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君烜墨风风火火地进了偏殿。
他在主殿里等了两刻钟,师弟一直不回来,就坐不住了,正要大发雷霆,脑中突然响起重华的声音,他立即起身,不顾其他神仙的阻拦,气势汹汹地来到偏殿。
“重华,到底是何事竟与我师弟谈了如此之久?”他厉眼一扫,乍看到站在殿中的白袍人,疑惑地道,“叶凛?”
“师兄。”宿清云轻轻地唤了一声。
君烜墨走到他身边,保护性地揽着他,再看向重华,肯定地问道:“叶凛是你的分神?”
“是。”重华干脆地承认。
“你无聊啊?搞个分神投胎到幻仙界?”君烜墨嫌弃地道。
重华支着下巴,笑道:“似我们这般达到天一境界的,拥有无尽的寿命,不找些乐趣,如何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昊天界的事,还不够你忙?”君烜墨问。
“这不就等君少殿回昊天界么?”重华道。
“——你还能再无耻么?”君烜墨眯眼。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岂能害你不成?”重华道。“让叶凛跟着你们,可为你们指引坐标,何乐而不为?”
宿清云一震。对了,天照万宇梭曾是重华的法宝,只有他清楚各界的坐标。
君烜墨挑衅地打量叶凛,叶凛恭敬地站在一旁,其气质与重华完全不同。重华是上位者,神圣不可侵犯,他却像个青葱幼苗般,稚嫩得紧。
“师弟以为如何?”君烜墨低头问宿清云。
“我们需要有人正确指引天照万宇梭。”宿清云道。
叶凛适时自荐。“万界坐标,皆在我的识海之中。”
“师兄…”宿清云朝君烜墨点头。
“既然师弟同意了,那本尊亦无异议,不过,你若心怀不轨,本尊定灭了你的分神,绝不手软!”君烜墨犀利地瞪视重华。
重华不在意地挥手道:“昊天界的事够我忙了,哪有心思算计你?”
君烜墨轻哼一声,暂时不与他计较了。
“既然幻仙界的事已了,我们便可离开了。”宿清云释然地道。叶凛活了,他与幻仙界的因果就断了,自然能心无牵挂地去道修界。
“且慢。”叶凛道。
“怎么?”君烜墨瞪他。
叶凛抬手行礼问道:“我那具肉|身是否尚在?”
“在。”宿清云点头。
叶凛松了口气,道,“我如今只是神魂状态,若要随你们走,需回到那具肉|身。”
宿清云怔了怔,问:“你能死而复生?”
修士若死了肉|身,神魂却还可存活,要么夺舍,要么重新凝练肉|身,方能重返人间。
“那具肉|身尚可使用。”叶凛道,“当时我被其他仙宗弟了追杀,受了重伤,危在旦夕,便使用了宿公子留给我的信物,但宿公子可能有事耽搁了,一直未出现,我便想着脱离肉身先逃,不料一脱离,忽然想起了前尘往事,就顺其自然地回归本体了。”
君烜墨冷冷一笑。“果然如此。”
宿清云讶然。那时他与师兄探讨时,就想过叶凛体内为何无一丝残余的神魂,师兄排除了两种情况,唯第三种情况只说了一半便否决了。然而,万万想不到,叶凛就属那最无可能的情况。
他是重华的分神。
既然肉|身还可使用,那便要将肉|身从天宫里取出来,让叶凛的神魂重新附体,只是,目前他遇到了一个难题——
他感应到天宫里,叶凛正被金翼抱在怀里…
第228章 闷骚师尊
金翼和叶颜被宿清云收进天宫后, 尚未感受天宫内的神奇, 便被叶颜拉着求唐玉泽再次带他们去叶凛所在的宫殿。
唐玉泽倒也痛快, 招呼蜃龙,又是一番好言相求, 得到蜃龙同意, 三人骑着龙去了最偏远的那座宫殿。
从蜃龙身上下来, 叶颜闪电般地冲向宫殿,金翼淡定地向唐玉泽和蜃龙谢过后, 不紧不慢地走着, 踏上台阶时,他还有闲心抬头看了看宫殿上面的匾额。
“涅槃宫…”
他轻吟着,捏紧拳头, 跨入高高的门槛。
皎洁的月光透过门窗洒下一层银色,使昏暗的殿堂亮了几分, 叶颜的抽泣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趴跪在一副棺木前, 口中念念有词。
金翼盯着前方的棺木, 目光微沉。
叶凛…正躺在里面?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照明珠, 轻轻一抛, 照明珠悬浮至空中,绽放光芒, 整个宫殿黑暗一扫, 明亮了起来。
叶颜掩饰地取下面具, 擦拭脸上的泪, 再带回去,他收住情绪,从地上起身,看向金翼。
“师尊…凛哥他…”
金翼对他轻点了下头,走近棺木,借着照明石的光芒,望着躺在棺内毫无声息的叶凛。
清俊雅致的脸赫然入目,他蹙了下眉。
“为何不给他戴上面具?”他沉声问。
叶颜一愣,沙哑地道:“凛哥的面具…似乎在宿公子手中。”
“转过身去。”金翼道。
“为何?”叶颜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乍闻师尊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其妙。
“即使你是他的弟弟,亦不能肆无忌惮地看他的容颜。”金翼道。
叶颜终于回过神来,他后退一步,咬牙道:“…师尊不也看到凛哥的脸了?”
幻仙界中,修士轻易不会露出真面目,便是亲人之间,亦不曾取下面具,他们只能从气息体形声音上分辨彼此。他许久未见凛哥的脸,思念得紧,如何舍得将之遮掩?
“我并非初次看他的脸。”金翼从储物戒里挑出一个秀气的面具,弯腰准备给叶凛戴上,快覆到他的脸上时,动作一顿,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轻触了下那无血色的唇。
冰冷得毫无温度,甚至失去了弹性。
“师尊?”叶颜诧异地望着他。
金翼把面具给叶凛戴上,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鬓角,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叶颜虽还未从兄长逝世的打击中出来,却并不迟钝。师尊对凛哥的态度怪异得令他大惑不解。
金翼收回手,直起身子,站在棺木旁,静静地盯着叶凛,便默默不语了。
叶颜本想继续嚎哭,可师尊一动不动地杵着,存在感太强,把他凝聚起来的悲伤给冻住了。
他怕自己开口一嚎,严厉的师尊会呵斥他。
他颓丧地捧着头,慢慢地坐到了冷硬的地板上,背靠着棺木。
“师尊…这世上可有后悔药?”他仰起头,呆呆地望着空中的照明珠。
金翼的视线一直落在叶凛身上,听到叶颜的问话,手指在棺木边沿上慢慢地磨着。
见师尊不答,叶颜丧气。
师尊一直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平日看着冷冰冰的,喜清静,不喜喧哗,他和凛哥以及青子樾初入他门下时,还怀着对修仙的憧憬,但师尊把他们往玉虚峰一丢,半个月不曾现身。
三个少年初时站在长满野草的宫殿里不知所措,后来还是凛哥卷起袖子,动手打扫积满灰尘的院子,幸而还有童子来送饭菜,否则他们恐怕要饿死在山峰上了。
花了半个月,他们把宫院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凛哥不知从哪里移植了几盆花草,种在院子里,增添了几分雅致。
本以来接下来的日子都将在玉虚峰上虚度了,师尊在他们的期盼中出现了,随行的还有另外几个师兄和童子,冷清的玉虚峰突然热闹了起来。
终于,他们循序渐进,开始修炼了。
一日,他实在忍不住偷问大师兄,为何先前玉虚峰如此荒芜,他们千辛万苦地打扫干净了,师尊却带着人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也不赞扬一下?
大师兄哈哈大笑,道玉虚峰本就是师尊的山峰,灵气充沛,环境优美,为了考验他们,才故意弄得杂草丛生,萧条冷落。若半个月内不清理干净,师尊就要将他们逐出师门,当个外门弟子了。
知道真相的叶颜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
幸亏凛哥歪打正着,动手打扫宫院,清理了整个玉虚峰。师尊要考验他们,居然连提示都没有,实在可恶。
往后几年,他可算真正见识了师尊的…闷。传授功法时,丢下玉简就了事了,倘若参悟不透,他们自己再战战兢兢地去他修炼的院子里请教。
说是请教,师尊的话也不多,提点几句,剩下的还是靠他们自己去理解。
思及此,叶颜感慨,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学会功法的,三人之中,凛哥的悟性最高,难怪他最早入仙。
许是如此,师尊对凛哥另眼相看,时常要他去琉燕崖修炼。
同是师尊的弟子,其中一人深受师尊重视,说不妒忌是骗人的,但因为是亲兄弟,叶颜方能释然,何况凛哥对他从不私藏,无一丝保留地指点他,以免他走弯路。
不过,他不懂,凛哥成人后,为何对师尊越发的冷淡了,除了必要的接触,平日皆绕道走。
他以为凛哥和师尊闹了矛盾,不对盘了,所以从天罗秘境里出来,凛哥被追杀失踪后,万不得已才去求师尊。师尊果然漠不关心,对青子樾的哀求视若无睹。
那时候,他心中虽对凛哥有怨恨,可也不想他真出事,直到圣光大典,宿公子假扮凛哥出现在通天塔下,师尊好似变了个人,对弟子关怀备至,甚至为了“任性的凛哥”共闯通天塔。
叶颜偏头,悄悄打量师尊。
他带着金色的面具,完全看不到脸上的神情,但是那双墨黑的眼睛却染上了情愁…
情愁?
叶颜诧异。
原来师尊并非石头心肠,对凛哥亦是有情?弟子陨落了,师尊终究会心痛。
“叶颜。”金翼突然开口。
“是。”叶颜一震,急忙收回视线,端坐着。
“…你先出去。”金翼吩咐道。
“为何?”叶颜困惑。他要守着凛哥,陪着凛哥,否则他心难安。
金翼侧首看他,眼神犀利。“你要违抗师令?”
仙帝境界的威压倏地释放,叶颜一惊,低下头,颤声道:“弟子…遵旨。”
他从地上起来,慢吞吞地往殿堂外走去,好一会儿,跨出门槛,站到了宫外的柱子旁。
不知师尊为何让他出来,难道…师尊有秘法能救凛哥?
叶颜莫名地激动了起来,想藏在宫殿门口偷看,又怕惊扰到师尊。左右为难之际,他咬咬牙,走到宫殿前的广场上,靠着栏杆,抬头望天上的银河,放空脑子,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金翼的神识一直跟着叶颜,随着他到了广场,半晌方收回来。
宫殿里仅剩他和躺在棺木里的叶凛了。
金翼轻轻地吐口气,摊开手,露出掌心的本命玉牌。
他在棺木旁看似毫无动静,实则早以神识将叶凛探查了个仔细,他确实陨落了,肉|身内无一丝神魂,如空壳般,全无生气。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本命玉牌仍然只是几道裂痕,没有粉碎。千万年来,从不曾发生这般怪异的事。
拇指在玉牌上摩挲了几下,他眼神一锐,收了玉牌,仙气缭绕木棺,叶凛的身体突然浮了起来。
他伸出双臂,自然而然地抱住叶凛,微微闭眼,他将叶凛紧紧地抱在怀中,下巴在他的额角蹭了蹭,深埋心中的情感似乎在这一刻爆发了。
“你避了我几十载,今日终于肯乖乖地让我拥抱了。”他沙哑地呢喃。
叶凛靠在他的胸膛上,未戴稳的面具,滑落几分,露出半张脸,光洁的额头,清秀的眉目,令金翼情不自禁。
当他的唇即将碰触到叶凛的额头时,倏地停下,轻叹一声,他把面具往上挪了挪,遮挡了叶凛的容颜。
“我带你回太虚仙宗,去求师祖,只要本命玉牌未碎,他定有办法让你死而复生。”金翼拨了下叶凛额前的发丝,坚定地道。
神魂不见了又如何?修士有的是法子招魂。
以指为梳,将叶凛的发丝理顺,手指渐渐地下滑,沿着他的肩膀,摸到手臂,最后握住他冰冷的手。
宿清云透过锦绣天阙图,“看”到金翼抱着叶凛,心情复杂。
叶凛是重华的分神,神魂就站在眼前,他想回自己的肉|身,宿清云势必要打搅金翼了。
“宿公子,可是有为难之处?”叶凛见宿清云沉默不语,以为自己的要求过份了,便小心地询问。
宿清云轻咳一声,道:“嗯…金翼仙帝与你可谓师徒情深。我假扮你闯通天塔时,他不顾一切地跟进来,知道我非你时,仍执着地护着阿颜,为你照顾弟弟。得知你陨落,他反应十分平静,我误以为他并不在乎你,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果然,他看到你的遗体后,就…真情流露了。”
叶凛却听得大皱眉头。“宿公子如何知道师尊他对我…”
宿清云道:“他和叶颜正在我的天宫里,和你的肉|身在一起。”
“天宫是?”叶凛疑惑,连重华都看了过来。
君烜墨道:“芥子图罢了,并无奇特之处。”
宿清云看了眼师兄,对叶凛道:“你如今是神魂状态,我不知能否带你进天宫,不若我先将你的肉|身换出来。”
叶凛点头答应了。
宿清云往后退了几步,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卷轴印痕,意念一动,快速地召唤出锦绣天阙图,幻影一闪,立即窜出一道光。
他手掌一收,锦绣天阙图和雾霭一并消失了。
重华看到了一团白雾,又隐约地看到一卷画轴,想再仔细瞧时,一切都消失了,而殿堂中间,多了一个人。
不,确切地说是,多了两个人。
叶凛看清突然出现的人,大吃一惊。
“…师尊?”他瞪着怀抱自己肉|身的金翼仙帝。
金翼仙帝闻言转头,眼瞳里映入叶凛那张清俊的脸,身体一僵。怀里抱着一个叶凛,为何旁边还站了个叶凛?
叶凛回归本体,拥有重华的记忆,性情随了几分重华,故尔很快镇定下来,眯眼盯视金翼。
这人,竟趁机占他的便宜。
重华不由地摸摸下巴,挑剔地打量分神的“师尊”。嗯,只有仙帝境界,太过嫩稚了。
若有人问叶凛对师尊金翼仙帝有何感情,叶凛只会眼神一冷,转身就走,留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的师尊,完全是个闷葫芦般的无赖!
初拜他门下,师尊对他们三个小弟子若即若离,往往丢下玉简就走,由他们自己苦思冥想,参悟功法,若参悟不透,可以找师尊解惑。
为了提升修为,他厚着脸皮去师尊院落请教。来回几次,他便习惯了进出师尊的住所。
十八岁那年,他被一个问题难了半个多月,冥思许久破解不了,便兴冲冲地闯进师尊的院落。往日他都会在大厅里等着,但那日急着想知道答案,就直接闯进了师尊的卧房,撞上了未戴面具的师尊,师尊那张俊美得有些妖艳的脸霎时映入眼中,他呆愣了。
师尊袖袍一卷,将他整个人吸进了床榻上,他狼狈地趴在师尊的脚下,挣扎着要起来,哪想师尊一手揭了他的面具。
两张未戴面具的脸,就这般面对面了。
“看过了,就是道侣了。”
师尊淡然地声音响起,叶凛却以为自己幻听了。
第229章 叶凛顾虑
当师尊的手伸过来要摸他的手脉时, 叶凛惊得弹跳起来,尚有理智地抢回自己的面具, 落荒而逃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迅速冲进修炼室, 心惊肉跳得久久无法平息, 打坐了三个时辰, 方镇定下来。
他觉得师尊是故意的, 因他未经允许就闯进他的卧房, 唐突了他。
在他的理解中,修士的面具乃是身份的象征, 更是如法袍一样具有防御力,虽有不成文的规定, 不可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但相熟的人之间, 比如亲人,师兄弟, 师徒之间因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 意外看到彼此的脸, 无可厚非。
第二日,叶凛将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专心致志地研究功法, 到了傍晚, 大师兄突然来访, 道是为师尊传话, 有要事请他去琉燕崖。
叶凛想起昨日之事,提心吊胆地到了琉燕崖,身穿金色法袍脸戴金色面具的师尊负手而立,站在古老的松树下。
他忐忑地向师尊行礼。“不知…师尊让徒儿来此有何要事?”
“你如今是凝丹境界。”师尊道。
“是…”叶凛点头。他拜入太虚仙宗,十日不到便凝丹成功,乃是托了宿公子的福,早在村子里时,宿公子就教他炼气之法,到了仙气充足的玉虚峰,忽有一日顿悟了。几年来,他已步入凝丹境界的中期了。
师尊慢条斯理地踱步到他面前,低头打量他,看得叶凛浑身不自在,半晌,但听师尊言:“太弱。”
叶凛不服气了,壮着胆子瞪师尊,可师尊的下一句,却吓得他魂不附体。
“要做本君的道侣,需有匹配的境界。即日起,每隔半个月来琉燕崖,本君亲自教你修炼。”
叶凛脑袋一蒙,已经忘了当时是何反应,总之,后来不管他如何躲避,到了规定时间,都不得不去琉燕崖,接受师尊的亲自教导。
有了师尊的提点,他修炼的速度事半功倍,但是,道侣一事却如鱼刺般梗在他的喉咙里。实在是师尊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对他有何感情。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如何结为道侣?
因此事吃了亏,叶凛便对弟弟耳提面命,即使是相熟之人,也不可将面具拿下来。阿颜听得烦了,嫌他啰嗦。
唉,兄长难为啊。
叶凛对师尊有所改观,乃是在他入仙后,瞒着众人去无华仙宗手刃仇人,闯下大祸之时。被无华仙宗的弟子追杀,他千辛苦万地逃回仙宗,是师尊挺身而出,说服宗主及长老,请出师祖,极力地保下了他。
那时,师尊跪在师祖门前,足足十日,方请动了德高望重的师祖。叶凛看在眼中,心里五味陈杂。
如此高傲的一个人,为了他屈膝下跪,如何不叫他触动心弦?
那一刻,叶凛终于正视道侣一事。
无华仙宗联合圣儒仙宗和无为仙宗一起讨代太虚仙宗时,他挺直腰干,豪不畏惧地当着众大能的面,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公道自在人心,他决不允许因自己让太虚仙宗受了污名,更不想师尊为了他,再次毫无尊严地求人。
那场辩论,他名扬幻仙界,可谁又知他的内心,悄然住了一个人?
不过,即使如此,叶凛也不曾表露心迹。
他觉得即使有情,却也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与另一人共结连理。情深不寿,父母正是如此,方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太在乎了,容易失去自我,按行自抑才能保护彼此。
几十年来,他和师尊若离若即,不可言说,在他人面前,无一丝破绽。
他以为两人将一直保持这样的相处模式,一块月影令把他推向了死亡的边缘。他并不后悔,对师尊更不愧疚,唯一的牵挂只有弟弟。
陨落后,他忆起了前尘往事,回归到本体,更觉得在幻仙界的几十载,不过是历了一次劫,与他相关的人或事,对重华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渺不足道。
金翼毕竟是仙帝境界,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乍见叶凛,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神识迅速一扫,摸清状况,立即冷静了下来。
“即使是神魂,亦不可将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肃然地对叶凛道。
整个偏殿里,不过几人,居然就成了大众?
宿清云轻咳一声,开口道:“仙帝不如先放开叶凛,让他神魂归位?”
金翼仙帝抬眼一扫,抱着叶凛的身体来到一张椅子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椅子上,再后退一步。
他似乎对其他人皆不感兴趣,甚至不曾看重华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凛身上。
叶凛轻叹一声,转身对重华道:“我去了。”
重华慵懒地支着头,琥珀色的眼里盛满了笑意。“自己招惹的,自己解决。”
叶凛蹙了下眉,不语。
他若应下了,重华还能独善其身?
万年铁树也有开花之日。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沉默的金翼,手指掐诀,瞬间化为一道光,融入了自己的肉|身之中。
神魂归位后,僵直的身体慢慢地有了生气,胸口一起一伏,渐渐地有了呼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
他一动手指,仙气在经脉中循环,丹田凝聚仙气,生机勃勃。
宿清云上前一步,关心地问:“如何?”
叶凛从椅子上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口里干涩,声音沙哑。“尚可。”
宿清云从阴阳珠坠里取出一个面具,正是叶凛的苍羽面具。先前他假扮叶凛,便拿了他的面具遮挡容貌,如今用不上了,该物归原主。
叶凛虽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何事,但粗略能猜出缘由,他慎重地接过来,道:“多谢宿公子。”
宿清云笑道:“我未帮上甚么忙,反而是利用了你的身份,持月影令进入了通天塔。”
叶凛道:“却是我为宿公子添了麻烦。明知逃不过,我却把月影令藏在山村家中,盼着宿公子能发现,毕竟那时的我…并不甘心就此死去。”
宿清云见金翼一直站在叶凛身后,不言不语,不禁语重深长地道:“那日你捏碎信物时,我正在渡劫,方晚了一步。看到你陨落了,我自责不已。我尚且如此,何况那些牵挂你的人?望你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叶凛一怔,垂首道:“宿公子所言甚是。叶凛…鲁莽了。”
宿清云道:“以你如今的身份,我却是越逾了,还请见谅。”
“不,并无。”叶凛忙道。
重华呵呵地笑道:“宿公子不必顾虑,从前如何,将来亦如何。”
有趣。
分神被责备,他不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还有些新奇,甚至觉得对方的话顺耳得紧,不可思议。
君烜墨的耐心终于耗尽,见事情告一段落了,他道:“师弟,事不宜迟,我们可以离开幻仙界了。”
宿清云一惊。“这么快?”
虽然重华要求他们带走刚飞升的修仙者,但他觉得有必要征询众人的意见。这些仙修者修炼了数千年,尚未享受飞升后的好处,却要跟着他们在各界奔波,委实过意不去。
若是有人不愿跟随,强行带走,徒增仇恨,得不偿失。
他需要信得过的伙伴,而不是心怀怨恨的仇人。
君烜墨岂会不知他的顾虑?握住师弟的手,道:“待问过那些人后,愿跟随的就带走,不愿走的…”
他看向重华,挑眉道:“不愿走的留给重华,让他自己去□□。”
重华优雅地起身,道:“不如一起回大殿。”
既然他拍板了,一行人便跟着他重返大殿。
坐在大殿里喝着仙酒的仙修者们,千愁万绪。他们闯过通天塔,飞升至天庭,本该意气风发,岂知见到界主之后,反而惴惴不安。
因为天庭与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
因为他们终于知道,天庭并非修炼之路的顶点,昊天界才是飞升的终极之境,但从界主和魔祖的谈话中,隐约可猜测到,如今的昊天界似有浩劫。
他们若坚决留在天庭,或将上战场,要是随魔祖走,前途未卜。留或走,叫他们左右为难。
等了许久,界主回大殿了,身后还跟着数人,有人眼尖,看到金翼仙帝和叶凛,大吃一惊。
青麟仙帝贴着景羽仙尊,低声道:“师叔…他们…”
景羽仙尊拍拍他的手,道:“稍安勿躁。”
“是。”青麟仙帝按下心中的诧异,端正地坐着,静观其变。
其他仙修者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他们目睹了金翼被宿清云收进了芥子图,如今出现在这里,不无奇怪,但是失踪的叶凛或者说,陨落的叶凛,为何死而复生?
修士辨识人是通过气息,之前宿清云几乎以假乱真,这一次,总该不会又是另一人假扮的吧?
重华回到宝座,对宿清云道:“这些修士,本尊已决定让君少殿带走,但宿公子若有顾虑,不如当场问问他们。是去是留,端看他们的意愿,毕竟人各有志。”
宿清云向他行过礼后,走向仙修者,郑重地道:“诸位与在下一起闯塔,可谓同甘共苦过,在下为人如何,有目共睹。如今,界主欲让诸位跟着在下,在下却不想勉强诸位,唯诚心诚意者,方安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