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惊一场。”他听见沈清在他旁边说。
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出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呢。”耳边柔和的声音还在继续,却好像正在渐渐远离。
“……”
“……我们上去吧。”
这一次,连动一动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喘息了一下,许倾玦抿着嘴唇,伸出手抵在墙上努力想要撑起身体。才一动,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在一声惊呼中,跪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右腿膝盖猎猎生疼。
“……你怎么了?!”听见沈清惊惶的声音,他想回话,却出不了声,感觉另一股黑暗正在迅速向自己靠拢。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最终,许倾玦只是嘴唇动了动,然后不可遏止地失去仅存的意识。

  5

  (五)
摘下口罩,林媚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说,他高烧烧成这样,竟然还和你步履平稳地走了九层楼的楼梯?”
“我并不知道他发烧。”沈清苦着脸抚额,望向病床上沉睡着的人。当时只知道他的手很冷,还以为是正常情况。直到他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她才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想到半小时前毫无预兆的那一刻,沈清有些担心:“他现在怎么样?”
“没太大问题。”林媚顺着好友的目光,看了看那张俊逸平静的脸,“输完液后烧就会退了。倒是之前似乎听到他的心脏有杂音,具体情况还要等详细检查报告出来才知道。”
无声地点点头,沈清才发现自己松了口气。
正事办完,林媚突然换上一脸奸笑,开始变得不正经起来:“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反正我值夜班,顺便还可以看护大帅哥。”生平头一次,她对于当初半途改行学医的决定无比满意。和这种男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不是常常都有的。
丢了个白眼过去,沈清径自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显然没打算离开。
“林大医生!”见林媚还饶有兴趣地盯着许倾玦,沈清忍不住开口,并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工作时间,小心被投诉。”
瘪了瘪嘴唇,虽然不太情愿,林媚还是放轻步子带上门离开了。
单人病房里安静昏暗,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亮着,散发着淡黄的光。沈清靠在椅背里长长出了口气。这个夜晚过得也算是丰富了,先火警再医院。手表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抬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倒挂着的输液瓶,沈清才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下意识地向床边靠了靠,垂下的视线正好落在扎着针头的那只手上。干净,修长,指节均匀而优美。沈清忽然想到下楼梯时握着它的感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轻轻站起来,将窗户关上,沈清才隔着玻璃望着深沉黑暗的天空发呆。
许倾玦渐渐清醒过来,发现浑身上下充满了熟悉的无力感。才微微动了动右手,便不期然碰到了沈清的手臂。指尖所及的微凉触感让他不自觉地轻轻蹙眉。
“……沈清。”他试探性地低声叫了句。
听到动静,沈清几乎立刻从浅眠中惊醒。昨晚奇迹般地没有困意,所以睁着眼直到五点多才稍微趴在床上睡了一会。
回过神,立刻对上那双没有光华的黑眸,沈清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你醒了?好点没有?”
“你一晚没回家?”声音虽然无力却仍旧清冷。
点了点头才发现任何动作在许倾玦面前都是徒劳,沈清这才“嗯” 了一声。
心中仿佛有异样情绪滑过,许倾玦没再作声,只是静静地将头扭向一边。
“你醒了!”门外适时飘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许倾玦双眼毫无焦聚地朝向门口的方向。
“我叫林媚,上次在画廊见过的,昨晚你的针还是我扎的哦。”已换成一身便装的林媚笑意盈盈地走到床前。
“多谢。”淡淡地点头道了声谢,许倾玦才又开口说:“林医生,我要出院。”
“不行!”两道女声同时冒出来阻止。
许倾玦微微一怔,既而苦笑一下。什么时候他的行动要被两个女人管制了?
不再说话,他只是摸到手背上的针头,作势往外拔。
“喂!你搞什么鬼!”眼见尖细的针划破皮肤,涌出细小的血珠,沈清立刻上前按住那只宣示主人强硬态度的手。
“病还没好,哪有这样胡来的?”鲜红的血衬在苍白的手背上,沈清狠狠皱眉。
“许先生,”林媚已然拿了棉签过来,按在细小的伤口上,虽然不如沈清的气急败坏,却也是一脸的不赞同,“虽然输液退了烧,但你的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所以请留下来耐心等待。”
“不需要什么报告。”冷冷挣脱沈清的手,许倾玦掀开被子径自坐了起来,神情坚持,“我要出院。”
医院,病房,药水的气味,医生公式化的语言,全部都是他厌恶到极点的东西。自从三年前那次车祸之后,他便拒绝再进医院。
看着一脸冷然的许倾玦,沈清无奈地以眼神寻问林媚。
很少遇到这么固执的病人,林媚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就让沈清去帮你办手续。不过,回家后要注意好好休养。”如果她的专业水准没出差错,眼前这个男人明显体质极差,而且虽然检查报告还没到手,但大致情况她也能猜得差不多。结论就是,她几乎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竟可以独自活这么久。
“报告还要多久才出来?”走出病房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沈清问。
“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嗯。”跟着林媚走向办公室,沈清一路上带着气。一想到那个男人固执又毫不在乎地拔掉针头的举动,她就没来由地生气。
在办公桌前站定,她问仔细看着结果的好友:“怎么样?”
“要听专业数语吗?”
“你知道我对医学词汇一向不感冒。”
“好吧,说通俗点。”林媚扫了一眼报告书,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眼睛看不见,免疫力很差,胃很不好,心脏更不好。”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她看着沈清:“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活得很辛苦。”
无力地和林媚对望,沈清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一直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也见过他痛苦的样子,可是白纸黑字摆在面前,所有情况便像是被加重了一般,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末了,她摆了摆手,向林媚告别,去给那个不听劝的家伙办手续。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林媚在身后说:“病才刚好,如果可以,这两天最好有人照顾他。”
“我知道。”闷闷地应了句,她低着头走出去。
计程车在大厦门外停住。许倾玦下车后一时之间无法辨清方位,而下一秒,手便被人轻轻的握住。
这一次,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仿佛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就变得自然而习惯起来。牵着他的人没有说话,他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跟着走上台阶,进入大厅,进而走进电梯。事实上,沈清办完出院手续回到病房后,只闷闷地说了句“我心情不好,不要和我讲话”,从那之后,她便真的没有再开口说话过。许倾玦知道她不开心,却不清楚其中原因,毕竟许多女人都是有些喜怒无常的。然而即使这样,她仍然不忘牢牢地牵着他的手,让他不至于尴尬地摸索,让他得以顺利地回家。
进门后,许倾玦坐进沙发,而沈清则熟门熟路地倒了杯水,连同医生开的药片一起递到他的手里。
“吃药。”她不冷不热地说。
握着杯子,许倾玦和水吞下白色的药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顺从。
许倾玦“望”向沈清的方向,“昨天谢谢你。”
接过杯子,沈清并没答话,只是细细地盯着那张略微憔悴的脸。从没见过这样固执的男人,简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这样的举动让她感到生气。再一次想起之前从林媚那里得来的诊断报告,沈清发现胸口泛着连自己都不太熟悉的紧涩。
听不到动静,许倾玦疑惑地叫了句:“沈清?”
深呼吸赶走心里的异样,沈清“嗯”了声,然后重重放下杯子,伸手拖着许倾玦的手臂,“你回床上休息去。”
微微一愣,许倾玦摇头,“我不累。”
“不累也得去!”沈清心里生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害我昨天一晚上担惊受怕了两次,就当是补偿也得听我一回吧。”
许倾玦苦笑:“火并不是我放的。”为什么两次都要算在他头上?
“我不管。”沈清手上用力,拉他起来,“谁让你一意孤行要出院?回家再不老实休息怎么行!”
不去挣扎,许倾玦只是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已经由所谓的“心情不好”转换为“蛮不讲理”。想到昨晚她送他进医院,今天又帮他办出院手续,来来回回折腾,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并不怎么坚持,随着她来到卧室躺下。
帮许倾玦盖上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沈清才轻步退了出去。她发现,要对付这种像冰一样冷、像石头一样顽固的男人,也许胡搅蛮缠外加强词夺理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倾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扶着床头柜下床,他努力去分辨周围的声音——很安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他什么也听不到。心中滑过一丝失落,快得连他自己都捉不住。
心情略微沉郁下去,许倾玦扶着门框打开隔音效果良好的门,想给自己倒杯水。瞬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扑面而来,使得他不由得在原地愣了愣。
“你醒了呀。”熟悉的女声,低柔、轻快,显示了对方的好心情。
“你在做什么?”许倾玦靠在门边问,却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不自觉地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当然是做饭!”沈清笑着用锅铲敲了敲锅子的边缘,同时满意地发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做饭?许倾玦挑了挑眉,这才发现空气中确实隐隐飘动着饭菜香,一种久违了的温暖涌上来。
他凭着感觉走到厨房外,低声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今天礼拜天,算你有口福了。”沈清往锅里倒上油,然后走过来轻轻推他,“没事去客厅待着。”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不知为什么,有他站在一旁,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便会逼向她。
“我从不用厨房,你哪来的材料?”被迫坐回沙发里,许倾玦仍不忘问。
“当然是从对门我家拿来的啦。”沈清翻了个白眼,不明白怎么这个男人会问这么笨的问题。
她匆匆忙忙回到厨房里忙碌起来,所以忽略了许倾玦眼边唇角久久不散的似有若无的温暖笑意。
“我失败了!都是因为你!”坐在餐桌前沈清苦着脸。虽然她承认自己的厨艺不会太好,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失败。
“你害我紧张,影响了水准。”她把错怪在许倾玦身上,却没发现当她对着他时,已然习惯了下午那种蛮不讲理的态度。
“有什么好紧张的?”许倾玦脸色平静地吃着寡淡无味的西红柿炒蛋,就好像完全没发现这是一盘没放盐的菜。
被他一问,沈清也怔了怔。
是啊!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过是做顿饭罢了。以前也不是没做给朋友吃过,为什么今天会紧张?
解释不通,索性放弃去想。沈清端起碗,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说:“下次一定让你看我的真实水平。”
一旁的许倾玦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一顿晚餐,虽然两人都不会刻意找话题聊天,气氛却奇异的融洽。
沈清收拾完餐桌,便在水池边一边洗碗一边哼歌,偶尔侧头看看坐在客厅里的许倾玦。
他坐在沙发里的姿态闲适而安静。沈清发现,他似乎总能给人安定的感觉,虽然有时很冷漠,但却仍然莫名的稳妥安宁,就好像昨夜火警时那样。
水流哗哗地响着,沈清仔细地洗着盘子,隐约听到客厅那边传来声音。
“你在叫我?”她向后仰着身子,侧头去看许倾玦。
许倾玦点了点头。
“什么事?”她大声问。
“今……晚餐……我……最……”可惜那边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被水声掩盖,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你等等。”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了手,才走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她看着许倾玦问。
“……没什么。”许倾玦突然微微笑了笑,摇头。
“耍我啊。”瞪着那张英俊的脸良久,沈清才嘟囔着走回厨房继续她将完成的工作。
夜风从窗口卷进,带着令人舒心的凉意。城市的夜空原本少见星子,但今夜却有两三颗闪烁在黑沉的天际。
沈清将大理石的流理台清理完毕后,仔细回忆,终于想明白方才那句模糊不清的话是什么了。
如果她没听错,那应该是:“今天的晚饭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一餐。”

  6

  (六)
林媚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上午来到沈清家。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现烤的栗子蛋糕,她的脸上就已然现出惊异之色。
那个前阵子还冷如冰山的男人,此刻正安然地坐在沈清家的沙发上,神色宁静而平和。
“你好啊!还记得我么?”一边伸出拇指对好友比划了个赞叹的手势,林媚一边笑嘻嘻地和许倾玦打招呼。
许倾玦微微侧头:“……上次的医生?”
“真荣幸你还记得!”林媚脸上的笑容更大。放下手提包,她一把拖过沈清,来到阳台。
“关系进展得不错嘛。”
“你想说什么?”看着那一脸暧昧的笑,沈清不客气地给了个白眼。
“明明前两次见他,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怎么才短短几天功夫,就登堂入室了!”
“少乱说!”沈清伸出食指去点林媚的额头。什么登堂入室?只不过是正常朋友的交往,偏偏被她一形容就变了味。
“当初也是你叮嘱说他需要人照顾的。今天我休息,正好邀他过来一起吃饭,有什么不对?”
“我可没指责的意思啊!”林媚突然换上一脸正经,看向客厅,“有没有进一步的可能?如果有机会,可别错过了。这样的男人,到哪去找?”
“除了外表,你还对他了解多少?”沈清继续翻着白眼,对于好友的提议完全没放在心上。
一起回到屋里的时候,她看着许倾玦,心里突然划过许君文的影子。并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多久没想起过那个贯穿了她整个大学生活的男人了?
因为林媚的到来,一餐饭显得格外热闹。直至饭后甜点和水果时间,许倾玦的话一直不多。大部分时候,他都在默默听着两个女人轻快的交谈。沈清的笑声时不时地传入耳里,偶尔,他的脑中会不自觉地勾画着沈清的样子,想像有着这样声音和性格的女人,会有怎样的笑容。
午后的时光安静而轻松地缓缓滑过,直到一通意外电话的到来。
原本正漫无经心看着电视的林媚不经意转头,恰好看见接完电话的沈清一脸沉郁和讶异。
“怎么了?”她问。
沈清不答话。只是紧紧捏着手机,盯着许倾玦。
感受到异样的沉默,许倾玦也抬起头。
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已先一步出声:“许君文和你是什么关系?”
突然听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名字,许倾玦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平静地“看”向沈清的方向,“他是我大哥,怎么?”
“你早知道他要订婚的,是不是?”沈清咬着嘴唇,轻轻地问,声音里还带着刚才听见这个消息时的低落。
许倾玦的心微微一震,他几乎听得见那道声音里隐约的颤抖。许君文的婚事,打击到她了吗?心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在流动,他只是默然地点头。
沈清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带着埋怨,“你从没告诉过我。”他是许君文的兄弟,他就住在她对门,而她却直到订婚仪式的前三天才得到消息。以至于刚才在电话里,面对许君文,她竟一时间措手不及。
听出她的不满,许倾玦只是用力握着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温水正在慢慢变凉,他平静而漠然地开口:“我早说过,你和他不合适。”
听着他冷淡的语调,沈清略一皱眉,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她轻轻嗤笑:“哈!你的提醒还真够隐晦,算我理解力太差。”
林媚已经站了起来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轻轻推开。她只是盯着那张依旧冷然、依旧波澜不惊的脸,震惊、酸楚,还有一点点不知名的难过正在心里逐渐扩大。
最后的最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于是默默转身,重重甩上卧室的门,将自己独自留在更私人的空间里。
沈清根本不知道许倾玦是何时离开的。在林媚进屋安慰继而离去后,她从冰箱里翻出几罐啤酒,心情郁闷至极地喝了个精光,然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黄昏。
头晕脑胀地晃到洗手间,沈清才从镜子里看见一个双眼浮肿,头发凌乱纠结的自己。用冷水拍在脸上清醒了一下,再想想昨天许君文的那通电话,想到在自己内心驻扎多年的男人即将取别人为妻,她有些意外地发现,其实心里也并没有太大伤感。
那么,昨天发的脾气,又是为了哪遭呢?
不期然地,那张英俊却冷淡的脸在脑中浮现出来。沈清对着明亮的镜子摇了摇头,深深吸气。
一些模糊的感觉涌出来,一时之间竟连她自己也形容不清。
随后两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沈清本就郁郁寡欢的心情更是降到谷底。
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她站在许倾玦家的门前停了片刻。算算也有三天没有见到他,想到自己之前那次态度,也确实有些莫名其妙。在还弄不清楚自己发脾气的真正原因前,她虚心地承认,这次是她不对。
因此,沈清拎着还在滴水的雨伞,披散着带着水汽的头发,呆呆地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主动向那个男人表示点什么,例如稍微道个歉之类。
两分钟后,她终于还是轻轻按了门铃。
其实不关他的事。
等待的同时,沈清在心里暗暗说。
实在不应该把气撒在他身上。
再说,他当时也的的确确提醒过她。只不过,那个“提醒”太隐晦。
沈清站在门外,一边低头看着自己高跟鞋上的几个小泥点,一边在心里想着待会该怎样道歉才能不失轻松而又达到效果。
可是,等了很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放弃地再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回音后,沈清才转身走回自己家。
酝酿了半天,该说的话竟然没能说出去,心里难免有些若有所失。
门铃响了三声,接着又是轻轻的几下敲门声。
许倾玦躺在床上,听得很清楚,却没办法过去开门。
等到门外重新恢复平静后,屋外的大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许倾玦微微皱眉,尝试移动僵硬的身体,却引来腰间一阵带着寒意的疼痛。
——当年的意外留下的后遗症之一,使得他在这种天气里无法自如活动。
抬手按响了床头的报时器,18:42分。这个时间来按他门铃的,极有可能是刚刚下班回家的沈清。
想到她,因为痛楚有所缓解而刚刚舒展开的眉又不自禁地轻蹙了一下,许倾玦摸到枕边的手机,按下了快捷键。
手机铃声在响,沈清裹着浴巾急急跑出浴室。接起的同时,意外地看到许倾玦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突然想起,几天前,正是她亲手在他的手机里输下了自己的号码。
“是我。”电话那头,仍是极淡的嗓音。
“你不在家?”这也太巧了!她才找过他,他就来电话了!
“……嗯。”
“哦……我刚才还去找过你。”
“有事?”
“那个……”沈清摸摸鼻子,随意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些吱唔。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对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她鬼使神差般微闭上眼,仿佛头一次感受了他一直以来的感觉。
“对不起。那天的事,我该向你道个歉。”
她说完,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安静。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这一次,许倾玦的声音似乎变得更低。
“嗯。”
沈清大力点头,微笑。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许倾玦问:“明天的订婚礼,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她也想看看,许君文的妻子是个怎样的女人。
“你呢?”她突然想到,“明天一起?”
“……”
“怎么了?”
“那么,明天下午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自然知道。明天见。”
“……喂!”
还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已经挂断了。
沈清疑惑地盯着手机屏幕,什么时候开始许倾玦也学会故弄玄虚了?
只不过,对于明天晚宴,她心底除了好奇之外,仍不免充斥着淡淡的酸涩。
明天过后,过去的一切也许真的就要终结了。

  7

  (七)
一脚从车里跨下来,沈清疑惑地看着眼前装修典致的店门,不由得问了句:“这是什么地方?”
站在一旁的许倾玦还没答话,硕大的玻璃门已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女子,衣着时尚,步履翩然。
沈清看着年轻女子径直走向许倾玦,一张精致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等你们很久了。”
“嗯。”许倾玦淡淡应了声,同时有些抗拒地动了动被来人握住的右手,但最终没能抽开。
眼光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轻轻移开,沈清正好对上一双极其美好的眼眸。她随即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
“先进去再说。”
“好。”
那年轻女子拖着许倾玦的手走在前面,沈清则放慢了一步跟在后头,一同进入玻璃门后的世界。
挑高的屋顶,玲珑剔透的水晶吊饰,垂着淡紫色流苏的落地帷幔,以及隐于半透明纱帘后的成排礼服……沈清坐在象牙白的单人沙发上,一时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正在她有些发愣之际,一只白皙柔美的手伸到眼前:“小姐贵姓?”
“……我姓沈,叫我沈清就可以了。”她立即回神,微微一笑。
“我是许曼林。”对面坐在许倾玦身旁的女人也笑了:“沈小姐可以叫我Maggie。”
听到这个姓,沈清的眉峰轻轻一挑,立刻对于这两人的关系有了八九分的明了,同时也为之前两人携手同行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侧头看了看一直静默着的男人,沈清发现许倾玦的脸上仍是一派淡然,似乎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看来真想要从他那里证实自己的猜测,那是不太可能了。
幸好接着许曼林又说了:“昨天我二哥亲自打电话来订下的礼服,早已经准备好了,沈小姐现在就可以去试试。”
果然是兄妹!
沈清一边站起随着店员进入更衣间,一边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了一下那张同样优秀的脸孔,发现他们二人的五官神韵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朝许曼林点头笑了笑,沈清心里更加讶异,万万没想到许倾玦竟是带她来试穿礼服的。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上,许曼林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个自小冷漠的哥哥,语气像才刚发现了新大陆:“想不到你竟然会主动带女人来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