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中一个老人站起来:"请任先生到我悦来店过夜,免费上房,外带草料。" 李郎中一挥手:"就这么着了,那谁,你快牵了马先去喂上,我一会儿陪云起去悦来店。" 又看向我。
我看日已西斜,说道:"天近晚了,大家还未饮食……"
那个替我踢了醉鬼一脚的青年一下子跳起来说:"我XX四少就在对面轻风楼为任先生设宴,万请赏脸!" 李郎中一拍手(跟我学的) 说:"对呀,我和你去吃饭,带着你小弟。你们大家先各自回去," 他看看天,"擦黑的时候你们再回来,云起就在轻风楼讲了!" 我要是干演艺这一行,一定要让他给我当经纪!
我看向佑生,见他用一手遮了脸,无声抖成一团,可气,居然敢笑我! 我只好抱拳
道:"多谢诸位了。"
李郎中马上指挥人过来帮着搬桌椅,抬了佑生,我把馒头都留给了小乞丐们,大家浩浩荡荡地往轻风楼去了。
5
大家进了所谓轻风楼,不过是一幢两层破房,一层大部分是厨房,外面之窄窄一条,随便一些桌椅。上了楼,二层都是圆桌木椅,比一层稍好些,这就是雅间了。我让他们把佑生抬到墙边,用椅子两头架好,自己拿了椅子坐在他身前。李郎中坐在我的右边,那个说要请我吃饭的青年坐在了我的左边。余下三少对面坐好。
一桌人相互介绍,说实在的,我谁的名字都没记住。只好内心把我左边的人称为四少甲,余下的乙丙丁,表面上一律称兄弟。
人们说一种能力强的话,另一种就会弱。瞎子一般耳朵都特灵,聋子眼神儿都特好。
我有较好的视觉记忆但听觉记忆就较差。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我在考试时可以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到那页课本,字字句句,乃至书角的页数。这大概就是所谓过目不忘的基因,实在和努力学习没关系。所谓倒背如流,不过是把脑海中的那页纸上的文字反着念一遍罢了,不是什么神秘不堪的才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下回若遇见一个号称可以倒背如流的人,你就让他睁着眼背给你看! 同时还可在他面前作些个鬼脸,我保证他背不下去,你当即就把他摆平了。
现在年纪大了,看不清脑中那页纸上的字了,它们显得模模糊糊的(我脑子也得了近视了),只看得清那页角的页数,所以还可以很快查到所需材料,哄骗一下众人。
但另一方面就是,单耳朵里听的东西大多记不住(可见我能记住我爸那些京剧对白是遭受了多少万次的迫害!),最常见的就是名字。我就怕公众场合,人家握手一介绍自己,手还没离开呢,我已经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这对于一个秘书助理来说是绝对的硬伤。我经常要迎接一下公司的客户,弄得我每次真真都象做贼一样! 我面带无敌笑容,心怀叵测,总想着怎么让他把名字再说一遍,或者给我个名片什么的,可谁想把名片给个秘书助理呢?不刚刚告诉你名字了嘛。我只好把所有男的老同志(三十以上),统称为老总,小的男同志,统称为帅哥,女同志,一律叫声姐,哪怕她长得象个老大妈。哎! 难哪!做人难,做女人难,做秘书助理难,做记不住别人名字的秘书助理更难! 我很多临危不惧的品格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我看那四少,一个个虽然装得比较愤青,实际上也就是北京小痞子的样子,但人还都较淳朴,此时看着我的样子象我过去在那些阿姨家点拨的小木头脑瓜们。李郎中点了菜,四少唯诺诺而已。上菜的时候那个马车老板来了,李郎中根本不用我开口,乞叱喀嚓又砍了些价下来,接着让那老板把车直接送到悦来店中去,还别忘了车辕马套等,刚说完,又转脸看我:"你还要什么,让他去买去。" 厉害! 我想了想,要了草席,柴刀,一些绳索,另外一件短衫和头巾。李郎中自然付了银子,吩咐去办了。
菜上来,我一看,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都是黑乎乎的农家菜,绿色的也给你炒黑了。只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半给了佑生,自己把另一半就着几筷子看得清是什么的菜给吃了。别人倒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大响,四少还大喊上酒,我连连推辞,说我喝了酒就不能说故事了。余下的几位却开怀喝上了。
酒过三旬,说话明显不同。原来是那些毕恭毕敬的客套话,什么先生见多识闻,口若悬河之类的,慢慢地,先生变成了云起,文言辞变成了"太好了"之类的大白话。
忽然,四少甲,我左边的那个,一拍桌子说:"云起,你长得好漂亮! 你冲我一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哪!"
我心里一突突,心说这世上就是好人难当,对你一笑还惹麻烦了,日后我得狰狞些。
又听他说:"后来我觉得不是,女的哪有这样的见识!"
我淡笑着:"我想你是想夸我,对吧?" 要不是我为了维持我现在建立起来的光辉形像,我非挤兑死你。
又听另一少说:"就是,云起怎么会是女的呢? 不过,云起,你是害人。我原来是只喜欢女的地,可看见了你,我就觉得我也喜欢男的了! 可我还是只想和女的……"
这简直反了! 我咬牙,我双手攥拳,一堆小毛孩,胡思乱想什么哪! 余光里看见佑生又把手遮在脸上。
就听李郎中说道:"你们瞎说什么呢?!" 好,有给我解围的了,又听他说:"我男的女的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云起!" 这可是要气死我呀!
一顿饭我也没再吃多少,佑生的馒头只咬了一口,他递还给我,我在心不在焉的愤恼中给吃了。真不能当偶像啊,谁都想和你有一手,根本不管你认不认识他们。我真同情死刘德华了,那杨什么的长成那样,牙跟恐龙的似的,还要被迫和她拥抱合影,要是我,见面先给她一耳括子,然后告诉她别想侮辱我! 至少这几位没要求我和他们拥抱,李郎中一片真心,我就先强忍下这口气了。
下楼时,才发现楼下已站满了人,根本坐不下。李郎中只好把桌子摆出门,我正坐在门口。屋里只留了躺在门板上的佑生。
我坐下来,看向众人,发现这次人员不仅众多,还种类不少,从老到少,有日中的那些男子,又多了不少姑娘媳妇。还看见那个醉鬼也缩在一边。我略一沉吟,白天我讲了古时史记,现实的战役,那么我这次就讲未来幻想,虚无的战争。我就讲终结者三! 我就完全省略了前两级,直接进入男主在三级中的几次死里逃生。
我一拍醒木:"诸位,我任云起来到这个美丽和平的城镇,深感父老乡亲的好心。现在我为大家说一个故事,大家不必在意是否交银子,只要您们喜欢听我的故事,我心足矣(反正我马车挣着了,现在就做做义工了)。"
"话说,在非常遥远的未来,人类发明了无数机巧绝伦的机器,可以为人类从事生产劳动和料理人类各种日常的需求。可是有一日,所有机器魔性大发,不再想为人类工作,在同一时刻,向人类大开杀戒。可叹一时间,硝烟骤起,无数生灵涂炭,亿万民众,无论男女老幼,瞬间丧身火海刀山,惨不可言! (众哀声)
可正是在这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战略奇才,我们就叫他张将军吧(JOHN)。机器魔初展狰狞时,他年方一十八岁,还只是一个青春少年,可却有万军不可挡的勇气和无数连机器魔都不能解的机智奇谋! 他带领着幸存的人们,不屈不挠,誓与机器魔周旋到底。一日日,一年年,几十年不放弃,逐渐让人类从毁灭的恐惧中重振希望,渐渐反攻,直到胜利在望。机器魔无法在现实中战胜他,就派出了魔人逆时光回到往昔,想在他没有成为将军之前就杀掉他。可人类也同时派出了已被降服的魔人去保护将军,一场争斗自此开始!" (众屏住呼吸。)
我叙述了电影的起承转合(在此不能细说,怕好莱坞向我要知识产权费。在小镇上就不用怕了,他们的黑手伸不到那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结尾,看见众女子,想起了刚才四少甲对女子的鄙视,心中一动,好,给你们加一段我云起的演绎。
"诸位,争斗已出胜算,我在此补上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传奇。话说两人初见时分,当听到我方的魔人言道两人将成夫妻时,两个人心中是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哪! (众笑) 那少年看那少女,觉得她不美貌风流,脾气太大。那少女看少年,觉得他吊尔郎当,还有些落魄。
可是在那百丈深的地室中,机器魔在外骤发战争,人们呼叫救援的声音从通话线此起彼落传来,两人四顾无援,只好四手相握,对视间,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将终生相随的伴侣! 将军从少女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忠贞和不屈服的愤怒,夫人从将军眼中看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镇定和异于常人的勇敢。两人在人类最绝望的时刻同陷爱河!此后三十几年,两人同进共退,不曾分离。几度出生入死,几度舍身相救,成为最亲近的伴侣和战友。
话说到了最后决战关头,战役开始,将军亲自指挥,正至关键时刻,敌方的魔人终于冲破重重防卫,重伤了将军! (众惊) 将军夫人摒去左右,见将军血染胸襟,已不能言语,将军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妻,想着自己穷一生而未竞的目标,不禁双眼含泪。那将军夫人强忍钻心疼痛,直视着将军,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将军闻言一笑,合目而亡。(哭声渐起)
将军夫人出得房来,神情镇定,只说将军重伤,除她之外,不得打扰,她将代替将军指挥。那将军哪次战役不是和夫人反复切磋,有谁比夫人更能了解将军的意图和策略的呢? 众人原担忧将军伤势,见夫人神色不惊,料是无妨。将军夫人亲自上阵,不休不眠,连续作战,只偶尔去看一下将军。她带领将士,连战了三天三夜,终于获得大胜,彻底摧毁了机器魔的心脏枢纽,为人类永绝了后患!
大战初罢,满目尘烟。将军夫人让人把将军抬到战场,看一看这人类最终取得的胜利,告慰将军一生从不言输的灵魂! 人们把将军放在地上,将军夫人盘膝坐下,抱起将军已僵硬的上身,紧贴在自己胸前,终于流下两行热泪,坐化而亡! (有人痛哭失声)
许多年后,当和平重新让人类安居乐业,有人在将军夫人坐化之处立了一尊无名雕像。塑的是一位老妇人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位重伤而亡的老兵。那老妇人沧桑的面颊上两行清泪,那老兵脸上面带笑容。(哭声一片了)
许多人发誓说,在月华如水的深夜,看见他们双双从雕像中站起来,携手漫步,却越来越年轻,渐渐回复他们少年时初堕爱河时的模样,两人相逐嘻笑,直到黎明时分才又没入雕像之中。
许多青年男女因此都到这雕像前相约终生,盟誓无论富贵贫贱,艰难险阻,两心相许,不离不弃……" (好莱坞,你要是敢抄袭,我和你没完!)
我叹息一声,容大家平静下来(看来战争,爱情,死亡三要素结合就是摧泪弹哪),一拍醒木:"诸位听了云起今天的故事,日后遇到不如意之事时,请常加回想。记住这世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只要我们怀着希望,心存爱意,善待他人,那就总会幸福更多。人间情爱无价,望大家好好珍惜!"
我又一拍:"我云起在此感激诸位乡亲的帮衬。日后若有机缘,我定回来为乡亲们修桥补路,答谢您们的关照!" 我一抱拳:"山高水远,云起明日还要早行,各位就此别了,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只见涌来一大堆人,争先恐后要和我拥抱(刘德华救命!),我忙躲到佑生的门板和墙壁之间,使劲抱拳,最后还是李郎中和四少解围,把大家轰开,我才得以免受刘德华之难。
大家拥着我,抬着佑生,疯疯颠颠地到了悦来店。进了上房,把佑生放在床上,给我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又是一番道别。最后,李郎中和四少把大家都赶了出去(就因为他们和我吃了饭,这关系就不一般了),李郎中含泪给了我一包银子,说是买了马车和物品剩下的加上今晚大家随意给的。四少也是恋恋不舍,说日后只一句话,他们都会来找我,为我效力。我很想多表谢意,但我已到了筋疲力尽之边缘,唯有点头而已。
他们终于告辞,我关上门,一头摔倒在佑生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响,我哀号一声,重起身,开了门,是个小姑娘,低垂了头,从腕上褪下一只手镯,就递将过来了。我大惊失色,忙推辞不受,又说了一大堆:"云起实在不知日后身在何方,不能……" 她刚走,我又关了门,才躺下,门又响,又是一位要给我镯子的!
于是我索性大开房门,依着门框席地横坐着,给你方登罢我出场的姑娘们,就坐在地上,一个个抱拳,一次次重复我的一样的答话,退却了十来只手镯或头钗。
终于夜深了,我想没有姑娘还能溜出来了,叹了口气,站起身,关了门。踉跄到床边,脸朝下,扑倒在床上。演员真不是人干的!
佑生先是轻笑,接着终于笑出了声,叹了口气说:"云起,你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下去,都快招兵买马了。" 我抬了靠着他的一只手,做出要打他的姿势,他居然不思悔改,又说:"你也不用嫁人,你还可以娶好几个。"
我抬起的手食指和拇指分开,余下手指蜷起,作出钳子状,狠狠地说:"你说,我能掐你哪儿?"
他笑笑,慢慢说:"哪儿都行,就怕你不敢下手。" 这就是我面露不忍造成的后果!
我哀叹了一声,放下手,翻身对着他说:"我下回要是再说我想说书,求你立刻把我打蒙!我宁可好吃懒坐了,实在不成把你卖了也行,真是太累了! 刘德华太苦了!"
说完我就睡着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公开讲演。许多年以后,我的这次表演还在民间传颂。我坐的大树下立了个碑,成了旅游景点。我吃饭的轻风楼变成了云起楼,悦来店变成了云起店。
我觉得都比他们原来的名字好听,该向他们收知识产权费。
分别
我一觉醒来时,天还是漆黑的。佑生在旁边好象努力压抑着呻吟。我忙问:"你用不用我给你上药?" 他停了一会儿,好象缓过气来,慢慢地说:"抱着你,就会好一点"。
他说得毫无邪念情欲,象只在说"现在2点钟"那样自然,又象在说"给我一片去疼片"那样理所应当,让人无法拒绝。我背身靠向他,感觉到他抬了一只手,搭过我的腰,静静地环住我。他的手指抓紧了我的衣服,然后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快又睡着了。
"云起……" 谁是云起? 哦,是我。我在哪里? 哦,原来如此。我睁开眼,天稍稍亮,屋子里还是灰黑的。我依然依在佑生身上,他的手指轻触着我的肩头。我晃晃头,浑身痛,说了一句:"佑生,你杀了我吧,我痛苦死了!" 我爱睡懒觉,早起实在是太残忍。
我起身,象梦游一样帮助佑生到床边,让他自己照看自己了。拿了水盆出去,方便后,井边洗漱,这才醒过来。盛了水,回到屋中,给佑生留下,自己把银子放入背包,拿出了一个馒头,一人一半,桌上有水,我把我的和他剩下的都吃了。拿出了剩下的那只香蕉,一人一半吃了(香蕉你可以吃一半,馒头总不吃完,好挑口啊)。
灌好水瓶,把背包放在佑生身边。在羽绒服外,穿起了件半灰半棕的短衫,腰间系了根布带,头上扎上了条黑色头巾,自己一看,哈哈大笑,我完全是个农民哪! 佑生看着却一言不发。我往空中打了两拳,抱了被褥草席,拿了林林总总的东西,出去准备马车。
马路路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我向它道了早安,并解释了我们今天要让它拉车,莫要生气。正在那里看着辕套等发愁,店小二跑来,殷勤地为我给马上了辕套,还解释了如何如何,对我毕恭毕敬,满眼的崇拜,好象我在给他上课似的。没说的,昨天听我说书去了。
回屋见佑生已背好了背包,坐在床边等着了,好,会照顾自己了。我又把他背出来,到了马车上,让他躺在被褥里,赶了马车出来。
一到街头,见昨天那帮小乞丐都在等着,是要馒头吗? 我刚要打开背包,那个聪明模样去找李郎中的小孩过来,一下子跪下,我吓了一跳,忙跳下车来。
只听他哭着说:"我愿意和先生走,先生不用养活我,我自己讨饭,只求先生带着我."
余下的小孩也一下子拥过来,跪在我身边。我喉头锁住,当时真的有心就把他们都带上,和我走遍天涯,大家也许饥寒交迫,但一定能快快乐乐的。但是我知道还不是时候。
我含泪回身,打开背包,取出两个巧克力棒,打开,一块块掰成小块,每人一块,让他们吃了,然后把巧克力包装纸一条条地撕开,每人一条。我哽咽着说:"孩子们,我现在还不能带你们走,但是有一天我会成就一番事业,那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保存这片东西,这是我云起之令! 我现在和你们约定:一旦你们听到了我成就的消息,一定要拿着它来见我! 那时你们就都能有饭可吃,有家可归,有事可做。在这之前,千万不要放弃希望。记住了!" 他们哭声一片,我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才赶了车离开。
我心中难受,好久不愿说话。马慢慢地走出了小镇,车子到了大道上,没有什么人,就象我们进镇的那一天早上一样。
忽听佑生轻问:"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会有番成就呢?"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 佑生。但是我心里就有这种感觉。我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可好象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我只要接着走,一转弯,就能看到了。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他轻笑:"是。"
我一瞪眼,他忙说:"不是。"
我把车赶到路旁小树林边,拿柴刀砍了一些树枝,一大捆抱着走回来,放下来,看着佑生,绷着脸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得把你绑起来了。"
他居然慢慢地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 这人怎么都学得这么快!
我让他侧躺好,盖了被子,上面又覆上草席,再把树枝摆在上面,然后用绳子一圈圈固定绑好,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大堆树枝子。干完了松了口气。想起来四少甲说我一笑就象女的,又拿了把土,抹了抹脸,自语道:"早知道这样,我早上还洗什么脸!"
我坐上车,重又上路,听佑生在树枝子里说:"云起,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得意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过吗,上上策不是逃出险境,是根本不在险境里。
你现在就是一堆树枝子,除了松鼠或毛毛虫之外,大概没别人对你感兴趣了,你可以睡会了。" 他哽了一下,一会儿果然不说话了,睡着了吧。
后面的几个白天在我的回忆里都混成了一片。每天白天不过是出发,行路,到树林或别的僻静处让佑生出来吃饭喝水方便,然后接着赶路,按着他说的名字去问路,过城镇买吃的之类的。我们有时说几句话,我哼几句歌,他睡睡觉,实在分不清哪天和哪天。
倒是那些夜晚让我们两人都终生难忘。
我们不是在城外的庙里就是在人少客稀的小店里过夜。李郎中给的包中的银子虽然不少,但佑生不愿去人多的地方。也是,让人背来背去的,引人注目。
自从那小镇一夜后,每晚佑生都把手环在我的身前,他的手从不乱动,平静而安全。
(倒是我在给他上药的时候,经常感到他的害羞,于是更加喜欢稍稍调戏于他,甚至上下其手。他总一低头,不加言语。) 我入睡前都依靠着他和他聊天。实际上大部份时候是我在夸夸其谈,他在默默听着。在这没有电灯的黑暗里,我远离我熟悉的世界,可那个世界的无数往事,尤其是我在大学时的种种,纷纭而至,充斥着我每夜的话题。
我讲起在大学里时,深夜人不静。黑暗的宿舍,就象此时一样,人人躺在床上开卧谈会。非要等到晚饭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刷了牙,就开始轮流讲述各种美食佳肴! 一人讲一个菜,谁也不想被拉下(是,只被人残害吗,也得去残害别人)!
想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务事废物点心,谁在家中曾摊过一个没糊的荷包蛋?! (我直到三个月前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煎荷包蛋还要盖会儿锅盖! 难怪我的荷包蛋都一边纯黑一边纯生) 此时间,却一个个口若悬河,细细道出怎么做出种种菜肴,其自信和口才完全可以让真正的厨艺大师自愧不如,怀疑自己几十年都是干什么吃的。虽然全是艺术创造,但要讲究绝对的真实性。从备料到调味,务要细致可信。讲起烹调过程,定要引人入胜。最考验人的是最终的成品,舌底金莲,铁树开花,描绘要达到高潮,将色香味尽述周详。夺得上筹者是那忍着五内俱断的饥饿煎熬,讲得别人个个倒吸冷气,口水长流,满地爬着找吃的! 自虐和他虐完美的结合!
曾有位舍友,黑暗之中,忍无可忍这样的虐待,终于愤而起身,捶床大怒道:"人为什么要吃饭?! 为什么要吃饭哪?!" 到了末了,几乎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众同慨然!
当然除了那个始作俑者(鄙人),正在暗中角落,窃笑不已。
还有另一次,一位舍友突然翻下床来,颤抖着双手,开了抽屉,遍寻食物不果,只好冲了包板蓝根。从此我们有了"饿得吃药"这一表达方式。
明明知道是凭空捏造,还有时不自觉地相信。一位室友曾描述过她的蛋花浓汤,说最后打入鸡蛋后,蛋液在汤中凝而不散,缓缓展开,象一大蓬海蜇在水中飘摇……
我试过多次,均未果,后来去请教一位大厨,如何能把蛋液打入汤,令之成为海蜇状。他真诚地告诉我,别管蛋液啦,直接放个大海蜇皮进去就行了。
……
暗夜里,佑生的笑声,柔和如缕缕轻烟,邀请着我的声音如过廊清风,与他的笑声回旋往复,纠缠不已。我合着眼睛,在往事的画面和他的询问之间用我的声音搭起桥梁,合并起两个世界。
他从不讲他的以往。除了那次我问过他的妻妾之后,我也从不曾问过其他。我总觉得,如果他想告诉我,我不必去问。况且,妻妾已经阻断了我对他的任何好奇。但李郎中说他腿伤有可能不治的预言好象把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只想让他活一天就高兴一天。他总是在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往往在我刚告一段落时,就问些:"后来呢" "还有呢" "然后呢"之类的话,那温和动人的口气象燃料一样助长起我的慷慨情怀,引得我又重起谈兴,胡言乱语。这不是人来疯是什么?
无论我讲得如何混乱烦杂,我一种感觉,他都能懂。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确定,没有什么能具体解释,他在我讲述的关键时刻,稍停顿的呼吸?在我讽刺挖苦中的一个轻笑? 在我与他相触的身体上我感到的莫名的平和? 有时我觉得他象一块海绵,可以无休止地吸收我躁动不安的能量,而我则在这种发泄后,能静下我不愿去面对的初到异乡的恐惧和茫然我讲起:
五月夏初,淡粉色的芙蓉花,在路灯下,一朵朵无声飘落,撒出那似有若无的芳香,宛如我们每刻流逝难再的时光。
那清晨湖畔,空气清凉,书声朗朗,水中天光,树间朝阳。
毕业在即,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在草坪上玩起小孩丢手帕的游戏,又跳又唱:"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恰逢一位教过我们的教授路过,认出我们后,仰头悲叹,几乎晕倒,大概觉得自己教出一群白痴。其实他绝对自我多情,根本和他没什么关系。
一群同学夜里翻墙出了校园,买了一只保熟的大西瓜回来,打开一看,竟是生的大 白瓜!实在不愿意再翻墙头出去和小贩计较,也不愿意就扔了浪费,遂展开刀子剪子锤的手赛,赢者吃一块白西瓜!一轮之后,再入加级赛。一时间,人人争输,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