她出门。
一路到了上房,曾老夫人见了吴老姨娘,也要安慰她几句,这才商量起那两个孩子进京后怎么安置的话。她们在里边商量,嫣然在那和小婵说话:“你们房里,不是有四个丫鬟吗?怎么今儿那个小丫头,我瞧着眼生,还有一个,不见了呢?”
“姐姐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人都是唯利是图的。消息才传来那日,小萱的娘就来了,说她爹病了,让她回去瞧瞧,这是大事,总不能不让她回去。见小萱回去了,小草也动了心眼,这回更直接,也不知她怎么钻的,竟要被挑去三爷房里服侍。虽然都是小丫鬟,可去三爷房里,和在老姨奶奶房里,可是两样!你见着眼生这个,是这两日才来,补小草窝的。”
服侍主人,虽然是拿一样的月钱,可服侍不同的主人,前程也是大为不同。原先曾二老爷在外任时候,大家想着曾二老爷出息,吴老姨娘未必不能被接到外任奉养,服侍吴老姨娘也不算个很坏的差事。想着,曾二老爷一朝身死,服侍吴老姨娘,就比做粗活稍好一点的,那能钻空子的,怎么都不会好好待在这里。
嫣然在侯府的日子也不浅了,怎不明白这点,拍拍小婵的手:“你是个好的,好好服侍老姨奶奶,以后,定有你的好处!”这一句话就把小婵堵在那里,这时候再求嫣然好生帮自己瞧着,换一个好的差事,就是自己打嘴。小婵努力让自己笑出来:“服侍主人,本是自己的本分。姐姐的话,我记住了!”
嫣然又是一笑,已经不大能听到上房里传出的说话声了,看来吴老姨娘哭也哭过了,这会儿,也该接受命运的安排了。嫣然在心里叹一声,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祖母生前常说已经求过曾老夫人了,以后自己的日子会顺遂的,可是祖母您还是错了,身为侯府家生子,一日不得自由,就一日要受管束。
青铛掀起帘子,招呼小婵:“老夫人叫你呢!”小婵用手指了下自己,脸上有不可思议,叫我?青铛点头,小婵高兴的连嫣然都没有招呼就起身往里面去。
小婵走进屋里,正要给曾老夫人行礼时,曾老夫人已经对吴老姨娘道:“这丫头就是你说的,服侍你很尽心的那个?我记得她好像叫什么小婵?”
小婵的心一下被这句话弄的怦怦乱跳,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是低眉顺眼站在那。
吴老姨娘已经道:“夫人记性不错,就是叫小婵,这丫头,跟了我也有四五年了,我也没什么好处给她,就求夫人一个恩典,等过上几年,给她好好挑一门亲,也算她没白服侍我一场!”
吴老姨娘话里,含有无限悲伤,甚至,有那么一点死亡的味道,小婵的心这下更加跳的急。曾老夫人明白这是吴老姨娘收人心的做法,都是服侍,尽心服侍和不尽心,那可是两回事。这个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曾老夫人已经笑着道:“你说什么话呢,你比我小那么多,她的亲事,该你来帮她挑才对。不过这丫头既这样尽心,也该赏。虽说家里的规矩,姨娘身边是没有一等丫鬟的,可吴姨娘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又生了那么个能干的儿子,这个例,我就为你破了!”
这话让小婵的心跳的更加急,曾老夫人已经对青铛道:“去告诉夫人,就说吴老姨娘失子悲伤,以后她每个月的月例,都涨到十两银子,再把她身边叫小婵的丫头,升做一等!”
青铛眼神复杂地看了小婵一眼,小婵已经给曾老夫人跪下,就这么一句话就升做一等了,虽说这个一等是服侍老姨娘的,可也是一等。
曾老夫人见小婵识机,也很满意,对小婵道:“你去谢谢吴姨娘,这事,你是托她的福。以后等大小姐回京,你也该劝着你们老姨娘,别太伤悲!”小婵应是,又给吴老姨娘磕了头,重新站起时,只觉十分荣耀,从此,就是一月拿一两银子的一等了。
赵氏听了青铛说的曾老夫人的吩咐,眉不由微微一皱。青铛忙道:“夫人,这件事,奴婢也不好劝老夫人,毕竟吴老姨娘失子十分悲伤是事实!”
涨吴老姨娘的月例倒不算个太大的事,但往吴老姨娘身边放个一等丫鬟,赵氏叹了一声:“老夫人房里那几位老姨娘,倒是只剩的吴老姨娘一个,可别人呢,这家里,还有四五位姨娘呢,万一以后,谁要得了宠,也要比了吴老姨娘的例子,那才乱了套呢!”
青铛听的大喜,但面上神色没动:“奴婢心里也这样想,但老夫人待吴老姨娘确实不大一样。况且那日奴婢还听的老夫人和嫣然在说话,说的就是年轻时候的事。”嫣然?赵氏的眼不由往青铛身上瞧去,青铛急忙跪下:“夫人,奴婢自知奴婢以前糊涂,无意得罪了嫣然妹妹,本以为不过是点小事,谁知小事不小,嫣然她在老夫人面前,已经把奴婢挤的连点边都没了!”
赵氏心里一动就伸手去扶青铛:“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婆婆身边贴身服侍的,快些起来吧。”青铛怎么肯起,只是看着赵氏:“夫人,奴婢说句讨心窝的话,老夫人这么些年,行事渐渐和原来大不一样,奴婢也只敢劝着些,可自从嫣然来了,她会讨老夫人的好,老夫人渐渐听了她的,夫人,奴婢是怕…”
青铛说话时候眼里已经带上了泪,好一位生怕主人误入歧途的忠心丫鬟面貌,赵氏只哦了一声就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
“夫人,您细想想,老夫人是个最讲规矩道理的人,若在原先,怎会让姨娘身边出现一个一等?”青铛这话击中赵氏的心,接着她就笑了:“破例一次也没什么,你起来吧。好好服侍老夫人,老夫人那边,有个什么你都要和我说,这也是我们做儿媳的一点孝心!”
青铛心中方才大定,起身时赵氏又道:“你们服侍好了老夫人,我啊,绝不会亏待你的!”青铛急忙道:“能服侍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气,哪用什么亏待不亏待?”赵氏这才满意一笑,去吧。
、20 祖孙
青铛退出时候,只觉背心都有汗,若不再博一搏,难道真的等曾老夫人给自己挑门亲,把自己嫁出去?离开侯府,青铛无法想象自己的日子,那种没吃少穿被人随意打骂的日子,青铛再也不要过。
赵氏等青铛走了,细思很久,才对红柳道:“你说,青铛说的,可是真心话?”
“夫人,您也是青铛的主人。这下人向主人表忠心,是再平常不过的了!”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红柳给赵氏倒了碗茶,笑眯眯地道。赵氏不由淡淡一笑:“你啊,越发会说话了,其实呢,婆婆这些年颐养天年,也是很好的,可是她偏偏不服老!”
“这也是常事,谁会甘心服老?”红柳依旧笑吟吟,赵氏也淡淡一笑,主意打定。
曾大小姐曾之贤姐弟到京那日,已是四月底。侯府在得知确切消息时候就开始治办丧事,门头上已经披了白,看见来门口相迎的下人身上也是穿了白,曾之贤眼里的泪不由又滴落,转瞬之间,就从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成为仅只有弟弟的孤女。
虽说祖母在曾之贤记忆里,待自己一向和蔼,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祖母,至于那位老姨奶奶,毕竟是姨娘,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曾之贤把弟弟的手握紧一些,曾七爷曾之梧,今年不过六岁,还不大明白为何一觉醒来,就不见了父母和哥哥,身边有的只有姐姐。感到姐姐把自己的手握的很紧,曾之梧抬头看着姐姐:“姐姐,祖母待我们,是不是像陈嬷嬷一样好?”
陈嬷嬷是曾二太太的奶娘,待曾之贤他们,就跟自己孙儿一样,此次也遇难了。曾之贤还没说话,管家娘子就道:“七爷,老夫人盼你们可盼了很久,快些上轿吧,老夫人可盼着你们呢!”
曾之梧看着姐姐,见姐姐点头,也就和姐姐一起上了轿,轿子进了侯府,一路往曾老夫人上房行去,曾之贤掀起帘子一角,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侯府,就如同自己不可知的命运一样。曾之贤不由叹了口气,接着就把嘴巴捂住,自己要坚强,要做弟弟的依靠。弟弟还小,一定要把他好好抚养长大,不辜负父母的期望。
想着,曾之贤的泪又落下,好在这还是丧期,谁也不会怪曾之贤哭泣不住。
轿子在曾老夫人院子里停下,有一支手过来掀起帘子,接着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大小姐,到了,请下轿!”曾之贤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丫鬟,因身上穿着孝,不好判断她是几等,但从她说话的语气来瞧,只怕是祖母身边得用的丫鬟。
“谢谢姐姐!”曾之贤低声道谢,牵了自己弟弟的手下轿,早等在那的赵氏已经上前,拉住曾之贤的手就道:“好孩子,这一路可吃了苦?这是梧哥儿吧,记得出京时候,他才那么一点点大!”说着赵氏眼里的泪就滚落,放了曾之贤的手去摸曾之梧,曾之梧有些怕生的躲在姐姐身后。
曾之贤还是记得自己大伯母的,忙拉着曾之梧一同行礼:“侄女见过伯母!”赵氏见状,顺势就把摸曾之梧头的手转而变成拉住曾之贤:“快起来快起来,以后啊,你们跟伯母一起,想要什么就和伯母说,千万不要…”
话没说完,赵氏就又掉泪下来,红柳急忙劝道:“夫人,老夫人还在屋里等着呢!”赵氏这才嗯了一声,一手拉了一个,带着他们姐弟进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