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谨不置可否,示意赵小天收拾东西,自己则站起身,放了张名片在桌上。她说:“关于你刚才的那番说法,我会转述给余思承,再由他来决定是不是要继续委托我替你打官司。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也可以直接打名片上的电话。”
出了看守所,正是傍晚时分,灰蒙蒙的暮色笼罩着大地。
他们只在里面待了一会儿,竟不知道外面何时开始下起了暴雨。伴着轰轰的雷声,雨水顺着大门外的屋檐落下来,砸在水泥台阶上,溅起点点水花。
这个看守所地处偏僻,周边的路也还没完全修好,不过门外的路灯和探照灯倒是十分亮,在雨幕之中晕出一团又一团明黄的光圈。
他们的车停在对面十几米开外的露天停车场,赵小天望了望天,说:“南律师,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雨水像帘幕一般从天而降。
赵小天放下提包和笔记本电脑,正准备冲出去取车,就听见南谨忽然说:“不用了。”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的车灯便闪了两下。
黑色的轿车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开到大门口停下。
赵小天觉得十分惊奇,不禁转头去看南谨。其实刚才他也注意到这辆车了,但是压根儿没想到车子的主人会和他们认识。其实隔着这重重雨幕,稍远一点的景物都变得十分模糊,也不知南谨是怎么发现的。
后座的车窗徐徐降下一半,南谨微抿着唇,迷蒙的水气扑打过来,令她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睛,只是脸上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倒是赵小天又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便跟对方打了声招呼:“萧先生。”
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他根本不可能忘记萧川这个人。就像以前他不相信气场这种东西,可是自从见到萧川,赵小天才终于服气地承认,这个男人有着十分强大的气场,无论身在哪里,都仿佛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萧川在车里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移向他的身旁,说:“上车吧,我送你们。”
远处的天边隐约又有雷声滚过,这阵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天色几乎是在瞬间便全暗下来,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了。
赵小天转过头,用略带期待的眼神征询老板的意见,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见南谨一言不发地迈开脚步。赵小天心头一松,总算不用被淋成落汤鸡了。他立马弯腰拎起地上的包和电脑,跟着坐上车去。
上了车,才发现车上不只萧川一个人。余思承从前排半侧过身来,冲着他们笑笑,打了个招呼。
南谨这才有些讶异,脸上神色微微松动,问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本来打算探视一下李自力,结果发现你比我先到一步,于是就算了。既然有你跟他谈,我想我就不用再出面了。”
这个说法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就算他真的中途改变主意了,也应该立刻打道回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看守所的门口一直等到她出来。
所以南谨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索性主动挑明:“正好我也要和你谈谈今天和李自力见面的情况。”
“哦?”余思承微一扬眉,“你说吧。”
此时后排坐了三个人,尤显得空间宽敞。可赵小天夹在中间,稍稍有些不自在。
他发觉,自从上车之后,南谨似乎一句话都没跟萧川说过,甚至就连招呼都没打过一个。毕竟人家曾经送她去过医院呢,可她只跟余思承说话,仿佛眼里只看得见余思承一个人,又或许,是她在故意忽略他。
赵小天相信,倘若不是余思承的存在,车厢里的气氛一定诡异至极。
虽然他是个大男生,但出于职业的敏感性,他直觉地认为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坐在萧、南二人中间,赵小天只觉得全身上下冷飕飕的,仿佛是车里冷气太足了,又仿佛只是气场问题。他的屁股像被针扎似的,根本坐不住。
于是顾不得礼貌,赵小天适时地出声打断说:“萧先生,能不能麻烦让司机先送我去停车场取车?”然后又转到另一边,低声征询南谨的意见:“南律师,等下我自己开车回去。”
南谨还没说什么,萧川这边已经点头:“好。”
此时的南谨后悔万分。其实早在她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一眼认出萧川的车子后,她整个人就处于半走神状态。所以上车后,一时竟忘了她自己也有代步工具,就这么直接开始和余思承讨论起案件来。
事情还没讲完,赵小天就要下车了,这下子她说什么都不能半途离开了。
果然,就在赵小天推开车门的时候,余思承问:“李自力说了什么?”
南谨微微一怔,回望他:“……什么?”
余思承仿佛失笑:“南律师,你走神了。”
“是,”南谨清咳一声,才神色如常地说,“我在想要不要跟助手一起先回去,李自力的事我们随后可以在电话里沟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小天才刚刚冒雨冲到自己的车上。其实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她现在下车,还是来得及和赵小天一起离开的。只见余思承不着痕迹地朝车后座的那个男人瞥去一眼,后者一言不发,于是他便笑眯眯地开口表示:“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当面谈比较好。正好到晚饭时间了,我们可以边吃边聊。二位觉得怎么样?”
“无所谓。”
“不用了!”
后排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
这时候,南谨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向身旁那人,结果见他也正好瞥过来。
萧川的目光不冷不热,只有清俊的眉微微挑了挑:“你不饿吗?”
“我今晚不想吃饭。”她说。
“减肥?”他又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
他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却让南谨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过身子,想要避开那道敏锐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解释:“今天没胃口。”
余思承这时才插进话来:“那就找个清静的地方坐坐。”

第20章 9
她曾是萧川的女人,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学会了他的不动声色。

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全城大堵车。
这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车子在一家看似僻静的会所门外停下,早有三四个人撑着雨伞候在车外。南谨别无选择,也只能跟着下来。
会所的设计十分古朴,古色古香的大门外没有路灯,只挂着两盏造型精巧的宫灯,在雨幕中发出幽幽的光,恍如电影中静默的剪影,别有一番韵味。
那光线不算明亮,但也足够能令她看清门牌上墨色的字。
淮园。
南谨微仰着头,身体不禁忽然一怔。下一刻,耳边就听见那个甘洌的声音说:“进去吧。”
她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之前替她撑伞的侍者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此时此刻,遮在她头顶上的那把黑色雨伞,正被一只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握着。
他就站在她身旁,咫尺之遥。
潮湿的气息中隐约混合着古龙水的气味,那是一种仿佛比雨水更加冰冷清冽的味道,也是她很多年前十分熟悉的味道。
南谨定了定心神,将目光从门牌上移开,勉强笑了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结果萧川没回答,倒是余思承应了声:“自己开的会所,平时用来招呼朋友的,就是图个清静和方便。对了,上次你妹妹也来这儿吃过饭。”
“南喻没告诉过我。”南谨跨过大门口的石槛,抬眼望去,只见门后整栋江南园林式的建筑,就那样静谧地伫立在沙沙的雨声中。
小桥流水,九曲回廊,湖心亭在飘摇的灯火中若隐若现。一切都是她儿时的记忆,又仿佛有另一些东西,也是一些遥远的回忆,不期然地重新跃入脑海中。
“……我老家有一座旧宅院,大概是以前巨富商贾遗留下来的,是真正的苏式园林,可漂亮了。”
“你经常偷跑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们几个小伙伴放了学就喜欢往里钻。可惜后来那地方成了保护单位,大门都给封住了,逼得大家只能翻墙。”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这种事。”
“其实我向来很听话的。只是那园子太美了,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坐在湖心中央的小亭子里乘凉,听各种夏虫的叫声,看月亮赏睡莲,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回味无穷。”
“小小年纪倒是挺会享受。”
“确实只有年纪小的时候才能这样啊。后来长大了,谁还能干出翻墙的事来?”
……
雨水滴落在廊檐阶前,密密疏疏,仿佛时光的沙漏,听得见流逝的声响。
那样的对话,大约是在他们最好的时候,可是具体是在哪里说的,南谨又记不清了。
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而这一世,她面对着触手可及的园林,自己却只能做一个局外人,强行压抑住内心翻涌的酸涩和震撼,不动声色地微垂下眼睫夸赞道:“真是个好地方。”
因为她不想吃晚饭,侍者便将他们引入专门的茶室。
茶香袅袅,配着窗外隐约传来的丝竹乐声。其实这样的光景聊什么都是不适合的,何更况还是大煞风景的话题。
“李自力说,他不需要我替他辩护。”南谨面前摆着一杯茶,她却没喝,只是以一副公式化的态度,转述今天见面的情形,“他承认人是他有意打伤后再推落下水的。”
余思承眉峰微动:“哦?他是这么说的?”
“对。李自力的原话是,即便脱罪了,他也自知活不成。”南谨难掩嘲讽地笑了笑,“他似乎很恐惧,所以宁肯去坐牢。我倒是有些好奇,他是被谁逼到这个地步的。”
“你觉得是我吗?”余思承也淡淡地笑。
南谨不置可否,视线却下意识地飘到在场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这人虽然几次都在场,可似乎从来没有参与讨论过这宗案子,更多的时候,他都只是沉默地旁观。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余思承有什么风雷手段,那也八成都是从这个男人那里学来的。
萧川正端坐在几案后,一手转着茶杯,仿佛是在品味茶香,连眼皮都没抬,忽然漫不经心地问:“南律师看我干什么?”
南谨不由得微微一惊,这才恍然发觉是自己的小动作泄露了内心的想法。
她若无其事地说:“你是余思承的老板,对于这个案子以及我刚才说的话,难道没什么看法吗?”
萧川啜了一口茶,终于抬眼看了看她,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余思承的老板?”
她略带讥嘲般地笑了笑:“也许在萧先生的心里,律师都是傻瓜?接下任何一宗案子,基本的背景调查总是要先做好的。”见他不置可否,她缓了缓又说:“当然了,如果你认为自己与李自力的事情没有任何干系,那么就当我刚才问的是废话吧。只不过我希望,从此以后有关这案子的一切活动,包括了解和商讨事宜,现场都不要再出现无关人士。”
她的神色虽然平静,但语气根本算不上温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萧川继续看着她,眸色深沉,一时之间不辨喜怒,过了一会儿才出声下结论:“南律师,你似乎对我很排斥。”
“有吗?”她扬眉,不得不提醒他,“上次我好像还救过你。”
“这个我记得。”萧川的语气很淡,接下来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犹如在谈论天气一般寻常和平缓,“可是,你也曾想过要了我的命。”
隔着一张茶案,他就这么直接地看着她,幽深的眼底带着莫测的情绪。
南谨不由得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那天晚上,就在他心脏病发危在旦夕的时候,她是曾有过那么一瞬的犹豫,犹豫要不要救他,或是放任他死掉算了。因为药片就在自己的手里,她像是握住了他的性命,心里那个残忍狠绝的念头突然就那样窜了上来。
可是,终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做不到。那样的事,那样的决定,并不是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她跟他不一样。
哪怕他曾经那样对待过她,她终究还是做不到。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他明明因为心脏疼得脸色青白,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却还能察觉到她那极短暂的犹疑。
南谨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手袋,推开椅子站起来,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认为,我为什么会想要你的命?”
没人回答她。
萧川坐着没动,也没出声,他的平静与她过激的反应形成鲜明的对比。
南谨沉着脸,紧紧抿住嘴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很少有机会这样居高临下地去看他。
她发现,这个男人的眉眼一如多年之前,英俊得近乎锋利。他的眼神也是无比锐利的,像一把薄薄的刃,总能在不动声色间切开一切伪装,能将人剐得体无完肤,直直露出隐藏在最深处的最真实的灵魂。
其实她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论生与死?
或许所有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的,在他的眼中都不值一提,所以他才能够从容冷静地说出那样的话,甚至……做出那样的事。
许多年前,他亲自下的命令,让人结束了秦淮的生命。
她是他的女人。一个人,究竟要有多狠心,才能做出那种决定。
当密闭的车厢里腾起熊熊火焰的那一刻,她困在其中却连挣扎都忘记了。
她忘记了求生的本能,眼睁睁看着火光涌起,只因为一颗心正随着大火被焚为灰烬。
真是傻。她想,自己真是傻。
刚才看见“淮园”的一刹那,她竟会产生那样恍惚的错觉,竟会以为他是在凭吊着谁。
这么多年过去,她本以为自己早该没有了愤怒,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所有的恨意只不过是被压在了看似平静的冰面以下。
如今冰面裂开,有些情绪终于汹涌着呼之欲出。
再待下去,南谨恐怕自己真会失控,于是冷着脸转向余思承,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李自力那边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不会替一个不配合的当事人打官司,如果他一心求死,那么就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外面暴雨如注,根本寸步难行。没过几分钟,就有个年轻人从后头追了上来,叫道:“南小姐,稍等一下,我开车送您回家。”
南谨认得他,刚才他们下车时,就是这个年轻人领着一班侍者候在大门外头,看样子是这里的经理或负责人。
淮园地处偏僻,估计也很难叫到计程车。
南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因此哪怕猜到这是萧川的安排,没有拒绝。
“这个南谨倒是挺厉害的,也挺特别,伶牙俐齿的,半点情面都不给。”余思承摸着下巴,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看向萧川,“哥,真要多谢你今天肯陪我一起去找她。”
萧川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余思承也不否认,只是似笑非笑地表示:“我可没安坏心眼啊。”
萧川不理他,兀自低头点了根烟,乌沉的眼睛半眯起来,看着南谨方才坐过的位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默半晌之后,他才忽然开口问:“你觉得她和秦淮像不像?”
余思承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停了停才迟疑着回答:“有些地方像,有些地方又完全不一样。”
比如,她的眼睛、背影,以及偶尔的一个小动作,其实都会令人觉得莫名熟悉。可是她与秦淮的性格又仿佛有着天壤之别,尤其是……余思承这辈子还没见过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女人。
萧川继续抽着烟,不再说话。
或许正是因为有些地方太过相像,他才会这样任由着余思承安排,一次又一次地去和南谨见面。
可是见了之后才发现,并不会好多少。也正是因为她太像秦淮却又不是秦淮,每次见完只会令他更加难受。
就如同饮鸩止渴,明明知道是毒药而不是解药,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不住喝下去。
从小到大除了受伤之外,他几乎没生过大病。可是当初那一场重病,竟拖了近半年才终于痊愈。病毒感染心脏,病愈后留下的是心脏悸痛的毛病。
医生无数次明令禁止他情绪过于激动,而他自己似乎也渐渐倦怠了,许多事情都不再过问,这几年过得倒比以往三十年都要轻松自由。
却也只是身体上的轻松和自由。
秦淮是他心里最深处那根刺入血脉的针,只要念头稍微动一动,便会扎得更深一分,引起剧烈的绞痛。
所以,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秦淮,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尽快忘记那个女人。
而就连他本人也曾以为,自己能够将一切控制得很好,结果没想到,南谨的出现打乱了整个局面。
她轻而易举地让他一次又一次处在失控的边缘,甚至差一点搭上性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才被人轻敲后推开。
“萧先生,我已经将南小姐送回去了。”年轻人站在门口报告。
萧川点了点头,抬眼却只见余思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想什么呢?”他随口问。
余思承摸摸脸颊,笑着说:“哥,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他问得突然,令萧川不禁怔了怔,然后才神色平淡地反问:“谁?”
“南谨啊,还能有谁?已经很多年没见你这么关注过一个女人了。”
萧川抽着烟,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只是派人送她回家而已。”
“这已经够难得的了。”余思承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分析,“南谨各方面都很好,就是脾气坏了点,而且她似乎对我俩都没太多好感。哥,你确定要追她?”
萧川瞥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笑骂道:“胡扯什么?谁说我要追她了?”
余思承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儿可是毒得很,从来没看走眼过。”
“是吗?”萧川将最后一口香烟抽完,不紧不慢地摁熄烟蒂,抬眼瞟过去,“那你说,她为什么那么排斥我们?”
“好像她只排斥你。”余思承不给面子地点破真相,“至于为什么,暂时我还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都是废话。”萧川边说边站起身,“走,回家。”
过了两天,李自力从看守所打来电话,指名要和南谨再见一面。
第二次见面的过程显然比第一次顺畅得多。也不知余思承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李自力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当面请求南谨:“律师,你一定要帮我脱罪,我是冤枉的。”
南谨心中觉得可笑,面无表情地问:“你哪一次说的话是真的?”
“这一次!”李自力指天发誓,“王勇的死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出了看守所,就连赵小天都觉得神奇:“南律师,你说李自力为什么突然改了口风?”
“也许是因为他发现躲在牢里也无济于事。”南谨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
赵小天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把东西扔进车里,转头看了一眼看守所外的高墙和电网。一墙之隔的两个世界,谁又知道哪里才是更危险的呢?
李自力的案子正式进入起诉流程。
正好阿雅也销假回来了,赵小天实习期未满,便跟着阿雅一起准备开庭辩护材料。
接下去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加班,所以当林锐生坐着电梯上来的时候,事务所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他刚从别处飞来沂市,是直接从机场坐车过来的,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身姿修长挺拔,步伐又快又稳,看起来仍旧神采奕奕。
公共的办公区里有不少员工,他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对这个陌生来客行注目礼,只可惜南谨正跟几个人讨论案子,根本没工夫招呼他。抬头见他来了,她只随手指了指:“你先去我的办公室里坐一下,等我一会儿。”
林锐生闻言微一挑眉,倒也没什么意见,俊朗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自顾自地进了南谨的办公室。
这样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而且看起来和南谨非常熟稔。
阿雅不禁觉得奇怪,探头朝玻璃门内瞅了两眼,又拿手肘撞了撞赵小天,低声问:“这个帅哥是谁?南律师新交的男朋友?”
她以为自己休个婚假错过了天大的好事,结果只见赵小天也是一脸茫然,摇头说:“不认识。不过,应该不是吧。”
阿雅惋惜地“哦”了一声,这才重新埋下头去。
林锐生走进房间,随手放下行李。出于职业习惯,他先将整个办公室的布局陈设扫视了一遍,才走到立在墙边的书柜前。
放眼望去,宽大的书柜里几乎全是专业书籍,他迅速浏览着书脊上的名字,然后从中挑了一本出来。
这是一本汽车杂志,不太像是南谨平时的读物,因为只有这么一本,突兀地立在书柜的角落里,倒像是谁放在她这边忘了拿走的。
林锐生在沙发上摆了个最舒服的坐姿,翻开杂志打发时间。
其实这班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到机场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而他这一整周因为查案,几乎没有正经睡过一觉。
此时坐在南谨的沙发里,困意终于渐渐袭上来。林锐生透过虚掩的玻璃门缝望出去,正好可以见到那抹纤秀的身影,仍在聚精会神地谈论工作。
在她的面前,他早就习惯了当个透明人。林锐生也不在意,索性将杂志摊开盖在脸上,就这么仰面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出于职业习惯,他向来浅眠,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个梦,但这个梦才刚刚开头,就被一阵不依不饶的声响给惊醒了。
他几乎从沙发上惊跳起来,扔开杂志,又用手抹了把脸,这才算是彻底醒过来了。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舒了口气,微微倾身探头一看,原来是南谨摆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正自低低吟唱着一首很耳熟的英文歌。
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但他认得,这应该是南喻的号。干他这一行的,为了安全着想,几乎都不爱将家人好友的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南谨大约也是受了她父亲的影响,所以从小到大也是这样。
眼见着南喻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林锐生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便顺手抓起手机:“南喻?”
南喻显然愣了一下,惊奇道:“锐生哥?……我姐呢?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是啊,我刚到沂市,顺道过来看看她。”林锐生笑着说,“她这会儿在外面忙着呢,手机落在办公室了。怎么样,你要不要出来一起吃个消夜?”
“算了吧,”南喻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重色轻友的家伙,来沂市也没提前告诉我。要不是今天恰好被我发现,你估计也想不到和我一起吃饭吧。”
林锐生哈哈大笑,当然不会承认,只是又问:“要不要我叫她过来接电话?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吧?”
“那倒没有,就是想找她随便聊聊天。既然她没空,那就算了。”
“对了,”林锐生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次我还拐回老家去看了一下,结果正好撞见你妈带着安安逛大街。小家伙长高了好多,能说会道的。”
“是啊,安安被我妈带回去了。我姐那么忙,平时哪有空照顾孩子。”南喻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锐生哥,还记得以前我问过你的那件事吗?”
“哪件事?”
林锐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冷不防从旁边伸过一只手,将电话从他耳边拿走了。
拿走电话的那只手白皙修长,连着精致漂亮的腕骨,再往上则是线条匀称的手臂。
林锐生空出两只手,交叠扣在脑后,索性重新往沙发上一靠,半仰起头瞅着身旁的女人,笑着抱怨:“就不能让我和你妹妹多说两句话?算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