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远的眼开始慢慢的清亮,门外已经有人问,分辨不出谁的声音:“奶奶,要关门吗?”曼娘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但能听到关门声,接着陈铭远的唇就落到曼娘的唇上。做个闲散官员,也能保住一世富贵,可是那样的富贵,不是陈铭远要的,总要经风受雨,增加阅历才能得到想要的。
过了很久,曼娘睁开眼,屋里屋外都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手被陈铭远的手拽住,接着陈铭远的声音响起:“曼娘,随我回家祭祖吧。”高中了总是要回一趟家乡炫耀于乡里,谁也不能免俗,陈家也是如此。回乡,就能见到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曼娘轻轻应了声,陈铭远把妻子抱紧一些,再没有说话。
选了个好日子,陈铭远就回乡祭祖去了,上次回乡时候还是少年,这回就已有妻女,又中了进士,陈铭远还是十分踌躇满志,一路抱着睐姐儿说东说西。睐姐儿已经渐渐能说一整句话了,陈铭远说什么,她就在那点头,乐的陈铭远直说自己的女儿聪明,曼娘见这对父女这样,知道再说不下来,只有笑着摇头。
一路到了家乡,先到陈家安顿下来,九阿公在家乡的宅子一直都有人看管打扫,曼娘和陈铭远住下后,先到族内各家拜访。本来已病在床上的陈老夫人听的外孙女和外孙婿都回来,还带了自己的的曾外孙女,高兴的连病都好了一大半,虽然从陈铭远那边论起,曼娘要改口了,但在陈老夫人心里,曼娘还是自己那个乖巧懂事的外孙女。
睐姐儿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见人也不认生,见了陈老夫人,让她叫曾祖母就叫,行礼就有模有样地跪在地上拱手。把陈老夫人乐的合不拢嘴,抱着外曾孙女就不肯撒手,强要曼娘把孩子留给自己住一晚。
曼娘也晓得外祖母的心,况且又有奶娘丫鬟服侍,笑着应了,只是又道:“后儿要带着睐姐儿回我娘家去,到时外祖母可要把睐姐儿还回来。”旁边陪着的人已经笑了:“三嫂子这话错了,你啊,该叫大祖母才是。”曼娘当然晓得,可是夫家的堂房祖母,又哪有外祖母那么亲密?
曼娘笑着把这话混过去,陈老夫人怎么也舍不得放开曼娘的手,孙辈也不算少,可是自己儿子和邱家那几个都远在京城。算来,只有曼娘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可惜曼娘虽算嫁进陈家,也是住在京城,哪像原先还能常过来看看自己?
陈老夫人心里想着,嘴里就道:“我曼娘叫什么都成。”说着唤丫鬟:“我也老糊涂了,快把我给睐姐儿预备的东西拿过来。”丫鬟忙应了,从里面抱出一个匣子,陈老夫人把匣子整个递给曼娘:“我当初出阁的时候,你外曾祖母给我预备了一套头面,你娘出阁时候,我让她带去一对镯,你姨母出阁时候带走一对簪,剩下的钗给你舅母了。这些,就留给你闺女,这丫头,我瞧着可着人疼。”
首饰头面不稀奇,曼娘和陈氏当年陪嫁里面都有不少,但要的是陈老夫人这一片心,曼娘郑重谢过,又让春雨她们收下去。旁边的人又笑道:“姐儿才一岁四个月呢,就连嫁妆都备下了,也不晓得谁家的哥儿这么有福气?”
自然也有人再顺着说几句,曼娘也跟着说笑一会儿,见外祖母虽然面上带笑,但精力看来有些不济,也只有把睐姐儿留下,就再去别家坐坐。
陈家开祠堂祭过祖,曼娘也就和陈铭远往徐家去,见了徐老太太,自然又是一番欢喜,曼娘远道回来,出阁的那些姐妹们也要回来看望,八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十二小姐十四小姐都是嫁到这附近的,也差不多同时到娘家,再加上各自生下的孩子,这家里顿时到处莺声燕语是笑语欢声。
都是出了阁的姐妹,对外说起全是徐氏,见了面彼此都很亲热,十二小姐少了尖刻、十四小姐去了原先畏缩,再加上孩子们彼此打闹,一时众人都十分亲热。
可惜热闹过后还是要离去,曼娘和陈铭远在徐家住了三日,虽觉有说不完的话,也晓得要收拾行装进京。徐老太太虽舍不得孙女,可也晓得这是人之常情,从箱子里拿出不少东西给睐姐儿,说的理由和陈老夫人一样,给外重孙女做嫁妆。
曼娘收了,又答应等徐老太太明年大寿时候再回乡贺寿这才离去,转身见祖母依旧站在门口,一头银发已经十分醒目,眼睛不由一酸就流泪下来。陈铭远晓得妻子心情,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你也不比太过忧心,说不定陛下会把我免官,到时我就带了你,索性回家乡来住。你看这青山绿水,房子又宽大,比在京城舒服多了。”
曼娘不由笑了:“好,就依你,什么都依你。”至于丈夫说回家乡的前提,曼娘全没在意。陈铭远也笑了,不由看向妻子小腹,妻子一直都还没消息,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过于忙,不够努力的缘故?
曼娘感到丈夫的眼变的有些火辣辣的,嗔怪地打一下他的手把睐姐儿抱过来,掀起车帘指着外面的树木告诉女儿那是什么。陈铭远含笑看着这一切,想把这一幕长久地留在脑海中,好等真有那一日时,能回忆起这一幕,好解掉远离妻女的相思之情。
回到京城已是六月,到家那日,恰是韩氏生产,给陈家又添了个胖小子。陈大太太照例赏赐,未免要问起曼娘,毕竟两个妯娌都添了儿子,陈二奶奶又怀了身孕已经三月有余,按说曼娘也该再有了。
曼娘当然晓得婆婆的心思,回来路上曼娘已觉得有些不适,不过日子浅,还是先不说出来。陈大太太见曼娘并不慌乱,也明白他们少年夫妻,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只又寻太医开了张方子,说有助孕效果。
曼娘接了方子却没有抓药,让春雨等人告诉陈大太太,已按方抓药服用了。曼娘屋里用的人,除赵妈妈外,都是曼娘从家带来的,自然只听从曼娘的命令。
转眼到了韩氏儿子满月这日,曼娘也出来坐席,戏刚唱了几句,上了一道鲜鱼。曼娘就用手掩一下口,似被那鱼的味道呛到。陈大太太正好看见,不由看向曼娘,曼娘脸上微带羞怯之色,对陈大太太附耳说了两句,最后又道:“全是婆婆您心疼媳妇,不然,也没有这么快。”
这真是意外之喜,陈大太太顿时喜色盈面,叮嘱厨房给曼娘上些清淡的食物。秦婉柔坐在她们旁边正好看见,若有所思看曼娘一眼,这才对曼娘道:“我有些热,想去花园歇一会,你带我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陈同学算我写过的少有的对仕途很有进取心的男主了。赵同学虽然也读书考进士,但他更多的是在家族荫庇下进行仕途的。甚至某些方面,他还不如妻子婉璐有决断。而陈同学是要反过来庇护住家族,所以有时需要博一下。而陈同学曾为皇子伴读,在无嫡长的情况下,所可选择的道路其实不多。
、92指腹
今日曼娘不是主角,自然起身陪她出去。等走到花园里,曼娘才笑着道:“你是不是又有喜了?这七月天已经有些凉了,你怎的还那么怕热?”秦婉柔的眉微微一扬:“你别说我,先说你罢,多久了。”
曼娘唇边笑容甜蜜:“也没多久,顶多两个月呢。”秦婉柔哦了一声就道:“我就想问问,你夫君在授官时为何会进了礼部?”陈铭远的成绩,足以让他进翰林院,但他没有参加庶吉士的考试,而是直接进了礼部,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曼娘瞧秦婉柔一眼:“得,不是你想问,是你夫君想问吧。我说表嫂,表哥要知道,直接去问就是,何必要通过我这边?”秦婉柔扯一下曼娘的袖子:“你少来这一套,别打算混过去。”说着秦婉柔的眉微微皱了皱:“你夫君那边,不就是问不出来。你今儿告诉我句实话,你夫君,是不是跟定了三皇子?”
曼娘笑了:“难道可以选吗?皇子伴读,本就有了立场。若大皇子尚存,甚至大皇子没了之后,二皇子若身体康健传得有后也没这样烦恼。”秦婉柔的手无力地垂下,不得不承认曼娘说的对,今上迟迟不立太子,因为前面还有位二皇子,虽然他体弱多病,但在一日,三皇子就越不过那个长字去。
无嫡立长,秦婉柔默念一遍才重新拉住曼娘的手:“可我也要告诉你一句,休要因曾为皇子伴读,就生出些别的什么念头来。要晓得,陛下和诸位皇子,终究是父子。”曼娘当然晓得秦婉柔话里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我晓得,你放心。你夫君的表弟,也不是那样没分寸的人。况且,”曼娘深吸一口气:“君臣父子,天子之家,家事既为国事,哪容得下臣子分那么清楚。”天子近臣,从来不是那么好当的,世人只看到了近臣们的风光,却不晓得近臣们背后的辛劳。
伴君如伴虎,虽是俗语,却也是真的。秦婉柔出生时候,父亲已然发迹,这些年也看过不少,况且又嫁进王府三年,为人母已经一年多,她已不再是两人初识时那个无忧少女,而是见识过不少,看透不少的成熟少妇。此时听了曼娘的话,只微微点头。齐王世子夫人,曼娘轻轻念了一下才笑着道:“你方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到底有没有再孕?”
秦婉柔啐曼娘一口:“呸,就没安好心。”曼娘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什么叫没安好心,不过是问问,我们睐姐儿,是不是要多一个表弟或者表妹罢了。”秦婉柔白她一眼才悄声道:“也还没准,就算有,只怕比你家的还小呢,这一胎,若各自是男女,就做亲家如何?”
秦婉柔头胎生的是儿子,世子嫡长子,今后是要承袭王府,他的婚事,自然也要多方考虑,别说秦婉柔做不得主,连世子只怕也做不得主。但这一胎,无论男女秦婉柔都能做主,和陈家交往又这么久,她说这话也平常,但在此时说出这话,曼娘心中生出感激之情笑着道:“好啊,顶好你生个县主,这样就好嫁我儿子。”
秦婉柔白她一眼:“得,想要我家的嫁妆了?那好,你家的聘礼也要给的多多的。”曼娘不由放声大笑,秦婉柔望着曼娘也露出笑容。独善其身这种事,对他们这样人家来说,很难做到。既然如此,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回到席上,照样坐席喝酒,等到席散送走客人。陈大太太笑着问曼娘:“你方才出去和世子夫人说什么呢?我见你们回来时候都是满面欢喜。”那指腹为婚的话,别人不能告诉,但陈大太太处不能隐瞒,曼娘笑着把方才的话说出,落后又到:“虽这样说,但宗室千金,婚事总是十分繁琐的,世子夫人对我们,只怕也是玩笑居多。”
陈大太太歪头细思一会儿才道:“不然不然,有时候不少事,不就从玩笑中来。不过这件事你不告诉别人也好,毕竟你们都年轻,只要记在心上就是。”曼娘自然应是,婆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曼娘才疑惑想起,为何不见陈铭远回来,他今日虽上值,但临走之前说过,要早早回来喝侄儿的满月酒。
方才曼娘一直在里面应酬客人,没注意外面陈铭远回没回来,可此时宴席已经结束很久,按了平常,陈铭远就该进来,然后去抱女儿。可现在天已将晚,还没见他身影。陈大太太年纪渐渐大了,有些乏了,打个哈欠就对曼娘道:“你先回去歇着吧,你现在怀着身子,也不能累。哎,我本来想着,你回来了,我又能好好歇着,可不巧你又有喜了。”
曼娘又笑了:“四婶子就很好,婆婆在旁教着些,我没事也来帮下忙,婆婆又可以歇了。”陈大太太面上笑容更欢喜了:“就晓得你是个妥当人,你四婶子也出了月子,她来帮着我些,再有你在旁边指点,我啊,又可以松快松快。”曼娘笑着应是,又说几句这才告辞。
等走出陈大太太屋子,曼娘脸上笑容就消失,疾步走出院子就问春雨:“三爷回来过没有?”陈铭远总不能穿着公服去席上喝酒,定会先回屋子换了衣裳再去坐席。春雨摇头:“三爷没回来过。”
此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已有婆子带了小丫鬟们把路边的羊角灯挨个点亮,曼娘心中更觉焦急,但此事也不能告诉春雨等人,更不能告诉陈大太太,只是悄声道:“你出去外面,寻一个跟三爷的小厮,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春雨应是就往外面去,曼娘回到房中,睐姐儿听到娘的脚步声,就在房里啊啊地叫起来,接着牵了奶娘的手跌跌碰碰地从屋里走出来。
看见女儿,曼娘天大的烦恼都没有了,弯腰正待去抱女儿,奶娘已经道:“奶奶,您才怀了身子,还是牵姐儿进屋吧。”自己又有孕的消息看来已经传遍了,曼娘牵起女儿小手往屋里走,但那腰还是弯的:“睐姐儿一日没见娘了,想不想娘?”
睐姐儿一笑,一对眼就弯成小月牙:“想,娘,弟弟。”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曼娘看向奶娘,奶娘已经道:“今儿中午时候,太太就遣人来过,说奶奶您又有喜了,要我们小心伺候着,方才还在教姐儿说,奶奶这回怀的,定是个男胎。姐儿就会说弟弟了。”
曼娘看着女儿一脸求赞扬的神情,坐到椅上让人把女儿放到旁边圈椅上,捏着女儿脸:“我们睐姐儿最乖最聪明了,等娘生了弟弟,睐姐儿可要疼弟弟。”睐姐儿点头,伸出两支胳膊搂住曼娘的脖子,曼娘往女儿脸上大大亲了一口,睐姐儿又笑弯了一双眼,往自己娘脸上也亲了一口。
母女俩你亲我我亲你正玩的开心,春雨走了进来:“奶奶,跟三爷的小厮也没回来。”那就是一直没回来,丈夫究竟去了哪里?曼娘的眉皱起,搂住女儿的手松开,担忧越来越深,不自觉地已咬住下唇,睐姐儿不晓得娘为什么会这样,不满地用手指戳娘的脸。脸被女儿的手指戳的有点疼了下曼娘才又看向女儿,面前一个,肚里一个,不管怎样都要稳住,对春雨道:“你让赵大叔趁着夜禁没开,先去衙门打听。”
赵大叔是赵妈妈的男人,一家子都是陈铭远的人,春雨许配的就是赵妈妈的大儿子,等着过了中秋就办喜事。春雨应是后又退出去。奶娘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陈铭远被授官之后,每日都早早回家,然后来寻睐姐儿,现在这么晚还没回来,和平常不一样,宽慰曼娘道:“三爷说不定临下值时,去哪里应酬了就没回来。”
说完这句奶娘也觉得不对,今儿家里还有满月酒呢,哪有多大的事需要应酬?曼娘也不会听进去,只是握住女儿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揉捏。原来不管想过多少、预设过多少,但等事情真的可能降临到头上时,曼娘还是感觉到一种害怕,毕竟那是自己的丈夫,女儿的父亲。
睐姐儿发出小声的不满意,原来不知不觉,自己把女儿的手弄痛了,曼娘忙低头和女儿的额头抵在一起:“是娘不对,我们睐姐儿不哭。”睐姐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本来已经开始有泪了,但听到娘的声音后那泪只流了几滴,接着就笑了。
见女儿脸上还挂着泪,但又有笑容,曼娘真觉得女儿无比贴心乖巧,往她脸上亲亲:“娘为了你,也要定下心啊。”睐姐儿嘻嘻一笑,小嘴张开打个哈欠,奶娘想上前来抱走睐姐儿去哄,曼娘止住她,一手搂了女儿,另一只手既拍在女儿身上,这样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而不去想丈夫到底在哪里?
蜡烛已经燃了一半,还不见陈铭远回来,也不见春雨进来回禀,算着时辰,差不多已经是夜禁时候了,这是去了哪里?曼娘此时宁愿丈夫是去了花街柳巷,沉醉于花娘妓子的温柔乡里,也不愿丈夫去了别的地方。
蜡烛又流下一滴,睐姐儿已经睡熟,曼娘示意奶娘把睐姐儿抱到床上去。奶娘小心抱起睐姐儿,忍不住想劝曼娘先去歇息,话到嘴边又忍下了,难道说三爷就变的这样快?这神仙眷侣样的日子,只能看这么一两年?
奶娘和丫鬟把睐姐儿放到床上,放下一半帐子走过来,门外已经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曼娘几乎是立即站起来,门被人推开,陈铭远站在门口,似乎疲累异常:“曼娘,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睐姐儿好乖。
、93夫妻
噗的一声,旁边的烛花爆开,屋内比方才亮了些,能看清丈夫面上带着笑,但这笑容竟非一般的疲惫,曼娘觉得浑身都有些发软,站起时竟把椅子都给带了倒在地上。那短短一时的等待,竟似有一辈子那么长。握住丈夫手的时候,曼娘就告诉自己,不能和丈夫分开,不管到天涯海角,都不分开。
陈铭远顺势把妻子揽在怀里:“不怕不怕,没出什么事。”说着陈铭远伸个懒腰:“我饿了,今儿一天都没吃饭。”曼娘急忙直起身,让丫鬟们赶紧去厨房拿饭食。厨房虽关了火,但曼娘已经吩咐过厨房用一口小灶炖着给陈铭远留的饭菜,这一吩咐很快就送了来。
八宝鸭子酒糟鹅掌蒜泥白肉蕈油蒸蛋,清水煮的白菜一丝油都没有。陈铭远提起筷子,一口气吃了个半饱才去吃白菜:“不错,厨子的手艺又好了。我今儿要晓得家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就不该进宫。”
果然丈夫是进宫去了,曼娘让下人们都退去才看着丈夫:“你今日总不会就说出来吧?况且你只是礼部官员。”陈铭远看着妻子:“陛下召见,臣子没有不去的道理。我也一直在寻时机的,只是,”陈铭远把筷子放下,眉微微皱起,今日的应对在陈铭远看来,是不得不说的话。可是陛下就是陛下,他们是父子,也是君臣,做臣子的,里面的有些东西,是难以厘清的。
曼娘看着丈夫那一时松开一时又皱紧的眉,手来到他的眉间,陈铭远低头想对妻子一笑,曼娘已拉起他的手覆上自己小腹:“我又有喜了。”陈铭远并不是不知道妻子再次怀孕,还在奇怪妻子为何再次重复,刚要询问时曼娘已经缓缓地道:“这胎,我觉着定是个男孩,连上睐姐儿,我们已经儿女双全。阿远,我告诉你,只是想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到了哪里,我都会带着孩子们跟你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分开。”
说着曼娘才放开丈夫的手,陈铭远的唇张了张:“曼娘。”曼娘把碗盘都归拢一些,好让明早丫鬟们进来收拾:“你别劝我,方才你没回来之前,我在那仔细想了,只觉得心如火焚。若你真去千山万水之外,一个人在那里,我会担心你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有没有人陪你说话。你说,我这样担心,用不了几年等不到你回来我就熬死了。没有你,这富贵荣华,又有什么意思?”
曼娘的说话声音有点大,收拾碗盘的动作也不像平日那样轻柔,陈铭远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东西,握住妻子的手:“可是,你从小娇宠,那种地方、那种日子,你过不惯的?”曼娘看向丈夫:“你不也从小娇宠?富贵乡中长大,绫罗绸缎包裹?阿远,我是你的妻子,富贵与共,患难同当,没有我在京中享荣华,你在外面受苦的道理。”
陈铭远心中无限激荡,可说不出一个反对的话来,床上的睐姐儿这时醒过来,蹬掉被子爬起来,看着那边说话的爹娘,揉揉眼睛就对陈铭远张开双手:“爹,抱。”陈铭远见女儿摇摇晃晃站起来,再迈前一步就要跌下床,忙上前接住女儿,睐姐儿被爹爹接住,嘻嘻一笑就又打个哈欠,打算继续睡去。
看着女儿小脸,陈铭远不由柔声道:“可是睐姐儿还小,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留在这,才好。”曼娘接过睐姐儿把她重新放好才笑着说:“我们俩这是做什么呢?就算陛下真的贬斥,也不是贬去军中受苦,而是去做那种小史,有俸禄有服侍的人,只是没有像在家中这样富贵。有人时运不济,一上任就去那些苦地方的还不是全家都跟了去。他们能过,我们怎么就不能过了。况且,孩子家,总要经风受雨才好些。”
陈铭远此时心中无限感慨,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轻声道:“不定陛下只是呵斥我几句,然后升的慢些,没有别的。”曼娘嗯了一声,看着丈夫那满脸倦容,柔声道:“睡吧,睡好了,才有力气去做别的事。”
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握紧:“我们一起。”曼娘躺到他身边,感到丈夫的手还没松开,搂住他的脖子:“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陈铭远微微地应了声,接着传来轻微鼾声,已经进入梦乡。
曼娘过了很久才把手臂从丈夫脖子那里收回来,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女儿,还有肚子里的儿子,曼娘脸上笑容渐渐变的坚毅,不能分开,一家人,怎么能轻易分开?
过了好一会儿陈铭远睁开眼睛,看着妻女的面容,不由伸出双臂把妻女都拢在怀里,妻子说的对,一家人,哪能这样轻易分开。而自己,也是能护住妻女的。
这晚的事曼娘并没告诉婆婆,至于外面开始传的流言,说陈铭远那日在御前应对,近乎失仪。曼娘也吩咐了下人,不许露一丝风声进来,至于别的人,陈二奶奶安心养胎,还是和平日一样。韩氏未必不晓得,但韩氏也知道这里面轻重,除了偶尔她看到曼娘时若有所言,别的时候都和平常一样。
日子又来到八月,八月中秋,也要四处去送节礼。已经出阁快一年的雪琳亲自来送节礼,看见女儿归宁,陈大太太欢喜无限,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又嗔着她,说哪有快过节了还到处乱跑,亲家太太定会不高兴的。
雪琳出阁后换了妇人打扮,况且妇人和闺中女儿是不一样的,只是听着自己的娘说话,等到陈大太太说完雪琳才笑着道:“娘,我这是特地来报喜的。”喜?陈大太太又不是那样笨人,再者雪琳出阁也快一年,这喜,就落在身孕上,拉着女儿的手怎么都不肯放下:“几个月了?哎呀,你怀着身子还跑什么?”
雪琳笑了:“娘,您瞧我,不是能吃能睡能走动?已经两个月了,我特地先来告诉您,免得您担心。”陈大太太自然要叮嘱一番,韩氏在旁边笑着恭喜几句,不一时曼娘进来,晓得这个喜讯,忙忙地吩咐人寻一些补品药材让雪琳带回去。
陈大太太不由拍下雪琳的手:“你瞧你三嫂,想的就是比我周到,我方才可只记得嘱咐你,就忘了要备那些东西。”曼娘已经吩咐完了,听了这话就笑道:“婆婆这些日子都不理家里的事,这些本就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想着的。”
曼娘进来之后,雪琳瞧着曼娘,面上似乎有些别的神色,此时听到曼娘的话也只笑笑,等说了几句就对曼娘道:“嫂嫂你是晓得我的,最粗心大意了,我今儿来,还特地想来请教嫂嫂这怀着孩子要注意些什么呢。”说着雪琳就撒娇:“嫂嫂你一定要细细地告诉我。”这话也平常,曼娘笑一笑,也就起身和雪琳往外走,来到隔壁屋,雪琳让人先去拿些点心才变了颜色:“按说嫂嫂你怀着身孕,这话不该我来说,可是你妹夫的意思,还是先知会嫂嫂你一声。”
曼娘的身孕有三个月,小腹微微凸起,不由摸下小腹看向雪琳,雪琳神色有些庄重地道:“你妹夫是在吏部做事的,说这些日子,隐约听说最近有些对三哥不利的传闻,甚至还有说,陛下因三哥在御前应对失措而大怒,可能要贬斥三哥。”果然是这件事,曼娘轻轻地拍下雪琳:“我晓得了,回去和姑爷说,就说多谢费心。”
雪琳不由抓住曼娘的手:“嫂嫂,难道你不去想想办法吗?”这件事,被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这是曼娘和陈铭远共同的心思,不过在没水落石出之前,怎么都不能说出实话,曼娘安抚地拍拍雪琳的手:“在外面做事,难免会遇到别人褒贬,这样的流言是很平常的。我会和你哥哥去说,要他担心,至于别的,我们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你说去想办法,天子之怒,又有几人敢去捋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