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书时的实习期算起一直到现在,她好歹也在这里做了三四年之久,当然将老板的禀性脾气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三十三岁的KYLE是从父辈手里接过的生意,结果在外人皆不看好的情况之下,硬是从低谷来了个华丽大逆转,公司的业务此后便被他越做越大,尤其是近两年,简直堪称风生水起,整个儿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驾势,人面也自然越来越广,三教九流,见了面总能招呼上两句。但是,这也算是聂乐言第一次见他这样假公济私。对方很显然是他认识的人,又或者还是朋友之类的关系,否则不可能轻易绕过先来后到的规矩,直接跃上公司的优先安排表。
一直等到三天后,才终于在市区黄金地段的高级往宅区里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客户。
聂乐言却不禁有点讶异,因为对方竟然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单从容貌和打扮上来看,恐怕还未成年。
难道就是她让一向大公无私的KYLE破了先例?
聂乐言皱着眉,看了看合同最后一页上的落款签名,不由得再次确认:“请问,你就是宁双双本人?”
“有什么问题吗?”年轻的女孩子似乎有点不耐烦,倒是反过来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下巴一扬,眉眼倨傲:“你就是聂乐言?”
“对。”聂乐言好脾气地微微一笑,照例递出自己的名片。
可是对方显然对她这个人更加感兴趣,纤细修长的手指夹住那张小小的纸片,却连扫都不扫一眼,仍是那样高傲的神态,就隔着两米之遥,继续盯住她看了半晌,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审视的意味,竟然毫不遮掩。
聂乐言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
直觉告诉她,这个宁双双似乎并不太好相处。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吧,有一群人护着,从小就被捧到天上去的,所以眉目之间隐约带着不可一世的味道。就好比现在,她站在她面前,被她毫不客气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这哪里像是普通的设计师与客户的见面?
入行这么久,也不是没有遇见过那种素质低下的猥琐男客户,有的垂涎美色,有的则总想找点机会揩点油,但即使是那种人,也从来不曾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把目光长时间地放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可是,一个像宁双双这样的小女生,一个穿着宽松休闲的运动装、戴棒球帽的小女生,甚至还矮她半个头呢,却居然这样无礼。
最后聂乐言终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东西这么好看?”或许是考虑到年龄关系,又或许是考虑到衣食父母的问题,总之她的语气还算比较缓和。
“没什么。”宁双双很美式地耸了耸肩,嚼着口香糖吹了个很大的泡泡,然后慢条斯礼地说:“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是属于少女独有的清脆悦耳,只可惜,就连腔调都仿佛含着居高临下。
聂乐言也懒得和她计较,只是问:“好奇什么?”
宁双双却将她的问题置若罔闻,乌黑灵动的眼珠子微微一转,“KYLE有没有说过我和他的关系?”
聂乐言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说:“没有。”
那张年轻生动的脸上很快露出一丝不满,扬起眉梢再次确认:“真的一点都没提?他甚至完全没有和你说过我是谁?”
“真的。”聂乐言向她保证,“完全没有。”
她以为她会失望,结果谁知道宁双双下一刻竟然又忽地笑起来,似乎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只是声音太轻,聂乐言并没有听清,然后便又听见她说:“那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嗯……怎么说呢?我是他的朋友,但是关系比较特殊的那种。你懂么?”
聂乐言也微笑,“嗯。”
宁双双眨眨眼睛,好似不肯相信,“你真能明白这关系到底有多特殊?”
“嗯。”突然觉得这个小女生表情丰富生动,也挺有意思的,聂乐言不忍心打击她,所以只好耐着性子敷衍。其实,就算眼前这位是KYLE的私生女,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宁双双又盯着她看了看,突然将嘴角一抿,“哎,你这人也太没意思了。”这次倒真像是很不满意的样子,两只手臂环在胸前,又露出那种微微倨傲的神情睨她:“我都说成这样了,你竟然一点都不好奇?我就不信你有那么聪明,可以猜得到。所以,我看要么就是你平时性格古板沉闷,要么就是你完全不屑于相信我的话。”她停了停,才说:“其实我倒更希望是后一个原因。”
“为什么?”这回聂乐言终于有了一点兴趣,“我的性格是不是古板沉闷,和你有很大关系么?”
宁双双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便说:“当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这屋子这么大,设计起来挺费时间的吧。在这期间我只希望我的设计师性格可以好一点,大家沟通起来也会比较顺利。”
她这样一提,聂乐言顺势就将话题引入常规范围,打开笔记本电脑,“现在可以请你大致谈一下自己的想法吗?比如设计的基调和风格。”
“还要再等一下。”
“等什么?”话音未落,门锁处传来一阵响动。
宁双双笑了笑,立刻举步迎上去,一边说:“他来了!”
[十六]
聂乐言离开电脑,看着宁双双口中的“他”,屋外阳光正好,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斜射进来,笼成一层虚幻温暖的光圈,直照得她有点恍惚。
她想,这人怎么仿佛无处不在?
这时,那个英俊的男人早已经悠闲地迈着步子走进来,一直走到她跟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从她脸上略过,然后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评价:“这款眼影不适合你,老气。”
聂乐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侧了一步避开太阳的光线,似乎这样会让自己头脑清醒一点,“你管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吧。”她不冷不热地回应,又不动声色地去看那双攀在他身上的手。
“是呀,你最近很闲吗?怎么连人家设计师的妆容也要管?”之前的傲慢少女宁双双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声音甜得像蜜糖,眯起眼睛微微晃着江煜枫的手臂,“我都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他却低下头皱眉看她一眼,“公司有点事。倒是你,怎么一个人乱跑?”
“什么叫乱跑?”宁双双小小地抗议了一下他的措辞,又觑了对面的聂乐言一眼,仍是那样撒娇般的语气,“人家只是好奇,忍不住想先来看看新家罢了。”
新家?
原来是这样。
聂乐言突然有些了悟,目光在挨得严丝合缝的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妥善地收了回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指指手表:“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请二位配合一下,我们抓紧时间。”
似乎根本没打算理会宁双双,江煜枫只是慢条斯礼地说:“难道你在来之前没有仔细阅读过附加条款?那上面第七条,在接这个案子期间,你的所有工作时间都应该只属于我。”
“只是应该罢了。”聂乐言越发的表无面情,“你并没有说必须。合同我看得很仔细,所以希望你下回再定这种苛刻条款的时候,能够将词用得更严谨一些。”停了停,才又说:“另外,我记得在合同下面签名的是这位宁小姐,就算我不得不服从于谁,那个人也不会是你吧,江先生。”
江煜枫微微眯起眼睛,薄唇微动,似乎刚想说话,结果宁双双插进来,一派温柔小女人的模样,低低笑道:“我和他不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他的啦。你说对吧,煜枫!”
聂乐言暗自做了一次深呼吸,几乎没有听见别的女人这样称呼他,她此刻竟然会觉得有一些些不习惯。
而江煜枫则终于再一次皱眉,宁双双像只无尾熊似地攀在他身边,他侧过头看她一眼,“谁允许你那样叫我了?”
结果话音未落,只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冷哼,他停了一下,似乎颇为意外地挑眉:“怎么,你又有什么异议?”
聂乐言忍不住冷笑一下,根本不想理他,因此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真没见过像你这样霸道又蛮不讲理的人。”
江煜枫的兴趣却仿佛更浓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我怎么霸道了?”
她瞪他一眼,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名字取来不就是为了让人叫的?凭什么不准人家这样叫你?这不是霸道是什么?”
宁双双显然没想到聂乐言会帮着她说话,只是愣了一下,便两眼闪着光,连连点头:“就是嘛!煜枫,你最近对我的态度确实都不太好哦。”
江煜枫板起脸,呵斥她:“你不许说话!”
“你凭什么不许她说话!”聂乐言面色僵硬,又去看看一脸委屈的宁双双,本想说点什么,但突然想起来这其实好像完全不关她什么事,于是只得再次转回去嘲讽那个自大的某人:“做你的女朋友可真倒霉,难不成什么事都要以你马首视瞻,处处依从你才行?”
“你当真以为自己就这样了不起?”
“是不是所有女人在你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随着你的喜怒,你爱哄就哄一下,心情好的时候管这管那,可是如果不高兴了就又将她们丢在一边。你当你是谁?”
好不容易停下来,聂乐言微微喘着气,她承认自己有点过激了,似乎把一腔私怨都借机发泄了一下。
只是静默了那么短暂的一秒钟,结果江煜枫却不怒反笑,唇角扬起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轻描淡写却又毫不留情地说:“看来离开我之后你变得越来越笨了。”
她一怔,几乎怒目而视,只见他将宁双双的手拨开,然后颇为不耐烦地命令道:“你,去向她解释一下我们的关系。”似乎连再多说一句话都嫌麻烦。
“为什么要解释啊?”宁双双侧着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微微仰着头看他,“不是都分手了么,就让她误会好了,有什么要紧的?”
他看都不看她,只是语调愈加轻缓:“给你一分钟时间,否则我就把你的行踪告诉你爸爸。”
宁双双皱起眉头,却又似乎不敢真的发作,只好小声哼道:“小人!”这才转头去看面色不定的聂乐言,心中隐隐觉得好笑,但是碍于江煜枫一向的威严,表面上还是无比平静而天真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的表妹。”
聂乐言的眼神轻轻动了一下,抿着嘴角不说话。
她以为她没听懂,不禁再次抬头去看江煜枫的脸色,后者却已经拿出手机掂在掌中。
她是真的怕他将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只好不甘愿地撇撇嘴角,叹了口气,更加仔细地解释道:“我姓宁,他妈妈也姓宁,是我的亲小姑。”然后转过头去问那个小气又爱告状的男人,“这样够清楚了吧?你不准再偷偷打电话给我爸!”
果然是兄妹!真不愧是一家人!这个宁双双,看上去年纪不大,可是心思倒是深得很,也同样那么会演戏。
刚才装得多么像啊!一口一个煜枫,叫得多亲密!
聂乐言觉得自己真是没面子极了——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经常干这种丢面子的事情。
她二话不说,收起轻便超薄的电脑,转头要走。
却被江煜枫上前一步轻易拦住,“正事还没谈呢。”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恼羞成怒:“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回头我会和KYLE说,让他换人。”说着又将合同拿在手里扬了扬,似乎无限鄙夷,“如果不是你耍手段,我根本就不会接这个案子。”
江煜枫却不以为意,反倒很无辜地笑了笑,“这和我无关,这个主意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是呀是呀,当初是我坚持的嘛。” 宁双双见情势不大对头,怕最后江煜枫迁怒自己,于是也在一旁很狗腿地帮腔,“其实我就是好奇,想来看看你,聂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十分甜,聂乐言不禁怔了怔,结果宁双双很机灵地顺势拉住她的手,笑起来:“因为听说三哥交了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所以我千里迢迢特意从法国赶回来,就想见你一下。其实家里也还有许多人都和我一样好奇的,只不过就只有我能抽出时间来,又正好碰上三表哥新买的房子要装修,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替他签了合同。”她晃了晃聂乐言的手,一改之前骄傲的大小姐姿态,十分乖巧地问:“聂姐姐,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她这副样子,忽然让聂乐言想到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被一众表兄带得有些顽皮,因此经常很多人一起犯错惹恼家中长辈,她是唯一的女孩子,平日里受尽宠爱,所以每次都被哥哥们推出来替他们说情。
她很小就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姥爷最疼自己,于是便也常像这样晃动着老人家的手臂,语气中不无撒娇地说:“姥爷,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然后看着哥哥们沾着她的光,一个个欢天喜地得到特赦。
那时当真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大家都宠着她,她是那一整个大家族里头真正的公主。
大约宁双双也是如此,所以即便她偶尔流露出那样倨傲的神态,聂乐言也并不觉得反感。
回想起往事,心下不禁一软,她想了想说:“我没生你的气。”看了看江煜枫,才又语调僵硬地说:“还有,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好奇什么。”本来她还想说,况且你这三哥交往过的女人,恐怕也没有不好看的吧。但想到对方毕竟只是小女生一个,有些话到底还是忍住了。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宁双双,这丫头说起话来简直算是口无遮拦:“就算分手了也不影响什么的。我们大家对你好奇,完全是因为你已经破了历史纪录。”
她笑得一脸诡异,聂乐言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不禁疑惑道:“什么历史纪录?”结果某人已经立刻插话进来,面无表情、语气不善地将宁双双的答案堵了回去:“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明天我就让人去给你订机票,你尽早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宁双双将头一摇,忿忿地控诉:“我不!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从小到大除了会欺负我还会干嘛?我不回去,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能这样轻易就回去?”
“在这里你就要听我的。”江煜枫淡淡地道:“要不然,我会找人直接将你交给你爸妈。”
仿佛父母就是宁双双的唯一死穴,果然,下一刻她便沉下嘴角,愁眉苦脸看了看聂乐言,唯唯诺诺地说:“好吧,我承认这次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可不可以?”
结果江煜枫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从薄唇中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十七]
这一下连聂乐言都觉得他冷酷无情了。眼前的宁双双,大约就是个因为贪玩而私自从国外跑回来的小女生,其实除了偶尔胡闹任性一些之外,应该也没有其他太大的缺点,可是偏偏这个小气又自私的男人并不肯轻易罢休,硬生生地要将人家赶走,并且屡次以对方的父母作为要胁和恐吓的手段。
她忍不住在心里轻斥一声,真卑鄙啊!
可是江煜枫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目光犀利地从她的脸上扫过,问:“你又在腹诽什么?”
她有点诧异,干脆也懒得隐瞒,微微皱起眉头说:“何必一直为难一个小姑娘?你看上去倒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他似乎很不屑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恼的?”说着,目光又不由得加深了几分,颇有兴味地直直望向她,“怎么,如今你倒是和这小丫头一条战线了。”
她扬扬眉,对此并不否认。
同为女性,自然更加容易产生亲切感。
更何况,她觉得相比较来说,江煜枫的这位小表妹可比他本人要讨人喜欢得多。
最后似乎是看了她的面子,又或许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情绪十分正常,他终于还是下了特赦令:“你可以再住一段时间。不过事先要说好,宁双双,你下次要是再敢胡闹,别怪我直接把你扔上飞机。”
扭过脸悄悄吐了吐舌头,被警告的少女附在聂乐言耳边小声说:“其实我哪里胡闹了?签合同的事本来就是他默许的,他根本就是嫌我刚才太多话嘛。”然后又不无忿恨地说:“聂姐姐,你和他分手是正确的。”
聂乐言自打进屋之后第一次真心笑出来:“我也这么觉得。”
找到同盟军的感觉真好。
比如,在探讨设计细节的间隙,宁双双常常会私底下透露一些自己对江煜枫的不满情绪,而这正好引起了聂乐言的共鸣。
“在家里谁都让着我,就只有他,从小就爱欺负我。”
嗯,聂乐言点点头,他后来也经常欺负她。
“我让他带着我玩,他偏偏不肯,还总是一脸嫌恶地说我麻烦。”
嗯,聂乐言不禁再次点头,似乎他也总是嫌她麻烦。
“我以前比较爱哭,大家都会过来哄我,只除了他。有一次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明明是他把我惹哭了,结果他竟然直接说我哭得丑死了!然后转头就走掉了。”
呃……聂乐言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毒舌基因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显现出来。
“哦,对了对了,还有一回,他把爷爷挂在墙上的字画给弄脏了,当时正好家里小阿姨走进书房打扫卫生,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转头跟我说,宁双双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快去找外公承认错误!”
聂乐言几乎听得目瞪口呆,不禁问:“然后呢?”
“那幅画是爷爷的宝贝,平时都不许人家碰一碰的。我哪有他厉害,他反应速度那么快,表现得又那么镇定,小阿姨当时估计也慌了,字画上好大一块墨迹呢,所以立马跑出去汇报去了,然后他才又跟我说,如果我这一次肯去向爷爷认错,以后他就愿意带我出去玩。”宁双双撇撇嘴角,犹自恨恨地说:“谁叫我当时傻呗,又是真的想让他带我出门一起玩,所以就那样被他骗了,当了替罪羊,后来屁股上白白挨了两下,疼得要命!”
明明宁双双的回忆那样痛苦不堪,可是聂乐言听完这段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她摸摸宁双双的头发,安慰道:“有这样一个哥哥,你也真够命苦的。”
“她命怎么苦了?”冷不防插进一个声音,她抬起头,只见江煜枫拿着手机正从二楼的回旋楼梯上走下来。就因为他方才上去打电话,她们才有了短暂的私下交流的机会。
“没什么。”她拍拍衣服站起来,“我看你也挺忙的,不如今天就先这样吧。”
其实他的房子哪里需要什么人来设计?买过来就已经是精装修的了,她曾去四处看了看,三四百平米的挑高空间,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就连铺在阳台上的地砖都是国外进口的牌子,市面上的价格高得吓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的。然而饶是如此,他却还是坚持要推翻原有装修,进行重新设计和布局。何苦来呢?早知道干脆买一套毛坯房不是更省事?
不过,像江煜枫这样的客户倒也不算太少,钟晓铃对于这类行为的总结一向都是:钱太多,多得实在没处花了。
对此,聂乐言深表赞同。
反正离得近,出来之后聂乐言打算直接回公司去。
江煜枫今天倒是换了辆黑色轿车,大概晚上又有饭局,连司机都一并带了来,他说:“我送你。”
“不用。”路边随便拦辆的士,起步价就到了,还省得和他挤在同一个空间里。
他也不勉强,携同宁双双一起上了车,然后便在黄昏之中扬长而去。
宁双双只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便开始觉得无聊,扭头看了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阵陷在渐沉的冬季暮色里,连同路边那些林立的高楼大厦,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仿佛染上了一层沉郁古老的锈色。
挡板早已经被升起来,于是在这无敌宽敞奢华的后座空间里就只剩下她和江煜枫两个人,可是后者正微阖着双眼,似乎处在闭目养神中,她不敢去吵他,却又偏偏连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杂志都找不到,心里不禁后悔刚才为什么没将聂乐言一道拉上车来。
宁双双承认,当自己坐在回国的飞机上的时候,除了好奇之外,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楚的感觉,仿佛是隐约的失落和嫉妒。
那十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在想,到底三哥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作女朋友呢?
其实对于江煜枫的情史,江家和宁家的家长们几乎从不过问,但是不过问并不代表毫不知情。相反的,虽然姑父姑母不常在国内,然而似乎江煜枫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她想,他们一定是在这里安插了眼线吧,这种做法在整个家族里都很通行,因为她的父母也是这样的。
所以这一回,几乎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家中唯一一个看似最不可能痴情专一的男人,竟然与一位年轻女性交往长达近两年之久!虽然最后还是以分手告终,但是参考江煜枫以往的历史,这已经堪称奇迹。
不过既然这段恋情成了过去时,大家便都很聪明地选择缄口不提,就只有她,反正也恰好闲得发慌,于是立刻给自己寻了这个借口溜回国来。
见到聂乐言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和三哥交往过的女人长得这么美。
可是,光有漂亮的脸孔又有什么用?她过去多多少少也还见过另一些女人,都是风姿绰约的翩翩佳人,有的也同样出身世家,有背景有学历,身材更是个个好得没话说,穿起晚礼服来简直令人血脉贲张。
这个词是五哥的形容,他说的时候好像真的一副要流鼻血的样子,十分搞笑。
所以初次见面,她忍不住将聂乐言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在心里暗自揣测,这个女人,究竟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可是看起来还真没有什么不同,她不免有点失望,不就是个室内设计师么,大概画比别人画得好些罢了。
一直等到江煜枫的出现,她才又有了惊喜。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惊讶。
她是真的惊讶,在此之前完全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敢那样同三哥说话,僵硬的,冰冷的,嘲讽的,甚至是剑拔弩张的。
尤其,这还是个女人。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因为三哥看起来仿佛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兴致高昂地与这个气势嚣张的女人一言一语你来我往,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帝才知道她当时该有多么吃惊!
原来,一旦遭遇上爱情,男人就会变得不像男人,女人也会变得不像女人,就连三哥都变得不像原来的三哥了!
可是她却开始觉得有趣起来,看着他们斗嘴,远比在法国读书好玩儿多啦。
尤其是那个聂乐言,好像一见到三哥,就有生不完的气,永远不肯给他好脸色看,就连语气也多半是冷冰冰的。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个女人呀!相比而言,以前她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里见到的那些,简直就像纸片人一样假,也难怪哥哥们不喜欢。
所以,她决定了,要留下来!留下来就可以看到更多精彩的好戏!
“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蓦地,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残酷地打断了她的遐想。
宁双双这才回过神,咳了一声,装模做样地坐正身体,“没什么。”
似乎也懒得追问,江煜枫只是转过脸朝车窗外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突然说:“你们刚才都聊了些什么?”
“什么什么?”
“我去接电话的时候,你们不是在聊天?”他下楼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聂乐言在大笑,表情是那样的轻松惬意,一双眼睛被屋顶的灯光映得如同宝石一般明亮璀璨,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