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潇倏然想起下午的时候李厚德派人来找过他,说是有事要跟他商量,他忙着接待几个大主顾,问也没问就把来人打发走了。子潇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也忍不住暗骂李厚德,这李厚德的脑子
一准儿的被水泡了,否则就是让人掐着脖子也断不能大庭广众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子潇勉强镇定,道:“妈,许是娉婷错会了李厚德的意思。沈家商号向来是听您的吩咐,我们哪里敢自作主张。想必是李厚德不敢让娉婷在他手下做个小小的医师,才拿我出来推搪。回头我一定告诫他。”
对子潇训话向来不需要说太多,白英华话说到这,便知子潇已经明白其中利害,颜色上也就缓和了些,道:“你十六岁开始经手沈家生意,到现在说起来也有十年了。但是到底你年纪尚轻,许多事做不周全。你且再安心历练些时候,待时局稳定些,我自会放手给你。”
子潇听白英华语气缓和了下来,暗暗松了口气,道:“您放心,我会用心学的。”
“好学是好事,”白英华意味深长地看着子潇,沉声道,“只要别学那唐朝太子李承乾就好。”
子潇一震,怔了一怔,才连忙道是。
白英华摆了摆手,示意子潇退下。子潇刚退到门口,白英华又叫住了他,“听娉婷说,回春堂里有些年轻大夫坐堂?”
子潇道:“是有几个,倒也不多,都是老医师荐上来的。有一个确实不错,为人谦和,学贯中西,我看让他见习实在大材小用,就破格让他单独坐堂了。”
白英华蹙眉,道:“他是什么来头?”
子潇答道:“已让人查过了。他是行医世家出身,祖父是前朝四品御医。他在日本和德国学过西医,如今父母都在美国,在美国开有西医诊所。”
白英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人才难得,这样的人才,你也不要亏待了他。”
子潇点头应和。
白英华捧起茶来小呷一口,突然想起子韦来,便道:“子韦不是和你一道出去的吗,他可回来了?”
子潇笑着道:“说来也巧,我们在锦绣绸缎庄的时候正好碰见张合年张老板家的太太在选料子,听说是张小姐出嫁用的,我见架上的货不全,就让子韦陪她去库房慢慢选了。”
“张太太对吃用素来挑剔,她能在咱们这里选女儿出嫁的料子,算是给锦绣绸缎庄做足了宣传。”白英华赞许道,“做的不错,记得回头张罗些贺礼送去。”
子潇道:“我已交代子韦去办了,他今晚要回来晚些。”
白英华点头,已没了方才的愠火,微笑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子潇恭敬地退出房门,长舒了口气。
走出庄怡园,一阵风过,子潇觉得背后一阵冰凉,才意识到衬衣已然汗湿。抬手拭了下额头,竟
也有细密的汗珠。
子潇不敢再回想白英华那句话,快步逃也似的回了安澜园。
半夜凉初透
第四节·半夜凉初透
入夜,本该是静了,有些地方偏偏更加热闹。
金陵歌舞台就是这些地方的代表。
这南京城最大的西式夜总会开到如今只有一年光景,但已有了各路官家作后台,所以老板更是放心大胆地在这六朝佳丽地网罗中外尤物。在官家的默许甚至支持下,金陵歌舞台已然成了南京城里最大的销金窟,真正是个有理没钱别进来的地方。
今晚,这里的热闹注定要算子韦一份。
“哎,这儿!”
子韦刚被侍者迎进门来,远远地就听到舞池对面的二楼上传来熟悉的招呼,便向着那个熟悉的位子走去了。
“怎么那么晚啊,磨蹭什么呢?”两个与子韦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在楼梯口迎上子韦,一左一右亲热地搭上子韦的肩。
子韦不耐烦地道:“还不是生意上那点破事,别提这些扫兴的玩意。”
左边的人笑道:“报社里可是有一大堆人等着靠你家这些扫兴玩意吃饭呢。”
子韦骂了一句,道:“那群孙子盯得比我家老佛爷都紧!我都不知道上辈子怎么欠了他们的!”
右边人也笑道:“我看你家老佛爷盯得可一点都不紧。要不我们怎么还能天天观瞻三少爷的风流韵事啊。”
“你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子韦抬肘撞向右边人的上腹,右边人一闪,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后面的来人。
三人马上收敛了些,子韦转头来看,一眼认出那是近年来捣鼓军火生意暴富的张合年。
凭着菜鸟遇到老鹰的本能反应,子韦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
张合年倒是一脸轻松,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子韦啊。”
子韦见张合年一脸和气,忙抬手打响指唤来端酒的侍者,在托盘里挑了瓶轩尼诗,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张合年,微笑道:“张老板,刚才无意冒犯,子韦给您赔罪了。”
张合年微微摇晃着酒杯,眯起闪着精光的小眼睛,在刮得干净的胖脸上堆起笑来,“哎,年轻人玩玩闹闹,不碍的。”
说着二人都浅浅饮了口酒。
子韦正要掏钱打发侍者离开,张合年却道:“这瓶酒记在我账上。”说着在托盘里放了三个银元,算是给侍者的小费。侍者道了谢便退下了。
子韦客套道:“这怎么好意思,该是我给张老板赔罪的。”
张合年摆摆手,笑道:“今天心情好,算我请你的。”
子韦浅呷手中的酒,道:“张老板这么高兴,是又让督军掏给你多少银元啊?”
张合年放声笑起来,身上本就缚得很紧的西装绷得更紧了,一时间子韦开始替他担心上衣中间那粒扣子会被撑掉。张合年显然没察觉到子韦这样的担心,笑够了才道:“赚钱是没有,喜事倒是有一件。我女儿要嫁人了。子潇下午还陪我那夫人去选缎子了嘛。”
子韦这才知道,子潇下午让他在库房收拾的料子原是给张合年家结婚用的。一笑,子韦道:“那要恭喜张老板了!不知道哪家公子有这么大的富气啊?”
张合年没听出子韦话里有什么不妥,依然笑道:“也没什么来头,就是督军府的副官推荐的一个小翻译官。老婆女儿看得上,就轮不上我插嘴啦。”
子韦扬起酒杯,道:“我一定备份厚礼给您送去。”
张合年直笑,道:“好好好…”笑罢,又像是有心无意地添了几句,“现在世道可真不一样啊,一个留洋回来的督军翻译就能把我那老婆女儿哄得神魂颠倒的,那些家里有钱手上没权的少爷公子,娘俩看都不看一眼,愣说这年头不靠自己本事挣钱的男人都靠不住…我先走一步,代我向令堂问好,记得来喝杯喜酒啊。”
说着举了举杯子,搂起身边那腰身还没有他一半宽的舞女转身笑着离开了。
子韦一口干掉杯里剩下的酒,走到只有几步开外的位子上。
座位上已坐着一身浅灰西装的郭元平,看起来比子韦和那两个公子哥都年长些,坐在这灯红酒绿的地方却还是清清楚楚的一身清正之气。见子韦一脸不痛快,郭元平笑道:“行了,你说话也够
损的了。”
子韦拿起桌上的那瓶苏格兰威士忌,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脸上的一抹阴沉也随这杯酒消失了。放下杯子时,子韦已带上了那坏坏的笑意,“我可是对他又赔礼又道贺的,有什么不对啊?”
身边一人道:“张合年听不出来,你当我们也听不出来啊?你说的那“富气”是什么回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子韦在沙发上仰头直笑,半天才道:“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我是真心同情那个翻译官。就张家小姐那个花容,出落得那叫一个绝啊,简直就是跟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说啊,这翻译官除了“富气”还能捞到什么啊?”
几人也都因子韦这话一阵发笑,郭元平笑过,却微微皱眉道:“能找到督军府的翻译官作婿,张合年可越来越不简单了啊。”
子韦一脸不屑,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不就是个督军身边的小翻译吗,又不是督军当他女婿,显摆什么呀!”
那两个公子哥也随声附和,郭元平却摇头道:“你们想想看,这翻译官在督军府是干什么的?与各国的重要文件他们读完了督军才能看到。如今国内外的局势看着是平稳了,明争暗斗还多得很,一旦有什么动静,他从这女婿嘴里问消息可比从督军那里方便多了。”
子韦知道郭元平说得在理,但怕如此谈论下去就要扯出些政治上的短长来,一旦被白英华知道是要比花边新闻满天飞严重得多,便一挺身坐起来,一手搭上郭元平的肩,道:“那有什么能的!哪天咱们郭先生娶个督军府小姐回来给他瞧瞧!”
郭元平好气又好笑,推开子韦的手,抓起酒杯道:“玩笑开到我身上来了,你胆子也不小啊,罚酒罚酒!”
“好好好,”子韦接住郭元平塞给他的酒杯,痛快利落地一饮而尽,道:“就算是敬未来嫂子的!”
“你这损小子!”郭元平抬手在子韦头上按了一把,却也对这个小他几岁的毛头小子无可奈何,只得又嚷嚷着罚酒。
四个人直闹到深夜,才带着一身的酒气散去。
子韦一早就在各种烟花场里练出了不俗的酒量,虽被郭元平灌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半瓶伏特加,仍只是微醉。
到家门口时,子韦刚叩了一下门门就开了。子韦正奇怪着,却看见开门的竟是子潇。
“哎?二哥?你怎么在这儿看门啊?”子韦奇怪道。
“看个鬼!”子潇阴沉着脸色,伸手把他拉进门来,看看快指向一点的怀表,对门房值夜的家丁道:“管家问起来,就说三少爷十点不到回来的,多一句话就自己滚蛋。”
子潇说罢扯起子韦就走,直走进九曲桥边的回廊,见四下无人,才道:“这么晚才回来,你又喝了多少?”
子韦卖乖地笑道:“这不是和元平哥在一块儿吗,可是他灌我的啊。”
子潇阴沉着脸道:“早晚让郭元平把你带坏了吧。”
子韦嘿嘿一笑,道:“元平哥也说,我早晚会被你带坏了。我看,我要是不学坏,都对不起你们俩。”
白了子韦一眼,子潇气也气不起来,道:“少贫嘴!我跟你说正事。我和妈说,你是陪着张合年的太太去找料子,然后去选张家女儿出嫁的贺礼了。她要问起来,你可别给我胡扯。”
子韦笑道:“这可巧了,这回能给你减轻点负罪感了。”没等子潇问,子韦便把在金陵歌舞台碰见张合年的事讲给子潇。
子潇听罢,拍了下子韦挺拔的肩,道:“这回算你运气好。不过你可记住了,下不为例啊。这要让妈知道,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子韦吐了吐舌头,“哦”了一声,还不忘道:“就知道二哥是站在我这边的。”
深宅里,院子像极了人心。
一层隔着一层。
一层看不透一层。
一片昏暗静寂里,谁也看不真切恒静园里的灯火。
灵玉在卧室门口接过冷香递来的药,正要转身进去,冷香道:“少奶奶,三少爷刚刚回来了,可
要现在回禀大少爷?”
灵玉一脸疑惑,轻声问道:“为何要回禀大少爷?”
冷香道:“大少爷吩咐,让我告诉他每日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是何时回府的。”
灵玉微微蹙眉,道:“我说与他就好。这个时候还要你起来煎药,辛苦你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冷香忙道:“少奶奶折煞冷香了,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待冷香退下,灵玉才进屋关门。
桌上的灯发散着昏黄清淡的光,透着佛一般的超脱和安详。
灵玉轻轻走到床边,扶子轩坐起身来。
子轩勉强牵起一丝微笑,道:“都说了不碍的…”
灵玉抬手探了探子轩的额头,眉心拧成了一个优雅的结,带着些埋怨的语调,“你总这样,什么都不碍的。”
子轩也不与她争辩,只淡淡笑着,接过药碗,喝水一般眉也不皱一下地一口气把整碗药喝了下去。一年不知有多少次经历死亡的彩排,这样的发烧子轩早已当做是寻常,提也不提了。
与子轩相处半年光景,灵玉仍然无法理解,一个谨遵医嘱又略通医理的病人,有时却像是对自己的身体满不在乎。
接回药碗,灵玉倒了杯水给子轩,斟酌了良久,才道:“冷香托我转告你,三少爷刚刚回来了。”
子轩看着灵玉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此时心里必满是疑问。
灵玉不问,子轩也不答,只道:“我知道了。”
原以为自己已然熟悉身边这个温和中带着些威严的男人,这一刹那却发现,自己与他仍是相隔甚远的。
出自,灵玉再怎么温婉,骨子里到底是带着读书人谦而不卑的清傲。
他不说,便是不与她想干,她又何必追问。
夜未央,心难静。
熄灯。
子韦迎着月光溜溜达达地回到汉霄园。见子韦回来,一个小丫鬟迎了上来,“三少爷回来了。”
子韦笑看着这花骨朵一般的小丫鬟,借着酒意调笑道:“这么晚还不睡,等什么呢?”
小丫鬟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场面,也笑答道:“若不是等三少爷,还能等什么呀?”
子韦低头在小丫鬟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笑道:“乖,帮我熬碗醒酒汤去。”
小丫鬟道:“清雅姐姐一早就吩咐准备了,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看着小丫鬟跑开,子韦笑着走进楼里。
刚走进大厅便看见汉霄园的当家丫鬟清雅。清雅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清水芙蓉般的脸孔,高盘
着发髻,亭亭玉立的身段包裹在一袭入时的月白色紧腰高叉旗袍里,被满屋英国都铎王朝时期风格的装潢衬着,着实是清新明丽中透着高贵优雅,就算眼光最挑剔的男人也会把她称为女中上品。
子韦正要凑上前去,清雅却板起了脸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子韦,喝道:“站在那别动!”
子韦真的就乖乖站在了原地,一脸卖乖地看着清雅,很是无辜地道:“我的清雅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经不起诱惑,大晚上的还这样打扮,让我怎么能站着不动啊。”
清雅好气又好笑,“还不是你,硬把我的衣服都换成了这些模样,害我连门也出不得。”
子韦笑道:“那不是更好嘛,省的我天天担心别的男人惦记着你。”
清雅气恼道:“再敢胡扯,看我收拾你!”
子韦嬉笑着靠近清雅,凑在清雅耳边道:“那就去你房里收拾我吧。”
清雅一把推开子韦,抬手就拎起子韦的耳朵,“你又在外面喝了多少,敢回来这样耍酒疯!看我把你拎到夫人那里告状去!”
子韦忙不迭地赔罪道:“我错了我错了!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清雅这才松了手,脸上颜色缓和了不少,嘴上仍训斥道:“瞧你弄的满屋子酒味,还不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洗把脸睡觉去。”
若说这世上子韦还肯听谁的话,那就只有清雅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清雅对哪个主子都是规规矩矩敬奉着,唯独就不怕子韦,而子韦对谁都是阳奉阴违的,可偏偏就听清雅的话。
想是白英华也觉得难得有个人能管束子韦,便也默许了这样没上没下的关系。沈家上下早已习惯了汉霄园里这毫无规矩的规矩,谁也不说,却心里都明白,清雅迟早是要做子韦妾室的,于是觉得这两人不合体统的关系也说得过去了。
子韦见清雅脸色见缓,又拉着清雅的胳膊,眨着那双不知勾走多少女人心的眼睛,做出一副让人可怜又可气的模样,道:“清雅姐姐,我头疼,你陪我…”
清雅知他是卖乖,却气不起来,忍不住心疼地责备:“谁让你喝那么多酒!还不快回屋里躺着,等我给你打盆热水来。”
待清雅带人端了热水和醒酒汤进到子韦房里,子韦正和衣躺在那欧式大床上,一手按着额头,轻皱着眉。
丫鬟放下水盆便退下了。清雅见他像是真的头疼得厉害,端了汤碗坐到床边,“起来把汤喝下再
睡,不然明早头疼得更厉害了。”
子韦果真从床上坐起来,乖乖喝下了那碗温度正好的醒酒汤。
清雅起身拿热毛巾给他,子韦接过毛巾,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清雅,问道:“要是让你在我和二哥之间选,你会选谁?”
清雅只当他是喝醉了酒说醉话,叉腰站在床边笑道:“我当你是喝多了酒头疼的,原来竟是在头疼这个啊。”
子韦见清雅只与他说笑,扔下毛巾,伸手就将清雅搂到了身边。被子韦拦腰搂住,清雅气恼地去拨子韦的手,却不想子韦竟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搂得更紧了些。清雅以为子韦又与她胡闹,正要发火,却在瞪向他时看到子韦一脸认真的表情。
子韦与她闹着玩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的一本正经,这般表情里,清雅看到的分明是个满目期待的男人,心里不禁莫名地有了些害怕,轻声道:“你…你怎么了?”
子韦就这么看了她许久。半晌,子韦一句话也没说,松开了搂着清雅的手,声音低沉中带着疲惫地道:“对不起…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清雅怔了一怔,心里担心,却也不再多问,收拾了水盆毛巾就退了出去。
待清雅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里,子韦从床上起来,扯开领带结,想要到桌上取杯水。从立镜边路过,子韦站住脚步,看着镜子里还一脸稚嫩的自己,苦笑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你什么都没有,谁会拿你当回事?”
说着,几声冷笑。
府大宅深,歇得下脚,却未必安得下心。
行路难
作者有话要说:丫头是标准工科女,部分细节略较真,如果存在科学方面的谬误,拜请各科学界前辈不吝赐教~~
第五节·行路难
晨曦微露,依稀听得窗外鸟儿稀稀落落的啼叫。
家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在这个时候把子潇的房门叩开。
“怎么了?”子潇一边顺手拿起搭在床边的长袍披到身上,一边问神色慌张的家丁。
家丁却让跟在身后的丫鬟把子潇的西装递上,道:“二少爷,刚回春堂来人说出事了,您赶紧去一趟吧。”
医馆出事,子潇有种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死人了?”
拿衣服的丫鬟一惊,手一抖,衣服差点掉在地上。
子潇蹙眉看她一眼,冷道:“就这么大点儿出息?轮得着你害怕吗!”
家丁和丫鬟都低下了头,不敢出一声惹子潇发火。
“到底怎么回事?”子潇问道。
家丁摇头,不语。
子潇气不打一处来,一大早就来的晦气,还有俩这样的仆人,埋怨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个。衣服
也没换,子潇穿着长袍大步迈出门去了。
偌大的沈府在清早时分静如死水,除了子潇匆匆的脚步声,就只有准备早饭和洒扫院落的仆人发出的细碎声响。太阳都还是迷迷糊糊的,子潇干脆也不去叫赵行,自己去后院库房开了车,一路奔过去。英国留学的时候,子潇曾是英国皇家汽车俱乐部的会员,纵是有段日子不常自己开车
了,还是一样的驾轻就熟。
路口一转,距回春堂还有百米,子潇倏地把车刹住了。
回春堂门前挤满了或披麻戴孝或白衣白巾的人,还围了一圈明显是看热闹的。哭喊叫骂声或真或假,虽隔着玻璃和铁皮,传到子潇耳中依然分外刺耳。
不是子潇没见过死人。在混乱的世道里为了维护沈家生意场,子潇暗地里养起一批打手,还在其中挑出了十五个人接受西方职业杀手的专门训练。这十五个人无牵无挂敢打敢杀,为子潇悄无声息地摆平了不少的麻烦,自然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而子潇本身就是厌文喜武,通晓中国武术,熟悉西方武器,若真的打杀起来,这十五个人都不一定拿得下他。
让他心里打鼓的是白英华如今对回春堂的关注。他原本是打算今天早上去明清茶园看看今年库存的最后一批夏茶和第一批秋茶售卖情况,然后亲自来回春堂告诫李厚德一番的,可偏偏这个扎眼的地方就在这么个时候出事了。想起白英华的话,子潇直觉得背后发凉。
清早空荡的南街上赫然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即使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汽车”还是和“民主”一样的陌生名词,但很多人都能一眼认得出这是沈家二少爷的。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沈子潇来了!找他评理去!”没等子潇决定开车门还是把车发动,一群人就呼啦啦围了上来,只留给子潇待在车里这一个选择。
堵在车门外的人似乎要把怨气全发泄在这辆车上,生生用拳头把车身砸得“咚咚”直响。“哗”一声响,子潇身侧的玻璃被人砸开,碎片四溅,子潇抬手去挡,竟还有把钝刀迎来,连着碎玻璃片一起实实砸在子潇左臂上。单薄的布袍瞬间一片殷红,车外响起几声尖叫,之后就是死一般的静寂。
李厚德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到这般场景已吓得大汗淋漓。但是看到子潇在,他就像吃了定心丸,心里踏实下来,底气也足了,高声呵斥开人群,和一个伙计小心地把子潇扶下车来。
“二爷…”
子潇扬了扬手,李厚德忙闭嘴退后,小伙计也松开了扶着子潇的手。
子潇看了眼流着血的左臂,又看看身边粉身碎骨的汽车玻璃,静定中带着凌厉的目光扫过已退后数步的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手拿钝刀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粗布麻衣,白布缠头,方才一脸的怒气消失殆尽,带着几分不情愿外露的惧意盯着子潇。他做梦也没想到,让南京黑白道上的老大们都一口一个二爷喊着的沈子潇竟不躲他这一刀。
子潇右手压着左臂的伤口,向他走了一步,汉子向人群后退了两步,人群中发出轻微的骚动。
子潇又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汉子身后的人立马向两边散开来,留出足够的空地任由那汉子一步步向后退着。
退了好几步,突然,汉子扬刀向子潇扑来。
刀锋已近,李厚德惊叫出声,子潇仍是一脸平静。
刀尖已沾到子潇前襟时,汉子见子潇还是不躲,心里禁不住一慌。
把汉子这一丝心慌收在眼底,子潇心里便有了数。
心中暗暗一声冷笑,子潇干净利落地错步闪身,电光火石间抬手扣住汉子的手腕,顺势一拧。一片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地传出骨节脱臼的声响,那把沾了子潇的血的钝刀紧接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子潇看了看被他扣住手腕的那汉子的手,方才玻璃已把这手划破了几道口子,此时还在渗着血。
“你是干什么的?”子潇不紧不慢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晨起的慵懒。
汉子闭口不语。人群里有好事的人喊了一句,“他是东市杀猪的!”
子潇看看扔在地上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钝刀,不冷不热地道:“杀猪的?就这把破刀?吃饭的家伙自己都不爱惜,你家里人指望你还不如指望猪呢。”
汉子见子潇没因砍伤他的事而生气,反而是对他这般冷嘲热讽,脸上一热,胆子也大了起来,粗声道:“你…轮不到你管老子!”
子潇冷笑一声,道:“东市开市的时间快到了吧,你今天还打算干点正事吗?”
汉子鬼使神差地道:“干…”音刚发出来就后悔了,立即喝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子潇没接他的话,转头问身边的李厚德,“有大夫当班吗?”
李厚德忙道:“有,有,郑先生和林先生还没下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