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曼娘出来帮忙待客,有人笑着问:“怎地陈奶奶不去王府赴席?”曼娘还没回答,就有人笑着说:“陈奶奶是徐家出嫁女,徐家这边酒席总也要有人出来招呼,难道说人人都去了王府,让我们这些人都没人招呼,也只有徐府这样人家才这样知礼妥帖,差一点的人家,此时早翘天上去了,哪还会招呼我们?”
话里全是奉承,原先问话那个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曼娘浅浅一笑,任由她们去说,又往别的席面上去应酬,也收了一耳朵的赞扬和问候。这么转了一圈,虽没饮酒但连日劳累,还是十分疲惫,走到厅外打算喝杯茶歇一歇。
刚坐下丫鬟端上茶,曼娘只喝了一口,睐姐儿就从另一边走出来,见女儿嘴都快撅到天上去,曼娘招呼她:“还在别人家呢,你嘴巴怎么撅天上去了?谁惹了你。”睐姐儿坐到自己娘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茶一口喝干就不满地说:“遇到不喜欢的人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在那拐弯抹角地问我,什么三表哥想定个什么样的人,还有我们家里的哥哥们,怎么还没定亲。我应酬了一会儿,实在太烦了。书上不是说,这些事都是丫鬟出面问的,哪有小姐自己问的?”
书上?曼娘敏锐地听到这两个字,看着女儿:“你这看得什么书,还有教小姐们怎么去问这种事?”睐姐儿急忙把嘴巴捂住,怎么一时说快了,把这话给说出来,不晓得娘会不会去怪爹爹,毕竟话本子上的事,据爹爹说,不该给女孩子看的,免得迷了心窍。可是爹爹又说,女孩子读书多了的话,看看这些话本子上的俗事,就不会被人随随便便说几句好话就哄走了。
到底爹爹说的哪句是对的?睐姐儿冥思苦想,不知道该用哪句。曼娘已经看着女儿:“你在你爹爹书房的时候,看了都是些什么?你爹爹也是,那样的书,哪能给小孩子看,若迷了心窍,还成不成人?”
这么说,娘也看了,不然娘怎么知道?睐姐儿眼一亮:“娘你也看了?爹爹说,要看几个这样的俗事,才不会被人随便说几句好话就哄走了。如果小舅舅看过,就不会闹出这么一桩事了。”


、236

提到徐明楠,曼娘不由微微一滞,徐家两兄弟早已到了任所,写回来的信说一切都好,徐明晋还特地说弟弟已经稳重了不少,每日规规矩矩的,并不似在京城时那样*出门玩耍。收到这样的信,一家子既欣慰又有些难受,新安郡主已经盘算着,等过上一两年,徐明楠的情伤也就好的差不多了,那时就给徐明楠说门亲事,和京城子弟们过一样的日子。
曼娘不说话,睐姐儿已经伸手去摸自己娘的脸:“娘,爹爹说的对不对,所以,爹爹给我看这样的书,也是怕我以后被人骗走。”曼娘回神过来,把女儿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你倒会举一反三了,你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能骗得了你?不过是你爹疼你宠你,给你故意编出来的理由罢了。以后可…”
睐姐儿已经拉着曼娘的胳膊在撒娇:“以后不能看了吗?可是娘,已经看过了怎么办?”这孩子,曼娘再板不下脸,把她的脸捏了捏:“学些道理是可以的,可不能迷着什么见了个清俊男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甚至要不择手段嫁他这种事。”
睐姐儿靠在曼娘肩头,声音娇娇软软:“这是自然,天下还有比小舅舅和爹爹更俊俏的男子吗?”曼娘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有,睐姐儿的眼已经亮起来:“既然没有,女儿怎会像那些人一样呢?少年慕色,也要有色可慕。”
这孩子,怎么才一个瞬间看不住,就会和人讲道理,这道理虽是些歪理,可还是有几分道理。睐姐儿还想再说,就见厅内又走出一个妇人,睐姐儿忙端正坐好,这妇人已经笑眯眯地对曼娘道:“陈奶奶的千金,好一个聪慧灵秀的,今年十几了?怎么不在那边屋里和那些姑娘们一起玩耍?”
曼娘认出此人是徐大爷同僚的妻子,姓金,忙起身招呼:“家嫂送妹妹去齐王府了,只有我们几个人招呼,若招待的不周,还请金奶奶担待一二。”金奶奶坐下接了丫鬟送上来的茶就笑道:“这样的大事,也只有贵府才招待的这么周到,哪会有什么不周。”
两人说几句家常,睐姐儿也就往少女们待的厅里走去,金奶奶又赞几句睐姐儿,才对曼娘笑着道:“今儿是想来求陈奶奶一件事。”曼娘心里盘算着面上笑道:“家兄和尊夫同衙为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帮,哪用得上求字?”
金奶奶已经笑了:“知道陈奶奶是个爽利人,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女儿的亲事,许久之前就已说好,现在儿女渐渐大了,要正式下定,可婆家门第太高,原本我们想着就请刘郎中的太太做媒人,可对方请了两位尚书夫人来做媒人,左思右想,除了堂官,还认得的人也只有奶奶您了,就想请奶奶您帮个忙和刘太太一起做媒人。”
能请得起两位尚书夫人来做男方媒人,曼娘的眉不由微微一皱:“还没请问金小姐定在谁家?”金奶奶说起女儿婚事,又露出几分喜悦:“新任首辅的梁家。”曼娘不由咦了一声,梁首辅是汪首辅求去后的继任者,而金奶奶的丈夫,不过一个七品官,祖上也没出过什么做官的,这两家虽称不上天差地别也是差距不了,怎会和梁家结亲?
金奶奶见曼娘面露讶异之色,忙解释了一通,原来梁首辅的父亲和金奶奶婆家祖父是同窗,两家关系极好,酒后就定下婚约,若是男女就给他们成亲。谁知世事这样不巧,梁家金家生的,都是儿子,这桩婚事也就顺延下去。此后梁老太爷得以高中一路做官,金老太公却以秀才终老。
梁家既然发迹,金老太公也已去世,金家也就没提这茬。转眼又是二十年过去,梁夫人近四十的时候生下一个儿子,此时金奶奶也得了个女儿,那时梁老太爷正好告老归乡,听说老友的孙媳生了一个千金,想起当年约定,唏嘘之后亲自来到金家,把金家女儿定给自己孙儿。那时金奶奶的夫君不过一个举人,而梁首辅那时已是知府,既然梁家肯认旧约,金家也就应下这门婚。
曼娘听完来龙去脉,不由叹道:“说起来这也是两位老人家的宿愿,能沾这样喜事的光,我自不会推辞。”金奶奶听了忙起身给曼娘行礼,曼娘扶住她,金奶奶又道:“其实我们也晓得,现在梁家越发发达,我们门第已经有些不般配了,也只有尽力想办的好一些。”
以两位尚书夫人为媒,既可以说是对女方的重视,也有炫耀家世的心在里面。而从金家这时的反应来瞧,认为后者占的更多一些。不然也不会要在这时急急再增一个媒人。
曼娘见金奶奶眼里更加恳切,忙又保证一定会去,金奶奶这才松了口气:“若是陈奶奶这边有事去不成,那时也只有厚着脸皮去求梁家减掉一位媒人了。”曼娘又安慰金奶奶几句,说一些既然定亲,就是匹配的话。金奶奶也定下日子,要前往陈府给曼娘再下帖子请她正式做媒人。
商量好了,金奶奶这才重新进厅,曼娘也重新进去应酬,这酒席足足吃了一日才散,收拾的差不多徐大奶奶才从齐王府回来,徐大奶奶面上是喜气洋洋,对曼娘和来帮忙的人都各自道过乏,曼娘也就带上孩子们回家。
进了门秋霜接了曼娘就道陈大太太今儿在齐王府席上喝了两杯,已经睡下了,陈铭远也已回来,这会儿正在屋里。曼娘把孩子们交给秋霜让她带着下去,这才进了自己屋子。
陈铭远已换了衣衫,坐在窗下看书,曼娘走过去瞧一眼,唐诗选,瞟丈夫一眼:“这会儿不瞧那些闲书了?书房里放着也就罢了,横竖那里也只有自己人进去,可你倒好,还给你闺女看,这算是什么。”
陈铭远把手上的书放下摸一摸下巴上的髭须,就晓得女儿是靠不住的,瞧瞧,这会儿就说漏嘴了。抬头见妻子脸上神色,陈铭远忙咳嗽一声走到梳妆台前帮妻子卸妆:“睐姐儿已经不小了,过了十二的生日,能说十三了,有些人家,这个年纪都可以出嫁了。我想着,她从小生长在宅门里面,没见过些人间险恶,又被我们宠的太过,这一出嫁,万一遇到那用心险恶的,表面上笑着,背地里动什么歪脑筋的,我们女儿什么都没经过,被人带到坑里可怎么得了?别的不说,就说四弟妹,当初那武家的不也一样用好话哄着,不然她一个大家闺秀出来的,怎么会晓得那放印子钱的内里道道。我这叫防患于未然,免得我们女儿嫁出去,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陈铭远越说到后来,越发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曼娘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推下去:“少来这样巧言令色,真以为我没有教她吗?这些年来,各种俗事,书本上的理,我哪样没教了?”陈铭远拖一把椅子过来坐到妻子跟前:“当然晓得你教了,可有些事,要经过了才明白。再说我给她挑的那些话本子,都是写的好,绝没有什么□之语。”
曼娘狠狠地瞪丈夫一眼:“还在这解释,你自己做错没有?”陈铭远笑嘻嘻地伸手把妻子抱了抱:“我错在没有和你说就给女儿看了,可我真要跟你说,你怎么会让她看呢?”曼娘捏住陈铭远胳膊上的肉狠狠地扭了几下:“算是知道闺女的歪理从哪来的,全是你教的。”
陈铭远眉微微一挑:“我闺女,像我,这不很平常?哎,要是小舅也晓得看几本话本子,知道不少才子佳人的事,都是虚的,哪有多少修成正果的,他也不会一意孤行。”
曼娘再次扭了丈夫胳膊上的肉几下:“睐姐儿也是这样说的,你们啊,真是父女俩。”陈铭远就跟不知道疼一样,继续把妻子搂在怀里:“我的闺女,当然随我。”
他还得意呢,曼娘在心里抛个大白眼,想起今日金奶奶说的事,就对丈夫说了:“我也应了,只是在外人瞧来,金家女儿还是高嫁了,就不晓得嫁进去后,是个什么情形呢。”陈铭远唔了一声就说:“难怪今儿酒席上,有人问梁大人他小儿子定亲的事梁大人有些含糊,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恍惚记得梅尚书有个女儿,年纪和梁大人小儿子差不多大,还曾探过口气的,被梁大人以有订约推了。当时还以为是托词,今儿才晓得,的确是有订约的。”
说着陈铭远就嗯了一声:“我们女儿要嫁,千万要挑好了,女婿的人品才是最要紧的,什么门第家世,也不是说句大话,到那时已不需要女婿的门第家世来脸上增光了。”
一说就又说到女儿的婚事上了,京城里谁不知道睐姐儿是陈铭远的心头宝,疼女儿疼的没法,也再没人似屈家这样莽撞上门求亲。屈家那个小儿子,听说屈侍郎还是狠心把他送去书院读书了,就不知道以后如何。
过了两日,金奶奶果真舀了帖子正式来请曼娘去做这边媒人,曼娘接了帖子应了,和金奶奶说了几句闲话金奶奶也就告辞。陈二奶奶笑着道:“这孩子们渐渐大了,喜事办的也越来越多,以后啊,只怕三婶子这媒人帖子也收的更多。”
曼娘抿唇一笑:“二嫂子难道也要请我去做媒人?”陈大太太已去瞧过齐长史的千金,觉得她端庄秀气,这门亲就要定下,此时陈二奶奶不由一笑,门外冬雪走进来:“三奶奶,这是家乡来的信,七老爷要上京了。”


、237

陈七老爷去年就满了孝,按说当时就该上京谋起复的事,却迟迟不上来,说要在家里料理一下家事,陈大老爷又连写几封信去催,总算过了年他才动身。曼娘不由笑道:“七叔在家里过的逍遥,这回啊总算是肯上京来了。”
冬雪把信送上:“听送信的人说,这回是一家子来呢,七太太还托奶奶您把那宅子让人重新打扫一下,毕竟许多年没住人了。”这么说来,是要谋个京职了,曼娘打开信看了,信上和冬雪说的差不多,又把送信的人叫进来问问,算着时日,差不多有二十来日陈七老爷一家也就到京了。
曼娘也就安排人打扫那边宅子这些事,安排好了陈二奶奶才笑着道:“三婶子又要忙了,本来呢,我还想请三婶子做你侄儿的媒人呢,今儿瞧着是不用了。”曼娘笑着望她一眼:“算你有几分良心心疼我,等侄媳妇进门,我再给侄媳妇一个大红封,算谢你。”
陈二奶奶抿唇一笑,正待笑言几句,秋霜已经进来:“三奶奶,五奶奶那边来人说九少爷又发烧了,五奶奶让去请太医。”曼娘点头称知道了,陈二奶奶已经叹气:“五婶子看小九,看的也太仔细了些,这都四岁的孩子了,还三天两头地不是发烧就是腹泻,身边奶娘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换的人人都怕去小九身边服侍。”
曼娘用手抚下额头:“你倒提醒我了,这回只怕又要换小九身边的丫鬟了,我得让她们预备好。”说着曼娘就忍不住叹气,这家里十来个孩子里面,包括赵氏的长子在内,全加一块也没有九少爷难伺候,连太医都已知道,只要陈家去寻,十有八|九就是这位九少爷又生病了。
再叹气赵氏现在也是怀了八个月身孕的人,曼娘和陈二奶奶相对一叹就往赵氏住的院子去,走到院门口就见院子里跪了两个人,一个是奶娘,另一个是九少爷身边的丫鬟。赵氏的声音恨恨地从屋子里传出:“不过因我身子重了,没有多问一句,你们就不精心,就抱着孩子去风口上站着,还和二门上的小厮说说笑笑,知道你年纪到了,想配人,可也没有这样的。”
曼娘和陈二奶奶的脸顿时都一沉,虽然丫鬟是赵氏屋里的,可这二门外的小厮可是曼娘照管的,这话不是实在指着曼娘管束不严,让小厮连个内外都不分了?那丫鬟被责骂,也不敢分辨,只是老实跪在那里。
那奶娘可是在心里嘀咕不休,知道九少爷难伺候,可没想到这么难伺候,每日那样精心照看,可还是动不动就生病,也不晓得那些好的,都吃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氏还在那骂着,曼娘和陈二奶奶站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曼娘只得开口:“五婶子在屋里吗?”这一声传到赵氏耳里,赵氏登时就停了骂,毕竟那几句话里面,也有指曼娘管家时候管束不严,把一个个眼里没有主人的下人给挑到自己屋里来的。怎么也没想到曼娘就在屋外站着,不由瞪丫鬟一眼。
丫鬟心里也在叫屈,是奶奶您吩咐不许出去,也不许为丫鬟奶娘说情,才让这屋外没人,但丫鬟还是急忙掀起帘子走出来相迎:“二奶奶、三奶奶快往里面进,我们奶奶在里面呢,九少爷又病了,这会儿我们奶奶正让人舀凉毛巾给他捂着额头呢。”
曼娘和陈二奶奶也只做一个不知,走进屋子赵氏扶了旁边站起来相迎:“二嫂三嫂快请坐,小九又病了,我身子重,就忘了多叮嘱一句,结果他们又不尽心,我这才气急攻心,骂他们几句。”
这避重就轻的法子谁都会,曼娘伸手扶赵氏坐下:“五婶子你身子重,婆婆都免了你行礼,快坐下罢。这些丫鬟们,我瞧着有几个也很不小了,人大心大也是有的,不如好好瞧瞧,择个名单出来,把她们配了人,到时再给小九挑好的来使。”
赵氏接过丫鬟送上的茶亲自奉给曼娘和陈二奶奶,叹一声:“就知道三嫂你疼我,我常说,要换在别的人家,小九这样三灾八难的,别说换身边服侍的人,就是请太医,当家奶奶只怕都烦了。”
说着赵氏眼里就滚泪下来,陈二奶奶已往床上瞧了瞧九少爷,伸手一摸额头烫的吓人,那小嘴唇也是干的,丫鬟正舀着小勺一勺勺地往他嘴里送水进去。陈二奶奶不由叹道:“这样子怪心疼的,若医不好,不如去买几个蘀身。”
买蘀身出家,这也是富贵人家常见的事,赵氏眼里的泪又滚下来:“原本我也想买几个蘀身呢,可你们五叔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家孩子也是娘生爹养的,何苦为了自己孩子去糟蹋别人孩子,到底是求福呢还是招祸呢,我拗不过他,也只得没做。可怜我的小九。”
说着赵氏眼里的泪落的越发急,曼娘对买蘀身挡灾这种事,也是两可之间,没有陈二奶奶她们信的这么深,只安慰了几句,丫鬟就来报太医来了,曼娘和陈二奶奶也就回避出去。
虽然陈五爷是这么说,赵氏还是上了心,等到晚间陈五爷回来,听说儿子又病了,也就匆匆往里面去瞧儿子,赵氏又和他说起这事,必要给九少爷买几个蘀身送进庙里去顶灾。若陈五爷不肯,那就是不舀他们娘俩的命当命,小九活不下来的话,自己也就不活了。
说着赵氏就大哭起来,这一哭可和中午时候那哭不一样。丫鬟们流水报给陈大太太,陈大太太也正好在和曼娘她们说这买蘀身的事,听了丫鬟来报陈五爷和赵氏吵起来,叹道:“小九也不晓得是撞了什么,这家里人人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他这样?”
话虽这样说,陈大太太和曼娘还是带人往赵氏的院子里去。刚走进院子句听到赵氏的哭声,还有陈五爷的辩解。一行人也不用通报径自进屋,赵氏瞧见婆婆来了,顾不得肚子老大就跪到陈大太太面前:“婆婆,您可要给媳妇做主,他要不应我,就是不把小九的命当命。”
陈大太太吓的急忙去扶赵氏:“你都八个月了,这跪下怎么得了,快起来快起来。”赵氏泪涟涟地站起身。陈五爷已经道:“娘,这事不能怪我,我们家怎么也是读书人家,子不语怪语乱神,这种事,什么买蘀身挡灾都是那些贪婪之人骗无知妇孺的,小孩子家,也不能太娇惯了,我和你媳妇说了好多回,让她别这样娇惯小九,可她就是不听,说就这么几个孩子,又不是养不起。可娘您瞧瞧,这家里十来个孩子呢,哪个像小九了?特别是三哥家的谨慎哥俩,胡打海摔的,比谁都结实。前儿我见慎侄儿,都能开一石的弓了。”
陈五爷这样说,赵氏那泪又落下了:“小九是小九,慎侄儿是慎侄儿,慎侄儿从小就身子骨结实,一顿能吃三碗饭呢,可小九到现在也只能吃些软和的,多了就积食难受,还能禁得住去练武?你就是没带过孩子,不晓得孩子怎么带。”
陈五爷见事情又绕回来,急的额头都有汗,陈大太太拍拍儿子的手:“你媳妇还怀着身子呢,你说话和缓些,这买蘀身也用不了多少银子,就去挑一个八字合适的,送进庙里吧。”陈五爷见自己的娘也听媳妇的,急的瞪大眼睛:“娘,这种事…”
不等说完就见陈大太太闭眼,陈五爷只得偃旗息鼓,坐到儿子旁边,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烧已经退下一些,但还是有些烫。赵氏听到婆婆肯了,急忙叫人进来去办这件事,陈五爷已经又道:“你要办这事,不过是因娘心疼小九罢了。那些三姑六婆,可不许进我们家来,要我瞧见了,全给我掀出去。”
陈家女眷平日虽供佛,可除了办佛事之外,尼姑道人全都不许进陈家内宅,有些佛事也是往寺庙里去做,并不在家中。赵氏是晓得陈家这规矩的,急忙应道:“我晓得,这三姑六婆是不好进家里的,你放心,我出不去这内宅,也不会让他们进来,定不会惹了你的眼。”
陈五爷这才作罢,他们夫妻既然好了,陈大太太也就和曼娘走出院子,此时天色已晚,丫鬟在前打着灯笼,走了好长一截路陈大太太才道:“你不出声,是不是也不愿意。”曼娘轻声应是:“这买蘀身的,从没有本正经佛经上写过,多半也是那些寺庙要敛财才放出这样风声,只是五婶子信的紧,又为九侄儿着急,这才没说。”
陈大太太拍拍儿媳的手:“我晓得你是当家人,怕的是三姑六婆进了家门,闹出什么事来。你五婶这点也是有分寸的,不会让那些人进家门。”说着陈大太太长叹一声:“但愿这买了蘀身,小九就好起来。”
曼娘默然无语,买蘀身这事要真能挡灾,怎么少见这顺顺溜溜的,只有叮嘱好了管家娘子们,若有三姑六婆听到这事要来的,定不能放她们进门,免得惹出祸来。
过了几日,就是梁家到金家下聘的喜日子,曼娘着了吉服去做了一日的媒人,用过晚饭也就舀了金梁两家的谢礼回家。刚下车就见冬雪等在那里,不等曼娘相问,冬雪就对曼娘悄声道:“前儿五奶奶不是给九少爷买了个蘀身吗?九少爷的病果然好了些,五奶奶越发信了,又让管家把九少爷的八字再舀去算算,瞧是什么冲撞了。结果那人说九少爷的八字原本是顶好的,从小顺遂,长大富贵,可是被人咒了,才会这样病病歪歪的,五奶奶信了,要在这家里寻那咒九少爷的人呢。”


、238调停

“胡闹。”冬雪刚一说完,曼娘就沉下脸说了这么两个字。巫蛊诅咒,民间常见而皇家忌讳,做官人家纵有信的,也不过偷偷摸摸私下做事。九阿公这支因外戚发达,自然是紧跟皇家,从不提这种事情。
冬雪扶了曼娘往里面去,声音越发小了:“太太已经去阻止五奶奶了,还让五奶奶房里的丫鬟下人们全紧闭了嘴,不许说一个字出去。”亏得自己婆婆在家,曼娘叹口气衣衫也不换就急急往赵氏那边去。
赵氏的院子静悄悄的,曼娘眼扫过去,见门前檐下守着的,不是陈大太太身边得用的就是陈二奶奶身边得用的,晓得陈二奶奶也来了,紧提着的心放下一些,款步走进屋里。
陈大太太坐在上方,陈二奶奶侍立在旁,赵氏坐在另一边,靠在个丫鬟身上,手里的帕子都快出水了,只敢小声抽噎不敢大声哭。曼娘先给陈大太太行完礼,这才上前抱起九少爷瞧瞧,九少爷正睡的香,小脸多了些红润。
曼娘放下九少爷才对赵氏道:“五婶子,都是做娘的人,晓得你疼小九,可这种事,哪能听人乱说的?”陈大太太见曼娘来了,这颗心才完全放下,也对赵氏道:“若说我老了,人糊涂了说的话你不信,这会儿你三嫂来了,她说的话历来都是有理的,你也不信吗?”
赵氏抽噎一声,看着陈大太太道:“媳妇晓得婆婆和三嫂的意思,可若说下人们带的不好,这家里十来个孩子呢,独有小九如此,况且咱们家里,也不像有些府里,妾室通房一群群,为了争宠对孩子们做些什么。这算来算去,也只有这…”
赵氏见三个人都朝自己投来不赞成的眼,声音低下去:“媳妇只求婆婆疼疼小九。”说着就抽噎起来,陈大太太叹一声,九少爷体弱,赵氏把这个儿子放在心坎上也是可见的,可这个口子往往不能开,不然今日说是有人咒了,明日只怕就要让那些三姑六婆进家里走动,好好一个家,哪能让这些乌烟瘴气的人进来?
陈大太太思量定了就道:“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算着也快九个月了,这些事你别操心了。”赵氏委屈地叫声婆婆,她身边那个丫鬟忍不住开口:“太太容禀,今儿这事也怪不得我们奶奶,实在是那个老师婆说,府里可是有属虎住在北边的?九少爷属羊,这属虎又住在北边,正正对了九少爷,才让九少爷身子不好,若再加上些什么诅咒,那更是…”
不等丫鬟说完,陈大太太已抄起桌上的茶杯扔过去:“你们奶奶疼儿子疼的紧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难道非要逼我把你们几个都全刚走才是。”这丫鬟吓的立即跪下,赵氏身子晃晃悠悠也要跪下去:“婆婆,媳妇晓得这话不该媳妇说的,可四嫂和媳妇,从媳妇一嫁进来就不对付,她恰是属虎,院子又在我们院子北边,若是…”
陈大太太差点气死,拍着桌子说:“你,你真是要气死我。这种串门入户骗银子的老师婆,什么话不会说?我们这样人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哪里寻不出属虎又住北边的?这人多未免口杂,怎么会找不出几个有过口舌之争的?五奶奶,我今儿要为了心疼你,答应去寻什么咒的人,那明日呢,是不是就要答应你,让那些老师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