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带了孩子们上车,谨慎哥俩玩的时候十分活跃,这一上车就昏昏欲睡,曼娘怕风吹进来把他们吹醒,把车帘拉好不由也打个哈欠,睐姐儿靠在曼娘肩上也沉入梦乡。
昏昏沉沉中,感到马车停下,曼娘打个机灵醒来,掀起车帘让奶娘和冬雪先把孩子们都抱下来背进去,刚下车赵妈妈就迎上来,对曼娘悄声道:“奶奶,前几日您让我男人查的事,有音了。”
曼娘哦了一声,示意赵妈妈先不要说,赵妈妈会意,先和众人把孩子们都送回去,曼娘径直去见了陈大太太,陈大太太听说孙儿们都睡着了,让曼娘也赶紧回去歇着,曼娘出了陈大太太上房往自己院子去,进屋瞧了瞧孩子们各自睡着,这才回到自己屋里,换了衣衫才叫来赵妈妈:“怎么说?”
赵妈妈轻声道:“我男人原本就是在外跑腿的,这铺子里的掌柜们都归谁管,之前也没注意,得了奶奶的令去查才晓得,原先都是武大叔管着的,武大叔管了这么二三十年,和铺子里的掌柜啊,伙计们,也是十分熟悉。这回武家出事,这管事就换了个,虽还是按了原先的管法,可奶奶您是晓得的,初来一个官儿,下面的人,总也要掂量一二,况且前次四爷查放印子钱的事,有几个难免牵连到了,自然丢了差事。原本这几日事情已经平息下来,可是又不晓得他们得了谁的蛊惑,说是等这事情一平下来,奶奶就要着手把掌柜和伙计们陆续换了,这才有人先辞,还有人说,”
这句话定是十分要紧的,赵妈妈也不由压低了声音:“还有人说,倒不如一起辞了,给奶奶和新管事面上难瞧呢。”曼娘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慢慢喝了一口,唇边露出一丝笑,有这样想法还能说出来传到自己耳里,只怕也是想让自己用怀柔政策把他们各自挽留。
若平日说不定会这样,但现在有武家这件事在前,有些事就不能这么做,曼娘看着赵妈妈:“咱们家的掌柜和伙计,每年大概多少银子?”赵妈妈眉微微一皱就道:“这要看店面,掌柜的话,一年最少都是一百两银子,伙计二十两,如果店里生意好,分红多的话,也有掌柜一年有三四百两的。”
曼娘把碗放下,声音平静:“那就静观其变吧。”这意思就是当做没这回事了,赵妈妈迟疑地看着曼娘,曼娘眼神还是那样平静,有时候,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最好的法子。
他们既然风声放出去,总有个时候,到时若不辞,这脸到底要怎么放?而辞了,一年三四百银子的差事,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见曼娘主意已定,赵妈妈应是退下,曼娘用手按住太阳,把这段时间熬过就好,等理顺了,这些事情就会少很多,那时就可以只看看总帐,不必操心那么琐碎的事了。
既然静观其变,曼娘也只当从没听说过这件事。陈家的总帐,是每旬由账房交进来,这一旬账房把总帐交过来,交帐的人等在那里,见曼娘飞快查账,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曼娘看帐间歇看见他这样,把账本这一页划了下:“这笔已经在里面支了,以后外面就不用再支了。”
交账的接过一瞧,见是几位少爷小姐们读书时候的笔墨纸砚钱,立即道:“这是原先的旧例,去年都是比照这样的例来的。”曼娘嗯了一声:“是旧例,可这笔墨纸砚,基本都是各房自己备了,我晓得你们在外采买也辛苦,可买回来不用,也是白糟蹋了,不是惜福之举,倒不如蠲了的好。”
曼娘口气温和,但理由充足,交帐的只有应是,曼娘又道:“上回端午节办香料时,我见有些香料是从我们自家的铺子里取的,按理,就该由铺子那边开个帐来,这边记上,可我怎么看见这边支的是现银子出去呢?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改了规矩?”
交帐的急忙道:“原本是三奶奶说的这样,后来四奶奶接手,说这样算账不好算,毕竟每年铺子里要交帐时候,还要除掉这笔,于是就改成由这边支现银子,那边照了一般生意来记账。”见曼娘唇边笑容,交账的忙道:“这样也有不妥,毕竟这价钱就不好开。”
曼娘笑了:“四婶子这想法也不错,不过就照你说,价钱不好开,你去传我的话,就说我说的,还是照原先那样,家里从各个铺子里拿的东西,还是照原来算法,开帐来。”交帐的忙应是,曼娘这才把账本合上交给他:“银钱关系重大,我记得你在这家里也是第三代了,上回查印子钱的事,都没查到你家,可知你家素日为人谨慎,这样的人家该赏。我思来想去,竟是赏无可赏,你家小儿子,听说已经在外有个出身,那你家大儿子,也从这名册上划掉吧。”

、159准辞

交帐的不由自主跪下,汗已经流到脊梁,做账房,什么都不管,一年也有上千银子进账,这么几十年下来,这家子积累的钱财已经不少,再由一个儿子出去,另一个儿子继续在这家里管帐,这条路又稳又安全。他家大儿子,一直跟着他学,已有二十来年,就等着他告老,然后由大儿子顶上差事,可现在被从名册里划掉,就是从中间堵掉这条路。
说出去是很好的,主人家体恤他们辛劳,可实际上…。曼娘的声音很平静,可表达的意思毫不含糊:“账房这边,事情重大,不是一家子都在的,我不敢交出去,可是你家,你叔叔就已经求了太太,出去了,再到现在,你小儿子也出去了。”
交帐的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曼娘既然这样说出,辩解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默默无语。曼娘继续道:“你今年已经五十六了,一向勤谨,这一年,你好好地教个人出来。”交帐的抬头看着曼娘,胡须在颤抖,曼娘的声音还是不含糊:“做人奴仆总不如自己做主,况且你家已有两代人出去,想来也是深知这个道理。你家服侍了三代,到时我也不会亏待你家,这点主仆之情,我还是有的。”
交帐的胡子颤抖的更厉害了,不是没人谋过这个位置,只是都被自己家寻出法子来让人的谋划落空,只要长长久久保住这位置,就能让一家子在外安安稳稳能享荣华。现在曼娘的话那么斩钉截铁,容不下有半分反对。
此时若说立即告老回家的话,不过是连最后一点主仆情都没有,只有再次行礼,低声应是。曼娘让他起身退下,看着他走出去,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账房这个位置,历来都是重中之重,谋这个位置的人也不少,这个位置,再不能交给一个儿子在外面,另一个儿子在家里的人家了。
交帐的回到账房,把账本放到桌上,整个脑子都是糊涂的,账房里走进一人,悄声说:“爹,那几个掌柜要去见三奶奶,说要辞了这事。”交帐的抬头看着儿子,他儿子十分欢喜:“这下有好戏可以看了,谁让他家之前还想谋这账房的事来着?”
交帐的看着得意洋洋的儿子,突然一巴掌打上去:“糊涂,糊涂。”说着坐回椅子上,他儿子被老爹打了一巴掌,用手摸着脸:“爹,我们之前…”交帐的叹了声:“三奶奶,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谁家当家奶奶,不是要靠着这些下人们,难道她还能把人得罪光不成?
交帐的看着自己儿子,摇头叹气:“三奶奶,是真的不怕得罪下人们啊。主人终究是主人。”自己家能想到留一个儿子在这家里送一个儿子出去,难道主人家没有想到吗?这群掌柜,只怕是去自讨没趣。
曼娘瞧着赵妈妈,眉头轻锁:“那些掌柜都要一起辞?”赵妈妈应是:“吴管事已经在外侯着了,说拦不住他们。”这要辞一个两个,管事就可以做主,可这一回辞这么多,管事的哪敢做主,一早铺子开不出来怎么办?
曼娘微一思索就道:“更衣,我要出去见见这些掌柜们。”冬雪应是,拿了大衣服过来给曼娘换上,赵妈妈有些迟疑地问:“这不大好吧?”曼娘把冬雪寻出的一根珠钗换掉,拿出一支凤钗插上:“有什么不好,都这时候了,难道等到明儿一大早,铺子都开不出来,然后我被瞧笑话?”
赵妈妈默然,也上前帮着曼娘梳妆,很快梳妆毕,已经遣人出去说过,吴管事听到曼娘要亲自见这些掌柜们,心里松了口气,但还是竭力劝说这些掌柜们:“各位,晓得你们有些气,要发,就往吴某身上发好了,但诸位也该想一想,你们离了这里,哪里能寻到比这更好的去处?”
有几个人似有所动,但还没说话就有人道:“人活这辈子,图的不就是吃口安乐茶饭?我们在陈家,也是二三十年了,从伙计熬到掌柜,不是让吴管事你呼来喝去的。”吴管事一张脸都皱起来:“诸位,我什么时候对各位呼来喝去的?”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三奶奶来了。”吴管事忙抢前一步迎出去,曼娘对吴管事点一点头,这才扶了赵妈妈的手进屋,屋里已经设了珠帘,曼娘径直进到珠帘后面,掌柜们纵有不满,也要先给东家见个礼。
曼娘这才开口:“听得诸位都想辞了这里的差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辞了就辞了吧。等会儿去账房里,每人支一百两银子,就当我陈家送别各位了。”曼娘这话一开口,未免让那些以为曼娘是挽留他们的掌柜都愣了下,屋内一时都安静下来,赵妈妈也没料到曼娘会这样说,不由唇微微张大。
还是吴管事最早醒过来,忙对曼娘道:“三奶奶,这些掌柜们都辞了,一时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掌柜?就算有几个伙计,也不能立时顶上。”曼娘又是一笑:“吴管事,家里把这些铺子交给你,不是让你只晓得和掌柜们吃吃喝喝,你管这事也差不多有三个月了,难道连每个铺子里有些什么伙计,哪个伙计平日聪明可堪重用都不晓得?”
吴管事被曼娘反问,他也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曼娘的话是什么意思,立即应是:“三奶奶说的是,小的平日去那些铺子里,也见到几个可用之才,现在是紧要关头,也只有先把他们提拔上来。实在不成,小的和徐亲家铺子里的几个掌柜还算交好,到时还可以先借用几个人。”
曼娘点头笑了:“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京城,别的都缺,唯独人是最不缺的。”这事本是掌柜们要挟的,可现在竟是以假成真,掌柜们个个都如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那年老些的呢,还想着索性趁这时候走了也就走了,那壮年的可没这么洒脱,家里孩子还小,都指望着这份差事过日子呢,现在一下被辞了,虽说曼娘让去支一百两银子,可在京城,这些银子够花多久?不由有些后悔,有人已经忍不住:“三奶奶,您这样对待人,未免有些刻薄。”
刻薄?曼娘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位掌柜说的好笑,我陈家待你们,每年束脩之外,四时节礼、年底分红都是样样不缺的。这些都有帐可查,若是缺了,还请众位都拿出证据来?这是我陈家管家不严,我定会训诫。若这叫刻薄,我不晓得什么叫丰厚?况且众位今日集体要辞,未免心里没有我不过一个女子,又初掌家事,定要借此给我一个难看的心。各位既生了这样的心,此时怪我刻薄,岂不是恶人先告状?”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曼娘又道:“其实各位的心,我也明白,这做掌柜久了,难免会觉得陈家给的束脩不够,不足以酬各位的辛苦。要真这样想,自可以或让吴管事,或寻人来告诉我,各位既是给我陈家赚钱的人,难道我又难为不成,左右总要有些表示。可各位这样来,未免就太欺人了。我容了这次,下回只怕有人就有样学样,都聚集起来,不肯做事。诸位是欺我年纪小没经过事呢,还是觉得我脸软好说话?”
掌柜们额上都流下汗,曼娘又道:“众位既辞了,就不再是我陈家的人,还请先去账房支了银子,吴管事,”吴管事急忙上前,曼娘对他道:“历来辞了掌柜的人,是怎么个交托,你去跟着办了。”吴管事应是,曼娘站起身:“诸位还是先去支银子吧。”
说完曼娘就从珠帘后面转出来,带了人径直离去,吴管事恭敬地送出去,等回到厅里才见掌柜们依旧站着,不由咳嗽一声:“诸位,奶奶既已有了章程,还请跟了我出去,先去账房领银子,再去各自铺子上交钥匙交账本。”
掌柜们中最年轻那个问出来:“老吴叔,你和我爹也认识二十年了,你怎么就不提醒我一下。”吴管事此时得意洋洋:“我不是告诉你了,别和这些人胡闹,可你肯听吗?一厢情愿以为能要挟别人,自然,还想给我个好看。你这回辞了这里,等闲几个月,我再想法给你寻个差事。”
那人对吴管事连连作揖:“经一事,长一智。我算明白这句话了,只是老吴叔,这件事,其实我也是被人撺掇的。”吴管事望向掌柜中的几个人,笑了:“我晓得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老老实实做事,陈家又没亏待了你们,非要去想那些歪点子,结果呢,现在碰了一鼻子灰了。现在还是别想那些别的,赶紧去账房支了银子,我还要赶去收钥匙拿账本让新掌柜来呢。”
这话里埋汰着不少人,但到此时也再无可说的话,吴管事笼着手带他们往账房去:“也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我们这位奶奶,父翰林母郡主,未来的儿媳妇还是县主,和别人可不一样,趁早把那点小聪明收起来。”
领头的那几个只有在心了骂着出主意的人,一个字也不敢回,曼娘已遣人来传过这话,账房里并不敢难为,依次把银子支了,吴管事也就去铺面里收钥匙拿账本任命新掌柜。
吴管事忙到天都擦黑才算把这事忙完,回到陈家让人去里面禀告了曼娘,曼娘回答知道了,又让人给吴管事道了乏。陈铭远见妻子面色疲倦,安慰道:“这家里有些下人们,三四代的陈人,彼此之间盘根错节,想整顿还真难。”
曼娘趴在桌子上,声音懒懒地:“是啊,就拿今儿这事来说,这些来辞的,想什么的都有,有想为难我的,有想给吴管事难看的,还有想浑水摸鱼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个和各人性格有关,曼娘的出身,决定了她在面对下位者的时候,有不怕得罪人的心态,所以会这样处理。


、160世仆

陈铭远拍拍妻子的肩,几代下来,下人里面有居功自傲的,有仗了服侍过老人家就不把主人放在眼里的,各色不等,这些和朝政竟还颇有相通之处。陈铭远不由沉默了,曼娘说完觉得心里舒服些,抬头看见丈夫站在那若有所思,拉着他的手坐下:“是我的不是了,你在外面一日,也是十分疲惫,我还拿这些事烦你。”
陈铭远笑了:“你刚管家也很累的,我听你唠叨唠叨,就算不能帮你分忧,也能帮你排解排解。”曼娘飞了一眼过去:“好啊,竟敢嫌我唠叨,不过呢,有句话要和你说,上回四叔查有人在外放印子钱的事,虽理了一遍,可仔细看了,这家里,有不少有两三个儿子的,就有个儿子出去,这样人家我想着,要做些平常事也罢,可这些人家往往都是有体面的人家,所居的位置,不是账房就是管事。”
曼娘话里的意思陈铭远明白,眉微微皱了皱就道:“这些事开头也只是给一家两家开恩,渐渐就成了惯例,而一成惯例,这出去的人多,里面也有些各怀心思的。现在是辐辏时候,自然瞧不出来,可天下哪有永远不衰的时候,要照我瞧,真要出事,就在这些半在外半在家的人里面。”
丈夫想的和自己一样,曼娘心里很欢喜,微微一笑:“你想的和我一样,我也想着,索性把那些受恩深重的人,都放出去,他们也好出去团圆。二来呢,这家里人也太多了,我粗瞧着,一个房头光丫鬟就二三十人,这些年纪渐渐长大,配了人,过不得几年又生出人来,每年的月例粮米都是成倍往上涨,人丁兴旺本是好事,可也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丁兴旺。”
妻子皱着眉头,这样的神色让陈铭远想起当日在龙岩时候,妻子和自己算每月柴米钱的样子,眼里笑容十分温柔:“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说这家里,就算是朝廷,每过一段时候,还不是有人要告老,把位置给后来者。”
曼娘不由啐丈夫一口,靠在他的肩上:“好想只有我们一家子,就那样清清静静过日子。”陈铭远握住她的手,一根根地数着她的指头:“等八月里,你忙完了,我们去庄子住些时候好不好?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离城三十里,我有一所小庄子,是十多岁的时候祖父给的,田地不多,只有两百亩,就在山下。那里有眼温泉,被引进庄里了,我们在那泡温泉好不好?”
丈夫连问两个好不好,真让曼娘觉得满腹的牢骚都消失了,在他肩上点头,伸手摸上他的鬓发:“嗯,到时别带孩子们。”陈铭远哦了一声,唇边笑容带上一丝戏谑,曼娘不由红了脸,轻声说:“我只是说,孩子们总是要读书的。”
陈铭远闷闷地答应一声,曼娘脸上更红,看向窗外,月亮露出大半个脸正在那嘻嘻笑。
主意既已定,曼娘也就寻了一日去和陈大太太说这件事。看着曼娘呈上的名册,还用笔在旁标明了,这家有谁出去,是做什么生理的,陈大太太默默无语,真是帐不能细算,这么一算,家里竟有二十来家算得上有体面的下人,儿女都在外面,这些人家,不是在账房就是管库,要不就是采买。
陈大太太的手不由握紧,曼娘轻声道:“这些人家里面,媳妇特地细细去访了,他们在外头的儿女,过的都不差,个个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管账房的林家,这家子算起来,已是第四代了,先是林账房的弟弟出去,现开着一家大酒楼,一年能赚三四千银子,再是林账房的小儿子也出去了,这孩子现在一家绸缎庄做事,听说再过两三年,就想把这绸缎庄顶下来。林账房的老子,早已告老荣养了,那日子过的,不说出来,还当是哪个京官的老太爷呢。”
曼娘话里的意思陈大太太听的很明白,拍拍曼娘的手:“这件事,你很有主见,我很欢喜,只是难免会得罪人。”说着陈大太太看向名册,看见名册里的苏家,唇微微一抿,这苏家,是陈老太太的陪房,虽说陈老太太没了,但九阿公念旧情,让陪房依旧服侍,现在这家子算是九阿公的贴身人,男人管着九阿公的买办,女人管着九阿公院里的事。
曼娘顺着陈大太太的眼看去,不由笑了:“婆婆,管家的人哪能不得罪人呢?媳妇只是秉着一颗心办事罢了。”接着曼娘轻声道:“这苏家,三个儿子只有一个留在家里了,两个儿子都在外面置了田地买了房子,照媳妇想来,这苏家,只怕是…”
曼娘停下不说,服侍了老人家的人,等老人家没了,不管是放还是留在家里,都要被主人高看一眼。可曼娘要整肃家里的秩序,就必要动这一家的,不然怎能服众?陈大太太看了看曼娘:“你明白就好,记得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家里的下人也没这么多,怎么这不知不觉间,下人就这么多了。”
曼娘笑了:“婆婆嫁进来时,已差不多四十年了吧?”陈铭远今年满了三十,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和夭折的长兄,陈大太太的头微微侧下:“没有四十年,三十八年吧,记得三月嫁过来的,过端午时候就有喜,连那年的粽子都没吃,你姐姐这些年嫁在外头,我也只见过她两回。”
陈铭远长姐嫁的有些远,当初亲家在京里做官,就定了亲事,等完婚后亲家外任去了,后来在任上没了也没回京,径直回了山东老家,虽说山东离京城并不算特别远,但大姑爷没有考中,到现在都只是个秀才,自然不能常常归宁。
曼娘现在做了娘,自然明白陈大太太的心,安慰陈大太太几句,也就抱了名册去传名册上那些管事。
苏婶子听的人说曼娘要传自己过去,还愣了一下,九阿公和服侍他的人,算是在这家里自成一派,除了年节,这些人都不会去见上面的人,怎么这会儿就要传?苏婶子心里嘀咕着,但还是收拾一下往曼娘那边去。
到了曼娘那边,见院子里已站了不少的人,再一细看,都是这家里有头脸的人,心里更加嘀咕不止,难道说三奶奶要训诫众人?见苏婶子来了,众人上前笑着打招呼,苏婶子问了几句,见众人也不晓得曼娘为什么会传,正在皱眉就见帘子掀起,走出秋霜,问众人:“老太爷院里的苏婶子来了没有?”
苏婶子忙越众上前:“我来了。”秋霜把帘子高高打起:“奶奶请苏婶子进去。”既用了请字,想必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是三奶奶要在老太爷面前讨好,想问问老太爷的起居,这也寻常,苏婶子低头进去,见曼娘坐在桌边,忙上前行礼,曼娘笑着叫她起来:“苏妈妈请起,你是代我们照料祖父的人,平日辛苦了。”
果然是要问老太爷起居的,苏婶子起身坐在曼娘面前,身子微微往前倾:“服侍老太爷,这是应当的,再说,主人家对我们恩重,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补报,只有竭力服侍好老太爷。”曼娘笑着应是才问道:“苏妈妈的男人,我记得是管祖父那边采买的。”
苏婶子笑着应了:“这是老太爷觉得我们勤谨,其实哪是什么勤谨,不过是少些错处就是。”曼娘这才抬头看着苏婶子:“苏妈妈有三个儿子,我前儿才偶然瞧见,苏妈妈给小儿子买了个部里书办的名字,等满了五年,就能选一个典史,恭喜苏妈妈,以后也有做官的儿子了。”
曼娘是笑着说的,苏婶子额头却不自觉出了汗,看着曼娘不敢说话,曼娘点着这名册,笑容依旧没变:“苏妈妈一家子服侍祖父这些年,劳苦功高,只是…”这只是两字一出口,苏婶子就不自禁站起,眼里是不可置信神色:“难道,奶奶的意思是,”
曼娘示意苏婶子坐下:“苏妈妈也是经过风雨的人,这会儿怎么又惊到了?我本想把苏妈妈的大儿子像林家大儿子一样,从名册上划去,可想着祖父年已老迈,身边的老人越来越少,陡然划掉不好,索性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苏婶子已汗如雨下,能管着九阿公院里的大小事情,苏婶子也是经过不少事,但现在才知道,那些手段算计,只能对同伴,对上主人,就毫无胜算。苏婶子腿一软跪下:“奶奶的意思,小的也明白七八分了,只求奶奶瞧在小的一家子素来勤谨份上,给小的全家留点面子。”
曼娘唤她起来:“你起来,我想了许久,你管祖父院里的事,从来没出过岔子,这事自然是好好做着,只是你男人也不算小了,每日买办,未免太操劳了,你家在外面也买了宅子,也该回家去荣养了。你大儿子的名字,还是要从名册上划掉,就当从外面请个伙计一样对待。”
曼娘只说到这里,但苏婶子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只能再服侍到九阿公过世了。之后全家都要离开陈家,从此失去陈家庇护,苏婶子很想求一求曼娘,让自己大儿子留下,可晓得曼娘不会答应,泪已经流下:“小的也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着,长长远远地服侍。”
这样的话曼娘不是头一回听,微微一笑:“这话,我信你说的是实话,可要真只想着长长远远服侍,就不会把两个儿子都送出去,只剩一个儿子在这了。这家里三四代的陈人,有些头脸的,哪家不是这样想的?可进可退,真要出了什么事,还可以把人赎出来,长长远远地享福去。”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从写文到现在,我都在想世仆和主人家的关系,其实世仆里面,真正忠心的也不多。


、161本分

听着曼娘的轻柔话语,苏婶子的身子开始颤抖,想辩解可开不了口,曼娘扶了她一把:“苏婶子,话呢,我已经说在前头了,你仔细回去想想,其实,我再说一句,这件事,我已经定了,就算你去求祖父,也是没用的。”
苏婶子的唇张了张,那日杜鹃被拖出去的样子又在眼前,听说杜鹃现在过的很不好,管马圈的,是这家里最低等的下人了,每日杜鹃也要抱了料去喂马,还要收拾马粪。如果触怒了九阿公,苏婶子不寒而栗,九阿公的富贵,是陈太妃用花样年华进宫换来的,也是用四十来年的不问世事换来的。陈铭远深得太子信任,一飞冲天指日可待,这些下人要留在家里,也是等日后沾的光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