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出自书香门第,她的曾祖父是闻名的大儒,学子满天下,还曾当过是先帝的老师。据说因为当初赞扬过当今皇帝的兄弟,恐被当今皇帝不喜,就在皇帝登基后致仕养老去了。为免是非,也不再教学生。柳氏的祖父早逝,父亲中了进士后,在官途一直逡巡不进,只是个四等文官,柳家其他子弟也没有什么建树,柳氏一门明显没落了。
当初柳氏的曾祖父年轻时曾偶遇过老侯爷,两人虽是忘年,还一文一武,却交谈甚欢。日后老侯爷名高权重时,两个人反而再没有什么交往。但老夫人记得老侯爷曾经提过与柳老先生交往的事,老侯爷过世时,老夫人让当时主办丧事的杨氏给柳氏的祖父送过信。原来以为对方也就来个回信表达一下哀悼之情,可谁知柳氏的父亲却亲自来侯府吊谒,这让杨氏印象深刻,所以这次花会也给柳府发了一份帖子。
杨氏实际并没有考虑过柳氏,这点她就如当初的老夫人一样,一门心思想给沈毅找个门第尊贵的女子。柳氏的祖父虽然清贵,但毕竟那是往日之事了。谁知一啄一饮,沈毅却因为这次相遇看上了柳氏,属意于她,杨氏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的过往,最后还是定了柳氏。
现在沈汶到处都看到阴谋,柳氏的曾祖父曾经赞赏过现在皇帝的兄弟,侯府与他的孙女联姻,是不是会被皇帝嫉恨?柳氏父亲只是个低等的文官,这对侯府日后毫无助力,父母这么决定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考虑大哥的喜好?这次沈汶想去看看他们的相见,好奇大哥怎么一见柳氏就定了主意。
在府门处,沈汶躲在沈湘身后对着三皇子和五公主行礼告别,她有种感觉,三皇子的目光总看向这边。终于等他们上车上马,被一群仆从宫人簇拥着走了,沈汶才敢抬眼左右观望。
在府门内的阴影中,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位少女,她的一袭淡蓝色的衣裙衬得她的脸色白皙,细眉浅画,面容清秀。沈汶知道她是柳氏才对她注意,大多人在送别了三皇子和五公主后的嘈杂中都没有留意到这几个人。
见人都散开了,有人向杨氏示意柳氏,低声介绍了,柳氏带人走了过来向杨氏见礼。柳氏神态娴静,行止文雅端庄,和那些文官的女眷没有太大区别,沈汶看着站在杨氏身边的沈毅脸上也没有什么异色。杨氏与柳氏笑着客套了几句后,就转身要往回走,忽然间,也许是累了,脚下一软,身子一晃。
杨氏平时身体强健,根本不让丫鬟随身跟着,旁边的沈毅手疾眼快地搀住了母亲,才发现另一边柳氏也已经伸出了手,停在了杨氏的胳膊边。见杨氏没有摔倒,柳氏收回了手,低身行礼道:“请夫人恕我无礼。”杨氏一笑,说道:“倒是多谢你。”
几人一同向府中走去,沈汶见沈毅看向柳氏的目光已是不同。沈汶撅嘴,大哥也太好糊弄了,柳氏表示要扶母亲,他心里就有了偏向。可又一想,人之性情多从细节昭示,柳氏能这么快地伸手,显示她平素为人亲和,那些被人伺候的小姐们,不见得有这样的眼力价。柳氏很可能平时照顾长辈,对别人多了一分体贴。接着又为柳氏操心:一伸手想做件好事,结果就嫁入了这个家。虽然婆媳相处的好,夫妻和美了几年,还有了两个儿子,但是下场悲惨,不知道柳氏是不是觉得值?
她尚在惆怅中,张允铭却带着张二小姐来唤张允锦了,说日已过午,该同母亲一起回家了。张允锦与沈湘沈汶告别,说会下贴子请她们过府来玩,又对沈卓施了一礼,脸上绷不住地笑。可沈卓脸上有些笑不出来了,眼巴巴地看着张允铭带着姐妹两个去见平远侯夫人。
后面的半天,沈卓没了兴趣,自己去了藏书阁。沈湘带着沈汶在那些小姐之间游荡了几个来回,沈湘一身戎装,在片片七彩斑斓的裙衫中格格不入,沈汶记得前世她为沈湘感到尴尬,现在她却自豪有这个任性骄傲的姐姐。她表情傻傻呼呼地跟着沈湘,在大庭广众下还绊了一跤,当众哭起来,被沈湘拉着离开,十分丢份。
当夜,沈汶冥想后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她现在才发现她面临的不是一场两场大战,而是对方日积月累编织的罗网。现在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她也该动手建立防御系统。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她根本不能指望她能说服父母或者长兄,只能隐晦地布置,不引起人们的注目。这期间,她还得注意一下沈卓、沈湘的姻缘,简直比父母还替他们操心……沈汶突然明白了一个头两个大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教习
不久,平远侯府就送来了“大小姐”为沈汶送的香囊表示谢意的便签和回礼,签上字体清秀,明显是女子手笔,回礼是一个绣工普通的荷包,大概不想让沈汶为自己的绣功难堪,只是外面缀了连成梅花型的金珠,以示没有占便宜。
杨氏好好休息了几天,等到她再次底气十足地指挥家事时,沈汶去向她提要求了。
“什么?!你要找个嫲嫲学礼仪?”杨氏诧异地问沈汶。这年月女孩子们虽然都要学规矩,但是哪个不是赶鸭子上架般被父母逼着去的。沈汶才六岁,性子绵软,怎么就这么上赶着要学规矩了?
她不知道花会后沈汶意识到时不我待,即使她现在如此年幼,也不能不加快步伐。一次花会,几次朋友的交往,都不足以尽快把她软弱无能的名声传播开去。最迅速的,倒是找个在各府走动的教养嫲嫲,来府中好好教教她,而后好对别人言说她的性情。她在亲身行动前,一定要先做好伪装,这样日后就不会轻易引起怀疑。
沈汶扭扭捏捏地说:“花会上,我摔了一跤,她们都笑话我……”
杨氏忙安慰:“汶儿还小呀。”
老夫人说道:“孩子要学规矩是好事呀,你怎么还拦着?汶儿若是真学好了,也让人说我们侯府的女孩子行止无缺。”言下之意是说沈湘的行止有问题。
杨氏听出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心中有些不喜。沈湘是她盼来的女儿,自然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好的。武将之家,习武也是应该的。但老夫人这么暗示了,就说道:“那就让湘儿也一起学学吧,你们两个做个伴儿。”
老夫人对沈汶说:“你可要用功啊,湘儿虽然武功好,这学规矩也不用力气,你也许比湘儿还学得好呢。”老夫人觉得如果不时时表示一下与杨氏不同的立场,就无法显示出自己的权威性。
一般的女孩子听了这话肯定冒了劲儿地努力了,可沈汶心里对老夫人抱歉,知道自己必然要让她失望了。
二十来天后,杨氏才找到了一位愿意来府中教导的嫲嫲。镇北侯是朝中第一武将,人们都觉得武将暴戾,这样家中的女子,肯定傲慢不驯,教得好教不好是一回事,弄不好自己被打一顿或者被砍一刀都有可能,多少钱也买不来性命。最后还是一位从宫中出来的资深嫲嫲,仗着以前和老夫人有些交往,确定没有被伤害的危险,才应下了这个差事。
上课的第一天已是初夏,天亮得早了。沈汶早上去请安,见沈湘一脸郁闷地站在那里,沈卓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见沈汶进来,沈湘扭头不理她。沈毅见状很严肃地对沈湘说:“女子学些规矩有诸多好处……”不等他说完,沈湘就打断道:“谁想学谁学去!干吗要拉着我?!我每日的武习就要荒废了!”
沈汶当仁不让,立刻眼泪汪汪,开始哽咽起来。老夫人和杨氏走进来,见此情景,杨氏不满道:“谁又让汶儿哭了?”沈卓马上为沈湘打掩护:“妹妹今天要去见礼仪嫲嫲,吓的!”
老夫人忙把沈汶拉过来,好声劝着:“汶儿既然爱学,肯定会学的很好,嫲嫲必然喜欢,不需慌张。”
沈汶抽抽搭搭地,直到沈湘气哼哼地对她说:“别哭啦!谁也没欺负你!小哭包!”
杨氏责备地看着沈湘,“不能这么说妹妹!”沈湘一点儿都不怕,对着母亲做了个鬼脸。前世,沈汶总觉的母亲偏爱沈湘,沈湘欺负了自己母亲也没把她怎么样。现在看着,沈湘也不过是个孩子,孩子之间有什么是非?母亲其实根本没有把这些吵闹放在心上,有什么偏心不偏心的?当初自己的心眼怎么那么小?可话说回来了,如果不是自己的心如此偏颇,也不会执意千年不能归去。
向老夫人和杨氏问安后出来,沈汶一脸巴结地跟着沈湘。沈湘看着她心烦得很,觉得这个妹妹真不可爱,既不喜练武,爱哭,还要学什么规矩,纯粹给自己找麻烦。
到了课室,拜见了教养嫲嫲秦氏。秦氏五十岁了,满脸郑重。倨傲地受了她们的礼,客套几句后,端着腔调说道:“为女子者,品格淑贞,不可懈怠,谦让恭敬……”沈汶打了个哈欠。秦氏利眼看向沈汶,平着声调问道:“二小姐,我方才讲了什么?”
沈湘惊讶地看沈汶:她怎么比自己还不耐?
沈汶使劲眨眼,半张了嘴看着秦氏:“说……说了什么?”
秦氏嘴角出现了向下的线条:“这是第一堂课,我还没讲三句,二小姐已经听不下去了?!”
沈汶惊恐地摇头:“怎么会?是我向母亲要求学习规矩的,怎么敢听不下去?”
秦氏缓和了下,问道:“那我刚才讲了什么?”
沈汶眨了下眼:“我……听不懂。”
沈湘有些奇怪地看沈汶,这个妹妹别的不好,可是识字却早,三岁时已经认字了,现在读书比自己都多,怎么会听不懂方才嫲嫲的话?
秦氏耐心地讲解:“女子当以柔和为美,女有四行,曰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妇德以谦让恭顺为德……”沈汶又打了个哈欠。秦氏真怒了,拿起戒尺来对沈汶说:“你竟然又打哈欠!”
沈汶吓得摇头:“不打了不打了!”
秦氏带了怒气继续:“谦让恭顺是指女子要能忍让他人,对一切事和物抱着顺从之意……”沈汶用手捂嘴,但是明显地又打了哈欠。
秦氏喝道:“伸出手来!”
沈汶哭了,沈湘这时说话了:“嫲嫲暂莫如此,我这位妹妹最是柔顺,这些事不讲也罢!”
秦氏怒目沈湘:“你是教养嫲嫲还是我是?如此无礼,手伸出来!”
沈汶忙哭着说:“是我不对,我实在忍不住,嫲嫲一讲那些话,我耳朵里就嗡嗡响,想睡觉……”
秦氏更加恼怒:“这是连训诫都听不进去了?!回去将女戒抄上五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沈湘拉了沈汶行了下礼,转身就走,边走边小声说:“抄就抄,有什么了不起。”
秦氏气得对着她们背影挥尺子:“真是没有教养之人!”
一路回去,沈汶有些忧心地说:“五十遍女戒怎么抄呀?”
沈湘一挥手:“包在我身上!让三哥的小厮帮着抄就是了!”
秦氏当日就向老夫人抱怨沈湘不服管教、沈汶心不在焉。
晚餐后,老夫人对两个孙女儿说:“既然请了教养嫲嫲,湘儿就要留心一下。还有汶儿,如果听不懂,就好好询问,不要不专心。”
沈汶使劲点头,一副听话的乖样子。
沈湘撇嘴,“凭什么要女子谦让恭顺?如果男子是坏人呢?一味谦让,不是让坏人更加猖狂吗?”
杨氏点头:“我们武将之家不讲究那些什么谦让恭顺,什么都讲究个理儿,可也不能一味让着,不然还不让人踩在头上去了?”
老夫人指责杨氏:“你这么教,湘儿日后对谁都不让,谁敢娶她?”
沈湘脸红:“我才不嫁呢,就守着奶奶和爹娘,一生习武!”
杨氏斥责:“你讲什么呢?才几岁就这么胡说八道的!”
老夫人看杨氏:“这就是你教的女儿!”……
一场混战又起,沈汶在一边咬着嘴唇兴致勃勃地看着。虽然现在沈湘显得是个麻烦,但她有信心日后让她们觉得自己才是最麻烦的那个。
次日沈湘和沈汶去见秦氏,沈湘拉着沈汶的手,一副保护她的姿态,和前一日完全不一样。
进门行礼后,沈湘递上了一叠纸,秦氏皱着眉头接过来,才翻了几页就一把拿起尺子,沈汶又是要哭的样子,沈湘立眉叫:“嫲嫲为何打我们?”
秦氏咬牙道:“我让你们抄女戒五十遍,为何这些纸上笔迹不一?!”
沈湘理直气壮地说:“你让我们抄,我们让别人帮着抄,自然笔迹不一!”
秦氏被气得呆了,停了片刻才说:“你怎么竟敢让别人抄?!”
沈湘很不在乎地说:“当然敢!有什么不敢的?!我真刀真枪都敢耍,让别人帮着抄书又怎么了?”
秦氏忽然冷静了,暗骂自己怎么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镇北侯从小就随老侯爷征战南北,杀人无数,他的长子一旦成亲有子,也会去北疆助父一臂之力。这些女孩子在这样的父兄教导下,尤其这个沈湘,急了就是看着老夫人的面子不伤害自己,打自己一通也是绰绰有余。自己费心思教她们干吗?把钱挣到了就行了。
想到此,秦氏放松了面颊,冷淡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背背女戒吧。我解说一段,两位小姐好好读,然后自行背诵。等你们记下了,我们再讲下面的。”说完,就逐句讲解了女戒开首的一段话。
因为她讲得清楚,沈湘想明白了,自己背诵了一会儿就记熟了。而沈汶在那里看着非常用功,喃喃地嘟嘟囔囔。等到秦氏检查时,沈湘一次过了,而沈汶结结巴巴,丢三落四地,怎么也背不下来。
秦氏让她接着背,自己看着沈湘默写。等到沈湘写下来了,沈汶背得强差人意,还是不能每句都对。默写就更别指望了,错别字连篇。秦氏不得已,往下又教了一段。讲得仔细生动,沈湘又背下来了,沈汶更背不下来,急得开始哭。
看到天已过晌午,杨氏那边有人来说小姐们该去吃饭了,想来是下人告诉了杨氏。秦氏也不勉强她们了,让沈汶回去背这两段,明日务必要背下来。
次日来上课,沈汶还是背不下来,沈湘在旁边有时还提个醒,沈汶不听还好,听了就会愣在那里,更想不起来了。秦氏无奈,只好接着教沈湘,让沈汶自己努力。等沈湘把女戒都背下来了,沈汶还是没背下开头。秦氏开始觉得沈汶肯定脑子有问题,蠢不可言!
老夫人听了,不但没有责怪沈汶,反而向杨氏抱怨:“孩子这么小就让她背这些,不会把脑子弄坏了吧?”人老了,就喜欢那些小胳膊小腿的孩子。现在沈湘已经长大了,不那么可爱了,就剩沈汶还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她对这个小女儿很有些偏心。
杨氏也觉得小女儿太柔弱,背不下来大概是被教养嫲嫲吓的,心中有些后悔找了这个嫲嫲,但是那是老夫人认识的,也不好说这个嫲嫲的坏话,就说道:“还是请娘跟嫲嫲说说,孩子这么小,教个举止起坐什么的就行了。那些女戒什么的,以后让教书先生教就是了。”老夫人见杨氏同意自己的看法,很高兴媳妇的顺从,就同秦氏打了个招呼,说少背书,多学点动作。
秦氏听了气得半死,女子行止中的神韵来自性情的陶冶,如果不从心里接受女戒之类的教诲,养成温良恭顺的德行,那么举止之中就无法达到真正的柔美。她心里看不起这府里的粗鄙,也不在意真把这两个小姐给教出来了,就不再纠结女戒之类的教条,开始教举止谈吐。
沈湘一向习武,动作中怎么也表现不出那些优雅轻柔的味道,多被指导几句她就很不耐烦。而沈汶倒是很认真,瞪着眼睛一副勤奋好学的表情,可是她又矮又胖的身材,总是把动作演绎得又蠢又笨,行个礼也不稳,秦氏动手矫正,沈汶能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教到言谈,明明平时沈汶说话好好的,一到咬文嚼字地说那些客套话,就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说了前边的忘了后面的,有时还流个口水之类的,常常说自己饿了,即使才吃了早饭不过一个时辰。秦氏虽然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在意,可看见这么愚不可教的学生也时常气得脸色沉郁。
沈湘看沈汶这个样子,心中想沈汶虽然不习武,可她四岁武功启蒙时也跟着师傅学了一年多的轻功。这些年自己忙于习武,根本没关心过她的功夫,现在她这么笨拙肯定是因为平时不好好练,于是下了课就把沈汶拉到练武场上让她展示一下她练习的轻功。
沈汶平时打坐时疏通经脉,于轻身有极大好处。夜里如果能避过夏红,她会出来在侯府空寂的习武场练习,知道自己在轻功上绝不输人。可一旦在人前用轻功时肯定藏拙,从不显示自己的真实水平。被沈湘拉到练武场上,见周围有人,就放重步伐,摇摇摆摆地跑起来,像个小鸭子,把旁边看着的沈卓沈坚逗得哈哈大笑。
沈湘插了腰,指着他们道:“你们还笑?!妹妹这样,日后可怎么办?有什么事,她逃都逃不出去!”沈坚沈卓不笑了,很严肃地看沈汶,沈汶跑过来,喘息着,两手相握,面露害怕的表情。
沈坚心酸:“我回去好好翻翻武典,为妹妹编几招拳法。管用的,能救命的。”
沈卓拉起沈汶的手臂,把她胖乎乎的手伸到沈坚面前:“就这样的肥手,什么招数都没有用!练了也只能是去抓吃的!”
沈汶猛地抽回手臂,动作极快,沈卓从小练武,比沈汶大五岁,可手中竟然空了,不由一愣。沈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地就把手收回来,忙“哇”地大张嘴哭了。
沈湘把沈卓撞开,拉了沈汶说:“妹妹别哭,从今天起,每天早晨我跟你一起练轻功,至少你该跑快点儿!”
沈汶叫苦,她难道也要像沈湘那样早起了吗?忙哭着说:“我起不来,下午吧……”
沈湘气得甩开沈汶的手臂:“你这个懒虫!”
沈卓接茬道:“是肥懒虫,你忘了说‘肥’了!”
沈汶放了心,知道沈卓没注意刚才的事儿,毕竟是个才十一岁的少年。心里一放松就更加纵声大哭起来:这么多下人在旁边看着,她可不能错失让人觉得她总受欺负的机会。
从此,沈汶不仅要应付秦氏,还要应付沈湘。每天完成了教养嫲嫲的课后,沈湘就拉着沈汶傍晚在习武场上跑圈。沈汶还得注意不能真的轻身而起,总得行走笨拙,一个时辰下来也累得浑身是汗。
时值盛夏,沈汶说淡色衣衫会透,就要穿一身深色的。杨氏想给她做红色的,但沈汶说不想和沈湘一样,要深蓝色的。杨氏觉得这么小的女孩子穿深蓝太肃静,就让人在衣襟上绣上红色花朵和大蝴蝶什么的,弄得沈卓说沈汶跑起来像花瓢虫。
不久,沈坚也凑热闹,编出了一套近身搏击的招式,教沈汶练习。他可和秦氏不一样,无论沈汶怎么装笨,他从来不急,在一旁看着矮小的沈汶,穿得花花绿绿,胖手胖脚地比划动作,只觉得很可爱。他认为这个妹妹太小,学得慢些没什么,于是能笑眯眯地哄着沈汶一个动作练上半个时辰,一个招式重复上百遍,真应了他的名字:沈坚,坚持不懈。
但沈汶心中叫苦连天,她早就烂熟于心了,还得假装学不会,时刻警惕着不能露出会的迹象,谁说当骗子容易,用后世的话就是压力山大!
沈汶原来只想学三个月,可是她总做出一副努力学习的样子,让秦氏常抱着期待:觉得多教几次她也许就能开窍了呢,于是过了三个月秦氏表示还是该继续。
夏天过去,沈湘沈汶先后过了生日,沈湘九岁,沈汶七岁。
沈汶估算着日子,开始了一次重大的行动:去找那个前世名动一时的女子。这是自己极为需要的一个人,找到了她,许多关键的步骤将事半功倍。
深夜里,等丫鬟们睡熟,沈汶穿上深色短装,翻窗而出,轻身攀上屋脊。还好现在是夏天,有的窗户整夜半开着,她不必担心开关惊动了人。
侯府的环境和警卫她自然熟悉,几次穿行就出了府。前世她曾经多少次在这周围徜徉不去,侯府周围十几里方圆的每一方寸都已了然于心。一出府,她就在屋脊民墙上飞奔,毫无迟疑。没想到经历了千年,她的记忆竟然还如此清晰,可见她深刻的执着。
沈汶要去的是一个名叫万花楼的春院。她前世就知道万花楼曾是京城第一妓馆,以女子的绝美娇媚和多才多艺而着称。可她只知道大致方向,从来没有去过。此世她也没法张口问任何人,身边的夏红又不贴心,只能自己去找。
第一夜她只在市中的繁华地段走了两三条街,虽然她行走如飞,身轻似燕,可架不住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体力有限,不能久留在外。回来休息了两天后,她再次出府,这么反复,到第四夜终于找到了万花楼。
休息了几天,沈汶又跑去万花楼。她现在找到了最近的道路,飞奔两刻钟就到了。时近午夜,坐在屋顶的暗影里,沈汶怡然地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灯红酒绿的繁忙景象。越是光明热闹的地方,黑暗就越深沉,沈汶很放松。
她听力过人,仔细聆听着周围人们的谈话:“大爷最近……”“快去给飞燕阁端去……”“姑娘真是……”“公子莫要……”
听了近一个时辰,也没听到她想听的东西,看着夜深沉了,沈汶起身在万花楼的几个主要楼阁上转了转。万花楼号称有十二美人阁,外带各色小间偏舍,过二百多间房。沈汶决定每次来看几处,不信不能把人找出来。
她正在长身体时,常这么夜里在万花园和侯府之间奔走,就是通过打坐能缓解疲乏,还是不能完全弥补缺觉后的疲惫,白天上课可真的困得睁不开眼了。
秦氏教了半年,从一开始还有些严厉,最后越来越松,沈湘经常说要习武就不来了,秦氏也不恼,只有沈汶还兢兢业业地学习,可惜天资太低,实在为难。但如此朽木不可雕的人,竟然越来越哈欠连天,明显不尊师道,让秦氏深觉受辱。最后她对沈汶的痛恨甚至超过了对桀骜不驯的沈湘的鄙夷,每每对沈汶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
夏末秋初,秦氏终于放弃了,向老夫人辞了差事,离开了侯府。这以后,她再到别的府中教习,在夫人们谦虚地说自家的女儿不够聪明时,总唏嘘地说:“夫人可不能能这么说,我原来教过一对姐妹,姐姐专爱那些刀剑棍棒粗鲁得不得了,那个妹妹,哎,我就没见过那么蠢笨的人!书背不下来,默写也写不出来,行个礼能坐在地上,又胖又慢,天天就知道吃!跟猪没什么两样!连她的兄姊都看不起她!夫人的女儿可太好了……”
虽然秦氏不会点出侯府的名字,但是大家谁不知道她曾为镇北侯的女儿们教习。京城里请得了秦氏的而家中有习武女子和一个胖胖的妹妹的,非镇北侯莫属。
秦氏的评语如此恶毒,沈汶又胖又蠢的“美名”终于在京城的女眷中广泛传开了。人们想到肥胖和愚蠢时,总会想到丑陋,所以传到后来,人都说镇北侯的小女儿貌丑无颜,身段肥胖,心智低下,被镇北侯全府上下嫌弃。
后宅女子们幸灾乐祸津津乐道中的沈汶在秦氏走后也没松一口气,沈湘要求上午也要练功,被沈汶断然拒绝后,就把练功时间延长了一倍,沈汶觉得只有装病才能休息几天了。
可还没等沈汶装病,沈卓就来挑衅了。他见沈坚亲自教了沈汶近身搏击之术,就觉得技痒,这天跑来缠着沈汶动手比划。沈汶不能露出本领,只能让自己被沈卓打翻在地。沈汶正是疲惫交加之际,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老夫人听说了,马上把正在府里的沈坚沈卓和沈湘沈汶都叫到了跟前。看着浑身是土、眼泪汪汪的沈汶,老夫人狠狠地训斥沈卓道:“我听人说你把小妹妹打倒在地,她几岁你几岁?!你对她逞什么英雄?你看看你妹妹,被你打成了什么样子?!你可真能干!”
沈卓方要用以前对沈湘一样的说辞分辨,转目间看沈汶,突然发现沈汶明显瘦了,立刻吓了一跳,又仔细看了看,一时竟然很难过,低头说:“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