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伯会和了钱眼和杏花,一起回府。一路上,我与杏花钱眼坐在车中,长时间默默无语。钱眼终于说:“知音,怎么这么小心眼?你怎么把自己和那些女子相比?”我闭上眼睛。我从没有把手搭到谢审言的肩上,从没有挽过他的手臂。他既然能把自己给那些人,他就不是我的人。我这次没有像对我的那位一样给他任何拘束。他这样做了,就说明他没有什么逆反心理,天生乐于此道。
杏花似乎捅了下钱眼,我深叹了口气说:“杏花,你告诉他吧。”杏花开口,讲了我那位到处放浪的夫君。
钱眼听了,想了半天,说道:“知音,你自己的心里有鬼,看着人家就是鬼了。”
我皱眉道:“我没见到鬼呀,杏花,你看见了吗?”
杏花看了看钱眼,又看我,迟疑地说:“我是看见那些女子……可小姐,你一离开,谢公子就挣脱了好几个人的拉扯跑出去追你,他看着,是认真的。”
我苦笑:“杏花,这算什么?我以前的那位,下跪痛哭,赌咒发誓,什么没干过?”
钱眼说道:“那不是你的那位吗?人家不是这样的人。”
我立刻说:“你怎么知道?”
钱眼眯了小贼眼:“我觉得是。”
我叹息,“钱眼,那些撞了车的人,在出事的前一分钟都不知道自己会撞得个头破血流。没有人觉得自己会判断错误,但我们那里,每年死在车祸上的人,成千上万。我与我那位相识二十年,我如果没有那次巧遇,也还会被蒙在鼓里。我从没有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可他就是那样的人。”
钱眼把两个指头又放在了下巴上,“知音,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我看着钱眼说:“钱眼,如果杏花让两个男的把手放在了她身上,你会怎么样?”
钱眼贼眼立现,“我杀……”他立刻停了,干咳一声说:“我得问问我杏花娘子,喜欢不喜欢他们。”
杏花骂道:“你这个混蛋!我就喜欢他们了!你能怎么样?!”
钱眼咬牙了,“他们有什么好?!小白脸?吃饭不出声儿?袜子不破?有我厉害吗?有我对你好吗?!……”
杏花动手一顿乱打,“我打死你!你不要脸!往我身上安‘他们’!”
钱眼抱头,喊道:“我还没问你怎么让他们摸了呢?你还打我?反了天了!”
杏花快疯了,挥拳如雨,“谁让他们摸了?!”
钱眼大叫:“知音说的!她说你让人摸了!”
杏花停了手,喘着粗气,我叹气:“好了,钱眼,清楚了吧?如果杏花不喜欢,怎么会让别人摸她?”
钱眼有些尴尬,“女的,自然要为人清白。”
我蹙眉,“男的呢?如果两个女的摸了你,杏花会怎么想?”
钱眼放下手,两眼星星向往状,“知音,从来没有女的想摸我……”
杏花的拳头又上来了,“还想让女的摸?!我让你想!……”
钱眼哇哇叫:“娘子,你摸得轻点儿!”
杏花住手,大呸一口,“谁摸你了?!”
钱眼双手捧了两个面颊,对着杏花说:“就是你呀!虽然狠了点,可也是摸呀……”
又是一通暴打。
我看着他们,突然很羡慕。大千世界,众多男女,有多少人一帆风顺地就找到了如意伴侣。那些不随心的,是运气不好?还是自身有欠缺?我是属于哪一种?
沉思中,钱眼他们告一段落,钱眼笑着说:“娘子,你的夫君没人要,所以你就别瞎吃醋了。”
杏花皱眉,“万一有人要呢?”
钱眼严肃地说:“那个人一定要给我洗袜子,缝衣服,跑来跑去地伺候我……”
杏花切齿说:“万一有个人做得比我还好呢?”
钱眼眉毛鼻子挤在一起,一副沉痛的样子。车厢里气氛不对了,杏花眼里有了泪。钱眼终于说:“万一有那么个人,她还得与我喝酒,喝完了要对我哭诉。眼泪得把我的袖子湿透,少了可不成。胳膊上还得有个大疤,如果没有,现烙也行……”
杏花又开始乱捶钱眼,但下手十分轻,嘴里说:“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混混!……”
打闹间,我们回到了府中,下了车,钱眼和骑马的李伯道别,送我和杏花回房。
钱眼微叹道:“知音,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在我身上,我也不会高兴。可是,也许,不该把洗澡水和孩子一块儿都泼出去。”
我也叹息道:“钱眼,你又误导我。人家已经告别我了,和我没关系了。咱们谈论这些,实在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讲点儿我以后要的人该是什么样的。”
钱眼笑道:“不管是什么样儿的人,反正是连女子的边都碰不了了。我见过那么多人,你比谁都嫉妒。”
我气得笑了,“什么嫉妒,这是底线,明白吗?每个人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关节。有的人受不了抽烟的人,有的人绝对不接受说粗话的人。你没遇到我的一位朋友,她说就是不能要有狐臭的人,她闻着头疼。我也有我不喜欢的那种人,就这么简单。”
钱眼叹息道:“知音,我就觉得,人家和那些女子,不会怎么样。”
我心里疼了一下,的确,谢审言不能和那些女子有实质性的接触。让那些人碰碰又怎么了?他如果高兴,不也挺好?至少疗了些他的心伤……这真是嫉妒吗?我的心胸如此狭隘。
我说道:“钱眼,我再说一遍,我与他没有关联了!你就别一个劲儿地提他了!”
钱眼死皮赖脸,“假装,假装还有关联,你怎么办?”
我冷笑,“我还能怎么办?既然他理了别人,就别理我了呗!我不需要这种烦恼。”
钱眼大声叹息:“你还是嫉妒啊!”
我投降了,“钱眼,我服了你了,怎么条条大道通罗马,你总能绕到那地方去?”
钱眼疑惑,“什么罗马?是骡子和马?怎么是个地方?”
我无语了。
……
次日早上,我的心情竟然比过去好了很多,像是有冰块放在了原来的痛楚上。我原来觉得被他抛弃了,可昨天,我觉得我抛弃了他。这三个月来,我头一次想真的读点书,就到了书房,拿了诗经楚辞汉乐府等比较轻松的册子,背对着门,看起来。
耳听得细碎的脚步声,钱眼的声音就在门口:“知音,人家来见你来了。”
我头也不回地说:“不见!”现在竟然来了,以前干什么去了?
钱眼笑起来:“生这么大的气,看来是真喜欢人家。”
我依然看着书说道:“你别废话!如果我想要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在这里。二十年的情意,英俊多金,对我大方体贴,我现在已有了孩子……何止喜欢,那是爱!又怎么样?!不见!”
钱眼停了片刻,说道:“人家是不一样的,你不能这么说。”
我不耐烦了,说道:“怎么不能说?钱眼, 我们昨天白说了?他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打保票。眼见的事情,别说我无中生有。”
钱眼干笑:“就是有一次,也没什么。如果人家是真心,原谅人家一回又怎么了?”
我哼了一声,放书在膝上:“是没什么!钱眼,你如果在我来的地方,你不仅会成我的朋友,更可能会成我那位的朋友。你们能讲相同的道理。干了什么都没事,看在对我的心没变,请求原谅就是了。可惜,我对我自己许了愿,不原谅!”
钱眼有些怪声怪气,“说到底,就是让别人搂了抱了下,又不是人家自己去抱了别人。”
我重拿起了书,放在眼前,视而不见地说:“钱眼,我如果是三岁小孩子,我就会相信你了,即使你说的比我那位差多了!我建议你下回这么说:他喝多了,根本没注意让别人抱了,我多心了。或者,我看见的,是唯一的一次!之前或之后,都没事。再或者,任谁搂着抱着,想的都是我,对别人,根本不会有感觉,更不会动心,不过是生意上的应酬,不然没有风度!你听听,是不是都比你说的好?反正我也不可能天天盯着,看见的不过是那么一眼,解释多了去了。再说了,日后,万一被我看见了自己去抱了别人,哦,再退一步,被我看见与别人上了床,都还可以说,身体上是一回事,心里爱的可永远只有我一人!”我停住,想起了那么多美丽的无聊,翻了一页根本没读的书页。
钱眼叹气了,“见一下,让人家说几句话,也许你能看见人家的心……”
我打断说道:“他对我已经说过话了。人心我看不见,但我能通过人要的东西看人心。他能允许别人那样,他自己就是想那样的人!我宁愿孤独一辈子,也不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不见,就是不见。今天不见,明天不见,永远不见!”说完我集中注意力看书。
钱眼安静了好一会儿,又说道:“知音,其实你和原来的小姐一样狠。她的鞭子抽在人家身上,你的打在人家心上。”
我吸了口气,双肩耸了起来,可我心中冰冷的愤怒漫过了我的怜悯。我曾对他那样倾心,一腔柔情,我曾在生死之际愿他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的记忆,我曾那样无休无止地问他问题,和他散步谈话……换来的是他对我的告别,他在两个女子的拥簇下的样子……我一下把书摔在桌子上,说道:“你不必说这种话,我根本就不会再同情他!他和我原来的那位也许有不同,可坏的地方是一模一样!”说着我站起转身,谢审言站在钱眼身边看着我,他面无表情,眼神悲凉。我心中寒冰,死盯入他的眼睛,咬着牙说道:“我说了,不见!”
谢审言低下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我重新坐下,仔细地感觉我的心,发现哀伤并不是那么强烈,反而有种轻松。可因为这种发现,我突然感到伤感。我的心已经硬了,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柔和敏感,不像以往那样宽恕动情。我已经容不下另一个人,容不下别人的错误,容不下自己的温和……
钱眼叹息,坐在了我身旁椅子上。我们许久不说话。还是钱眼先开的口:“知音,你要是后悔了,我能帮你见到他。”
我摇头:“钱眼,我不后悔,还有些高兴。庆幸不必再为此费心。这样断了,省了日后多少麻烦!”
钱眼出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点头,低声道:“钱眼,我也知道,这不是好事,我的心,老了。”
33婚礼
书房后,我觉得出了一口闷气,心里爽了很多。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因为我过去几乎没有,或绝少违背过别人的意愿。我常感到别人的选择都有道理,我愿意顺从,也省得争执。但现在我明白了做人要有立场,自己明白了的事情,一定要坚持,不然日后苦的是自己。
另外我感慨的是,甩人比被人甩要舒服得多。难怪大家都拼命争着先放手。有人说这就像两个人扯着一根橡皮筋,后放的那个人肯定是要被打一下的。但他们不知道还有第二次机会,我原来被闪着了,现在终于自己甘愿放手,多少平衡了自己的失落感。
细想来,这种情感经验竟是“劝分不劝和”的意思,鼓励人们一有风吹草动,就先撒丫子撤退,别留下来被甩。这让我想起那个故事:两个人在林子里遇见了老虎,一个人赶快换上了运动鞋。另一个人问:“你换了鞋就能跑得比老虎快吗?”那个人说:“不能,但我能跑得比你快。”
人真的天生是自私的吗?我不同意。我过去觉得与人分享我的生活,让别人快乐,我就会感到快乐。我从我的父母那里接受了无数礼物,我愿意一路分给别人。可现在知道,伸出去的手,如果被别人打开,下次再伸时就会犹豫。
好像周围有种势力,逼着人们失去纯真和无私,变得充满防备和猜忌。甚至学习丑陋,泯灭天良。我曾读过一位灵媒的书,她说社会上充满消极,敢来此走一趟的灵魂,就是勇敢的人。不管成功与否,都已经是英雄了。那些勇于保持本心的人,会如逆水行舟,将历尽艰辛,但也会充实无憾。
可有几个人愿意自讨苦吃?我也无法免俗。但心底还是有层悲伤,知道自己归根到底是个胆怯的人,事来时,选择了保护自己,不再是保护他人。我爸知道了,不见得会表扬我。他会赞同我保护自己,但不会喜欢我说别人的坏话。
别说我爸,爹不知怎么知道了谢审言来找过我,晚饭完毕,饮茶时,似乎无意地说道:“听说,谢审言今天来了我府?” 我知道他会来那套我家负了谢审言的说辞,但我并没有害谢审言,自然不用以身抵债。就耍赖不出声儿。
哥哥和丽娘交换着眼色,两个人都看我。我就是不说话。
爹等了半天,见旁敲侧击不行,就单刀直入了,“洁儿,他可曾来见你?”
我咬牙,“我没见他。”
爹温和地问道:“为何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想说“管得着吗?”突然警觉我怎么跟个在青春期反抗封建家长的高中生似的,白痴长七八岁了。就按捺了心头的不满,说道:“他是个花花公子,我没兴趣和这种人来往。”
哥哥皱眉说道:“审言从来不是那种人。”
我一撇嘴,“如果有两个女的抱着不算是花花公子的话,那几个才算?”
哥哥眨眼问道:“他什么时候……你说的,那事?”
我说:“酒楼上,给他庆生的宴席。”
丽娘扑哧笑了:“谁家宴席上没几个女子?搂搂抱抱是常事。”
我斜眼看丽娘,“你喜欢我爹娶妾吗?”
丽娘的脸红了,“女子抱一下,和娶妾有什么关系?”
我说:“都是分享,不过是程度不同。”
丽娘又要说话,爹一声叹息打断,“洁儿,我家负了他……”
真的!他就没别的话了,我忙说道:“他另有所爱,我家要成人之美!不仅不该许他婚姻,还应该送给他几个陪酒的女子,表表心意。”
丽娘又出声笑,哥哥清了下嗓子,说道:“妹妹,我敢担保……”
我翻白眼,“担保什么?又不是借债还钱的事!”哥哥不敢看我了。
爹又开口:“如果谢审言有意,我家绝不能……”
我再截断他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意了,这事已经过去了!”
爹叹息,“如果他改了主意……”
我又说:“那是他的事,可我的主意已定,不想见他了。”
他们面面相觑了半天,丽娘说道:“洁儿,我原来以为你是个温柔的性子。”
我不以为然地说:“泥人还有个土性儿呢,这事,谁也勉强不了我。”
爹看了我半天,我努力表现得冥顽不化。他微点了下头,说道:“洁儿去休息吧。”这是把我踢出去了?我告辞,刚一出门,就听见里面他们开始说话,我没听清楚,但我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是在谈论我,爹也嚼舌头了?看来大家都因为没有电视,只能八卦身边的人没影子的情事,我懒得管他们。
过了几天,我正和钱眼在一起,仆人来报说有个穿了一身叫花衣服的人被拦在了府门外,说要找钱眼。钱眼一听哈哈笑道:“那是我的爹啊!”来的仆人差点没趴下。我忙说:“我去见见,亲自给老人家道个歉。”钱眼忙说:“别!你吓着我爹!”
我听钱眼每次提到他的爹的话,都该是个有阅历的人说出来的。钱眼有十分敏锐的见解,他是他的爹带出来的,我原来想像,他的爹虽然是个乞丐出身,有可能是个洒脱达观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一副贫困不能折其腰的样子。或者,是个精明干练的人,像个乞帮领袖似的人物。
可到了府门外,我看见一个也就四十多岁的中老年人,穿了一身有灰有黑,有白有棕补丁的衣服,正蹲在墙根处,一脸黢黑皱纹,表情哀痛,简直让人一见心酸二见就想把家当捐给他得了。这与我的想象相差如此之多,我怀疑自己对人的预感了。
他抬头看见了钱眼,大惊道:“狗儿!你怎么穿这么好的衣服?!”
我指着钱眼笑起来:“狗儿?!”
钱眼尴尬地一笑,叫了声:“爹,这是小姐。”
他爹一下子跪下说:“可不敢劳您的大驾啊!我的福分又少了点!我又得吃苦了!”
我忙笑着把他扶起来说:“您命中福分大,好好享受,用不完!”
他边起来,边摇手:“不能说这话啊!这要是真的,就说漏了,成不了了。这要是假的,上天不高兴,就拿雷打我一下子,让我明白明白。”
我笑着说:“那还真说不得好话了。”
他答道:“是是是,您尽管说坏话,是真的就成不了,是假的,上天就给我改改命……”
我笑着说了几句好话,他还是激烈地推辞。想他们父子相逢,我别给人家挡道,就让人给他安排了客房,钱眼笑眯眯地带着他爹去休息。
我走开,还听见钱眼的父亲唠唠叨叨地说钱眼穿了好衣服会给自己挡了福气,有日子没见他就不听老人言了等等,钱眼哼哼哈哈,一副小无赖的口气。有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李伯说的谢审言与他父亲的相见,那时他心中积了多少苦,除了痛哭还能有什么话可说。我胸中发痛,但马上告诉自己别多事,他自有安慰自己的方式。
我们给杏花和钱眼筹办婚事。钱眼的爹坚决不让大肆操办,一定要办得穷兮兮的。他更不让我爹和丽娘去,说他们提都不能提这婚礼,不然折了钱眼的寿。丽娘不在乎,偏要坐杏花的父母位子。她已怀孕五个月,小腹突起,她说要沾沾喜庆。
我按照我的意思做了些安排。婚礼那天,我让人把从我的闺房,也就是杏花生活的地方,到钱眼的新房,府中单拨给他的离我的闺房十分近的一套小居室,沿途都点缀上了红色的绢花。到了钟点,十分廖少的鼓乐吹奏起来,钱眼一身黑色华装到了我的闺房外,杏花也打扮得红花一样,头顶着盖头。我把自己当伴娘,大冬天,穿了身粉色的裙袄。我牵着杏花的手出了门。
外面阳光灿烂,我一直阴郁的心情变得快乐许多。路边站着围观的仆人们,我拉着杏花走到钱眼身前,我看着钱眼的眼睛说:“钱眼,不,钱茂,你真心喜欢杏花,要与她相亲相爱,同甘共苦,病患无惧,白头偕老吗?”钱眼点头,我说:“点头不算,把我说的对着杏花重复一遍!”
钱眼笑着看着杏花说:“杏花娘子,我真心喜欢你,要与你相亲相爱,同甘共苦,病患无惧,白头偕老!”杏花在红盖头下抽泣起来。
我笑了,看着杏花说:“杏花,你真心喜欢钱茂,要跟随他,照顾他,安慰他,相伴一生吗?”杏花哭着点头,我又说:“你得对着钱眼说!”
杏花低着头对钱眼说:“夫君,我真心喜欢你,要跟随你,照顾你,安慰你,与你相伴一生!”她哭出声,钱眼的眼里也闪光。
我笑着把杏花的手放在钱眼手中说:“你们从此携手,行这一程,然后一生,互相帮助,不要分离!”钱眼拉了杏花的手,在一路红色的绢花中向新房走去,他们会在那里拜父母天地。
看着钱眼引着戴盖头的杏花前面走,我不禁咬唇微笑,这也算是中西,土洋,古今的混乱结合了,百分之百的四不像……中国古代的婚礼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让人们亲口说出誓言。要知道人多少会被自己说出的话所束缚,婚礼是人生最隆重的诺言,不让人自己讲出来,只拜那么几下子天地父母配偶,印象极不深刻……可另一方面,对那些说出话来,根本不用履行的人,什么样的誓言都是空话……
我笑着轻叹息,就要跟上杏花和钱眼,听哥哥的声音在身边说:“妹妹哪里得到这样的仪式?”我边回头边笑着说道:“我曾差点如此……”一下子看到谢审言站在哥哥身边,我马上不笑了,看着哥哥说:“可惜我遇人不淑!哥哥,我还要看他们拜堂。”转身接着走,哥哥大声说:“妹妹如此无礼,为何不招呼谢公子?”我头也不回地说:“不认识!”
走向钱眼他们的新房,我觉得我的确不该这么无礼。想来,我是恼羞成怒,抑郁的火气把话语炼成了利刃。我怎么能这么小家子气?以前我还对杏花说过,不喜欢的人,不理他就是了,别伤害人家。可到了自己身上,虽没有对谢审言动手,也同样没能保持住我的风度。暗中自责后,决定躲开谢审言就是了,犯不着做泼妇状,省得让钱眼说我是嫉妒。
进了屋中,见丽娘和钱眼已经在屋中间站了。我站在了他们侧面,想看钱眼笑得脸歪的样子。瞥见哥哥和谢审言进了门,走向我,一会儿就站在了我的身后。那遥远的熟悉感觉让我刚刚平息的怒气骤然又起,我咬了半天牙才没有立刻移步躲开。暗自连续地告诫自己:要大方要大方,别让人觉得我在耍脾气!他和我没关系了,我还对他发什么火?这不是让大家笑话吗?
等大家都安静了,李伯权当了司仪,让新人夫妇礼拜天地高堂。丽娘和钱眼的爹并排坐在正中。杏花和钱眼拜向他们时,丽娘还是坐着笑,钱眼的老爹一下子下了坐,和他们对拜起来,我们大家哄堂大笑。
然后是一大堆对新郎新娘的调戏,来的只是些钱眼的熟人和几个仆人,话语轻松,气氛愉快。我尽量自然地走开,可不久,哥哥就又把谢审言往我这边带。结果一下午,我就像是在逃难一样,总要时刻变地方,躲着哥哥和谢审言。屋子也不大,我几乎绕了五六圈。丽娘也凑热闹,经常来堵我,我就一会儿得喝水,一会儿得方便,一会儿要出去透气,一会儿要坐在杏花身边,弄得我无法享受钱眼的婚礼。我把这份恼火算在了谢审言身上。我知道他也算是钱眼的朋友,来参加婚礼是个礼数。但他不该来接近我,我觉得这是他的不负责任。我宁愿他冷酷到底,别再让我心烦。
傍晚时分,喜宴就开在了新房的中厅。入席时,我迟迟不选座位,余光里,见哥哥和谢审言也站着。钱眼来请我:“知音!入坐吧!”我摆手说:“我去换换衣服,这么穿着礼服,我没法吃饭。”说完我出了门。回了闺房,我脱了锦缎的礼装,坐在床上,觉得很累。真不想去那个宴席了。
谢审言现在来干什么呢?我真不明白。以前那么长时间没有了交往,怎么酒楼一见后就来找我了呢?想着想着我突然羞得燥热:他一定以为我是去酒楼专门找他!我打扮得那么精心,是想色诱他,与他再续前缘!想到此,我真想杀了钱眼!谢审言现在大概是过了重获自由的狂喜劲儿,安定下来了。见了我,想起来我那时对他不错,别处还没找到如意的,在外风流之余,看我对他紧追不舍,念我一片痴情,来施舍些他的安慰……
我双手蒙面,想哭,这就是我那位对我的情感。他说过,他明白我的心,天下没有人像我对他那么好。他知道,只有我对他能贫贱不弃。无论他有过什么,他总会回到我身边……我心中像有亿万蝗虫飞过,所有的青色都被咬噬一空。我不需要这样的施舍,不需要这样的安慰!这一次,我没有爱过,也没有痴情!我没有去酒楼找他!我现在也没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