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美好繁华,都已成泡影,她还是要一个人走完这条暗无天日的路。
大雾弥漫了整个周末,城市仿佛变成一部黑白默片般,单调而毫无生气,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秋晨已经习惯了纪暮衡无比规律的生活方式,每天跟着他十一点上床睡觉,早上六点他会准时起床,带无忌出去,回来洗澡做早饭,她则会先被他吻醒,再睡一个小时回笼觉,等他回来两人一起吃饭,一起上班。而周末他们也都过得很平淡,不过就是一起看电视、上网、逛街,甚至有时出门也只是去门口的超市采购,或是缴水电煤气费之类。
可猛然间一个人过,她就完全失去了方向,迷茫得如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她在自己的小公寓里东晃西晃,像是被人抽去了元神。
直晃到星期天下午,方子明冲来找她。
她已经很久没住在这边,所以开们看见他时,不由得脱口而出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不答,只是进屋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接着拿出一张星期五的晚报,翻到中间一版。版面中间的大标题格外显眼——侵权一案耗时半年尘埃落定,豪门苏氏一夜之间名誉扫地。
接下来的报道长篇累牍地介绍了案件的背最,故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原告是如何将被告苏氏集团打得落花流水。报道的最后,记者用很八卦的口气写:据了解,在本案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原告辩护律师纪暮衡,与苏氏集团在A城最大的竞争对手天源集团有着极为深厚的关系……
秋晨只看到这里,便清楚了方子明为什么会未卜先知地径直冲到她家里来。她失神地捏着报纸,跌坐在沙发上。
心头的伤口似乎又一次崩裂开来,延绵不绝地流着血。
“丫头,世界这么大,你怎么就爱上他了呢?”方子明搂过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胳膊感叹。她无力地摇摇头,把头靠在方子明的肩上。不过是一个星期前,她还这样满心欢喜地靠在另一个人肩头,做着环游世界的美梦。
“子明哥哥,老天总喜欢给我看海市蜃楼。”她笑笑,闭上眼睛说,“无所谓啦,反止我也习惯一个人了。”
“秋晨。”方子明犹犹豫豫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其实很复杂。”
秋晨坐起来,神色认真点了点头:“纪暮衡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知道顾家当年的事情,很可能就会知道你爸的公司,知道他去找天源合作是为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秋晨重新无力地靠回沙发上,“除了离开他,我还能怎么办?我不能对着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看着他家破产,也不能去劝我爸放弃,阻止这一切。我只希望他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不要被卷进来。”
面对这笑话一般的宿命,她毫无还手之力。方子明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我不想哭。”她拽住方子明的衣角,“子明哥哥,我突然明白,那个时候,浅浅为什么会走了。”
提到苏浅浅,方子明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些。秋晨接着说:“因为她知道,早晚要面对跟你家里的矛盾,她也知道,她一定会是输的那个人。”
第一天一上班,秋晨就交了辞职信。她这一次走得很决绝,放弃了当月的工资,没有交接,只收抬了一点儿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装进一个纸袋拎在手上,就出了门。她不顾办公室里所有人惊诧的眼神离开公司的时候,还是早上十点半,像宋流韵这样上班晚的人,甚至都还没到公司。
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秋晨突然有种放弃一切,也被一切放弃了的感觉。人生如此,她已经无话可说。顾知其也许真是她命里的劫数,就算她放过了自己,老天也不肯放过她。她抬起头,忍住将要滑落的泪水,心里偷偷地默念:知其,我以前欠了你的,用现在这样的代价,可以还清了吗?
而纪暮衡,她舍不得,放不下,担心他受伤难过,却无法再面对他。那样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疼得绞出了眼泪。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刚好在抬手抹眼角。
“老纪我警告你,你下次再敢不声不响地从医院里溜出来,看我不放狗咬死你。你以为我一个主治医生很闲吗?可以随时从医院请假出来揪你回去?”
电梯里的一个人正滔滔不绝地唠叨着,像是冗长延绵的钟声,嗡嗡地回响在她耳边。而她眼里,只有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电梯前后左右的镜面里,都是他消瘦修长的身影,像是种无声的召唤,而她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渴求着他的气息。
纪暮衡也一眼看见了呆站在门口的秋晨,他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眼神看似平淡地掠过她,接着微微低了头,掩唇轻咳了几下。
他身边那人还在说:“我管你有什么天大的案子,也不能体检到一半就跑……”
说着说着,他似乎意识到气场不对,转头看了秋晨一眼,恍然大悟般地伸手指着秋晨问,“你,你是赵秋晨?”
秋晨这时才醒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唇红齿白,还生了一双桃花眼,有种令人过目不忘的帅气。他似乎对秋晨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一边打量她一边啧啧感叹说:“原来就是你把老纪搞得……”
“乐诚!”纪暮衡及时打断他,“拜托你少说两句。”
乐诚收了声,却还是仔细地看着秋晨,似乎打算用目光把她洞穿。
“你……没事吧?”秋晨看着纪暮衡有些憔悴的脸,终于忍不住问。
纪暮衡先是摇了摇头,似乎犹豫了片刻,接着便大步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拉住秋晨的胳膊,把她拖到楼梯间门口。他的力气很大,掐得她有些疼。
“你要走?”他低头看看她手上的纸袋问,声音有一丝颤抖。
秋晨依旧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等不到她的回答,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你这么恨我,连跟我在一栋楼里上班都不肯。”
秋晨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很淡定,很从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他的眼底分明是灰色的,仿佛磨灭了一切光辉,只剩无助的失望。他手上的力气无意识地慢慢加大,几乎要捏出她的眼泪来。
她伸出手,咬着牙一根一根地去掰他冰冷苍白的手指。而他却依旧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臂,她掰开一根,他就再握上来,执拗得像个小孩。
“你放开我。”秋晨咬着嘴唇说。
“你真的这么恨我?”他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欺近了一步,哑着声音问。
“纪暮衡,我没有恨你。我真的没有。”秋晨放弃挣扎,抬起头来看着他,近乎哀求地轻声说,“我只是没办法再面对你,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你让我走吧。”
他终于回过神来,手上的力气一点点地放松,眼里的绝望也越来越浓重。纪暮衡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靠在墙上,极慢地点了点头:“好。你走吧。”
他的眉心紧皱,整个人似乎都脱了力。看他难受的样子,秋晨只觉得心疼得碎了一地。她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竟然一步也动不了。
“快走吧。”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挥了一下,嘴角荡漾起一丝苦笑,“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在一起。”
说完,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停不下来。秋晨犹豫了片刻,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沿着楼梯往下走。她穿着一双高跟鞋,就这么走了十八层楼梯,一步也没停过,一直走到办公楼外面,冲上一直等在楼下的马俊的车里。
她昨天似乎就预见到离开A城一定不会那么顺利,所以打电话让爸爸的司机来接她。
“小姐,我们直接回N市?”马俊回头看看她狼狈的样子,有些迟疑着问,“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回家拿?”
“没有了。”秋晨摇头,“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了,回去买新的。”
她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丢在了这里,再也找不回来,其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而他们,甚至没有好好地告别,没有无奈不舍地互相叮嘱“保重”,没有眷恋地紧紧拥抱。
除了仓促、心酸和无尽的遗憾,什么都没有。
Chapter 11 暮衡,我爱你:爱太渺小,抵不过命运的心血来潮。
回到N市以后,秋晨变了很多。她变得活泼明朗,神采奕奕,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爸爸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喜欢她。
她在市场部工作,每天几乎第一个到办公室,又最后一个走,卖力工作,对每个人微笑。晚上回家陪妈妈看电视聊天,按时洗澡上床睡觉,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像是回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时代。
如果说她这几年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老天并不会因为你的愤怒或不甘而对你好一点儿,回忆过去除了为难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整件事情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过,除了方子明,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跟公司的老板吵翻,愤怒地回家做千金大小姐。
她只是多了个爱好,没事就喜欢买相机和镜头。买来了也不用,甚至有时候都不拆封,就直接收在柜子里,然后早上起床的时候,就看着那堆得整整齐齐的相机发一会儿呆,再精神抖擞地去上班。
从春到夏.她越来越像个普通的女孩。
初夏的时候,秋晨陪爸爸去了一次水乡古镇东湾。这个古镇位于A市和N市的中间,在周围一片水乡里,属于还没有完全被开发过的异类。他们是去看个度假村计划的,方案谈得很顺利,早上到了那边,晚上就已经基本上谈妥了。要回去的时候,她却提出想一个人在古城里住一晚,散散心,休息休息。
她包了一艘乌篷船,坐在船头,抬头看着沿岸的红灯笼。白墙黑瓦的古朴老城就藏在这一片旖旎的红色里,乍看上去是一片繁花似锦,深处却全是惨然凄凉。
船主很好心地给她张罗了一点儿自家酿的米酒,甜甜的,一点儿也不辣,她低头喝了一口,心头有股钝痛,暗暗地涌了上来。很久以前,她问过一个人:你觉得A城附近那么多古镇,哪里风景最好?然后他说当然是东湾。有一点儿破破的,不那么商业化,够安静,最好是晚上住一夜,找艘乌篷船,坐在船头游船河看灯笼喝米酒。
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里果然根美。只可惜也早就不是净土,已经烟火气浓重了。对面不断地有船跟她擦肩而过,很多船上都挤满了唧唧喳喳的游客。
突然,她似乎看见了什么,猛然坐直了身体,接着便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回头对着船家大喊:“船家,我要下去,快……靠边停下。”
“姑娘,你要下船,要到下面一个码头的呀,不好随便停的。”
“那……那你快点儿!”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船头奔到船尾,踮脚张望着。
起身的时候,她带倒了桌上的酒杯,芬芳四溢的米酒洒了一地。
船刚一靠岸,她就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拼命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青石板路有些滑,她一路上趔趄了好几次。一直跑到古城尽头的总码头,她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四下张塑了很久,终于耗尽力气,沮丧地坐在河岸边的台阶上。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坐得全身发凉,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自己住的客栈走。她一定是醉了,才会出现幻觉,才会在一片微红笼罩着的小河上,看见他的身影。
她看见纪暮衡站在一艘乌篷船上,与她擦肩而过。船身有些摇晃,而他站得很直,远远地看上去,像一棵颀长优雅的树,就像他曾经无数次等她时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给她最踏实最安全的守候。她没有看清他的脸,可只是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就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她心里的提防,思念像洪水般汹涌而出,淹得她就快要窒息。
回到房间里,她连灯都没来得及开,便一屁股坐在门边的矮凳上,低头把脸埋在膝盖间,站部站不起来。她很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大哭一场,或是大醉一场。客栈里老式的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人上了楼。隔着薄薄的板壁,秋晨听见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她只犹疑了一秒,便近乎本能地大力拉开门。走廊上没有灯,她定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门口的人。
那一瞬间,她觉得似乎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压迫得她完全无法思考,无法呼吸。而在她的理智恢复正常之前,她的身体已经飞快地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熟悉的味道突然令她觉得筋疲力尽,仿佛游子重返家园一般如释重负,却又无法抑制地心酸。
他被她吓了一跳,身体僵硬了片刻,才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脑后,缓缓地叹息了一声。秋晨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抱着他,那样孤注一掷地,勒得她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
“暮衡。”很久很久,她终于松开手,低头喃喃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说梦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啊。”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似乎想仔细地看清她,“你在N市的时候……我没有机会见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笑笑:“想知道,总会知道。”他好像很疲倦,说话的声音很轻,气息却沉重,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熟悉的他。
房间里满室的黑暗,秋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隐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不敢问,只是仓皇地在他脸上想找到什么。他伸出手指,在黑暗里找到她的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秋晨。”他缓缓地低声问,“顾知其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停了停,又问 “或者说,顾家对你们赵家来说,有多重要?”
秋晨语塞,一颗心直落下去。
他问完便不再说话,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放下手说:“秋晨,方昌林是方子明的爸爸,对不对?”
虽然是个问句,却没有丝毫疑问的口气。秋晨心里一凛。他果然知道了。
“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就让它过去呢?”他似乎有些固惑地问,却好像并没有等她的答案,“这样处心积虑……有什么好处?”
“并没有什么好处。”秋晨呆呆地低头看着地面,“小过是为了心安,为了说服自己,终于替他们做了什么。”
“哪怕是冤枉好人?”他问。
“你是说,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爸做的?”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希望,语气顿时有些激动。
他又犹豫了一下:“……那场大火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是人为纵火……”
“我不要听纪大律师的分析。”秋晨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抓住他的衣角,“你告诉我,就以你一个儿子对爸爸的了解,是不是他?”
她问完,突然觉得有一簇火苗在心底里升起。快说,不是他,不是你爸爸害死了知其一家。
哪怕是谎话,我都会信。
她一直等到手心出汗,才终于等到他的回答,他说:“我不知道。”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深思熟虑的无奈。
她早已经料到这个答案,却依旧失神地退后了一步。
隔着不远的距离,纪暮衡的声音听起来却遥远而陌生:“秋晨。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是,这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情,先不说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就算是,你们现在做的,跟我爸当年做的,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没有回答。
“其实方昌林刚开始跟天源接触的时候,他就已经怀疑你们的关系了。我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他自嘲似的笑笑,随即认真地说,“你知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秋晨无奈地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件事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们和顾家不只是有我和顾知其的关系,我爸和他爸,也是生死之交。”
纪暮衡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对于说服她这件事情,其实他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是给自己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找她,仅此而已。
他甚至开始后悔,不应该一上来就说这件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
古城里根静,静得能听见楼下的河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秋晨一直没有开灯。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许她会好受一些。黑暗里,她隐隐约约地看见他退后了一步,一手撑着门边的矮柜。
她只当他要走,顿时便无比失落。
她早知道自己就像个孩子,而他就如同一块甜得发腻的糖果,一直得不到倒也罢了,让她舔一口再一把夺走,更让她受不了。
所以她逃得远远的,不敢再见他。
所以她此时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半步,想要留住他,可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沉默了很久,他才先开口,低沉而小心地叫了一声:“秋晨。”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那股痛苦已经无可抑制地从心底涌出,让他管不住自己。
秋晨像中了魔咒一般,走到他的面前。
他猛地低头用力抱紧她,在她耳边不住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理智……是我,我不应该来找你……”
一边说,一边不断地叹气,手臂收紧,令她无法呼吸。
她从未听过他这样梦游一般地喃喃低语,眼泪顿时便汹涌而出。
“暮衡……我们走好不好?上次你不是说留在美国不回来了吗?我们在那儿的时候多开心,我们去那边,找份工作,找个小房子,再也不回来,让他们去斗,这里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要管,好不好?”
“我好不容易忘记他了,可是到现在他都不肯放过我,他是不是惩罚我,才让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可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她的泪水浸湿了他整个肩膀,哭得几乎站都站不稳,一边哭,一边抓着他的衣角,不停地说。她已经憋了太久,演戏演了太久,终于无法支撑下去了。
他一言不发地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努力安抚她,心却己经抽痛到无法呼吸,连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地颤抖。
秋晨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抬起头来。
紧接着,一双久违了的微凉的双唇便覆了上来。
她启开双唇回应他,伸手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抚摸他的背,被他抱着倒在床上,不顾一切地迎合着他进入自己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发自本能一般,犹如洪水泄闸,一发而不可收。
他是迷惘而冲动的,而她觉得无比快乐。
那是种即将堕入万丈深渊,却无所顾忌的狂妄的快乐。
明明已经累到极点,秋晨反而极其清醒,借着窗外红色灯笼朦胧的光亮,仔细地看着纪暮衡的脸。
他微闭着双眼,神色安宁。
她伸出手指,沿着他的眉眼脸颊,慢慢地勾勒着他的轮廓。那么久不见,他似乎又瘦了一点儿,棱角分明,在周围的一片红光下,脸色却显得很好。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跳让她沉溺,很久很久,终于坠入梦乡。
秋晨梦见自己和纪暮衡出海,不知道为什么,她回到了岸上,他还依旧站在船舷边。那船载着他越漂越远,漂到大海的中央,突然悄无声息地沉没在汪洋之中。
她顿时惊醒过来,发现天色已经有一点儿微明,而纪暮衡真的不在她身边。
她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循着洗手间里微弱的水声找过去。
洗手间的门锁着,她透过门上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隐约看见他两手撑在洗手台上,低着头,脊背剧烈地起伏着。
秋晨立刻敲门问:“你怎么了?”
他低声答了一句:“没事。”接着便关了水龙头,开门走出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手也凉得吓人,额头手心全是冷汗。
“哪儿不舒服,胃疼?”秋晨抓住他的手,着急地问。
他摇摇头:“没关系,大概是饿了,有点儿不舒服。”
“真的?”她担心地扶着他的腰。
“真的。”
“那你等等我,我刷牙洗脸,我们去吃东西。”
他轻笑了一下:“才五点不到,哪有东西吃。”
“那怎么办?”
“没事的,躺一会儿就好。”他一边说,一边走回床边躺下,接着拉秋晨躺在他身边。
他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地问:“昨晚你说什么?要跟我走?说话算数吗?”
秋晨犹豫一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很欣慰,接着却说:“可是我不能带你走。”
她全身—僵。
“其实你也知道,我们都走不掉。”他撩开她散落的发丝,吻了吻她的脖子,“你能这么说,就已经够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亮,微微笑着,看不出半点儿阴郁,像早晨初升的阳光般,温暖和煦。
秋晨也跟着笑起来,抬起手,轻轻划过他的眉心问:“为什么是你呢?”
她像是自言自语,语气有点儿困惑。
“是啊,为什么是你呢?”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你还说碰到soul mate的几率不到万分之一,结果几率更低的事情,都被我们碰到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谁的?”秋晨摸着他的脸颊,那儿有点儿刚长出来的胡楂,硬硬的,触感无比真实。
“那次送你回家,在楼下遇见了你爸的车。他的车牌很特别,也很容易查。”
“那你……”秋晨突然心底一颤,“你知道我是谁,还要跟我在一起?”
他闭上眼睛,在枕头上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感觉。”
“以前没有过?”
他再摇了摇头说:“遇见soul mate的几率,真的很低。”
秋晨不再说话,只是很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像是在研究什么。
“想什么呢?”他问。
“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一样活着,一样吃饭睡觉,只是不会有那么多快乐而已。”
他睁开了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说:“也许会有别人让你快乐。”
秋晨笑起来:“也许吧。人这辈子那么长,谁知道会遇见什么人呢?而且谁都不知道,我们俩最后会怎样。”
他微蹙起眉头,似乎琢磨了一下,才轻声说:“是啊。谁都不知道。”
秋晨再伸手,抹平他眉间的褶皱:“也许我们还会在什么地方遇见,然后就一直在一起呢?”
他没有答,只是一直那样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
时间的水流好像突然停滞了下来,形成一个悠长绵延的旋涡,只在原地打转,不再向前流淌。他的脸沐浴在初升的淡淡阳光中,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温暖。
后来秋晨才明白,一辈子确实很长,而跟漫长的人生相比,这一刻的幸福宁静显得如此短暂而珍贵。
只是当时看着他的时候,她没有想到,这一刻的美好之后,会有多少个寒冷寂寞的晚上等着她。
如果能够未卜先知,她会选择永远活在这一刻里。
永远。
在从东湾回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想到那个晚上,秋晨就会忍不住地笑。
她想到月光下他修长匀称的身体,她想到他湿润微凉的双唇,她想到他那一点点坚硬的胡楂,一样样,都历历在目,亲切熟悉。
即使他们没有再见面,她仍旧觉得他的气息就在身边,给了她无限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