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买了一整套回来,绘的是欧洲中世纪的仕女图,原本那些繁复的衣饰就十分有难度,然而店主显然是位严苛的手工艺人,一笔一划竟然一丝不苟,就连仕女们的面部神情都似乎把握得很有分寸,带着隐约的高傲,优雅而又矜持。
其实当时店里还有很多种选择,而肖颖一向对这种人物画像不怎么感冒,谁知倒是叶昊宁首先指明要买下它们。
她事后说:“我觉得那套花卉的反而更好看。”
叶昊宁停下脚步:“刚才怎么不说。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她想了想,还是说:“算了吧。”因为价格并不便宜,而且,这样东西的至多只能算是工艺品,哪能真的用来盛饭装菜?然后又不忍笑道:“不能怪我当时没说,而是你下手太快。我都还没来得及一一欣赏完呢,结果你就已经付钱了。难道你平时跟人家做生意签合同也是这样的?”
“看见喜欢的就买,这样不对吗?”
“可是选择那么多,可以慢慢挑,不是么?”
“像你那样,到后来十之八九会挑花了眼,最后什么也买不成。”
她不禁咋舌:“咦,这你也知道?是不是经验丰富?”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接话。
也就是在那一次,肖颖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购物习惯和观念简直是南辕北辙,于是更加不会让他陪同。
后来到了香港,叶昊宁果然没什么时间,一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留下她一个人在酒店里,倒是过得很悠闲,十点以后才起来吃早餐,然后便拎着手袋出门闲逛,三四点再喝下午茶。
给许一心打电话的时候,就听见对方的感叹:“这才叫做享受生活……”
可肖颖却觉得有些无聊,不免去想,电视里的那些名门太太们又或者是某些大款老板的情人们,天天过着这样的生活,难道就一点也不腻味?
反正她是渐渐觉得无趣起来,因为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叶昊宁几乎整天忙到头不见踪影,甚至有一天晚上直到下半夜才回来,一身酒味地趴在她颈边呵气。
她被吵醒,心里着实不悦,伸手便去推他,而他似乎真的喝多了,顺势翻了个身,便仰面躺在床上不再动弹。
这人酒品倒是一向不错,喝得再醉也不会借酒装疯,反而越发安静老实。
结果第二天一早她还没完全睁开眼睛,他却已经一身清爽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墨色的眼底一派清明,一扫几个小时前的醉意,仿佛半夜里醉酒而归的人并不是他。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口齿含糊地问:“……又要出去?”
下一刻,便有淡淡的清香袭来,是叶昊宁惯用的须后水的味道,“嗯,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别吵我。”
“大好时光,怎么能在床上浪费。你昨天几点才睡?”
“唔……”她确实没睡够,就因为半夜醒了那一下,结果又用了很长时间才能再度入睡。心里又想,这人不是要出门吗,怎么还在这里啰嗦?
过了一下,没有动静。
终于清静了。她满足地拥着柔软的被子再度翻了个身,结果就听见“哗”的一声,白花花的日光直扑过来,令人猝不及防。偏偏她睡觉怕亮,如今再顽固的睡意也被成功地驱赶走。
“……叶昊宁!”她几乎就要暴跳如雷,腾地一下坐起来,果然只见某人衣冠楚楚地倚在窗边微笑,作优雅而无辜状。
十分钟后刷完牙,她又扬声问:“你是不是心理不平衡?见不得我睡懒觉?”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摆弄遥控器,隐约有电视声音传过来,不禁又好奇地问:“你不是要出门,怎么还不走?”
“等你啊。”某无良之人看着新闻,竟然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
一直到二人一同走进名店,肖颖仍在怀疑,也不知道叶昊宁今天是不是真的太无聊了,所以才会心血来潮地陪她来买鞋。
可是,他明明也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因为在路上的时候,她听见他讲电话,或许是香港这边的朋友邀他吃饭,他却说:“不了,今天一整天都没空,下次吧。”
所以挂上电话之后她就问:“你今天还要忙什么?”心想,百忙之中还要来送她,真是不容易。
结果叶昊宁沉默不语,只是转过头看她一眼,眼角微微一跳。
肖颖一凛。
也不知怎么的,立刻就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灌篮高手》,黑发俊美的流川枫在场中斜眼去睨那只红毛猴子,冷冷地说:白痴。
虽然这两个字叶昊宁很给面子地没有说出口,但她还是觉得,他刚才的眼神与流川枫的如出一辙,而自己便理所当然地沦为那个受尽鄙视的樱木花道。
于是她有点憋屈,悻悻地低下头玩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突然抿着唇角笑了两声。
叶昊宁微微愣了一下:“怎么了?”
她抬起头,脸上有小小的得意,只是问:“你是不是要陪我逛街买东西?”
叶昊宁随即眯起眼睛,眼神越发的狐疑:“所以呢?”
“没事。”她在心里哼了一声,简直就要摩拳擦掌,表面上却仍是微笑得纯真,声音也格外温柔:“待会儿不要后悔才好。”
其实她买东西本来就挑剔得厉害,又因为清楚他的购物习惯,所以进了店堂之后,故意慢悠悠地一路晃过去。
一直等到试过第六双鞋仍旧不甚满意的时候,她才仿佛不经意地转过头,果然看见坐在一旁那人眉心微皱。
她问:“就不耐烦了?”心想,这是不是就叫自作自受有苦难言?哼哼,谁让他总鄙视她,还用眼神骂她白痴。这下总算有机会折磨他!
谁知叶昊宁只是瞥她一眼,似乎早就猜到她的想法,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
“……哦,那就好。”有一点小失望,但转念又一想,喜怒不形于色一向不都是这人的专长么?说不定此刻早就坐不住了,却在表面上装作不在乎。
这时店员小姐半蹲在一边说:“小姐,您穿这双鞋很好看。”
“是么。”肖颖闻言低下头。
是今年的春夏新款,浅白色细腻的小羊皮,上面压着暗纹,样式简单精致,将腿踝和小腿衬得白皙纤细。
她又转头去征求意见。
叶昊宁也说:“不错。”
“嗯……“其实她还是有些犹豫,结果他一边将卡抽出来递给店员,一边说:“你该不会真是故意要折腾我吧?”指尖点了点手表表面,提醒她:“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你早饭也没吃,难道不饿吗?”
被拆穿了,她有点恼羞成怒,弯身穿回自己的鞋,不大服气地说:“谁说我故意折腾你?哪个女人不是这样买东西的?”
“你这是以偏概全,至少我认识的一位女性朋友就不是这样。”
“哦?那她是怎样的?”
难得的,她竟然看见叶昊宁微微垂了眸,似乎在思索,又仿佛后悔不该提到这个话题,直到片刻之后他才说:“总之那人不喜欢试穿,报了号码,直接挑中合眼缘的就刷卡买单,哪像你这样麻烦。”说完接过包装好的鞋子,又拖住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店门。
肖颖记得自己当时还打趣他:“看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那个朋友倒和你一个脾气。”是因为还记得欧洲买瓷器的事,所以才这样说。
叶昊宁没理她。
她又说:“你那个朋友家里是不是很有钱?要么就是做明星的?照你这样描述,动作真是帅得可以呀!走进名店,随手指一指,店员们就忙不叠地将鞋子一一包好,简直就是女王般的气势嘛。”她真心诚意:“什么时候有机会把她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我最喜欢看有气势的美女了。”
“你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叶昊宁淡淡看她一眼,将整盘的烤五花肉推过去,“这也是你喜欢的吧。”
“当然!”
被这样一打岔,自然便转了话题。谁知直到一年之后,终于还是让她得尝所愿。
与许一心在鞋店里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肖颖心中猛然一动,看着对方挑选鞋子的那份架势,只觉得莫名熟悉,那些模糊的记忆便被理所当然地再度勾起。
确实如同自己当年想像的一般,既有气质又有气势。
那位美女就站在自己面前,对着电话笑意盈盈地说:“我在B市,谁知你已经走了……真不凑巧。”
她听着对方的絮絮低语,耳边却又隐约传来轰隆隆的噪音,如同阴沉天气下的闷雷,又或者徐徐辗过的公车。然而店堂里其实是那样的安静清凉,通透的玻璃幕墙外依旧是炙烈耀眼的阳光,天空明媚异常,蓝得近乎发白。街道上更是一片空荡,不见半分车辆行人的影子。
肖颖回过神,不禁想,怎么会不凑巧呢?世界明明这么小,算上上回网上的照片,其实她已经见过她两次。
或许还有更加巧合的,她只是不愿再去费心揣度罢了。
第三十一章
国庆前一天恰好是星期六,肖颖中午飞回C市,直接去了公婆家。
按了门铃,门板很快应声而开,她先是瞥了一眼前来开门的人,然后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说:“妈,我回来了。”
叶母之前也不知正和谁讲电话,刚刚放下听筒,转身看见她不免有点惊讶:“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
“哦,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提早一天了。”
“那怎么不让昊宁去机场接?”
肖颖低着头径自去翻小皮箱,找出给婆婆带的丝巾:“妈,这是买给您的国庆节礼物。”
叶母很开心地接过去,顺便拉住她的手,嗔怪地看了叶昊宁一眼:“还是儿媳好,比我儿子还疼我。”又对肖颖说:“他呀,每回来都空着两只手,倒像是特意过来混吃混喝的。”
肖颖垂着眼睫笑了笑,心想,再混您不也是情愿的么。
叶昊宁坐在一边,看着这对堪比亲母女的婆媳,也笑道:“以前我也不是没买东西回来,可是哪样是您看得上眼的?再说了,您觉得肖颖好,估计有一半也是我反衬的功劳。”
结果叶母还没来得及说话,肖颖就已经冷笑着接道:“这么说来,我也该感谢你了?”
不对!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不该是这种语气,也不该配合此刻的表情,其实应当更柔和一点才对,最好带着点娇笑,因为那样才像一般打情骂俏的小夫妻。而自己现在这样子,倒更像是负气的怨妇。可是,明明生活那么平稳安好,又有何气可负?
幸好婆婆正将新款丝巾抖开来,对着光线细细瞧着,似乎并未发现她的不妥。
她站起身,只见叶昊宁单手支着下巴,幽深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而转移,带了那么一点点不着痕迹的研究审视,弄得她不大自在。
这时家里阿姨从厨房里端了数只小碗出来,招呼说:“先过来喝汤吧,午饭很快就好。”又转过头笑意盈盈地对肖颖说:“恰好是你喜欢的竹荪鸡汤,快过来。”
十分难得,公公叶向国今天也在家,开饭的时候拿着报纸从楼上走下来,冲肖颖点点头,又问:“最近工作忙不忙?”
她笑一下:“还好。”
“那就好,就算再忙,身体也是要注意的。”
她连忙应承:“嗯,知道了。”
虽然平时接触得少,但肖颖与叶昊宁的父亲一向处得很不错,只觉得这位老人极有气度性格又和蔼,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官架子,竟然十分平易近人。
她曾想,自己的这段婚姻即使有这样或那样的错误和失败,但至少,与叶昊宁全家人的相处状态却是完全值得称道的。
四个人一起吃了餐饭,随后肖颖便被叶母叫去楼上卧室聊天。
其实她心里有点犯怵,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对于抱孙子的事总是异常执着,饶是像叶母这样平素修养气度都上佳的也不例外,抓住这个话题便不肯轻松撒手,而那又偏偏是她最没兴趣讨论的问题。
有鉴于上一回在餐厅里的经历,肖颖走上楼梯的时候下意识便回过头看了看,只见叶昊宁正坐在沙发一隅与叶向军说着话,目光落在与她相距甚远的位置,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看来想指望他是不行了。
幸好到了二楼才坐下没两分钟,叶昊宁远在澳洲的妹妹叶思颜恰好打电话回家,她便从叶母手中接过听筒讲了两句。
她问:“什么时候回来?”
叶思颜的声音在电话里既清晰又清脆:“估计要等到圣诞节前后。你们国庆休假打算去哪儿玩玩?”
“暂时没别的计划,就是回去看看我爸妈。”
“哦,我哥也会陪着一起去吧?替我向肖爸爸肖妈妈问好。”
“好的,多谢。”
“一家人客气什么。对了,我哥呢?”
“在楼下和爸聊天。你要不要找他们说话?”
“可以呀……”
肖颖终于找到机会,连忙跑出去,站在二楼的护栏旁居高临下地望下去,结果只见叶家俩父子各占一块空间,老的在看报,少的则正低着头摆弄手机。
她说:“爸,思颜电话。”
下面那两人同时应声抬起头,她又朝叶昊宁看过去,说:“她也要和你说话,快来接。”
片刻之后,肖颖不禁气馁地想,一定是刚才吃得太饱以至于脑子犯糊涂了,竟然忘记家中各个地方都有分机,居然还期待叶昊宁能上楼来以便在关键时刻打断叶母关于未出世的乖孙的谈兴。
结果眼见着公公坐在原位慢条斯礼地对着电话开腔道:“思颜啊……”肖颖的面容微微一垮,谁知转过头,正对上叶昊宁的视线,修长的身躯依旧舒服惬意地靠在沙发里,双手交叠在脑后,用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时只听见叶母在房间里说:“小颖,你在外面做什么呢?快过来我给你看照片。”
“好。”她应了一声,只见叶昊宁唇边的笑意仿佛更加深了一分,她不由瞪他,凶巴巴地隔空做了个口型:干嘛?!
结果他也学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然后便目送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她重新回到卧室。
叶母不知从哪翻出一摞相册,指着其中一本里的某一张说:“小颖你过来看,小时候的昊宁多么恶劣。”
她凑近低头,是从前没见过的。
相片里的叶昊宁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神气的海军服,而在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子似乎更小一些,娇娇弱弱的,穿着粉色公主裙梳娃娃头,因为漂亮的裙子被弄了一大块污渍,所以放声大哭,眉毛鼻子全都皱在一起,嘴巴瘪瘪的,十足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可是当时的叶昊宁却只是负手站在一边观看,脸上还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有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藏着一丝隐约的得意。
叶母指给她看,不由笑道:“你瞧他背在身后的手。”
可不是么,满手的泥,在他背后的地上还有一大块泥团,估计是做了“案”后随手丢下的。
“……确实恶劣。”肖颖笑了一下,心里却忿忿地咬牙,那人刚才居然慢悠悠地微一扬眉,对着她比口型说:真可怜。然后远远望着她,笑得像只奸诈的狐狸。
怪不得,原来从小就那么坏!
看他在照片里的样子,其实更像一个小恶魔,让人恨不得在他背后加上一对黑翅膀。
想必叶母原本是要翻看叶思颜的照片的,结果恰巧找到这么一张。
肖颖看着那张照片突然问:“这个女孩子是思颜吗?”
叶母微微一顿:“不是的,是以前一个邻居家的小女儿。”
哦,难怪眉目与叶思颜不大像。
“那也算是叶昊宁的发小了,可是我现在都没见过呢。”
叶母笑了笑,将相簿“啪”的一下轻轻合起,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早就去了新加坡,估计那个时候你和昊宁还不认识,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肖颖心中微动,某种念头仿佛一闪即逝,来不及抓住。只是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反常,所以问题才会这么多:“后来就一直没回来过吗?”
叶母看向她,语气仍旧温缓:“不太清楚。”又牵起她的手,仪态标准地站起身,主动结束了话题:“跟我下楼去吃点水果,也不知道思颜那丫头和他们爷俩聊完没有。”
吃完水果又坐了一会儿,两人才开车回家。
在沉默了大半段路程之后,叶昊宁开口说:“总不能每次都靠我替你解围。”他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肖颖点点头,望着窗外:“我才不靠你。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叶昊宁啼笑皆非地转过头来瞥她一眼:“你这两天是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
“估计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似乎无心和她计较,将车开到家里楼下停好,叶昊宁说:“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肖颖却压根没有下车的打算,手肘仍旧支在门上,斜斜地看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说说,你有什么令你难忘的人或事么?”
他不懂她的意思,微一扬眉。
她又说:“比如青梅竹马之类,又或者是初恋。对了,你的初恋情人是谁?那人现在在哪儿?”
叶昊宁看了看表,神色未变,只是说:“我觉得现在讨论这个不合时宜,我就快要迟到了。”
她继续不动如山:“一两句话就能回答的问题,浪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他看着她良久,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换档松了刹车,脚下油门轻轻一点,车子便顺着坡道快速滑了出去。
“带你去见我的初恋情人。”
“哎,你要干嘛?”
第三十二章
“……叶昊宁,你发什么疯?”车子开出一两百米,肖颖终于叫起来,“我要下车。”原本就情绪不佳,此时更是面色不快地转过头,几乎怒目而视:“听见没有?我没空陪你玩,快停下来,我要下车!”
然而操纵着方向盘的那人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她,语调平缓:“刚才不是你想知道我有什么难忘的人吗?”
听他亲口这样形容,她心中莫名一紧,又似乎是微小的疼痛,转瞬即逝,不禁呆了一下:“难道你真要带我去见她?”
他的态度真假莫辨,慢悠悠地应道:“当然。”
说话间,右侧车道上的几台车已经被超了过去,远远抛在后头,在后视镜中越缩越小。
肖颖突然安静下来,心中微惶。
宽阔的路面反射着秋日明媚的阳光,两旁高楼林立繁华街景迅速向后退去。明明是熟悉的环境和景物,她在那一瞬间却仿佛恍惚,如同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游离在外,只知道车子在动,叶昊宁坐在旁边,而自己将要被带去某一个地方见某一个人。
又或许他是骗她的,只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初恋情人。因为她一向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车厢里静谧异常,车速很快,他开车一向快,可是此刻肖颖的一颗心却跳得厉害,扑咚扑咚,一下接一下隐隐撞击着胸口。
后来那句话不知怎么就从口中溜出来:“我不去。”
叶昊宁直视前方的眼神微微一动,油门稍减。 她像是终于打了定了主意,重复一遍:“我不去,我要回家。”语气平稳坚定。
他没问她原因,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车子最终靠在路旁停下,她同样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推门而出,来不及去看他的表情,所以并不知道他神色复杂。 初秋的午后,依旧强烈的阳光兜头兜脸地笼罩下来,让人口干舌燥微微眩晕。
她只顾低着头匆匆向后走,听力却似乎异常灵敏,没有听见引擎声,所以知道叶昊宁大概仍将车子停在原地并没有立即驶开。
他在做什么?不知道。而同样弄不清楚的是,自己为什么不去呢?
这样难得的一个机会,她却一撒手就放掉了,可是在此之前明明一直都在好奇,甚至是十分的好奇,不是么?
结果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叶昊宁都没回来,直到傍晚时分打了个电话。
肖颖却抢先问:“你是不是不回来吃晚饭了?”
“嗯,有位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我可能会晚一些到家。”他沉吟一下又说:“你呢?家里没菜,你一个人出去吃点吧,或者叫外卖。”
其实他这样细心地交待真是有点反常,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倘若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嘲笑他怎么变得如此啰嗦婆妈,可是今天她也只是应道:“好。”
电话那边很安静,安静得甚至让她想像不出此刻的叶昊宁正身处何种场合,只是过了一下才又听见他的声音说:“那先这样。”
“好,拜拜。”
她掐断了通话,却又有点怔忡。
刚才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似乎就是因为下午的事,所以双方都极有默契地变得小心翼翼。也是直到此刻肖颖才相信,原来他说的竟然是真的,恐怕他真是要带她去见初恋情人的,结果她半途中打了退堂鼓,而他呢?或许也后悔了,所以才会在她退缩时一言不发,任由她下车离开。
橙色夕阳偏转,渐渐沉没在灰色的钢铁丛林中,只余下窗边极淡一层光,犹如被人随手撒下的一层金粉。
这个时间,肖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饿。这多稀奇,因为她一向视吃饭与睡觉为人生两大至关重要之事,体内有最严格精密的生物钟,几乎到点便产生条件反射,过去许一心曾说:“你那哪儿是条件反射啊?简直就是非条件反射!我严重怀疑这属于天生本能……”
可是现在仿佛连本能都消失掉了。
好像有那么多的线索,零零落落的,现在终于能够串连起来,却将她从喉头到胸间,堵涨得满满当当,让人呼吸愈艰。
结果直到上床睡觉,叶昊宁仍旧未归,她在黑暗中百无聊赖,只好一直竖着耳朵听,可是大门处一点动静也没有。
因为想着第二天还要去看爸妈,终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睡眠质量却不好,不会醒,但整夜被梦境纠缠,无休无止,其间又仿佛听见淅淅呖呖的滴答声,像是雨声。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偏偏醒来之后又完全记不得梦见过些什么,因此两边太阳穴隐隐跳动,伸出手习惯性地往旁边摸去,碰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床畔。
她这下子终于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叶昊宁没回来?叶昊宁没回来!他居然整夜不归?!
从床上弹起来,肖颖赤着脚快步走出卧室,拉开门的一刹那,清晨微凉的风呼地一下子迎面扑来,原来是客厅的落地窗被打开了一半,奶白色纱帘掀动在半空中不断翻飞。
因为半夜的雨,天气陡然凉爽下来。
她忙着低头去拢睡袍,结果有人从客卫里走出来,同她一样衣冠不整,头发还是湿的。
叶昊宁说:“醒了?”
她怔了一下,仍是不大明白:“你刚回来?”
“昨晚十二点多到家的,不想吵醒你所以睡了客房。”他淡淡地解释,也不看她,只是拿着干毛巾随意擦着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发觉她仍呆立不动,不免微微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哦……没事。”方才跳下床时高涨的气焰一下子灭了下去,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一下,她又瞥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回屋里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