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铭晃了晃肩膀,笑着说:“不妨事,我也没伤着。”
沈卓又回头看那个远去的少年,张允铭却说:“我们走了一条街了,家母说不能在灯市上久逛,我也该带舍妹回府了。”
沈卓皱眉看张允铭,心里希望方才那个人把张允铭撞倒在地才好。
张允铭对着沈卓一笑道:“可惜今日不能与三弟对弈,我们下次一定要好好切磋一下。”说完就上去与已经停步回头的张允锦说了几句话,张允锦看了沈湘一眼,面露不舍,可她行止规矩,马上就向沈家兄妹道别,正要离开,就听有人说:“这不是沈三公子吗?哦,张大公子也在,好巧。”街上一群人中站着便装打扮的三皇子和五公主。
沈汶上次见三皇子是去年春天的花会,相隔时间还不到一年,可三皇子长高了不止两三寸,看来男孩子在十三四岁真蹿个子。他今天虽然穿的是平民的服饰,但也是做工讲究,式样华丽,活脱脱一个正当青春的风流少年。
沈卓和张允铭忙走过去,带着女孩子们行了礼,三皇子笑着说:“别多礼了,大庭广众的。”
五公主也回了礼,她与沈湘和张允锦岁数相近,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后,扭头笑着对沈汶说:“这位妹妹可还记得我?”
人说陈贵妃性情温柔甜美,她的女儿五公主想来在模仿她的作态。虽然看得出刻意,但毕竟比四公主的蛮横让人喜欢,沈汶也笑着说:“记得,姐姐给了我珠子,今天也有吗?”
沈湘笑着一拉沈汶:“小财迷。”
五公主却是笑着从腰带上解下了一个佩玉,玉下的络子缀了一颗明珠,递给沈汶说:“拿着吧,小妹妹喜欢就好。”皇室人物戴着的都是精贵之物,这块玉在夜晚的灯笼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沈汶看沈卓,三皇子笑着对沈卓说:“莫要客气,正月里送礼或是得了彩头,都是好兆头。”
沈卓点了下头,沈汶喜滋滋地接了,递给苏婉娘说:“好好替我收着,我回去再给这位姐姐做个香囊。”
沈湘笑:“你可千万别做,这大半年也没见你拿过针线,做出来说不定还比不上上次的。”大家都笑了:这买卖做的也太值了。
沈汶严肃地把小胖食指放在脸上,思索着说:“可怎么也得还了礼才好。”
五公主学着大人的样子大方地说:“小妹妹说什么呀,这是姐姐给的,哪里是什么礼?你下次见到我还记得我就行了。”虽然才是个九岁的女孩子,可已经会说漂亮话了。也许她这么做有母亲的教导,也许如此行事是为了结好镇北侯府,可沈汶是个气量小的人,心想为了她今日的这一颗珠子,日后就不让她嫁去北戎,把那个四公主嫁过去吧。
三皇子问沈卓道:“沈大公子和沈二公子呢?我和他们年前一起打了次狐狸,过年就没见着。”
沈卓说:“我今天送着妹妹们看灯会,他们两个也许自己出来看灯,也许在府里,我还真不知道。”
三皇子又问张允铭:“张大公子可有兴趣骑猎?月底我和沈家公子们还要去城外山里,可想一起去?”
张允铭文绉绉地笑着说:“多谢……”
三皇子说:“就叫我三公子吧。”
张允铭语气真诚地说:“多谢贵人相邀,可我的骑术拙劣,怕去了反添麻烦。”沈汶对着张允铭抿嘴笑:这个人撒谎不眨眼。他四岁骑马五岁射箭,只是平远侯从来不让他在人前展露,这样的掩饰真跟我有一比。
张允铭余光掠到沈汶的笑容有片刻恍惚,以为这个女孩子知道自己在说谎。好在三皇子明显没看穿,笑着说:“人们都说张大公子文章精彩,看来张大公子是要弃武从文了。”
张允铭忙笑着答道:“我本来也没什么武,家父总说武将之位到他这辈就算了,让我多读书,今年先去考个秀才。”沈汶知道张允铭这是在替他父亲递话呢。
三皇子郑重地点头说:“祝张大公子一路得中,日后也许是要在殿试上看到张大公子。”
张允铭谦虚道:“我哪里有那么高的才学,家父说能中了秀才就是我家烧了高香了。”大家应景地笑了,张允铭马上就又将原来的说辞拿出来,向众人告别,行礼后带着张允锦和仆人们走了。
张允锦一离开,沈卓也趁机告辞,说妹妹们不可久留。他虽然年少,也知道在这样的公共场所,还是不要与皇家的人过多交往。双方又行了礼,三皇子笑着说:“替我向老夫人和夫人问好。”沈卓忙谢了。
他们离开了三皇子一行人,张允铭兄妹也已经走远。沈卓的神情有些郁闷:那个张允铭就这么带着张允锦跑开了,竟然不等着我们。
苏婉娘这才对沈卓低声说:“那观弈阁外有卖有关博弈的书,还不少呢。”
沈卓对身后的中年护卫说:“老关,你听见了没有?等她们回了车上,你让人去给我买,每样都买一本,我就不信……哼!”
那个老关一副庄稼人的面孔,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忙笑着应了。
他们回了府,自然去见杨氏道晚安。到了正厅,发现老夫人也在座,显然在等着她们。杨氏脸色严峻,对沈汶说:“你再把事情说一遍。”
沈汶马上露出可怜相,结巴着说:“我……我和婉娘姐姐正在看灯谜,那个,是那个……”眼泪就涌上了眼眶。老夫人又心软了:“汶儿过来,有事慢慢说,别怕。”
杨氏叹气,看向苏婉娘,苏婉娘行礼,说道:“我和小姐正看着灯谜,小姐马上就要猜出来了,那谜就被一人摘了去……”她口齿清晰,把事情来龙去脉好好地说了一遍。沈湘又把她到后发生的事补充了些,沈卓最后讲了他见到的情形。
杨氏听了皱眉头,问老夫人说:“母亲怎么看?”
老夫人扫了下周围,叹了口气:“不过是孩子间的玩笑,不要当真。”这就是反话了。
杨氏点了下头,知道不能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讨论这事,就对沈汶说:“你日后可得好好学学规矩了,怎么能这么当着旁人的面哭呢?”
沈汶眼泪流下来了,哭泣着说:“我什么也没做呀,干嘛说我管教不够?我明明是有过教养嫲嫲的……”
杨氏咬牙,竟然说自己的女儿没管教?!这话传出去,不是在打侯府的脸吗?自己的女儿日后怎么做人?老夫人也面露怒意,但拍了拍沈汶的背,没说什么。
杨氏强打起笑容,对沈汶说:“别哭了,也看了灯了,那些事就别想了,好好去睡觉吧。”
沈汶马上不哭了,抱了抱老夫人道了晚安,然后又跑来拉了杨氏的胳膊道了安。沈卓和沈湘都不屑这么撒娇,好好行了礼,三个孩子出去了。
杨氏却和老夫人继续留在了厅中,杨氏对旁边的人说:“去准备些夜宵,天晚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一会儿回来了,肯定会饿了。”
看身边的人都走开了,杨氏才低声问老夫人:“母亲,这是怎么了?就是婉娘那个丫头说话向着汶儿,但汶儿的性子咱们都知道,脑子慢,没事就知道哭,肯定不会主动惹麻烦的。四公主为何要找汶儿的茬儿?”她平时和老夫人较劲,可真的有为难的事了,不找老夫人,她又能找谁商量?
老夫人叹了口气,低声说:“把这事写信让侯爷知道,也别说什么,就把四公主和大皇子说汶儿的话写进去就成了。”然后起身,摇头道:“老啦!我先去歇了。”
杨氏躬身送走了老夫人,自己坐在位子上愣神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想大皇子的位置,怎么看都是会当太子的人。他如果对汶儿这么不客气,是不是说对镇北侯府不客气?那么他的态度,是不是皇帝的态度?……越想越心虚,可自己出身中下等武官之家,只为丈夫守在京中管家,既不能联系朝官,又不能进宫活动,能干什么?
有人报说大公子和二公子回来了,杨氏坐直了,等沈毅和沈坚一脸轻松地进来,杨氏看着他们还年轻的面孔,犹豫了一下,命人摆上了夜宵,看着两个孩子用了,问了问灯会的事,没有把这事告诉他们。反正沈卓会说给他们听的,让先他们过一个快乐的元宵节吧。
十五一过,这年就彻底过去了。杨氏自己亲自持笔,给镇北侯写了一封长信,里面有长乐侯府的事,灯市遇见三皇子的事,等等,让人送往北疆。
信送出的次日,这封信的抄件就摆在了大皇子的书案上。大皇子读了,只是笑笑。他喜事将近,心情很好。
沈汶的心情也很不错。她过了几日后夜里去了次观弈阁,看见自己画的那盘棋高挂在最大茶室的北墙上,周围的茶桌上都摆放着棋盘,虽然已经入夜,许多人还在那里对弈或者研讨。那个包官人笑眯眯地走在茶桌间,有时指着棋盘说几句自己的见解。虽然总被人嗤之以鼻,但他却毫不以为意。
沈汶回来告诉了苏婉娘,现在只用等着季文昭入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探府
三月春风正浓时,季文昭坐着马车进入了京城的南城门。他从马车的车窗向外观看,京城里街道宽大,人流不断,比江南他居住过的城市都热闹不少。可他脸上带了丝微笑,毫不把这繁华放在眼里:他是逢时而至的应运者,他将在这里开始一盘棋,一盘人生大棋,会涵盖此世万千民众,他是持掌乾坤的棋手,落子无输。
半月后,在京城好好地休整后的季文昭,昂首挺胸地踏入了观弈阁的大门。
就如沈汶干过的,他打听了几处供人设局的茶楼及其东主,发现观弈阁的包官人最是大度而热情,他的茶楼毫无门第之念,只要自称是棋手,无论什么样的背景或身世,只须少量银两,就能在茶楼摆设棋盘邀人对局,甚至自办擂台。季文昭知道“国手”之名会给自己带来许多方便,就准备见包官人,设一个“文昭台”,在下一个月内,名义是切磋,实际是挑战京城乃至附近城市的棋手。
他穿了件铅灰底色织了淡灰云纹的长衫,显得稳重而奢华,应该立刻得到人们的敬仰。他二十来岁,相貌上乘,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气质潇洒豁达,进门时,他期待人们该纷纷抬头看他才对。
可没人抬头。
一进门是个隔间,按理应是伙计前来搭讪客人的宽敞的地方,但现在满满地摆了茶桌,每个茶桌上都摆了棋盘,看来下棋的人很多,大家都忙着。
好吧,季文昭对自己说,这种氛围也很好,方要开口问询向他走过来的伙计哪位是东主包官人,就听有人大声说:“这季文昭真是欺人太甚!”
季文昭一愣,转目看去,一个中年人推盘而起,说道:“出这等艰深难解死活之局,就想贬低他人,抬高自己!”
另一桌人说道:“老兄也不能这么说,你看,我从众位这月余对此局的多种揣测中,得益匪浅,可以说季文昭此局开了一代先河,引人从难处着手,比平常对局更能让人进步。”
另一人道:“正是呀,你我平常下棋,不过争一时输赢,哪里有过真的死里求生之境?季文昭下棋求险不求稳,出如此死活之局,就看出他为人之凌厉,若是能解了,日后与他对局时,也有个准备。”……
季文昭听得莫名其妙,忙问到了身前的伙计:“他们所谈‘季文昭之局’是怎么回事?”
那个伙计打量了他一下,笑着说:“客人肯定是刚刚进京的,季国手的死活局已经在我们这儿挂了一个多月了,京城里的棋手都来看过了……”
季文昭更摸不到头脑:“什么?!季文昭的棋局就挂在你的茶楼?!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是季文昭呢!
伙计带了得意的神情:“当然挂在这茶楼里!这是外茶室,原来算是过道,季国手的棋局就挂在里面主茶厅的正墙上,里面早就坐满了人了,这才在外面都放了桌子……”
季文昭听了,越过伙计就往里面走,伙计在他身后喊:“客官,里面没座位了!”
季文昭不理,进了里间,这才是一个大厅,尽头正面的墙上,果然挂着一副棋盘。大厅里满是人,却并不喧嚣,大多人都是在静静地对弈,就是谈论也很小声。一个伙计小心地笑着低声说:“对不住,客官,这里满了,要不,您到偏厅或者外面?……”
季文昭摇摇头,指里面说:“我不喝茶,就想看看那盘棋。”
那个伙计马上点头说:“当然当然,我领您过去。您可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干的,我们这里每天都有人,就来看看棋局,可看了就走不了了,站半天,最后还要了桌子,在这儿边喝茶边下棋,还能结识许多棋友……”
季文昭懒得理这个啰里啰嗦的伙计,眼睛直盯着远处的那盘棋,走到近前一看,当时火起,脱口道:“这是什么烂字?!”
啰嗦伙计立刻辩驳道:“您怎么能计较这些细微末节呢?人家季国手是大才,天才!脑子都用在下棋那里了,哪里有时间练字?我小的时候就最烦练字了,一下午坐在那里,写不了几个,我特别理解他……”
季文昭恶狠狠地说:“你不理解他!”
伙计马上举手说:“当然当然,人家是国手哇,我是什么人?一个茶楼的伙计!你看看人家出的棋局,就是字写得不好,不也一样把大家震得一愣一愣的?”
季文昭已经开始看棋局,但还是分心反驳道:“谁说他的字不好?!”他的字很不错好不好?
伙计像是看惯了季文昭这种马上变主意的人,又附和说:“您看您,又说他字好了,这字,说实在的并不能真说好……”
季文昭已经听不见伙计在说什么了,他看着这险恶的布局,开始想如果黑先,白棋怎么可能活,一步一步地,他在脑海里演算着……不行,这样不行,如果这样……我得找个棋盘……
他猛地抬头,大厅里还是满的,那个啰嗦伙计远远地见他扫视周围,忙小跑过来:“客官,累了吧?您说是‘看看’,可是在这里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好几个人跟您说话您都不搭理人家,包括我们东家,可我们东家说您这样的才是真的爱棋之人,他问您有空能不能跟他下盘棋?”他小心地问,以防对方愤然离去。
季文昭回过神儿来,问道:“你们东家在哪里?”
那个伙计眼睛大亮:“您同意和他下棋了?!太好了,您跟我来!我们东家在那边小侧厅里呢……”
他领着季文昭出了大厅,到了一个偏厅前,在虚掩的门前高兴地说:“东家,我给你找到了想和你下棋的人了!”
“真的真的?!”门一开,一个胖乎乎的人笑着迎出来,对着季文昭举手抱拳:“快请进快请进!在下姓包名轩字乐庭,不胜荣幸……”
季文昭不说话,冷着脸进了屋,包官人也不计较,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给了伙计,伙计大声地说了句“谢谢”跑开了。
季文昭见这偏厅中间一张桌,桌子上有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旁边几把椅子,墙边条案上摆着茶水点心,马上就觉得饿了。心中有求于人,脸上就放缓了些表情。
包官人笑着请季文昭坐下,手忙脚乱地收拾棋盘上的旗子,嘴里说:“多谢官人能与我下棋,我方才看官人专注的神情,就知官人必是深谙棋道之人,不知官人高姓大名……”
季文昭道:“我姓季,名文昭,字修明。”
包官人点头:“哦,季官人……”他停住,手里的棋子“啪”地落在了棋盘上,眼睛瞪得巨大:“季文昭,季修明?!季国手?!”
季文昭沉重地点了点头,包官人差点流泪了,合掌说:“诶呀,您可算来了!不然我可怎么办?!”
季文昭再次莫名其妙,皱眉看包官人。包官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继续说:“自从人家给了我您的棋盘,我这里生意大火呀。可我若是办不成人家托的事情,这不占了大便宜吗?我这心里可慌死了!这是要折寿的……”
季文昭明白了,心中一动:“是有人给了你那个棋盘?”为何属了自己的名字?
包官人连连点头,刚要把小包递过来,突然停下,小心地问:“您是季修明吗?”表示尊重,要称对方的字。
季文昭傲慢地说:“当然是!”
包官人又问:“是那个国手季文昭?”
季文昭皱眉:“正是!”说罢从怀中拿出一方印信,上面有“衡山文昭”,是他一向用的。可包官人还是有些犹豫,小眼睛使劲眨:“这个,真的印信其实我也没看过……要不,您与我下几手?”
季文昭不耐烦了:“我和你下一盘,让你五十个子!只小半个时辰。”
包官人脸上放光,连连点头道:“多谢多谢,五十个是不是多了些?三十个就可以了……”
季文昭挥手:“快点!也不猜子了,你持黑先下吧。”他想看看那个包裹里是什么。
包官人不推辞了开始下子,季文昭几乎不看棋盘,下子迅速,脑子里却在想着这件事:有人用他的名字放出这棋局,引来了众多的注目,看来也是料定了自己见了会问一下究竟。肯定是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想见自己,可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才如此曲折。如果要做得这么隐蔽,大约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人能出这样的生死局,可见其思虑之甚,也许是自己未得谋面的高超棋手,想借此邀自己对局……
一边想,一边自己伸手从条案上取了点心放在嘴里,见包官人只看着棋盘不抬头,就喊道:“上杯茶来。”
包官人还是没抬头,可跟着季文昭大声吆喝:“快点快点!来杯茶!”
啰嗦伙计跑进来,给季文昭上了新的茶杯,倒了茶,小声说:“我们东家人可好了,您慢慢下,把点心都吃了也没关系,他还会让人送来的。” 对他一通挤眉弄眼后走了。
季文昭郁闷:这是把我当成来骗吃骗喝的了?!
不多时,这局棋就结束了,棋盘上一片白色,包官人的黑色就剩了两个连环眼,可包官人还是留恋地看着棋盘问道:“能否请季官人再不吝相赐一局?可否让我七十子?”
季文昭断然道:“否!”
包官人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地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把扇子和一封信,临要给季文昭时,忽然说:“如果我说这扇面上是一卦,季官人会猜是何卦?”
季文昭只觉后背一阵发凉,他有些迟疑地说:“该不会是……革卦吧?”
包官人一拍手道:“正是革卦!看来官人果然是季文昭!与你那位友人心意相通啊!”说完再无梗介地把扇子和信递了过来,讨好地笑着说:“我看了扇子,可没有看信。”
季文昭打开扇子,看着扇面上那简单的卦象,冷意从后背蔓延到了前胸。他把扇子和信一并放入怀中,起身行礼道:“多谢包官人为我传信。”
包官人长舒一口气:“不要客气,我也算是完成了别人托付的事情。哦,还有一事,”他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季官人什么时候会给出棋局的答案?还是就这么一直挂着?当然,如果官人不想说也没什么,可是能不能私下告诉我,我甚是好奇……”
季文昭故作高深地咳了一下,说道:“还是……暂且……不说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包官人面露失望,但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笑着说:“大皇子的管家给我留了信儿,说如果哪天季官人前来收这个棋盘,就告诉季官人,说季官人随时可以去大皇子府上,大皇子对官人的才华十分赞赏。那位管家还说,如果官人忙碌,他可以代大皇子上门拜访,只须给他递个消息。”
如果没有这个棋局,这本来就是季文昭私心想通过打擂台达到的目的。现在他还没与京城的棋手对局,仅凭这一棋局,就给自己闯出了名声,得到了大皇子的邀请。可现在他倒不想去拜见了,首先,万一大皇子问起这闻名京城的棋局怎么解,他怎么说?难道说不是自己出的?至少要先自己想出来解答,再去应承。再者,有人这么近切地知道了他的心思,这人肯定不是大皇子,他也得看看这人是什么人,再做打算。
想到此,季文昭对包官人说:“我现在才到京城,尚不知道是否要在此长留。”
包官人连忙点头说:“明白明白,那我就不多嘴了。”季文昭转身就要走,包官人胖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季官人随时可以来观弈阁,我可给季官人免费茶点,专置偏厅,决不让人打扰官人清思,只是……”
季文昭见他说出这些优惠,就怕他又拉着自己下棋——他的棋实在太糟,真辱没了自己的棋艺,忙往门口迈步,包官人赶忙说:“日后季官人如果与人对棋,可否就选观弈阁?如果是私下对局,尤其是与这个送来了棋盘的高手,能不能让我在一旁观看?我不求官人与我对局了——一次就够了,我日后可以跟所有人说季官人与我下了一盘棋,看他们谁还敢推辞与我下棋!——我只是想旁观季官人下棋。行不行?”
季文昭看着包官人眼中孩子一样真挚的神情,点头说道:“我若是与人对局,肯定选你观弈阁。若是在此下棋,无论公私,包官人都可旁观。”这本来正是他想要的,而且,你是东主,谁能把你赶出去?
包官人喜笑颜开,季文昭低声说:“还要请包官人不要告知他人我拿到了这个包裹。”
包官人捣蒜一样点头:“知道知道,那位高手的人送棋盘来的时候,也说要保密,我肯定不说。你看,这么长时间,根本没人知道那棋盘不是你给我的。”
季文昭再次谢了,出了偏厅的门。从大厅慢慢地走过,眼睛瞥着周围人们摆放的棋局,看是不是有人解开了这个难题。刚走出大厅,身后传来啰嗦伙计的叫声:“这位客官,我们东家送您的茶叶和点心,谢谢您陪他下了棋!”一路箭步而来,这是给他东家拉棋友呢吧?季文昭真怕了他了,连连摇手,脚下如飞,从桌间穿过,在啰嗦伙计抓到自己前出了大门。
回到住所,季文昭就打开了信,读了自然知道这是邀请自己四月四日,正午时分,去香叶寺外的看月亭相见。想来对方费了这么大心思,不该是为了谋害自己的性命,心里就决定去见见这位高人。
打定主意后,就吩咐了下人去准备饮食,自己拿出棋盘,摆下了那生死局,坐下来好好琢磨。他可不能去见那个人时此局还没解开,太丢脸面了。于是这近一个月时间,季文昭大多时间都是在屋中枯坐,苦苦研究,没有太在意城中的大事:大皇子十里红妆迎娶了太傅之孙女吕氏。
嫁妆所经之处,路两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看热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沾沾喜气儿。一担一担的嫁妆,有许多是珍本书籍,各色文房用具,虽然不能说值多少银子,可显示出了新娘超俗的书香世家背景,连带着把大皇子的格调也提高了许多。
因为沈汶沈湘与大皇子和四公主在元宵夜的龌龊,侯府的人都没有去观嫁,可婚礼的当夜,沈汶却对苏婉娘说她要去看看大皇子的新婚之夜。
苏婉娘心中震惊沈汶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廉耻之余,还要为了沈汶担心,因为这次毕竟去的是大皇子府,与以前沈汶去的什么万花楼观弈阁之类的不可同日而语。沈汶临走时,苏婉娘左叮嘱右叮嘱让她千万小心。沈汶离开后,她认真地考虑去请一尊菩萨供上,自己太担惊受怕时,也好有个能跪下祈祷的地方。
沈汶倒不是去看大皇子的新婚之夜的,她想的是正值大喜之夜,大皇子府中人来人往的,乱得很,她可以去试着找找大皇子的书房所在,日后好去听壁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