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说人活着是为了吃饭,还是说人吃饭是为了活着,吃饭的重要性都是不争的事实,眼看着沈易被这件每天都要做三遍的重要事情为难成这个样子,苏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他依然在坚定并且理智地与始终想要把他淘汰出局的大自然抗争着,和以前一模一样。
沈易轻合上眼睛,慢慢地咽下一块分量稍大的西兰花,缓了片刻,才有点无奈地抬起眼睫,刚要把筷子再次往餐盒里伸,突然愣了一下。
沈易面前的餐盒里多了一块一指节大小的糖醋里脊,蘸足了棕红色的芡汁,在绿乎乎一片的餐盒里有种很甜美的存在感。
沈易转头看向苏棠。
苏棠扁了扁嘴,捏着筷子看着他,筷子尖上还挂着薄薄的一层棕红,“就这么一小块也不行吗?”
一道比这份糖醋里脊的滋味浓郁百倍的笑容在沈易的唇边无声地蔓延开来,沈易刚吃过东西,唇色虽淡却格外柔润,看得苏棠心里一软。
沈易笑着,有些遗憾地轻轻摇头。
苏棠泄气地鼓了鼓腮帮子,“我就是看你吃得挺难受的,想让你吃一点稍微有点滋味的东西缓一缓,不行就算了吧。”
沈易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餐盒里万绿丛中的那点红,然后放下筷子,把面前的餐盒往一旁挪了挪,用右手食指在茶几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很甜吗?
苏棠看得一愣,她记得很清楚,甜食并不在沈易的忌口清单里。
沈易既然问了,苏棠还是把沾着芡汁的筷子尖送进嘴里抿了一下,仔细地咂了咂,“还行,我觉得不是很甜,你要不要尝一点试试?”
沈易点点头,没有立即去拿筷子,而是端起杯子喝了点水,然后放下杯子,半侧过身来,抬手捧住了苏棠的脸颊。
苏棠连愣都没来得及愣,沈易就深深地吻了过来。
“唔…”
沈易刚喝过水,唇齿间残存的水煮蔬菜的味道浅淡得几不可察,倒是她抿进嘴里的那点芡汁还没化尽,口中还有些薄薄的酸甜。
沈易吻得细致而绵长,真像是在仔细地品尝些什么。
一吻结束,沈易抱紧了苏棠。
两人的胸膛紧贴着,沈易的下巴抵在苏棠的肩头,柔软的碎发在苏棠的侧脸上轻蹭,每一次喘息所带来的胸膛起伏都让苏棠觉得自己又在沈易的世界里深陷了一段距离。
沈易用一根手指在她的脊背上轻轻写字,字是倒着写的,尽管沈易一笔一划慢慢地写,苏棠还是在他写到第三遍的时候才感觉出他写了什么。
——很甜。
苏棠陷在他怀里轻笑。
好像确实很甜…
这点很甜的甜味到底安抚得了沈易备受折磨的味蕾,却安抚不住沈易罢工欲格外强烈的胃,一盒清水煮蔬菜只吃到三分之一,沈易就到洗手间里吐去了。
沈易仅剩的三分之二个胃也不是完好无缺的,每一次呕吐所伴随的胃部肌肉收缩都会生生把他疼出一身冷汗,呕吐止住之后总要跪在马桶边缓上好一阵子才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苏棠已经应付过好几回了,但这回却是第一次,她在帮沈易拍抚脊背的时候发现沈易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沈易吐得脸都白了,苏棠想哭,感动得想哭。
那句话他是认真答应的。
日子里的快乐痛苦,他是真的愿意在她的陪伴中度过了。
沈易吐完,苏棠刚帮他端来漱口的水,就听见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
苏棠以为是大夫来查房或者护士来给他打针送药,进门之前象征性地敲两下以示礼貌而已,结果沈易都漱到第三口水了,门外的人还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断断续续地敲着。
找她的人肯定不会找到这里来,苏棠帮沈易擦去唇边的水渍,顺便问他,“有人敲门,是你约了什么人吗?”
沈易顶着满额薄汗微微摇头。
门外的人又敲了几下。
“我去看看。”
苏棠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还在猜测也许是沈易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顺手反锁了门,结果轻轻一拧门把手,门就顺畅地打开了。
于是,开门后的第一秒苏棠是沉浸在这扇门带给她的意外里的,直到第二秒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人。
第三秒,苏棠二话不说就把门摔上了。
苏棠转身回到洗手间的时候,沈易已经勉力站了起来,简单地整理了衣服,还用热水洗了脸,这张一分钟前还白得不见人色的脸硬是被热水敷出来一层红晕,不仔细去看,几乎可以乱真。
苏棠看着这层面具一样的红晕,心疼得直想跟门外的人打上一架。
见苏棠一个人进来,沈易微怔了一下,把还冒着热气的毛巾搭到一旁,腾出手来问她。
——谁来了?
“丧尸。”
苏棠脸上没有表情,嘴里没有好气,沈易看得狠愣了一下,突然像是明白点了什么,嘴角淡淡地弯了弯,抬手在被洗手池里的热水蒸出一层水汽的镜子上写下一个“蒋”字,一个问号。
苏棠不情不愿地点头。
来的就是蒋慧。
“我看她眼睛又红又肿的,好像刚哭过一场,估计是被你爸爸骂惨了。”
沈易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像抚慰炸了毛的宠物一样垂手在她的胳膊上轻抚了几下,没等掌心的热度渗透苏棠的衣服,就起脚走出了洗手间。
苏棠眼看着他朝门口走过去,赶忙紧追几步,在门前一把把他拽住了。
“你要去见她吗?”
沈易点头。
“不能让你的律师替你出面吗?”
沈易安然微笑,轻轻摇头。
苏棠明白,不是不能,而是他不想。
苏棠皱眉,“我怕她咬你。”
沈易静静地笑弯了眉眼,笑容因为力气不足而显得分外柔和。
沈易伸出那只没被苏棠拽着的手,用手指在门上写字。
——有你在,她不敢。
苏棠被他逗笑了,没法反驳,只好改拽为挽,准备挽着沈易的手臂和他一块儿去追回那个还没来得及张一张嘴就被她甩了一脸闭门羹的人。
刚把门打开,就对上了蒋慧那张唇白眼红的脸。
蒋慧一寸也没挪地方,还站在刚才吃闭门羹的地方,一只手滞在半空中,好像鼓足了勇气正准备再敲一次门。
苏棠有点发愣。
蒋慧刚才就是以这样一幅百般悔愧的模样站在门外的,苏棠打眼看过去只当她又是在逢场作戏,现在看着,好像起码有八成是发自内心的。
苏棠相信沈斯年有能力让她老老实实地交出沈易妈妈的遗体,也许也可以让她为自己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在一时冲动之下说出的那些很不恰当的话向沈易道歉,但要说一下子把二十几年的积怨化为乌有,苏棠不信。
沈斯年要是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早干嘛去了?
蒋慧似乎没料到这扇门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一时也愣在原地。
三人相对,还是沈易先反应过来,侧身让出门口,对蒋慧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距上次见蒋慧还不足24个小时,苏棠觉得,眼前的蒋慧和昨天在办公室里的时候相比简直是两辈子的人。
容貌和身形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举手投足间全然没有了那些精致的修饰,没有化妆,也没穿白大褂,中长款驼色风衣下面露着桃红色的运动裤和花色跑步鞋,手里攥着黑色漆皮单肩包,好像是一栋精装修的豪宅一夜之间被拆成了胡乱堆放着装修材料的毛坯房。
惨是惨了点,倒是惨得坦诚。
苏棠没吭声,也没多看她。
蒋慧也没去看苏棠,目光直直地落在沈易身上,沈易请她在沙发上坐,蒋慧没有章法地摇头。
“不坐,不坐了…”
蒋慧低弱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轻颤,两手交握在身前,不安地揉搓。
“沈易,我昨天说了几句对你妈妈不尊重的话…我向你,还有你妈妈,赔礼道歉。”
苏棠皱皱眉头,转头看向沈易。
这两句道歉的话虽然简单到了极限,但是对于一句话总要拐三个弯的蒋慧而言,这样直白的说法反倒是显得别有几分诚恳。
沈易双唇轻抿了一下,没有表示接受与否,只抬起手来,用手语缓缓地对蒋慧说了一句话。
——我妈妈在哪里?
这大概是沈易第一次用手语对她说话,蒋慧愣了一下,愣得有点无措,转头看向苏棠。
沈易也看向苏棠,目光很深,浅浅地微笑着用蒋慧一点也看不懂的手语问苏棠。
——可以帮我说话吗?
苏棠愣了一下,会意地一笑,点头。
她就是在这间病房里第一次见到蒋慧之后才决定学习手语的,初衷就是要帮他说话,她记得,他也还记得。
苏棠突然发现,她和沈易在无形中画了很多条闭合曲线,可能经过了一些曲里拐弯,但总是没有缺陷,没有缝隙,没有漏洞,每一个初衷都能对接到一个合适的结果,从不落空。
苏棠把沈易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蒋慧听,蒋慧想也没想,急忙回答,“就在市殡仪馆,什么都没动,就是送过去了,正规途径送过去的,该付的费用我都付过了…”
沈易轻轻点头。
——麻烦您了。
苏棠帮沈易淡淡地把这句像极了逐客令的话说完,已经做好了替沈易开门送客的准备,却见蒋慧绷了绷脱去口红的修饰之后黯淡无光的嘴唇,又望着沈易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凌乱得不成样子的话来。
“你…你爸爸跟你说的事,你看…你能不能…”
也许是蒋慧的唇形太过模糊,沈易没有读懂,有些不解地看向苏棠。
苏棠听得清楚,却也不明白蒋慧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只能照蒋慧的原话提醒他,“你爸爸是不是跟你交代了什么事啊?”
沈易轻蹙起眉头,困惑地摇头。
蒋慧有点急了,急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说他给你发过邮件了…”
苏棠听得一愣。
她有种毫无依据却合情合理的感觉,蒋慧这样子好像不光是为了来道歉的,还像是来求沈易些什么的。
这句话蒋慧说得虽急,却足够清楚,沈易看着她说完,就皱着眉头走到茶几旁边,弯腰拿起了放在餐盒旁的手机。
沈斯年的邮件大概是在沈易在洗手间里吐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发来的,沈易在手机上轻点了几下之后就捧着手机细细地看了起来,眉头越皱越深,几乎拧成了死结,也许是热敷的效果散尽了,沈易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难看。
苏棠看看蒋慧,蒋慧一直僵立着,两手在身前绞得发白。
沈易很聪明,很理智,也很踏实,把事情拜托给他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的,但是苏棠一时想不出,蒋慧能有什么事是非求沈易不可的。
她是炒股赔惨了吗?
沈易紧拧着眉头对着手机看了一阵,然后在触摸屏上敲敲停停地摆弄了足有十分钟,期间只有从沈易的手机上传来的几次震动的轻响,其余都是紧张的沉默。
真正紧张的就只是沈易和蒋慧两个人,苏棠不知道他们紧张的什么,但紧张的气氛实在太浓,浓得让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胡乱紧张起来。
到底还是沈易先无声地舒出一口气,缓缓地展开拧出了浅淡竖痕的眉头,在手机上简单地敲了些话,递给苏棠。
话是对蒋慧说的,苏棠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是替他念了出来。
——我和我的律师联系过了,他会代表我协助警方处理这件事,希望您可以积极配合。
第64章 Chapitre64
这些话苏棠是对着沈易打在手机上的字念的,念完抬起头来,苏棠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蒋慧的脸色真的灰白出了一种丧尸的效果。
蒋慧直直地盯着面容已经平和下来的沈易,唇齿微张,苏棠眼见着她尖削的下巴颤了几颤,才听到一股硬挤出来的声音。
“你…你报警了?”
蒋慧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嘴唇一直在发抖,说得又快又模糊,沈易肯定读不清,苏棠刚转过头来,正准备对沈易复述蒋慧的话,就见沈易眉头深深一皱,抓起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到了身后。
“哎——”
苏棠猝不及防,被沈易拽得一个踉跄,没等站稳,余光就扫见沈易抬手挡开了一个向他袭来的黑色方形物体。
蒋慧的黑色漆皮包。
蒋慧一边疯了似地抡包往沈易的身上乱砸一气,一边朝沈易歇斯底里地叫骂。
“你凭什么!凭什么!”
“你恨我就冲我来啊!”
“我和妍妍一块给你妈陪葬!你满意了吧!”
“你杀了我呀!杀了我呀!”
蒋慧的骂声既尖锐又凄楚,苏棠听得半懂半不懂,沈易也许是看不清,也许是压根就没有花心思去看,始终深皱着眉头,一手抵挡着蒋慧频频砸来的皮包,一手牢牢地把苏棠拦在身后。
苏棠试了几次,才瞅准一个沈易分神格挡皮包的机会,一下子从沈易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沈易吓了一跳,顾不上蒋慧变本加厉的打砸,急忙回头。
沈易还没来得及拽住苏棠,苏棠已经溜出了他的臂长范围,却看也没看蒋慧一眼,径直走到病床床头,一巴掌拍响了墙上那枚呼叫值班护士的按钮,然后淡淡地望着蒋慧。
“蒋大夫,马上就有您的同事进来,您还要脸吗?”
蒋慧抡包的手戛然而止,已经抡到半空中的包没能抡到沈易身上,又在重力作用下荡了回来,险些砸在她自己的脸上,被她仓皇抱住了。
没等蒋慧定下神来,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闻铃赶过来的是上回给沈易拔针的护士长,一看到大闹过一场之后格外狼狈的蒋慧就惊了一下,惊得很标准,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儿惊一下似的。
“喲,蒋大夫,这是怎么了啊?”
蒋慧匆忙挤出一个笑容,奈何太过匆忙,粗重的喘息还没平复,凌乱的头发还没理好,连本来应该拎在手上的皮包也还是以一种紧绷的姿势抱在手里的,如此狼狈的姿态配着这个僵硬的笑容,连苏棠都觉得她凄凉得可怜。
“没、没事,老沈有点事,找他说几句话…你们忙吧…”
蒋慧勉强撑着这个笑容把话说完,不等护士长接话就大步出门了。
护士长一声不吭地看着蒋慧走出去,转过头来看向沈易。
沈易在紧张与混乱中没能看清苏棠对蒋慧说的话,不知道护士长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蒋慧说了什么,一时间呆愣在原地,脸色难看得要命。
护士长走到沈易面前,淡然得好像这病房里由始至终就只有苏棠和沈易两个人一样,“哪儿不舒服吗?”
沈易好像这才回过些神来,忙摇了摇头。
“没事就行,有事叫我。”
护士长说完,转身就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停了停脚,扭头看向追过来准备送她出门的苏棠,低低地说,“我刚才看见她进来了…她要是再来闹,你就按铃,她已经被停职了,她这样随便进病房打扰病人休息,我们是要担责任的。”
苏棠心里一热,轻轻点头,“好,谢谢您了。”
苏棠把护士长送出门,回来把门关上,没等转过身来,就被沈易从后抱住了。
脊背被动地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苏棠轻笑,她就知道,凭他的脑子,这点小聪明根本用不着跟他解释,只要给他点冷静的时间,他立马就能琢磨明白。
沈易的下巴挨在她的肩膀上,左手环着她的腰,右手越过她的肩膀,用手指在她面前的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
——最高智慧奖得主,苏棠。
苏棠被他逗乐了,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来,好气又好笑地瞪他,“说好了,下回打架要是再把我拦在后面,我就要帮着别人打你了。”
沈易笑着点头,点得很认真,像是一句很有信誉的保证。
得到沈易的保证,苏棠才担心地抚上他的手臂,“打疼了吗?”
沈易微笑摇头。
这个摇头明显不如刚才的点头可信,苏棠刚想卷起他衬衫的袖子看一看,沈易就缩了手,拿出刚才匆忙间塞进裤兜里的手机,点开一封电子邮件,递到苏棠面前。
苏棠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屏幕。
发件人是被沈易备注过的,备注名称为“爸爸”。
苏棠一愣,多扫了一眼,目光定在其中一行字上,一下子把沈易疼不疼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苏棠睁圆了眼睛,“沈妍被她未婚夫绑架了?”
沈易有些无奈地笑笑,轻轻点头。
沈斯年发来的这封邮件内容很简单,一共就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说沈妍被她未婚夫绑架了,对方开了一堆离谱得像神经病一样的条件,还不许报警,另一个意思就是问沈易是否愿意帮忙,行文里处处可见外科大夫特有的简单明了。
苏棠觉得沈斯年对沈易多少有些残忍,但平心而论,无论是出于血缘关系还是出于对沈易性情和能力的了解,这种情况下求助于沈易都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你让你的律师协助警方处理的,就是这事?”
沈易点头。
实话实说,苏棠对沈妍的印象好不到哪儿去,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会觉得绑架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就是好的。
“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沈易微微一怔,唇角轻弯,摇摇头,松开环在苏棠腰间的手,接回手机,让苏棠挨在他身边看着他打字。
——沈妍未婚夫的性格很急躁,做事缺少计划性,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很有限,绑架沈妍的事很有可能是在一时冲动下临时决定的。如果排除蒋慧可能给警方添麻烦这个影响因素,以他的反侦察能力,我预测警方在三个小时之内就可以顺利解决这件事。
苏棠愣愣地抬起头来,“你怎么会这么了解他?”
沈易唇角的弧度微微一深。
——我们吵过一次架。
苏棠当然记得那次架他们是怎么吵的,但还是阻挡不住她把眼睛睁得更大了,“就那么一回,你就能了解这么多事?”
笑意在沈易的眼周蔓延开来,把他原本有些淡白的脸色濡染得很是柔和。
——根据现象分析原因也是操盘手的基本功,我的分析能力也很值钱。
苏棠低头看着沈易打下这句话,余光扫见她那根被沈易当做宝贝一样套在手腕上死活不肯拿下来的皮筋,突然很想写四个字贴在沈易的胸口上。
物美价廉。
得到沈易这样的保证,苏棠安心下来,想到蒋慧刚才的歇斯底里,突然记起昨天在蒋慧办公室外听到的那些模糊不清的争吵。
“对了…昨天咱们去找蒋慧的时候,她和沈妍正在办公室里吵架,吵得很厉害,隔着门我也没听清她们吵的什么,沈妍临走之前还跟蒋慧说了一句晚上有事不回家了,你分析分析,这个会不会是沈妍被绑架的原因啊?”
沈易显然是刚知道这件事,轻蹙着眉头稍稍消化了一下,才轻轻摇头。
——应该有一定的关系,但不是直接原因。我刚才问了爸爸,沈妍的未婚夫家境不太好,他的这个公司是近两年刚做起来的,现在还有一些负债,蒋慧一直对他不太满意,让他受过一些羞辱,在他签下华正集团的这个标段之后对他的态度才有好转。
蒋慧本身的人品在苏棠的心目中是值得商榷的,但毕竟是人到中年,蒋慧看人的眼光也许不像沈易这样敏锐,过来人的经验肯定还是有的,苏棠相信,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母亲都不会放心把女儿交给这样一个内在外在都很难靠得住的男人,何况是肯为女儿把扬了二十几年的头一低到底的蒋慧。
看着沈易打下最后的半句话,苏棠反应过来,“华正废标了?”
沈易牵起些赞许的笑意,轻轻点头。
——我刚刚问过证监会的人,华正集团想要挽回一点陈国辉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主动配合证监会调查,其中就包括交代了陈国辉利用职权操纵工程招投标的事,沈妍未婚夫的公司和华正签订的合同已经作废了,并要接受相关部门的审查。
苏棠突然回想起赵昌杰出事的时候沈易他们公司的处理办法。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只不过赵昌杰是单纯的自作自受,轮到陈国辉这里,华正集团就真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了,而沈妍的未婚夫充其量就是其中的一块石头罢了。
不过苏棠觉得,这井到底是陈国辉自己挖的,落下去一点也不冤枉,这几块石头反倒能给他个痛快。
苏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又见沈易低头打了些字。
——不过,她们昨天的争吵应该是蒋慧说出已经处理了妈妈的遗体的那些话的直接原因。我猜她们昨天应该是因为她未婚夫的事情吵架的,沈妍在吵架的时候用我妈妈的事和蒋慧顶了嘴,蒋慧才会用那些话来撒气。
沈易打下这些字的时候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或愤怒或怨恨或伤心的模样,好像那些伤害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苏棠发现,沈易像是一株含羞草,在遇到不可承受的伤害时就会紧紧地蜷缩起来,等到熬过这段绝望之后,又会毫不保留地在这个深深伤害过他的世界舒展开自己的一切,一边享受阳光雨露,一边回馈氧气养料,等到下一次伤害猝然而至,又周而复始。
她爱极了他温柔舒展的样子,就更难忘掉他蜷缩起来的时候那种好像被抽空了生命一样的绝望。
苏棠绷了绷嘴唇,一字一声,“沈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蒋慧说的那些话。”
沈易微微一怔,淡淡笑着,抬手拥过苏棠的肩膀,轻轻安抚。
“我是认真的。”苏棠仰头认真地看着沈易,“我不介意你原谅她,也不介意你帮她解决麻烦,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她,永远都不会。”
沈易唇角的微笑不淡反深,目光微浓,伸手抚上苏棠的脸颊,温柔的疼惜里带着浅浅的歉疚,轻轻点头。
苏棠伏进他的怀里,圈着他的腰,把一侧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微乱却有力的心跳声,被他轻柔地顺抚着脊背,绷了许久的委屈悄然化开,肆虐地蔓延开来。
沈易觉察到怀中的人喘息深重起来,忙把手机收了起来,两手捧起她的脸,关切地看着她。
苏棠拼命把眼泪锁在已经红起来的眼眶里,却在开口的一瞬忍不住滚落了下来,一滴滚落,液体表面张力的作用被破坏,后面的泪水就收了收不住了。
“你在走廊里倒下去的时候我就想,你会不会是一个人去找你妈妈了…就…就把我扔在那儿,不管了…”
沈易急忙用力摇头,松开了捧在苏棠脸颊上的手,似乎是想用手语对她说些什么,苏棠却一下子把头埋回到他的胸前,紧紧搂着他,没给他解释的空间。
她不需要他解释什么,她相信他,只是看着他安然无恙地舒展开来,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害怕了。
沈易静立了约有一分钟,没有再次去捧她的脸,也没有顺抚她起起伏伏的脊背,苏棠正哭得投入,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说话的声音,低哑,模糊,带着一点紧张轻颤。
“我…爱,你。”
苏棠的脸就贴在沈易的胸前,发声引起的胸腔震动清晰地传递到苏棠的肌肤上,苏棠像触电一样一下子从他怀中弹了起来,两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腰间的衬衫,睁圆了眼睛盯着这个紧张得脸颊微红的人,张口结舌。
“你…你、你说话…说、说什么?”
沈易唇齿微微张着,颤抖着手问苏棠。
——可以听到吗?
苏棠狠狠点头,黏在睫毛上的细碎泪珠都被甩了出去。
“我听到了…你说,你再说一遍!”
沈易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励,细微发颤的两手扶上苏棠的双肩,嘴唇不安地抿了抿,然后缓缓张开,一字一句地把那三个音节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也许是因为被苏棠直直地盯着,沈易虽然格外认真,却也格外紧张,声音抖得厉害,一声轻一声重,模糊得像梦呓一样,苏棠却被这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的声音激动得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了。
沈易磕磕绊绊地把那三个字说完,顿了一顿,又小心翼翼地多添了两个字。
“苏,棠…”
听着那个模糊得有些像“疼”字的“棠”,苏棠突然想起来徐超曾经问她的话,她是不是在教沈易学说话…
她没有教他,但他真的在学,学得很吃力,很努力。
苏棠开心得快疯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沈易的前颈,感觉着他的喉结在她的抚摸下轻轻颤动着。
“你…你可以说话?”
沈易抿紧还有些发颤的嘴唇,有点勉强地把两侧唇角向上提了提,微微摇头。
苏棠像是要拦住一只想要把柔软的躯体缩回壳里的蜗牛一样,紧紧扳住他的肩膀,“你可以!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你说了我爱你,你还叫了我的名字,我都听到了!”
沈易依然淡淡地摇头,拿出手机,眼睫低低地垂下来,细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目光里所有的光彩。
——我的发声器官是完好的,可以发声,但是我已经错过了最合适进行语言训练的年龄,学起来非常困难。这几个字我是从决定追求你开始就在练习的,每天都在练,可是一直都不能被语音输入法识别出来。
沈易的手指有些发抖,打字的速度慢了许多,字里行间依然带着沈易式的柔和的冷静。打完这些字,沈易没有把目光抬起来,嘴唇又深深地绷了绷,好像要把它们永远地禁锢起来一样。
苏棠看着他又缓缓地打下几句话。
——我没有想要骗你,只是想要练得更好一点再对你说,可是你刚才看起来很难过,我很想让你高兴一点,就没有忍住。如果我把你的名字念得很难听,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苏棠的眼泪决堤一样地涌出来,一把揪住沈易的衬衣领子,沈易吓了一跳,绷紧的嘴唇一下子松开了,目光猝然抬起,落在苏棠脸上。
苏棠揪着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拽了拽,沈易不得不顺着她的力气弯下腰来。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很近,近得沈易的视线全被苏棠的脸占满了,苏棠微扬着下巴,嘴唇贴近沈易那双还噙着淡淡的失落的眼睛,近得几乎能感觉到沈易眨眼时睫毛扇出的微风。
“我告诉你,我从来,从来没觉得我妈给我起的这个破名字有这么好听!”
第65章 Chapitre65【结局章 】
沈易说让律师代表他处理沈妍的事,就真的没有再往这件事上分神,在被苏棠拍着胸脯保证了很多次他的声音一点也不难听之后,就安心地去见了齐大夫,顺利地拿到了出院证明,然后给徐超发短信。
直到来病房里找他们,沈易请他帮忙把从他妈妈的病房里收拾出来的遗物拿去车里,徐超才意识到沈易昨天的反常是怎么回事。
“沈哥…”
徐超嘴笨,在这样的事上尤其嘴笨,站在沈易面前干张了几下嘴也没憋出一句适合安慰沈易的话来,憋得脸都发红了。
沈易有些感激地笑笑,拍拍徐超结实的肩膀,会意地轻轻点头。
徐超到底还是憋出来一句。
“沈哥,我、我一直都当你是我亲哥!”
沈易很有温度地笑着,深深点头。
沈易要她陪他回家取些东西,苏棠没问他取什么,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他希望她在,她就绝不留他一个人。
车还没开到东郊,沈易就收到了律师发来的短信,沈妍已经被警察平安带回来了,但是还有些后续问题需要沈易亲自去一趟。
苏棠看了看时间,距沈易断定的三小时时限还有近一个小时。
“人都救出来了,还有什么事啊?”
沈易无奈地笑笑,摇头。
绑架属于刑事犯罪行为,苏棠以为是要去刑警队,结果徐超在沈易的授意之下调头开去了s市北区的一处派出所,见到律师和接案民警,苏棠才知道沈易是被叫来干什么的。
案子虽然很顺利地解决了,但是派出所民警憋屈得很。
因为他们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案例,绑匪一个人把人质绑架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居然喝得酩酊大醉,派出所的民警跟律师一起去他家,本来只是准备核查一下报案情况是否属实,结果敲了一阵子门,人就光着膀子摇摇晃晃地把门打开了,沈妍就被他拿衬衣捆在沙发上,民警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宿醉的劲头里什么都没想起来。
律师比民警还憋屈,他是按照一宗很严肃的绑架案来报案的,没想到遇见这么一个不把绑架当正经事的绑匪,以至于民警怀疑这起绑架案是他和沈妍的未婚夫合谋策划的,真正的目的不在赎金,而在于骗取委托人高额的律师费。
沈易就是这个委托人。
苏棠哭笑不得地帮着沈易跟民警解释了好一阵子,沈易出示了他和律师的长期委托合同书,还签了份证明文件,民警才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沈妍未婚夫的智商上。
替律师解释清楚了这个冤得要命的误会,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民警才把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沈妍带了过来。
也许是从民警那里得知了自己是怎么获救的,沈妍一见到沈易就奔了过来,一头扎到沈易怀里,嚎啕大哭。
沈易吓了一跳,一时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苏棠在沈妍沙哑的哭声里听到她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哥哥”。
苏棠笑笑,用手语告诉沈易,沈易狠愣了一下之后,眉目间浮出一些和煦的温柔,抬手在沈妍哭得直抖的肩膀上轻拍,以示安慰。
一直陪着沈妍的女民警也看得心软了,像念叨自家女儿一样絮絮地念叨了沈妍几句,“行了行了…别哭了,赶紧回家吧,好好洗个澡,踏踏实实睡一觉,回头再找对象就比着你哥哥这样的找,可别再找那样的了。”
苏棠抿着嘴笑,刚想把这话用手语转述给沈易,就见沈妍抹着眼泪直起身来,一边抽泣,一边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喃喃地说,“我们已经订婚了…”
女民警气乐了,“你俩吵个架他就能绑架你,你还惦记着嫁给他啊?”
沈妍还是那句话,“我们已经订婚了…”
女民警哭笑不得地摆手,“成成成,走吧,走吧…”
送沈妍回家的路上,沈易坐在副驾,苏棠和沈妍坐在后排座位上,沈妍坐在她旁边一直抽抽搭搭地哭,苏棠一直没有开口劝她。
倒不是她还记恨沈妍什么,只是从某种角度上讲,如今她和沈妍的想法是一样的,所谓订婚就是一个承诺,也就是一件答应好了的事,不能轻易改变,但是她有这样想法的前提条件是和她有这样承诺的人名为沈易,这就意味着她仅有的这点经验也不存在任何参考价值,她也不知道该对沈妍说什么才好。
苏棠琢磨着,看在沈妍终于知道了点好歹的份上,等她缓过劲儿来,也许可以让她和陆小满认识认识,陆小满那张一针见血的嘴一定可以准准地戳中她心里最不禁碰的地方,好好疼一下,脑子就清楚了。
也许是不想再与蒋慧纠缠,沈易让徐超在沈妍家小区门口停车,看着沈妍走进去,从副驾换坐到苏棠身边,就让徐超开车走了。
从沈妍家小区门口一直到沈易家楼下,有一句话沈易反复问了不下五遍。
——她真的叫我哥哥了吗?
他问,她就给他很肯定的回答,答了几回之后,苏棠忍不住笑他。
“你要是喜欢被人喊哥哥,我也改口叫你哥哥,反正你比我老,喊了我也不吃亏,你看行吗?”
沈易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有点犯傻,不好意思地笑笑,眉目间依然有些很纯粹的开心。
——小时候我见过她一次,她也叫过我一声哥哥,我看到了。
苏棠明白这声哥哥对沈易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的小时候是蜷缩在一个他走不出来,别人也很难走进去的世界里度过的,这些带着强烈关系感的称呼就像是凿在他的世界的围墙上的一个个透气窗,因为它们的存在,他才得以喘息。
“我小时候也叫过你哥哥,你看到了没有?”
沈易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我肯定叫过。虽然我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会儿的事了,但是你把我送到我外婆那里,外婆肯定会让我对你说谢谢哥哥的。”
沈易笑起来,深深点头。
——谢谢你,也谢谢外婆。
沈易回家来取的是一身衣服。
一套半新的女装,式样有些旧了,但熨烫得很整齐,保存得很好。
苏棠看着他小心地把衣服收进一个袋子里,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要带给你妈妈的吗?”
沈易微笑着,安然地点点头。
——她穿着这套衣服拍过很多张照片,她应该非常喜欢这套衣服。
苏棠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不但任何担心色彩的话。
“我也觉得很好看。”
直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为沈易的妈妈做完遗容整理,苏棠才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这个给予她最爱的男人以生命和呵护,甚至在失去一切行动能力之后仍然给予他精神支撑的女人。
多年卧床已经耗空了女人的身体,那套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已经有些松垮了,但是仍然不影响女人近乎完美的骨架比例,以及那副被工作人员精心整理过的面容上依然隐约可见的和沈易相似的痕迹。
苏棠走近来看她的时候,沈易似乎是有些紧张,一直把目光凝在苏棠的脸上,苏棠就在沈易的凝视下对静静躺着的人轻轻地说话。
“阿姨,我已经二十一年没喊过一声妈妈了,等我和沈易结婚了,您就让我喊您一声妈妈,行吗?”
女人没有任何回应,倒是沈易默默地红了眼眶。
外婆是周五傍晚回来的,除了向沈易求婚的事,苏棠一直什么都没有告诉她,直到沈易陪苏棠在疗养院迎接她回家,外婆才知道沈易妈妈过世的消息。
不等外婆安慰沈易,沈易已经开始安慰外婆了。
其中一句手语苏棠看得很清楚。
——我很难过,但是我不害怕,我很好,不要担心。
也许是担心沈妍,也许是知道沈易把妈妈的遗体告别仪式安排在了周末,沈斯年改签了周末的机票,周五晚上就飞了回来,还带着沈易远在美国的心理医生一起回来了。
遗体告别仪式前后医生都为沈易做了全面的心理评估,沈易的正常程度几乎让那个腰身足有沈易两倍宽的美国老头跌碎了眼镜,沈易用英文写在纸上的回答也让沈斯年跌碎了眼镜。
——我的未婚妻一直在保护我。
从沈斯年的办公室里出来,苏棠羞得直戳沈易的肚皮,“你管叫我未婚妻,跟我商量了吗?”
沈易左手牢牢地牵着苏棠的手,笑着对苏棠扬了扬右手的手腕,好像在给出一个足以一锤定音的铁证,苏棠啼笑皆非。
好多天了,在他右边衬衣袖口下依然戴着那根皮筋,苏棠也不知道他准备把它戴到什么时候。
赵阳倒是对沈易的平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据他说,因为沈易幼年的病史,他曾经想过沈易面对他妈妈死亡的一百种表现,其中包括绝食等一系列极具自我伤害性的行为,自从那回见到沈易平静地来到医院面对他妈妈的病危通知之后,这份清单就被赵阳彻底作废了。
用赵阳的话说,苏棠就是沈易一直流落在外的那半条命。
苏棠好气又好笑,“你一个大夫说出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话来,不怕沈院长再找你谈谈来生啊?”
赵阳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抖了抖眉毛。
“你以为这么有深度的话是谁说的啊?”
苏棠一愣,哭笑不得。
她算是找到沈易贫嘴基因的出处了…
从十月剩下的日子一直到十一月中旬,苏棠和沈易都在忙。
苏棠换了一家正处于成长期的建筑设计公司工作,公司里人手少,苏棠一入职就一个人被当成了两个用,因为用不着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政事务,苏棠干得得心应手,忙是忙了点,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苏棠不知道沈易在忙些什么,也许是继续处理华正事件遗留下的后续问题,也许是又投入到那份需要他守口如瓶的工作中了,不管怎么说,沈易都是在和以前一样安静而努力地生活着,唯一不同的是苏棠偶尔会看到他望着些什么出神。
苏棠从来不去打扰他,有些事是只有时间才能安抚得了的,她愿意在这个时候把他身边的位子让出来,让时间好好工作。
也许是心疼沈易刚失去妈妈,外婆一直没有提过他们结婚的事,苏棠每天忙得团团转,也没抽出空去想这件事,于是十一月中旬某个周末的早上,苏棠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看到手里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单膝跪在床边的沈易,吓得一股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被沈易举在手里的纸上就写了四个字。
——嫁给我吧。
沈易一本正经地穿着衬衣西裤,胡茬刮得很干净,头发也认真收拾过,一枚亮闪闪的戒指衔在色泽柔润的唇间,唇角牵着浓郁的笑意,被透过薄薄的窗纱倾洒进来的晨光笼罩着,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苏棠揉着鸡窝头从床上跳下来,赤脚站在地上,愣愣地看了他好一阵,才确定不是自己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你这是干嘛?”
沈易又把举在手上的纸板朝她面前递了递,唇角弧度微深,满目期待。
“不是…”苏棠揉揉满是凌乱的脸,欲哭无泪,“我不是跟你求过婚了吗,你是忘了,还是不信啊?”
沈易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似的,眼角轻轻一弯,把举在手里的纸板翻了个面。
写在反面的字比写在正面的多了很多。
——你向我求婚,是邀请我走进你的人生里,我很愿意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你是在二十年前的今天出现在我的人生里的,现在我向你求婚,苏棠,你是否愿意走进我的人生里,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我,让我用有限的生命无限地爱你?
苏棠对着这几行字呆呆地看了足有一分多钟,沈易也没有催促她,就静静地跪在那里,稳稳地举着那块已经不知道被他举了多久的纸板。
“我愿意我愿意…”
直到看着苏棠红着眼眶一个劲儿地点头,沈易才把纸板放下,把戒指从唇间取下来,牵过苏棠的手,郑重地戴在她的手指上,然后牵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站起身来,把还没彻底醒过盹来苏棠紧紧抱进怀里。
苏棠深埋在沈易的胸前,听着沈易清晰的心跳声,突然觉得沈斯年那话的意思也许并不是赵阳理解的那样。
她是沈易的半条命,也就意味着沈易也是她的半条命,他们在一起从来就不是一个谁属于谁的问题,他们只是在一起,然后彼此完整。
“神经病,早都承认我是未婚妻了,还瞎折腾…”
苏棠在沈易怀中窝了一会儿,就就着一丁点起床气在他胸口上轻擂了一拳,板着脸瞪他,“以后再在大清早的吓唬我,我就要对你进行劳动改造了啊。”
沈易浓浓地笑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伸手轻触她的嘴唇,然后浅浅地一叹,和她分开一点距离,用手语对她说话。
——我不想学中文了。
苏棠在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中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脑子还在发蒙,没看清楚,不禁愣愣地反问,“不想学中文了?”
沈易认真地点头。
——中文的逻辑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沈易看起来有点挫败,苏棠有点不落忍。
“哪里难?劳动改造?”
沈易摇摇头,拿出手机认真地打了写字,递给苏棠。
——你刚才的行为在中文里被称为“嘴硬”,可是你的嘴明明很柔软,一点也不硬。
苏棠看得嘴角一抽,黑着脸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沈易深藏在眼底的一汪笑意。
“我让你再逗我!”
苏棠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扑上去挠他的咯吱窝,沈易被她挠得在床上直打滚,没有半点求饶的机会,一双眼睛笑得泪汪汪的。
阳光静静地铺洒在这两个闹成一团的人的身上,猫蜷在窗下用一种超然物外的目光看着他们,出奇的安静,好像在它的眼里,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