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凌欣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计算,已经是下午了。她有些头晕脑胀,想回去躺会儿。她拿了图纸,离开了偏殿。院落和门外都站着禁军,议事厅是皇宫中被重兵把守的部分之一。凌欣穿过兵士们,出了院子不久,就走入了一片杂乱。
外城破后,至少三十多万无力战斗的平民进入了皇城。京城富庶,决定放弃外城后,禁军就将全部粮食或者强征或者押送,都收集到了皇城,饭食的供应一时没有问题,可是皇宫毕竟从来没有管理过这么庞大的群体,恢弘庄严的宫宇间,孩子哭大人叫,人声纷纭。
凌欣穿过用木栏隔开的甬道,回自己的住的宫院。那里,院子里也搭建了简易棚户,住着原来勇王府的下人们,她的浴室里都住满了丫鬟。
凌欣休息了会儿,吃了晚饭,该去议事厅了。她一想到贺霖鸿下午的那些话,就不想去,免得再看到贺云鸿。可是她知道她必须去,这是内城抵抗的第一天,她虽然与人们讨论过全套方案,可是她需要向柴瑞讲解自己的图纸,了解现状,提防危险。
她一到议事厅门口,发现好几天没见的韩长庚正站在门口等着她。韩长庚一身尘土,灰扑扑的,凌欣着急地行礼问:“干爹,这些日子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大的土?”
韩长庚呵呵笑着:“我在外城墙那边混了些日子,今天还上内城上去看了看。下午轩哥儿找到了我,让我到他那边去,我来跟你说一声…”
凌欣生气:“干爹!您不是说留下来是为了保护我吗?怎么上城去了?!”
韩长庚心虚的样子:“姐儿,你在陛下身边,也不到前线去…我是个军士,有些勇王府的护卫们入了禁军,上了城,我们过去经常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的,他们对我很照顾,我总不能躲在后面…”
凌欣皱眉:“干爹,您这么大年纪了…”
韩长庚瞪眼:“姐儿是说我老了?”
凌欣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不想让您…您要小心!不然干娘可是要骂您的!”
韩长庚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对凌欣说:“提起你干娘,我想起个事儿。我离开时,说会给她买个首饰,因为杜兄说过,女子都喜欢这些…可是来了以后,发现京城的店都关了…”
凌欣点头:“您放心!我去给您要个宫里的。”
韩长庚笑着:“那就好,她喜欢那种花呀凤呀什么的,姐儿费心了。”
这回凌欣瞪眼了:“您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女儿,别这么见外!”
韩长庚点头:“姐儿…”他叹气:“你要是能与贺侍郎复婚,我死也…”
凌欣马上打断韩长庚,向他行礼说:“干爹累了吧?您快去歇会儿!”韩长庚点头离开了。
凌欣走向柴瑞,柴瑞还是坐在他平时的位子上,他前面围坐了赵震马光张杰杜轩等人,向他汇报军情。
柴瑞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地听着,已经完全是个战场一把手的样子了。
凌欣走过去对柴瑞行礼后,选了个背对贺云鸿的椅子,坐在了大家的旁边。杜轩对她说:“今天早上的攻击特别猛烈,就对着一处城墙。”
凌欣点头说:“他们的战术和过去是一样的。“
杜轩说:“对,就是取一点击破。”
赵震说:“可是下午,他们就变了方式,让他们抓的那些民众来劝降了。”
凌欣喔了一声,皱了眉,说道:“这可不好。”
马光说道:“是啊!那些民众在外面说北朝对他们怎么好,怎么给了他们田地和粮食,一个劲儿让城上的兵士们投降。”
杜轩摸小胡子:“原来他们斩杀了那些跑到城外的民众,大家都知道不能投降,现在他们来软的,想动摇我们的军心。”
凌欣对马光说:“你肯定让人对大家说那是谎言吧?”
马光说:“当然了,我让人在城上一遍遍地告诉兵士们,千万别听他们的。可是那些人痛哭流涕,说兵士们在为…”他看了眼正在听的柴瑞,含糊道:“送死…”
杜轩切道:“一帮汉奸!”
赵震说道:“我在城上看了,那些百姓面露惊恐,怕也是被逼的。”
凌欣说:“怕死是很正常的事。”
马光说:“他们还搜出了城中没有离开百姓,绑着在内城外绕圈,说让人认认亲,如果没有人认,他们说明日就当着城上的兵士们将人砍死,说这就是不降的下场。”
凌欣警觉了:“有外城的人没有都撤入内城?!”历史上有些城池失守,就是因为兵士们见敌人在城外以亲人相威胁,而给敌人开了城门…
赵震说道:“我们动员百姓迁入内城时,总不能告诉大家会放弃外城吧?那样恐有人泄露给敌方。我们只说敌势太凶猛,让大家搬家是为了以防万一。”
凌欣理解地点头:“总有人存了侥幸之心。”
柴瑞语气沉重地说:“云…贺侍郎早就协调了各部官员入城帮助迁移,有的动用官势人脉,有的甚至以强令胁迫,各部从尚书到里甲,都一直在忙这事,朕才读了奏报简要,有些老人不想离开家,有些大户还强迫了人留下看家。有的人在家里挖了密室,以为躲起来就可以了。还有些人是故意留在后面,想趁乱抢劫别人家东西…总之,算来,留在外面的至少有千人。”
凌欣在心中计算着,京城该有百万多万平民人口,外城是老城区不够住后扩展开的地带,与内城之间至少住了四十多万人,短期内全数迁入内城,谈何容易,贺云鸿其实很…
凌欣摇头,说道:“将军赶快去查守城将士中谁有京中的家属,其中哪些家属可能没有进内城,这些兵将,不能上城了!”
马光说:“你是担心…”
凌欣说:“这事不要耽误!”
马光看柴瑞,柴瑞点头,马光起身,“我这就回内城军地。”他向柴瑞行了一礼,疾步出去了。
柴瑞手按上桌案叹气,看凌欣:“朕方才也想到这一层,可是…”
凌欣点头:“陛下不想让人觉得你心中猜忌,不愿说出口。血浓于水,这是人之常情,有时忠孝不能两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震指着凌欣手中的图问:“这是什么?”
凌欣起身在桌子上展开图纸说:“这是各个狙击点的建议兵力和增兵点…”她向柴瑞赵震等人解释了为何如此布置兵力的考虑。
陪着贺云鸿的贺霖鸿低声对闭着眼睛的贺云鸿说:“她下午就是在用那些古怪符号算这些,但对我说是结绳记事!真太可恶!”
孤独客正在一边给贺云鸿扎针,叹气:“姐儿是个矜持的人,当然不会对你说实话。”
贺霖鸿哼哼笑,低声对贺云鸿说:“我问她为何不向你来说句话,你没见她的脸呢,红得像块红布了。”
贺云鸿皱眉,睁眼瞪了贺霖鸿一眼,贺霖鸿高抬双眉:“你还生气?我替你去叫她,你还生我的气?你没听她说吗?血浓于水,你该向着我的!”
孤独客对贺霖鸿斯文地笑:“他可没有下城去救你!”
贺霖鸿叹气:“其实我还是心软了,没说关键的地方…不然我肯定能逼她过来见你…”
贺云鸿愤怒地看贺霖鸿。
孤独客知道凌欣安排蒋旭图进了玉店,真为贺云鸿不平,可是凌欣也托付了他日后带贺云鸿离开,他心情郁闷,左右为难,说道:“她只是…身不由己…”
贺霖鸿不同意:“我觉得她就是太记仇!”
贺云鸿抬手指向外面,表示让贺霖鸿离开,贺霖鸿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京城外城都破了,你还这么犟着!我是你二哥,你该听我的…”
贺云鸿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贺霖鸿翻了下眼睛:“好吧好吧,你躺着吧,算我没说…”
孤独客也推贺云鸿躺下,说道:“贺侍郎不必生气,二公子是心急了些,但是你的性子也太慢了,至少该写封信…”肯定比那个蒋旭图写的好吧?
贺霖鸿一下笑了,贺云鸿放弃地无力地躺平。
凌欣用力捂嘴,忍住了一个阿嚏,她心中莫名忐忑,她理解那种不忍见自己认识的人死去的感觉!看到山寨那些孩子时,她何尝没有过一丝闪念…凌欣在柴瑞下首坐下,对柴瑞说:“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发虚。”
柴瑞皱眉:“姐姐有这种感觉可不一般。”他对赵震说:“姐怕内城墙上会有人投降,让内城各区的兵士们戒备吧。”
赵震行礼说:“是!臣这就去办!”
凌欣手指按在太阳穴处,对着柴瑞继续指点地图。
贺云鸿看了她一会儿,转目又看孤独客,孤独客问:“贺侍郎是怕姐儿头疼?那我给贺侍郎扎过针,就去给姐儿扎针。”
贺云鸿点了下头,才又闭上了眼睛。
贺霖鸿对他做鬼脸,表示特别看不起这个胳膊肘外拐的三弟!
宫城外隐约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表示预警,凌欣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些,对着柴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愿是我多心了,我有时,就爱疑心疑鬼的…”
柴瑞刚要说什么,可突然面露悲伤,几乎哽咽,低头平静了一下,指着图上一点问:“此处屯兵五千,要支持这三个据点,可否够?”
凌欣想起那时跟着他往柳林去时,自己就说了“但愿”,赶快低头看地图说:“嗯,那三个据点都是在窄街上,易守难攻,但是可以再加两千…”
突然,殿外一片“急报”声,有人奔跑而入,大声说:“报!内城破了!敌军沿城从我军后方抄杀我城上将士!”
第98章 内城
凌欣惊得瞪大眼睛:“什么?!这么快?!”
柴瑞眯眼问道:“可是有人降敌?!”
来人忙到柴瑞前行礼,急促地说道:“是一对兄弟,正好是守门兵将,突然发难,砍杀了旁边的兵士,打开了东北角门。听跑来报信的人讲,他们说他们的老子娘没有进内城,有人骗了他们,跟他们说都安置好了,可是他们看到城外被绑的人中有他们的父母,他们不能眼见亲人被杀,就只能投降,支持他们的有上百多军士,现在敌兵涌入了内城…”
柴瑞抬手握拳,可是只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凌欣忙说:“等我一下!”她看地图,拿起案子上的笔,快速地圈画着:“快!增兵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今天用了大半天琢磨各处的优劣,此时很顺手,她连画了十多处,说道:“这些是我们的强据点,依仗这些立脚点,尽可能将我们内城上的兵士接回来!”
柴瑞抄起地图说:“朕去指挥!有人要见,去勇胜军中军!”然后不听人们的劝阻就大步出了议事厅,厅中的人呼啦啦全都随着他出去了,凌欣也猛地起身,可突觉屋顶旋转,她忙扶着桌子站稳,闭着眼睛等这劲儿过去。她受伤还不到十天,看来没有复原。孤独客到了凌欣身边,扶着她坐下,说道:“姐儿,我给你扎针。”
凌欣被扶着坐下,原本拥挤的大厅已经安静了。除了凌欣和孤独客,只有在担架上躺着的贺云鸿,他旁边的贺霖鸿和雨石,还有几个太监。
孤独客将针扎入凌欣的头部,凌欣视线模糊,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她心头大乱,原本笃实的胜利,一下又远了——内城一破,就是巷战,她过去觉得巷战能坚持四五天,可是现在离梁成来至少要有八九天,巷战和皇城能坚持那么吗?那个混蛋安国侯…
她眼前一黑,被扶着趴在桌上睡着了。
孤独客把针还是留在凌欣头中,直起身,他看向贺云鸿,贺云鸿也正看着这边。孤独客说:“她没事,只是头伤刚好,不该过度用脑,我让她休息片刻。”
贺云鸿点了下头,闭上眼睛。
屋里谁都不说话,沉寂中,殿外的黑夜里,似有若无地有人声,很远,却让人努力聆听。
许久后,贺霖鸿看贺云鸿,小声说:“你今晚跟我回家吧?”
贺云鸿没有睁眼,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贺霖鸿起身,让雨石帮着用屏风挡住了贺云鸿,自己走过来,坐在了桌子旁边。有人跑入殿中说:“军报!” 这里是议事厅,凌欣曾要求所有守城的信息,都要备份议事厅,以便大家参考。孤独客不敢让凌欣睡了,忙将凌欣头上的针拿出,说道:“姐儿,有消息了。”
凌欣醒来,使劲眨眼,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来人就匆忙道:“赵将军引三万人从内城反攻,隔断了敌军的攻势,想夺回城门,可惜敌兵已经进城的太多了,赵将军强攻不下,受轻伤。”
凌欣忙转身对着大门,点了下头说:“知道了!”那个军士离开了,凌欣看贺霖鸿:“快帮着写下来!”她起身坐到桌子另一边,面对大门,又扒拉出桌子上平铺的一张京城图看着。
就像开了头,一连串的讯报相继而来:
“马将军在城上重伤!”
“东部城墙落入敌手!”
“张杰将军所在碉楼被敌围困!陛下已派雷参将前往解围。”
“陛下命人在城上放火,阻挡了敌人,北城南城墙所余将士撤离。”
“西城驻军半数撤入内城。”
“东北城防军兵撤回千人!”…
凌欣紧张地一次次握紧双手,这些人过去在她的布置中,都是数字,是npc,可是现在是活生生的人命……凌欣感到如山重负,她不怕死,可是让她恐惧的是,在一系列迅疾变化中,她发现她无计可施…
夜深了,通报忽然少了,不知是阻住了敌人,还是恶化了。
凌欣让自己镇定下来,皱眉看图。
孤独客轻描淡写地说:“姑娘不要皱眉啦,女孩子起了皱纹就不好看了。”
凌欣用手按太阳穴:“大侠,此时就不要这么玩笑了。”
孤独客说:“姐儿不要过虑!不然日后会健忘。”
凌欣苦笑:“日后?…”
贺霖鸿在一边问道:“凌大小姐有何计策?”
凌欣摇头:“此时我能做的,其实不多了。该布置的都布置了,剩下的,就是死缠烂打。”
贺霖鸿无赖地一笑:“那就打呗。”
凌欣自言自语道:“我弟弟能早点到就好了…”
孤独客问:“云山寨主?”
凌欣点头:“他们到了,京城就解围了。”
孤独客摸着下巴说:“那时杜兄也是如此对我说,要我找人准备护送他们入京,保证他们的安全。可如果他们一路都不能自保,又怎么给京城解围呢?”
凌欣使劲揉太阳穴:“我那个弟弟,一见到我陷在这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就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定是能解围的…”
孤独客微笑:“姑娘此时尚能谈笑,看来还有望。”
凌欣打起精神:“当然…”她话没说完,门口又有人匆忙一礼:“报!”凌欣一惊,忙看门口,来人说道:“九丙街三连环火阵开启,敌军受阻。”
兵士离开了,听见不是坏消息,凌欣松口气:“还好,我现在真怕那个门…”
贺霖鸿写完这一条讯报,放下笔说:“我懂得你的意思:见不得别人受苦。我也曾怕门,那时他们来抓我三弟,就是破门而入,他正在案上写着一首诗,我多希望他能写完再被抓,可是他们还是一冲进来,就把他反绑了…”
虽然知道贺霖鸿是有意往贺云鸿那边扯,可是现在凌欣心绪消沉,莫名难过。她叹了口气,见贺云鸿那边已经有了屏风,知道他睡了,低声对贺霖鸿说:“是我不周到,我那时,应该给贺家安排个躲藏的地方。”
贺霖鸿对着凌欣一笑:“其实,余公公提了一句,告诉我诚心玉店有密院。”
凌欣惊讶地瞪大眼睛,贺霖鸿说:“你还记得我是与余公公一起做的那些改建吗?”
凌欣羞愧得脸都红了,余公公告诉了贺霖鸿!自己没有告诉蒋旭图!她差点脱口问贺云鸿为何不去,贺霖鸿知道她的问题,微微摇头:“我三弟不想去。”
凌欣当然理解:贺云鸿太傲,两个人的关系那样,他那时绝对不可能去自己的地方,何况自己都没说那句话…
凌欣不敢看贺霖鸿了,垂眼看地图,在心中暗记——这次,一定要让孤独客将贺云鸿弄昏了带过去!别让他摆酷!
贺霖鸿却没完,他看着凌欣说:“我三弟去城上看着你进的京城。我让他去见你,可是他就是不去。”
贺云鸿对自己这么感兴趣?!凌欣又皱眉,问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事?为何去看我进城?”
贺霖鸿笑着说:“我从余公公那里打听到的,至于为何,你该去问问他。”
凌欣心中刚有些乱,就强力压了下来——敌人破了内城,你在这里告诉我他去看我进城干什么?!我才不会去问他!她抬手咬着自己的指节说:“贺二公子,此时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吧?”
贺霖鸿眨眼问:“那该何时说呢?”
凌欣一下无语——她虽然安排了贺云鸿去玉店,可是贺霖鸿呢?如果坚持不了十天,贺霖鸿有什么机会说这些?而自己,还有什么机会知道这些?…
凌欣垂下眼帘,整理了下思绪,抬头对贺霖鸿说:“我知道工匠们一直在造箭,现在更不能停!我们一定要再坚持八九天!你去让人将什么竹椅子竹床竹帘子,全拆了,告诉大家,援军一定会到来!”
贺霖鸿掸了掸衣襟,说道:“凌大小姐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也是不小,放心,你的命令,在下自然马上就去传达。”他站起来举手行礼,说道:“在下告辞,望凌大小姐帮我看护我的三弟,去给他添加些被子,别让他冻着。”说完也不等凌欣回答,很痞气地一转身,晃着身子走出去了。
我哪里有那功夫?!凌欣看着他的背影扁了下嘴。等贺霖鸿出了宫门,凌欣见雨石已经歪在屏风外的躺椅上睡着了,门口的坐着个太监,无精打采地在打盹,她看向坐在旁边的孤独客,孤独客没兴致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重复了。”
凌欣小声说:“您不知道!我跟您说…”凌欣指了指屏风,又指了指屋顶,“您千万别和他们讲什么!一句话都别说!您记住!别商量别打招呼,给药或者扎针,弄昏了直接带走!”
孤独客绷着脸不说话,凌欣急了,压低声音再次强调:“大侠!”她死盯着孤独客,从牙缝里说:“该是只需躲藏一两天!我弟弟能解围!”
孤独客看凌欣:“你呢?”
凌欣看了看门口,又瞥了一眼屏风,那里静悄悄的,才对孤独客悄声说:“皇宫里,有三十多万妇孺老少…”
孤独客咬牙:“我不想离开!”
凌欣作揖了:“大侠!我求您了!您可不能误国误民!”
孤独客说:“那你与我们一起走!”
凌欣摇头:“我没这个脸!我一直说不降,我也明白不能降,京城中许多安排都是我的主意,皇城里的这些人,是我让集合起来的,我不后悔。可是真有那么一天…您觉得,我该抽身逃掉,留下身后一片血海…”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她会同意废帝的话:多少人并不想死!就像那给敌人开城门的兵士,他们想投降来保亲人或者自己的命…
她现在明白夏贵妃为何要死了,心中的负担能活活把人压死。在海上航行,若是船沉了,船员都可以逃命,船长却该是最后一个离开。若是船上还有许多无法逃生的人,船长跳船跑了,他就是活下来了,这辈子还能睡得了觉吗?…
孤独客带着一丝伤感看凌欣,说道:“姐儿还这么年轻啊。”
凌欣摆手:“我其实不年轻了。”
孤独客说:“姐儿,你能帮着陛下…”
凌欣摇头说:“我不是贺侍郎那样的治世之臣,我只是个消防员…额,救火的,这一片大火,是我的使命。这大火烧过去了,就没我什么事了。”
孤独客说:“可是贺侍郎会希望姐儿在他身边…”
凌欣愕然:“大侠!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在做媒!您是月老托生的吧?”她站起来,“我在这里头脑迟钝,还是去陛下那里看看,也许在紧张中就能有主意。”她弯身看孤独客:“您答应我,千万别让我失望!”
孤独客万分勉强地说:“好吧…”
凌欣刚要走,又对孤独客说:“明天您得跟我走一趟,我有些东西放在皇宫外的一个作坊,现在巷战开始了,得赶快带进皇宫。”
孤独客点头:“好,我们还是午时在宫门见。”
凌欣想起小柳,小声说:“小柳会武功,大侠别忘带着她。”
孤独客默默地抬手去拔胡子,凌欣对孤独客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孤独客看着凌欣不稳的背影叹息,起身走到屏风后面,见一向沉睡的贺云鸿半睁着眼睛,孤独客坐在他身边,问道:“贺侍郎怎么醒了?”
贺云鸿看向孤独客,目光锐利,孤独客不与他对视,低头坐下,说道:“贺侍郎好好睡一觉吧。”他心绪烦躁,盘腿而坐,合目吐纳。
厅中静静的,可贺云鸿却再也睡不着了,翻身看着屏风,等待黎明。他本来只是疲惫,思忖着内城一破,战事会更加艰辛,必须稳住人心…他听见贺霖鸿去与凌欣说话,那么直白,让他尴尬,自然更得装睡,然后就听到了凌欣与孤独客的对话。凌欣的声音很低,但他总是能听清她的话语…
凌欣一夜没有睡,一直在柴瑞旁边,根据军报的敌方兵力,调配己方的兵力调动。一次次,柴瑞按照凌欣的数字,向各个据点要道加派兵力时,凌欣都感到浑身战栗,那些全是人命,许多人都回不来了。这个游戏已经非常血腥,她如果没有下了共存亡的决心,大概就会崩溃了。
到了白天的午时,北朝的攻击终于停止了。
内城破城后的进攻,让北朝的损失极为巨大,甚至超过了前面所有攻城时的伤亡。本来内城门开,戎兵觉得无需攻城就拿下了内城是一大便宜,他们夜中进城,开始时很顺利,城上的周人措手不及,城墙成段失陷…可是接着,周朝兵士在黑暗里开始袭击入城戎兵,戎兵不知地形路径,完全是胡乱奔走,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防不胜防,一旦走错街道,身后木板落下,大火即起,成队戎兵无法脱身…
天色渐亮,北朝兵士才发现,几乎所有的高楼都是箭楼,堡垒比内城外更加密集,虽然没有了城墙,可是这一道无形的战线更让人难以确定攻击目标。习惯了在平原上驰骋砍杀的北朝兵士非常不习惯这种作战方式,在大街小巷的都遭到了更加沉重的打击。仅张杰所在的碉楼,本来被戎兵重重围困,可到了天亮,已有近千戎兵被射杀,去为他解围的雷参将再一合击,围困的戎兵反入困境,无人逃脱。
北朝攻入内城中的的兵力几乎全部被歼,以致北朝军队暂时停止了推进,等待城外大军入内,再起攻势。而进入外城的戎兵见到京城平常之家,都有绸缎瓷器,就热衷抢劫,一时军心涣散,整军费时。
凌欣见战事稍缓,柴瑞一直掌控着战场上的形势,与孤独客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就向柴瑞说了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柴瑞托付了凌欣一件事,凌欣答应了,柴瑞让人往宫里报了信,凌欣离开了中军营帐。
凌欣在宫门再次会和了孤独客,两个人骑马,可这次只走了三条街就停下了。凌欣带着孤独客进了一间宅院,里面一个驼背老人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迎出来,努力地抬头说:“梁姐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