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就是个研墨的主儿,还老想有所作为。一会儿想拯救森林草地,一会儿想给贫民乞儿提供救济。她总要坚持什么理想和志向,还怕自己如果放弃了追求自由的勇气,就失去了自己,也因此最终会失去一切,包括她所爱和珍惜的一切东西! 她怀着这一大堆奇思怪想,天天不安于室!总想到处乱窜,可关键,她并不知道她想去哪里! 你给她一个家园,她觉得不属于此地,郁郁寡欢,惶惶不已,你让她离去,她又舍不得你,辗转反侧,忧心欲焚。她天天在哪儿和自己叫劲,弄得大家都没脾气。这真是远之则怨近之则不训哪,这样的女子活一个嫌太多,死一个不觉少,根本不要向我再提起! 小沈,你日后有了女儿,千万别让她上B大中文系!" 佑生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大概表示安慰。
小沈同情地说:"那咱们再另找一女子吧。"
我已酒气十足:"实不相瞒,我不能行男人之房事啊。" (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小沈一下呛得咳倒在桌子上,程远图的酒杯掉在了桌上,他马上重拿起来,低头谁也不看。
佑生先狠狠地握了我一下,接着浑身发抖。
小沈喘过气来,就要给我把脉,我一挥手:"此乃药石妄治之心疾! 我从此是不会喜欢女人的了。"
小沈灵机一动:"那云起可喜欢男人。"
我想也不想:"我当然喜欢男的!" 小沈倒抽一口冷气,离开了一点,程远图的酒杯又掉在了桌上,佑生几乎叹了一口气。
小沈若有所思地说:"也说得过去,被那女子伤了心,对女的都不感兴趣了,只好去喜欢男的。"
我长叹:"合情合理啊。" 但马上扭脸对着佑生:"那你也别这么干。" 他紧了一下手。
我夹了一小块菜,放到他唇上,他也不睁眼,张嘴衔着,半天,才吃了下去,我几乎发狂!
小沈抱歉地说:"我的身心均属于我的小师妹,实在帮不了你。" 他环顾了一下,忽恶作剧似地说:"不知程将军……"
程远图谁也不看,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我程远图从不……但我深深佩服云起,实在不行,……我也可牺牲一下自己……" 我们大家都喝得高高的了!
我拼命摇手:"程大哥不可如此菲薄自己,还是要两情相悦,才是好的!" 佑生把我的手又狠握了一下。
小沈不知死活地问:"云起,那,王爷,行不行……"
我哭出声来:"王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我这辈子,是配不上了!……" 佑生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摇,我才强压下来,喝了杯酒……
我开始天空行马乱侃,从二战诺曼底登陆的种种间谍准备到珍珠港的遭袭和美国中途岛的反击,从大学的军训到给军队培养军官的军校,把程远图听得目瞪口呆,使劲喝酒。我又对小沈描述现代医学的发达和一些疾病的治法,讲起有医学院这种地方,一大堆自以为是,老子懂你不懂的臭人在一起学习怎么治人玩,他几乎欣喜得落泪,说心中如何向往。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不能长时间离开她的父母,他二人一定与我漫游四海,去寻找我所说的遥远故乡。
自从今晚开了他小师妹的头,就一直唠唠叨叨,凡事都扯上他的那个小师妹,还好几次说天已经亮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我忽感一念,说:"小沈,其实你和你的小师妹可以想想怎么给难产的妇女做剖腹产!"
他吓了一跳:"如何?"
我感慨:"世间悲哀不过如此,一尸两命啊,有时母亲已无活命之望,但若抢救及时,腹中婴儿却可活下来的。"
他沉思道:"难道说,是可以……"
我说:"正是啊,只要在下腹底部切开一刀,入子宫,取出婴儿,再缝合。(谁让在电视上播剖腹产实况来着) 但是你要注意消毒,还要寻求针灸麻醉或其他方式,否则太痛苦,让人难过要死。" 想起佑生所受之苦,一时泪下,佑生又紧紧地握了我的手,表面依然合着眼,不说话。
小沈喜滋滋地说:"那这世间,还真只有我小师妹一人能行此计,天下无女子能比她医术更高强。我这就开始寻找麻醉的方式,日后我们相携相伴,造福人间!"
我泪下不止,几乎哭泣:"小沈如此福气,多少人羡慕不已啊。想多少情人爱侣,终是不能在一起。" 佑生又摇我的手,大概怕我失态,我只好又喝了一杯。
这一晚,我们三个说说笑笑,我又哭又闹。我们喝了无数的酒,互拍了很多次肩膀。
佑生一直闭着眼,只握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
最后我们约定,在五月十五之日,我送兵士护衣,小沈去为军队义诊,同到边关,与程远图相聚,接着喝酒聊天。但若有战事则不行,省得给他添乱。
时至子夜,大家都说佑生应该歇息了,程远图和小沈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余下我和佑生,一片狼藉,残烛败火。
我一只手握着佑生的手,一只手支着额头,只觉头大屋旋,胸中满溢。
不知过了多久,佑生轻叹了一声,缓缓说:"我让他们给你备了马匹,收拾了那些衣服,准备了包裹在你房里了。你,要好好休息。"
我放下手,看向他,烛光下,他的脸美好得象一个梦,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目光柔和,带着一丝爱怜,他的嘴唇轻抿着,似有笑意。我看着他,大骂自己,我真是个混蛋哪! 死有余辜。
他忽然一笑,说:"云起,你放心,不管你休了我多少次,我是不会休了你的。" 我终于哇地哭了出来,从他手中抽出了手,双手扯住我的头发,使劲摇头。他坐起身来,轻放了他的手在我臂上,缓慢地说:"没事,我受得了。"
我痛得弯下腰来,胸中怒火升腾,我想杀了谁,那人就是我自己。
我咬牙切齿抬起头,双手一下按在他的双肩,把他按倒在身后的被上,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下死命噬咬他温柔香甜的嘴唇,血腥味立刻充斥我的口中。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在口唇之间与我拼死纠缠! 他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无论我如何狠毒,他毫不退缩,争城夺地,你死我活。我们象两个高手对决,枪来剑往,斧砍刀劈,恨不能将对方活活咬死,吸干对方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我将将守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奋力推开他,从他唇边,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唇上处处破痕,流着鲜血,更显得无比诱人。他眼中似乎映着烛光,他看着我,飘忽一笑,说:"我梦中,就是你!"
我双手揪住我的头发,把自己扯得站了起来,一时觉得血肉飞溅,痛苦难当,象我的一层皮,被活生生剥下,留在了他身上。
我跌跌撞撞到门边,不敢回首看他,一头冲了出去。出门的一瞬间,好象有一把透明无形的利刃,当场把我的心劈成了两半。我长长地哀嚎了一声,月色黯淡,狼群四散,冬夜寒风,寂静荒野……
天没亮,我独自牵马离开了王府,把佑生一个人,留在了那一片黑暗的屋宇之中。
奔忙
我会合了程远图和小沈,一同出了皇城。小沈简直象要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讲他的小师妹这小师妹那,两个眼睛不是窃笑,而是明目张胆的大笑了。这同我恶劣的心境成绝对反比。如果不是念在他医了佑生,我很可能掐死他,给他小师妹省了这个话痨丈夫。
我推说酒醉头痛,只默默不语。程远图也冷着个脸,不发一言。我们都被那个疯子残害到了岔路口,大家抱拳相别,各自上路。我原来还烦小沈唠叨,他们走了,我倒还希望听谁说点什么,不然我脑海里全是昨夜佑生的容颜和他的话语,我快成疯子了。
我任马走在乡间路上,呼吸着这久违了的自由自在的气息,它依然甜美,可也有了一丝苦涩。这丝苦涩牵动着我的泪腺,我动不动就泪流满面。我无休止地想起我们的一点一滴,直到我的心被水滴石穿,变得千疮百孔,玲珑透剔。
我现在理解了书上所说的那些共产党人,为了新中国,抛家舍子,投身革命的大无畏的革命勇气。原来我以为他们都是为了逃避父母管教,学校考试,指腹为婚,务农经商,或是对现实的婚姻不满,又离不了,找个堂皇的借口,不用再养家糊口,弄不好还能遇上个年轻的革命知己,取不满意的配偶而代之……现在看来,几百万人里,只要有一个象我这样,真的为了理想,如此痛苦过,革命胜利就是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我用了两天才回到小镇上,熟悉的环境让我又松弛又悲伤。与佑生在这里的一切象冷箭一样,在所有我们呆过的地方向我射来,百发百中,我根本无处躲藏。
淘气看我回来,简直象……真没法再夸张他的那种震撼的喜悦之情,差点儿就给我跪下,行三扣九拜之礼。只一个时辰之间,一大堆人就跑来见我,说要买煤买炉子,其中有些人,淘气告诉我,昨天刚买过。我澎湃的怒潮无处发泄,只好见谁骂谁,骂得他们个个嘻皮笑脸,高高兴兴地拿着东西回去了。贱人哪,没说的了。
夜晚最是难捱,纷纭琐事,切切私语,四面八方扑过来,我挡不开去。我是换了一个的地方,还如此,那佑生在相同的地方,该是多么伤感。想起现在他躺在黑暗的帐中,我不能再去转移他的注意力,疼痛袭来,他只能独自强忍,我泪如雨下……
我真是不该活着啊。可我要是继续呆下去,每天只走那一条路,只在书房中枯坐,只背着手在街上逛,我早晚也活不下去,缓缓死去,让佑生跟着痛苦,这真是向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真没活路啦。一夜之中,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胸中万马奔腾,波涛汹涌,手足颤抖,生不如死啊!
我现在完全理解了那些用毒品的人,痛苦啊!有谁让我真真切切忘记这痛苦,哪怕只一瞬间的逃避,给我什么我也认了。
这时更明白佑生是多么坚强的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受过最深的背叛,可依然没有失了他那温和纯良的天性,依然有真性情,依然有眼泪,依然有微笑,依然有羞涩,依然有关怀,依然有那世间最深切的爱意! 他从来没有回避过痛苦,单薄的双肩有如此的担当,其中就包括他这次有勇气允许我离开他身旁!……可想到这些我就更活不了了,我宁可都遗忘啊!
我实在是怯懦,不愿受这种苦楚,在第二天,就准备离开小镇,去为兵士护衣。
我先和淘气把帐理了一遍,发现我们所获甚丰,更奇特的是他虽然不爱文字学习,记帐行商却是一学就会,甚至无师自通。我安排了种种,在午时,骑了马路路,逃出了小镇。
后面的二十来天,我都是在路上旅行。我走过清晨薄雪覆盖的田野,我走过黄昏落叶萧条的树林。我走过晴空倒影的湖畔,我走过杨柳依依的长堤;我和同行的人们谈天说地,我与路旁的儿童欢笑嘻戏;我在横渡江水的舟头,低声吟唱,水鸟啾啾,与我相合,我登上耸入云端的山顶,诵朗诗句,万顷松涛,作我和音。我无休止地提醒自己,如果我留下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而我深爱这清新的空气,深爱这无所牵挂的徜徉。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法不想到佑生,无法不在猜测,他在此时此刻,做着什么……
不,不能说是每一分,每一秒,在一个霜降的清晨,我在绝顶之上,想走过一处十几米长一尺之宽的山脊,那山脊如鱼背突起,两旁均是万丈悬崖,随脊横渡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索。引路的道士说,如果我没有武功,就不要从此走过,山风强劲,山脊冷滑,失足崖下,尸骨无存。也许因那山脊触动了我的心意,也许我想知道我到底还想不想活下去,我一步步走上山脊,双手握着铁索,眼睛盯着脚底。我一次次问自己:此时此刻,我是不是还珍惜生命?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就小小心心迈一步。我走了多久我不知道,当我终于到达彼岸,才发觉冷汗浸透了我所有衣衫! 我突然发现,在我走过我选择生命的瞬间,我没有回想过佑生。所以,我不能说,我一直怀念他,在每一秒,每一分!
我终于明白,我无法两全我的心。如果我留在王府,这一半向往天地的心不能满足,会让我慢慢死去,我渐渐郁郁寡欢,夜不能寐。佑生明白这一点,才让我离开。可如今我在这广阔天地自由自在,才明白,我爱他的这半心未能如愿,也在让我死去!
焦躁和郁闷,思念和不安,把我逼得发疯!
我终于到了丝绸产地。相对于我每天要平复的内心煎熬,日常的工作简直是轻而易举! 我全力投入到活动中,这样心里反而舒服一点。
我租了房舍,采买了下等单色的纯丝绸,雇了七八名技术不高的绣女,亲自设计兵士护衣。我想在战场上负了伤,包扎时不可能脱去衣衫,就设计了四片结构的前后衫加上袖子,每片衣料,都以系带相联,如果受伤,只用扯去相联的带子,伤口的那片衣衫就能卸下来扔掉,而统一的尺寸,很容易就补上另一片衣衫,护衣不用全废。我亲自动手剪裁了第一批护衣。那些姑娘们飞针走线,扦边订带,让我眼花缭乱,自叹不如。
一日忽生一念,感慨每月的烦恼,就设计了古代卫生巾,是两层丝绸的长形外套,里面可以放香灰或草木灰,脏了洗去灰泥,干了再用。虽然远不能与现代相比,可也胜过了层层的粗布。相关产品就是配套内裤,有系带来固定古代卫生巾。我找了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们上门卖货,一时人人争购,成走俏产品,我开了专卖店,自然代售别人的产品,建立了攻守同盟,和平相处,不伤和气。一个城镇站稳,马上到另一个城镇打天地。一时手忙脚乱,不宜乐乎。
一不做二不休,设计了我的简易卫生马桶。下面是个大的缸,半埋在室外,承接污物,表面只留掏粪口。屋里台上马桶,底部有活门,下通陶制管道,与外面大缸相接,每次便后,手动以水冲净室内马桶,虽然室外难免有味,室内相对干净。粪便无须进入河道,农人日日定时前来掏粪,得免费肥料。这一产品面世,简直热销得不可开交。家家大户,个个豪门,均以再使用旧式马桶为耻。利润惊人,需求庞大。
我急召了我讲书的小镇四少前来帮忙,我们建了好几个厂,缸厂,马桶厂,陶管厂,训练了装修人士,在城镇之间。
因为资金流量开始巨大,我又不愿让别人代管,只好建立自己的云起银庄。一开始只是协调我自己企业之间及与客户的账目往来,后来也代管其他客户的银帐。
我忙得天昏地暗,可依然按不住心中日渐无望的腐烂。
夏初将到,我与程远图和小沈的约期将至。兵士护衣早已完成。原来的绣舍已扩建成了绣坊,制作卫生巾和内裤。我安排了人员和事务,压着护衣向北开行。
我回到小镇,觉得淘气成了一方首领,他虽然对我依然骂不还嘴,但已能掌握机遇,独立开展煤业。我买下了那个小煤矿,镇上开了家云起银庄,让淘气专司煤业,自己以后只做指点。
在小镇,我看到了小沈送来的医典,知道他得结良缘,心中不禁苦楚。我依旧压车北上,但绕路我讲书的小镇。我找到了李郎中,给了他医典,建立了我第一家百医堂,给他配备了助手和一个郎中。还了他十两银子。他含泪对我说,当初我对他所言,句句是真,字字不假,他今日所得,比他以往所做,不知多出多多!
全镇老少希望我再讲一次书,我婉言相拒,心痛不已。我请全镇的人吃了顿饭,留下了休桥补路的银两。给小乞丐们路银,让他们去我南方的企业工作。
我不敢在镇上过夜,怕触动我的伤感,我连夜出镇,驾车前往边关。
边关
五月十五,过了午时,境处,我报上姓名,等了许久,见程远图和小沈飞马而来,他们出来亲自迎我,让我吓了一跳。
只见小沈满面笑容,简直可恶到底,程远图一身戎装,酷脸上也有一丝喜悦。
大家下马,抱拳相见,就听小沈说:"云起,你大大有名啊! 现在大家都讲到南边出了个商业奇才,妙想不断,产品新鲜。哦,我小师妹托我要一批那妇人之物,我师尊说要装你那个什么干净马桶。据说皇城多少达官贵人都派人去南方购买此物,舟船运资猛涨三倍啊。"
我忙摇手:"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可不是嘛),快别提了,让我没脸! 你是举世瞩目
啊,小沈,有的地方给你立碑建祠,纪念你夫妇二人奉出医典,造福天下哪!"
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说:"他一直在哼我,是不是鼻子有病? 我说给他治治,他又哼哼不已。"
我说:"那是他说好的方式,别人说好,他说哼。"
小沈大快:"那他可对我太好了。" 程远图又哼了一声,但马上憋住。我和小沈笑起来。
程远图看着我的眼睛说:"王爷昨日到此,今日深感劳顿,我不让他来迎你。" 我胸中如刀扎了一下,强笑道:"我们先喝酒畅谈,我晚上去见他。"(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程远图说:"好,我们就先看我铁军操练,然后,纵马草原,对月畅饮!"
他让兵士把我的车驾走,给我牵了匹马来,我们大家上马,到了他的操练场,好一片威风凛凛的军士! 个个兵甲鲜明,神情严峻。耳边鼓声激越,他们随鼓击声操练腾跃,动作迅猛。我不禁对程远图赞道:"士气好旺盛!程大哥治军有方,真是铁军!
威武将军从此安定边疆,我万民之幸啊。"
程远图深深地看着我说:"云起当初点拨,我终生不忘。"
我忙摆手:"程大哥自有百万胸襟,盖世勇气,否则王爷也不会举荐你。" (怎么又提他呢,忘还忘不了呢。) 程远图一笑。
我们骑马出了军营,面对着的是广阔的草原。夏初之际,草原碧绿,野花处处,飞鸟天地,让人心情欢喜舒畅。我按下对佑生的思绪,大笑道:"此时不放歌驰骋,更待何时?" 程远图长啸一声,一马当先,我和小沈纵马相随,在初夏的和风里,跃马草原,好不快意。
明月初上时,我们在军营边,点了一堆篝火,对着夜空和月光下的草原,饮酒谈天。
程远图让人准备了烤肉和面饼,我只以面饼下酒。想到今晚难免一大痛,更吓得使劲喝酒。
小沈一个劲地讲述他和他小师妹如何同走江湖,情深意长,更让我平添几分苦涩,多加饮酒。
程远图说:"既然你小师妹如此出众,能否哪日与我们引见引见?" 小沈迟疑,我一笑道:"程大哥,只要我在,你就看不到他的小师妹了。"
程远图问:"为何?"
我说:"小沈和我性情过于相似,他怕他的小师妹一错眼,把我当成他,喜欢我了."
小沈长叹:"云起,我世之……"
我忙打断:"知道,知道,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三个人胡侃一通,我又讲了些往事,见月上中空,程远图说:"云起一日辛苦,还要去见王爷,我们回营吧。" 他一说完,我拼命把剩下的酒喝了,知道马上就得受钻心之痛,几乎求去,抱头鼠窜而走。
骑马回到营中,程远图指给我那个是我的营帐,他指着旁边的一个说:"那是王爷的,云起自己去吧。" 我一下就象抽去了所有精神,垂头丧气地谢了他,和小沈告别,下了马,一个军士上前把马牵走了。
明月当空,光照大地。
佑生的帐里似有灯光,他帐外站着家人打扮的晋伯。
我拎着马鞭,酒意沉重,走到他的帐门前。我进一步,又退了两步,左右徘徊,踉踉跄跄。
若只徒增烦恼,为何还要相见?
若我们真的结合,我的位置何在?
我当初着便衣漫步街头,都要人重重保护,一旦成为他的王妃,更要承担多少责任?
他的王妃岂容世人调侃,他的王妃怎能人人可见?皇家声誉关天,九王爷名声在外。
他第一个王妃绝色天下,他第二个王妃怎能是个颠狂放浪之徒?! 他的王妃只用点一下头,任何东西就会被送到府上。我完全在干着反面的事情! 他的王妃怎能抛头露面,嘻笑市井? 他的王妃怎能去设计马桶,推销于众? 他的王妃怎能管理女性月事系列专卖店? 他的王妃怎能让人联想起七孔煤和一芯炉? 他的王妃怎能满手铜臭,经营钱庄转手银两? (大家会说什么: 九王爷没钱哪,让王妃出来挣钱了,咱们帮帮他们吧! 可怜那享誉天下的九王爷,不知会被人毁成什么样子!) 退一万万步,就是佑生不在意,他那个皇兄也会派人把我砍了,省得给他添乱!
他皇兄爱他甚深,决不会放他隐世于市井来陪伴我。况且,我在这世上正闹得欢畅,他的皇兄更不会冒这个险,一旦风声泄露,九王爷的XXX是……他还藏在这儿?!……
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我放弃了一切,只呆在他身边,我们不又回到了从前?我会等多久,然后又开始在夜里散步? 又开始想念我外面的天地? 又开始悄悄的叹息? 他则又会让我离去,
天哪,别再来一次血溅当场,别再来一次心劈两半,我受不了了,在那之前我死了算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相见之下,只倍增感伤! 谁没读过相见争如不见,谁不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我在他的帐前脚步错乱,左摇右摆,前前后后,一会儿流泪,一会儿长叹,一会儿又苦笑,疯疯颠颠……这一帘营帐竟似万重山,月色之下,我恍惚不能越。
我不知道多少次停在他帐门前,"也许只看一眼?" 多少次,又走开,"干吗再受伤害!"
我晕晕乎乎,胡言乱语。当又一次站在帐门前时,一直在旁的晋伯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手撩开帐帘,一手在我身后一挥,我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后背袭来,一头跌进了帐去。晋伯把我一掌拍了进去后,马上放下了帘子,一声没出,跟没事儿人一样。
我晃悠了一下,抬头环顾帐中。佑生正依着靠枕坐在床上,右手握着一卷书。他稍低着头,没看我,也没有动。床边小桌上一罩孤灯。
我看着他,忽觉得视觉十分模糊。他千里颠沛到此,我刚才在外面的纷杂脚步,大多踩在了他心上。
我喉间哽得难受,踉跄了几步,到了他的床边。他依然没动,也不说话。我低下头看他,他腿上盖着一条五彩生辉的锦被,他右手握书停在大腿上,他的左手搭在身前。他的漆黑的头发散在身后,肩上披着一件皇族才能用的那种黄色的夹袄,上面绣着盘龙云朵,极其精美,在灯火下似乎闪烁不已。他贴身穿了一件白色掩襟的丝绸单衣,领襟袖口的贴边上白丝线绣着蛟龙祥云,如此细腻典致……这些在他的王府中不足为奇,但在这野外,却显得格外触目。
我低头太久,竟觉一阵晕眩,转身半跌半落地坐在了他床边。他纹风不动。我转了脖子一圈,终于决定看他的脸,他半垂着眼帘,象在看着他右手上的书卷。脸上平和无波,静静的,如入了定一般。我心中突然旧伤迸裂,一阵疼痛,差点叫出来。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缓过一口气来。再看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依旧的眉,依旧的眼帘,伤痕,他的唇……他还是如此优雅美好,清静淡然。我象是个满身肮脏的乞丐,站在清水池畔,无法动弹。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离他还很远,却再也摸不上去……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低了头,这何尝不是命运的信号,他离我,还是太远。
我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就要站起来,他忽然抬头睁眼看向我,那眼神似喜似悲,似有洞察了所有世间秘密的彻悟,又似有万种风情! 我一下怔在那里,头脑痴呆,无法思想,只觉那目光直穿入我心里。他淡淡地一笑,轻声说:"又不敢了么?" 我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
我手中的马鞭从手中滑落,可鞭套仍在腕间,这几个月来压抑的痛苦和着酒意化为怒火从心中腾地燃起来。我一下把他扑倒在靠枕上,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开始浑身发抖。他半垂了眼帘,似看非看着我,那眼帘中隐隐有一丝光芒。我几乎能感到那火焰烧上了我的喉间,我向枕边看去,有一方丝帕和他头上摘下来的缎带。我脱了鞭套,批手抄起丝帕,狠狠地绑在了他的眼睛上。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话,只是唇角微微翘起,似有笑意。我看着那笑意,狼吻下去,一瞬间,我们好象回到了那离别的夜里。那是短兵相接,那是血溅沙场,那是你来我往,那是刀枪剑戟。多少黑夜里的怨恨,多少白日的惆怅,多少压在心中的哭泣,多少绝望的叹息,一时都在这决斗似的吻中迸发出来,让人目不暇接。我们一瞬分开,两个人都唇上带血,两个人都在微微喘气。我慢慢拿起那缎带,抓住他的双手按过头顶,用缎带深深绑紧,我俯下身,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说:"你看我,敢不敢?" 他轻声几乎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