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哪! 一只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另一只也是青紫肿得只省下一条缝,额头一个个紫包,鬓角一道伤口翻开,白惨惨的,两颊也肿着,嘴角裂开,嘴唇肿得翻开着……这还是在水下冲了大半天后,原来大概更惨。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他怔了一会儿,大概被我这手扶巨石的凶样吓着了,然后慢慢把右手放在大石头旁,只留左手和着镣铐在石上。
我深呼吸了一下,慢慢举起巨石,嘿地一声砸在他左手的手铐上,一声闷响,手铐居然没开,只是变扁了,正压在他惨白的手腕上。 我又抬起石头,他动了一下左腕,把扁的手铐翻了90度,象一个O立在石头上。 我又举起石头,一下砸下去,一声响后,我抬起石头一看,不禁大骂:"我靠! 这是变形手铐吗?!" 手铐又扁了, 这次压入他已经磨得见骨的手腕边了。他倒没哼一声。 我大怒,"再来!" 咬牙举起石头,他手腕翻回去,我又砸下来,喀嚓一声,手铐终于断了。
我哈哈笑起来,特有成就感。 他把手从手铐中拿出来,放在眼前看着,我可没这闲心,大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快,另一只,一鼓作气啊!" 他放上右手,我如是者三,又砸开了。把巨石放在膝盖上笑着:"好啦,该脚拉"。 他迟疑了一下,我才注意到他不仅上身是裸着,下边也是两条光腿,腰间缠的破布根本不能遮住春光。 哈,女性之夜啊。
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忙严肃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快点!" 他把能动的右腿放上石头,我举起石头开砸。 脚镣就是厉害,我砸了十几次,骂了二十几声:"我就不信了!" 才砸开。 我喘着气,扶着膝上巨石,想是不是歇会儿,他大概怕我不耐
烦,忙用双手把不能动的左腿搬到基石上。
我一看他的左腿,几乎失手放了我膝盖上的石头。 我原来以为他的腿不能动是因为地震中压断了,现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腿自膝以下看着就是软塌塌的,一直到脚尖,都是形状古怪,看来那里面的骨头是一寸寸地被打碎的。 我心里一阵发紧,这是什么样的酷刑啊,我竟手抖得举不起石头来。
我砸前面的镣铐时,从没觉得会失手。 本人是玩俄罗斯方块的高手,知道只要正对着下面的空档,让方块自由落下,不会中途偏向的。所以只要大石头对准了下面的镣铐,顺着石头的重力砸下来就是,不要用什么力量去打扰自由落体。可是这条腿就象是个成真的噩梦,完全打乱了我的自信。 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对自己说,别紧张啊,就差这么一个了。 可怎么就抬不起膝盖上的石头。 我看向那人,他双手支在身子两侧,脸微垂,似乎是正看着自己在基石上的腿。 我才注意到他浑身遍布伤痕,新伤旧伤,都因长时间的冲洗变得惨白。 他瘦骨嶙峋,肩头和肋骨处都露出隐约白骨。
我正想着是不是告诉他以后再砸这个,他突然开口。 还是又哑又低的声音:"没事,这条腿已经废了。" 他说得很慢。
我缓过神来,知道他看出我不敢下手了。 心里一下明白为什么我不把他当坏人,不是他说什么,而是他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和风一样的语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温暖到你的心。 他被打得变形的脸,被酷刑折磨的身体都没能让他失去这种语气,那么他一定有比他的肉体更不可摧的意志保护着自己的心,一定有比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深的坚强维护着他不可夺的尊严。 我眼睛湿热,但我知道决不能向他表示同情,那是看不起他。
我强笑了一下:"什么没事,砸上了可照样疼呀!"
他停了会,依然那声音,那淡淡的语气, 说道:"没事,我受得了"。
我差点儿哭出来,但一咬牙,心说: 算你狠, I 服了U! 口里却笑开了:"好, 咱们打个赌,谁输了就请吃饭。 你说我砸多少次能把它砸开?" 他抬头看向我, 我努力绽开我最迷人的欢笑脸对着他(当初就凭这阳光笑脸骗取了公司的信任,得以录用,谁知道我也会在洗手间以泪洗面), 他呆了一下,慢慢说:"我赌10次吧。" 看来他怕我紧张,知道上个脚镣用了十几次,这回多说点, 哈,上当了, 没时间多琢磨吧。会打赌的人决不能在不知对方赌注时下注。 我嘿嘿一笑:"我赌100次! 看我赢不赢!"
我收回目光不看他,转了转脖子,拧了拧肩膀,举起石头,大喊了一声:"100次!"
砸了下去,当然没开。 我又举起来,喊一声:"还有99次!" 又砸下去。 我心无旁顾,完全投入到举砸中,象进了托福考场。 我精确计算我的呼吸和动作, 忘了还有别的人和事。我下定决心,砸上100下! 所以当我喊"再来86次"让脚铐应声而开时,我简直有点意尤未尽。 我退回几步,把石头扔开,险些把自己也摔过去, 我这时才觉得俩个胳膊沉得象灌了铅,但我大抡了几下车轮,假装豪情万丈的样子,然后才看向他说:"真可惜,我还准备再砸上它85下呢。 你居然赢了。"
他的肿脸看着我,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想应该是气结状。 我哈哈一笑:"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请你吃饭。" 我重走回水边,一脚踏上基石,向他伸出右手,才发现我的手不自主地在发抖。看来是累得快手抽筋了。 他好象犹豫了好久,才把左手递给我。 我握住时,发现手指甲全无,指尖白惨惨的。 食指上半节向外边纽着,是断了吧。 我心里又一抽。 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大概死人也不过如此。我一惊,忙紧紧握了他的手,慢慢拉他起来。 他右手奋力推起身子,然后抬手到空中,我俯身拉住他的右手,双手一起用力,把他从水里拉了起来。
我们四手相拉,有点象"持手相看泪眼"的样子。 他一条腿站着,浑身发抖,别说迈步,看着随时又得坐下去。我沉吟一下,唉,只好学猪八戒扛媳妇的方式了。我向他倾过身去,两手拉着他的手放过我的左肩,放了他的手,双手掐向他的腰间,一用力挺身,把他扛在了我的左肩头。 去了镣铐,他真轻啊! 我口中说着:"对不住,失礼了"。心想怎么象武侠小说里,大侠抱美女时说的。 慢慢转过身,走到岸上,找了个平的石头,屈了膝,让他好的腿先着地,一手扶着他的后腰下,一手抬着他伤腿的大腿,缓缓帮他坐在石头上。 眼中自然看到他的后庭处一片皮开肉烂的样子,知道他必然受了无数凌辱蹂躏,心中又一叹,但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双手垂下来,放在两侧支撑住了自己。
3
我离开他,走到一边,从背后拿下背包,打开拉锁,拿出早上放入的那件深蓝色的运动夹克,恍如隔世啊。我走到他身边,展开衣服,披在他肩上。把他湿漉漉的长头发拉出来,拧了拧水,放在衣服外面。他微低着头没动。我等了一会儿,走到他前,俯下去轻轻拿起他一只手往袖子里放。他手上有抵抗的力量,但相对于我的手劲,那是螳臂挡车。我轻而易举地征服了他的手臂,把它放进了一只袖子里。另一只手就容易了,他没用力,我一下就把袖子套上了。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争不过就别争了。我心里说这好象我在强奸他似的,想到这儿,自己吓了一大跳。干嘛捏?! 脸上可没露出任何表情,把两衣襟对上,蹲下身给他拉上拉链。手背触到他隐私处盖的那块破布,又湿又粘,暗暗咧了一下嘴角。我原来想到他后面远处脱裤子,但想到我把人家看个溜够,这时再假道学,不让他难堪吗。罢了,为了你的自尊,我就牺牲一回! 我就在他身边解了牛仔裤的扣,拉下拉链,蹬掉了鞋,两手一通忙,同时脱下了穿着的两条裤子,只剩贴身的白内裤,两条大腿完全暴露于黄昏的微光中,自觉十分无耻。我完全理解我想拉他时,他为什么迟疑了。但现在只有破罐破摔,我扯出牛仔裤里面的深色运动裤放在一边,重又穿上牛仔裤。临蹬上鞋时,又犹豫了一下,脱了袜子,光脚穿上了鞋。真有些冷。
他在我这番行为之间,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双手支在石头上,入定一样。好,柳下惠啊,没关系,我与你就是扯平了,看不看由你。
我又走到他身子前面,蹲下来,给他穿袜子。他的脚趾也都没有指甲。我先穿他伤的那只脚,我把袜子使劲撑开到头,尽量轻轻地套上去,他还是停了呼吸,我想这依然是疼的。我给他穿好了袜子,伸手拿过我的运动裤,还是热的,带着我的体温。
太好了,他正瑟瑟发抖。我先把一只裤腿套上他的坏腿,上到大腿处,拉了他的手按住,一只手抬起他的脚,他晃了一下,差点仰翻,我停下,看他用没按著裤子的另一只手支在身后,稳定住自己。我这才又开始,另一只手把裤腿套上去。裤子停在他膝上大腿处,我停下来,他也没动。
他自己站不起来,自然穿不好。我想帮他,又越来越强地感应到他的尴尬和不安。
古代的人就这么想不开。我玩心大起,忽然轻轻问道:"你可有妻妾?" 古代自然是妻妾了,不是只老婆吧。他愣住,我们半天没说话了,半晌他说:"有,一妻两妾……
" 不等他说完,我哈哈大笑地打断他:"那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滴! 你就别害怕了!" 说着,一伸手,扯掉了他的遮羞布,起身站到他身边,一手从他后身拦腰抱住他,抬他起来些,另一只手三扯两扯把他的裤子拉到了腰上。前后也就几秒钟。
然后慢慢放下他,拍拍手说:"成了,我该请你吃饭了。" 他好象呆了,肿脸看着我,不出一声,吃亏了吧。
我笑着转身,感觉自己就是个土匪,占了别人便宜还封了人的口。幸亏他是男的我是女的,这要是角色掉过来,我看了人家还得负责任不是?
我拾起打开的背包,突然觉得非常非常饿,多长时间没吃饭了? 我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小面包,长叹了一声:"我怎么那么笨哪! 干嘛才带了三个? 为什么不多带些呀! 北坡上的老黄牛是怎么死的--- 奔(笨)死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想把面包给他,突然记起久饿的人不能多吃。就打开袋子,把面包分成两半,递一份给他,说:"我很小气的,这就是我请的饭了。" 他的手微颤,接过面包,我看他的手比面包更白。
我到几步外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半面包,然后闭了眼睛,合上嘴唇,仔仔细细地咀嚼着这另一个世界的美食。不,我从来没把面包当美食,什么是美食啊- 烤鸭,红烧肉,香酥鸡,烤乳猪……再不济,酱爆肉丁,红烧鱼……
大学时,食堂的菜,我倒掉了多少,作孽呀,上帝饶恕我吧……
"你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么?" 我一下子回过神儿,他在问我? 我看着他,他手里的面包没动,我怒道:"你怎么不吃? 我当然不是神仙,神仙有这么坏的脾气吗? 这也不是灵丹妙药,只是一个松馒头,你不吃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忙把面包举向口中,临吃前,还问了一句:"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看他,暗笑我灵验的激将法。我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话语中有让人感动的关怀,只好大叹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向俗不可耐。十有八九是-- 我的家乡在远方,最可恨的是,这居然是正确答案! 让人愁怀难解啊!" 我一口把剩下的面包都塞到嘴里,追求着瞬间的满足。
"那你,有家室吗?" 我一扭脸,他忙把面包重放在口边。看来他吃得艰难,一点点地抿着吃。我笑了:"报复我? 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天而降的,可见我托家带口了?" 然后我停下来,等着。他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在家乡呢?" 我嘿嘿笑着:"是不是生气我刚才逗了你,才这么穷追猛打,刨根问底的?" 他低了头。我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这一定是个没让别人在言辞上戏弄过的人。古代的人大多不会耍贫嘴。
我收了些嘲弄,道:"也罢,看在你是我在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这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些我神秘的背景。我今天早上正站在16层楼上,大地震就来了。我走进了一柱光芒,再出来,就站在了废墟上。我的父母,大概已在地震中身亡了。" 我哽了一下,赶快接着说,我可不愿大哭:"而我那夫君……" 我看向他,他依然低着头,哆嗦了一下,果然,这是他想听的,我微笑着:"昨天刚刚休了我,所以他的死活与我也不相干了。"
他一下子抬头,手落在膝上,问:"他为何休你?" 我向他拿面包的手一扬下巴,他马上举起面包放在唇上,我笑道:"孺子可教也。" 停了一下,见他还看着我,鼻青脸肿的,就不好意思再逗他玩了。说道:"为何休了我? 因为我休了他呀。(可不是,是我说了算了的) 但我休了他是因为我怕他休了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因为后下手遭殃。但我并不知道我休了他后,他会真休了我,我原来想也许我休了他,他就知难而退,不休我了。我休他是假休,可没想到他休我是真休。这下我们互相休了后,我想让他不休都不行了,我也只好真休了他了,但毕竟晚了一步,我真想是我第一个真休了他,可事实上还是他铁定真的先休了我。不好受啊。"
他肿的唇半张着,弄不清是噎着了还是在喘气。好久,他慢慢地说:"你在逗我吧?"
我严肃地摇了摇头,他仔仔细细地说:"你肯定,他不是因为,你说话让人听不懂,而休了你的?"
我的下巴一下子掉下来,不由得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低了头,拿着面包堵着嘴,身子有点抖。我蹲下来想看他的脸,他头垂得更低。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你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巧舌如簧,指日可待矣!" 他摇了摇头,
说不出话来。我笑着又坐下,他却抬起头,慢慢说:"没事,在这儿,你就是说话,颠倒混淆,也有人会娶你的。"
我心中警钟长鸣,知道要赶快表明自己立场,决不能和有个妻妾的人有什么纠葛。
我不理他言中的攻击,反而黯然道:"不是那么容易啦。我来的地方,每个人只有一个夫人或丈夫。谁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侣。相处不好,可以分手- 就是我刚才说的互相休了,但不可以脚踩几条船,吃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野花一起香。理想的情况是,结婚不是因为要孩子而是因为两个人相爱。人生一世,遇到的人成百上千,真成为朋友谈得来的,不过十数个,爱上的才几人? 那其中又钟情在我的能几人?所以大家都十分小心,怕错过良缘。如果达不到这样一心一意的相伴,就是孽缘,不该纠缠的。我是不可能到了这儿就变了的,我如果嫁的话,对方一定只有我一人。你这里我这个年纪的男子谁不是已经结了婚的? 可见我婚姻的前途黑暗无比。"
他好久不说话,但愿他这回听懂了。
他终于吃完了面包,缓缓问:"你不嫁人,可怎么生活呢?" 我一下跳起来,大声说:"是啊,我也正为此郁闷不已哪! "
我开始走来走去,指手划脚,"我不是医生,不会种地,不会弹琴,不能卖艺为生。又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不能让看一下就收人家钱(他哽咽了一下)。年纪也大了,进不了青楼(他又哽一下)。好吃懒做,不爱干活,尤其遭别人强迫时,更要倒行逆施(他哽住),所以不能卖身为奴。身无武艺,不爱撒谎,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巧取豪夺。身为女流,不能入朝为官。喜欢周游四海,不愿入宫,当然人家大概也不会要我(他又哽)。决不入豪门大家,因为我可不想睡觉的时候都得睁个眼睛。不懂易经八卦,看相测字,庙会夜市上撑不起个摊位。好读书又不求甚解,平生最爱睡懒觉,你说我能干什么?" 我猛然看向他,他忙低了头,没说话。
"但是!" 我语气一转,色厉内荏,声色俱厉:"古人云: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理所在,自有安排! 我竟穿过了两个世间,决非偶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只是需要时间,找到我在这个世上的位置!" 我挥着拳头,情绪激愤。我说这些话本来是装装门面,但说完了,自己也信了,觉得人生真是有意义的,我必然此行不虚。心情大好,不禁双手握拳,击向天空,嘴里喊着YES! YES! 大舒一口气,放下手。
一看他,又见他呆看着我,可能吓傻了,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4
"好了,快说说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吧!" 我坐在他前面。他回了魂,慢慢告诉我这是天盛王朝。我问他以前有什么朝代,他数了春秋战国和秦,但秦之后不是汉,而是楚。我问他听没听说过刘邦,他说听说过,刘邦与楚高祖项羽同时起兵灭秦,项羽鸿门宴斩了刘邦,才有了楚朝。
我叹了一声,原来我们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形成一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时空并列存在着,不知它们是否相交。虽然朝代不同,可各代的更新却同我学的古代史差不多,大多是皇帝昏庸,农民起义,循环往复。孔孟之道还是社会主流。本朝已历百年,此时还算稳固。边疆也有东西达虏,南方也没有完全平息。我暗自想着,我就在中间呆着了,别到乱乎的地方搀和。
他说此地应地处北方,因为皇城此时应更暖和。我心中一动,问他是不是要去皇城? 他说不去,只去皇城北边的一个小镇。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卷入什么皇家争斗中去。
有心问他为何入狱,又想他不主动说,必是不堪回首,还是别触动他。
正犹豫中,听他轻轻问我:"请问姑娘,姓甚名谁?" 我反问:"那你先告诉我。" 他慢慢说:"你叫我佑生吧。" 我知他讲了个假名,取他死而又生的经历,心里不快,也不好勉强。就对他说:"我不想用我家乡的名字了,那样总让我想到家乡。"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新世界,新天地,我要重新做人! (象给少年犯的标语。) 从新姓名开始吧。"
我又开始踱步,自言自语:"是无名火起和无名小卒的无名呢,还是莫名其妙的莫名。
是胡搅蛮缠的胡蛮呢,还是胡言乱语的胡言。是外强中干的甘强呢,还是……"
"姑娘为何总起些男子的名字?" 他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答道:"因为我要扮男子啊。
这世上,除了男子,谁能公开奔走忙碌?"
他愣愣地说:"你干嘛要,公然奔走忙碌?" 嗯,改个字,怎么就不对劲儿了?
我一摆手:"白和你讲了半天,我要寻找到我在这个世间的位置,自然要各种事情都做做,天下到处都走走,见见各式各样的人,看看各种各样的风物。当个女的怎成,很容易就被劫财劫色的。"
他呛了一下,说:"可你,就是个女的呀,怎么是当的?"
我举了双手:"别又和我说只能嫁人才活得了,我不信我除了卖了我自己就没别的出路了"。
他说:"你干嘛说,嫁人就是卖了你自己呢?" 平和语气里有一丝急躁。
我没在意,继续说:"嫁人我还能干我刚才说的我想干的事吗,当然不能拉。" 他没说话。
我接着来:"自由是一切选择的前提。没了自由,我怎么去寻找我的目的呢。" 说着,灵机一动,一拍手,"我就叫任我游"!
他咳嗽起来,双肩颤抖,我轻轻拍拍他,怕弄疼了他,接着言道:"是有些露骨张狂,含蓄者为上。嗯,我喜欢古人诗句: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讲的是随缘就势,豁达乐观。我现下可谓山穷水尽了,那就叫任云起吧。"
他抬头看我,喘着气,肿的眼缝里有一丝泪光,看来是咳大份儿了。他喃喃道:"任云起,好名字,云起,云儿," 我忙摆手:"云起,不然别人该把我当女的了。"
他又气结:"你就是……"
"停!" 我止住他,指着我的脑袋,他没再说话。我剪着贴着头皮的短发,额前发际处的头发短得呲起来。许多次我在洗手间里,有女孩见到我就尖叫起来,以为我是色狼。在商店里也有服务员叫我先生。他的头发比我长出多少倍。我说:"这样的发形只能先当男的了。咱们下面该干嘛? 天黑了。点不点上个篝火?"
他好象才发觉,四周看了看,说:"不,我们白天不能走,只有夜里赶路,该动身了。
" 得,我白搜罗树枝了。"去那里?" 我问他。他毫不犹豫地说:"向南方"。我看了看他,穿了我深色的衣服,他更显得骨瘦如柴。他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我行。"
我想我们在这儿呆了一整天,没人追上来,真是幸运。也许那些人忙着砍别人去了。
但地震后,还是应该尽快离开灾区。没吃没喝的,弄不好还有瘟疫。得赶快赶在大批灾民之前到非灾区抢得食物。可拿什么去买吃的呢? 我从地上拎起我的背包,拿出那袋巧克力豆,打开。我不爱吃甜的,可是爱巧克力,买的都是低糖的。正好,失血过多的人也不该吃高糖食品。巧克力中有丰富的铁,可以补血。
我又到他面前,拿了三个巧克力豆,展手给他。他接过去,我说:"马上吃了"。他默默地塞了一个到嘴里,好听话。我拿出三个一把放进口中,嚼着,把袋子重按封了口,放进被包里。拿出水喝了大半瓶,递给他,他轻摇了一下头。坐在水里一天了,也不该渴。
我走到水边,重灌满了水,拧紧盖子,把瓶子放回包中,心里想着怎么才能两个人同骑一匹马。他腿坏了一条,不能单独坐,可也不能再象上次那样让他头朝下地卧在马上,太痛苦。我拉上了背包的拉链,甩在身后,双肩背上,突然停下手,看着我胸前的双肩背带。因为常出去野游,我特地买了个高级的双肩背包。不仅双肩背带有厚厚的海绵垫,而且背带长,大概给那些身高两米,体重190斤的人设计的。还有一大堆零碎,譬如有可以把胸前两条背带拉近的搭扣,可以在腹部相扣用以固定沉重背包的第三条背带,等等。哈! 我知道了!
我跳了一下,跑到他面前说:"我知道怎么让你骑在马上了,就用这个背包!" 他正想把最后一个巧克力豆放嘴里,一下停住,犹豫着说:"这大概装不下我吧。" 然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豆,慢慢把手放下,大概觉得我就是吃错了这味药才变傻的。
我扬起手打向他,口中道:"你把我当傻子哪!" 手刚要触到他肩头,生生停住,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说:"快吃了,咱们走"。
一触之下才感到他身上的衣服是多么单薄,才一件运动衫嘛。我垂头丧气地放下背包,拉开羽绒服,脱了下来。我真不想脱啊,但没办法,曾有人说过,良心是你哪都挺好可就是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太沉了,我脱了羽绒服,虽然冷了好多,还倒松快点,透了口气。
他的手刚从嘴边移开,直接就左右摆着,表示不要。我展开羽绒服披向他的肩头,一边说:"我刚才举了那么半天大石头,热死了。一会骑马,也是运动。你就当会我的衣服架子,我觉得冷了,再向你要回来。"
他也不说话,依旧推脱着。我一瞪眼,劈手拉住他的手,好冷,就往袖子里伸,一边厉声说:"听没听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是刘邦的老婆说的,也是我要说的。我给你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要你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另外,日后在人前,别这样推推脱脱的,知道的说你有个人意志,想独立自主,不知道的会说我强迫威胁你,恬不知耻,霸王强上弓,赶鸭子上架,反正诸如此类罢,等等。这样对我的形象有很大的损害,你要注意啦。"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说话之间把羽绒服给他穿上了,他怔怔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背包给他双肩背好,走到他前面,拉他慢慢站起来。背转过身,弓下腰,示意他趴到我背上。他迟疑着,我扭头对他说:"别让我又得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强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