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震想了想,点头道:“可行。”
杜轩急于要向赵震展示土匪的风采,对赵震说:“赵将军,马车的事让我来安排吧!我山寨在京城有十几个兄弟,全是能骑马的,他们驾车出城,点燃马车后,能骑马奔回。”
赵震也下意识地举手摸了下胡子,“好,我让我的副将与你合作。”他看石副将,石副将看柴瑞,柴瑞点头认可,石副将说:“我会调勇胜军的弩兵配合。”
凌欣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开口道:“也许北朝在城中还有其他奸细,所以这个消息,要在小范围中流传一下,要既隐蔽,又能让有心人知道。城防是马将军在管吗?”她暗斥自己不专心,转动了下身体,完全背向贺云鸿。
马光说:“是我与张将军一同督查,这些天,城中会宵禁,严查游散人等。”
杜轩又说:“既然这样,那些马车就不能弄得太简陋了,要有模有样才好。”
柴瑞看向余公公,余公公弯腰说:“老奴会调集宫中车驾。”
凌欣掐指算着:“但愿那边还抱着裕隆帝送的信儿,以为十三日那天还另有人从南边闯关。”
赵震道:“那他们就会布置兵力阻截,我们又能少些对阵之敌。”
一直在一边沉默地听着的杜方举了下手说:“昨日我们几个江湖人进了敌营查看,发现那边有些百姓,被押在一起,受他们驱役。那日前夜,我们可以再次潜入,给百姓们一些武器,虽然无法去救他们,但是可以让他们借机逃走。”
凌欣对杜方行礼:“杜叔是侠义之人!”
赵震也说:“杜大侠的确有仁勇之心!”
凌欣实在需要问问题,只好扭头看柴瑞:“陛下做了那些藤牌了吗?”
柴瑞点头说:“做了。”他看石副将,石副将忙说:“藤牌?做了七千多。”
想起当初还是蒋旭图将这消息转达给柴瑞的,凌欣差点又走神——柴瑞最信任的,不就是贺云鸿吗?!他不就是在京城给柴瑞坐镇吗?!别急着下结论!先等等笔迹…她咬了下嘴唇,点头说:“这些藤牌平分三方,中间多些。”
赵震还是有些担忧:“即使对方兵力不足四万,但是铁骑迅猛,即使一万也足以冲垮我们。”
凌欣问道:“如果我们放出了风声,那么对方的目的是歼灭我军,还是抓获一个假皇帝?”
赵震说:“他们嗜杀,一定是以杀戮为主!”
凌欣点头:“那么他们就不会无视我军两翼的钳击他们的军士,该会全力扑杀!”
赵震点头:“是,那正是我们的意图,以两翼分散对方兵力,掩护陛下!”
凌欣又问:“那么对方的骑兵会是全速冲杀呢,还是会稳速前来?”
赵震说:“我在战场上几次与他们交锋,他们的骑兵都是以全速冲击,冲垮我军阵仗,斩杀我军将领。”
凌欣点头:“那样就好!他们冲得越快越好!”
人们诧异地看凌欣,凌欣低声说:“既然对方以杀为目的,那么我们就要迎合他们的心思!…”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赵震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姑娘,你真生错了,该为男儿之身才是!”凌欣红脸,赵震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咳了一声说:“额!既然战术定了,我们现在就得说下兵力的分布了,姑娘有何见解?”
凌欣忽然见与赵震说话的寿昌进了门,手里拿着几张纸,一下子恍惚,完全没了主意,眨眼说:“赵…赵将军如何考虑?”
赵震说道:“我觉得两支侧翼每队各五千,中军五千…”
有人说:“那是不是太少了。”
凌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闭上眼睛想了想,睁眼说:“我们要的是速度和质量,不是数量,人多,伤亡的也多。我们需要的是强兵。”
赵震对马光说:“我们来选下兵将。”
柴瑞缓慢地说道:“我勇胜军个个是能战之士,我来选中军!”他示意石副将和雷参军过来。
大家开始乱哄哄地讨论,凌欣急忙走向寿昌。人群里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她,只有贺云鸿用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听了凌欣的话,看了那些器具,心中稍微放下了些,但他怎能不接着挂牵?只要凌欣不往他这边看,他的眼睛就总盯着她。眼睛的动作总是比身体快,一发觉凌欣向这边回头,贺云鸿马上闭眼!
凌欣到了寿昌面前,说了几句话,接过了好几页纸,贺云鸿突然想起自己是用同样的御用宣纸写了那封信和檄文,忽然心跳,眉头皱起…
(作者本来想断在这里…)
可是贺云鸿高估了凌欣的文化水平。凌欣前世就是再有钱,也没买过什么古董字画,根本不知道宣纸的种类成色质地之类的,她光去注意巴黎时装意大利皮鞋和法国香水了。
凌欣只看了字迹,发觉实在不同:贺云鸿写的飞扬跋扈,蒋旭图的字古朴踏实,真的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她长松了口气,道了谢,将纸张还给了寿昌。
贺云鸿见凌欣还了纸张,没有看自己,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见她往回走,就又闭眼养神,刚要睡过去,听见身边有人说:“好啦,该吃晚上的药了!”贺云鸿睁眼,见孤独客端着一盘碗碟走到了他身边,贺云鸿叹气,孤独客不满道:“你叹什么气?我这不是来了吗?”
孤独客将贺云鸿扶起来,逼着他一样样地吞咽了各种汤水丸药。贺云鸿晚饭才喝了汤和粥,此时又咽下一大堆东西,撑得胃痛。
凌欣虽然自认为确定蒋旭图不是贺云鸿了,但心中总不是那么自在。她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你想什么呢?!贺云鸿高傲,蒋旭图温柔,贺云鸿目下无尘,蒋旭图体贴相交,贺云鸿那时对自己不屑一顾,蒋旭图对自己语意缠绵…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有病啊!
但是不管她如何想,在与人的议论和争辩中,她的目光有时想往贺云鸿那边瞟,可又有意识地停止。她觉得这就是对贺云鸿没有及时救助感到歉疚的结果!也许等到贺云鸿哪天重新站起来,丰神俊逸如往昔,看不出任何伤痛的痕迹了,她才能不再牵肠挂肚了吧?
她不禁在心中暗暗埋怨柴瑞:你拉着贺云鸿在这里干什么呀?!他不在相关的计划中,身体又不好,你怎么不让他去休息呢?
她瞥见贺云鸿喝了药,又躺下,面朝着这边,可她几次借与人谈事的机会扭头看去,都见贺云鸿闭着眼睛。终于等到夜深了,柴瑞起身离开,凌欣盼着他赶快让人把贺云鸿抬走,可是柴瑞一看贺云鸿,发现贺云鸿睡着了。孤独客给贺云鸿号脉,说贺云鸿正睡得香,别动他。柴瑞就又让人给贺云鸿加盖了锦被,用屏风遮了,叮嘱太监轮流守着,自己先走了。
凌欣真不希望贺云鸿在这里!可是人家在屏风后面睡觉,也没惹到谁,自己能说什么呢?况且离出城的时间是按照时辰来计算了,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大家挪开了椅子,在大殿地上摆出了战场的地形,用棋子木块等作为军队和障碍。光三支军队的行动和配合,大家就模拟到了后半夜,接着又谈武器器械方面的使用,又是一个通宵。
凌欣接到了蒋旭图的信,虽然说的简单,可知道他没有死,就多少定了些心,终于渐渐地忘了贺云鸿就睡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
雨石好奇大殿里的事情,虽然寿昌给他在贺云鸿旁边摆了躺椅,他也没睡觉。他坐在屏风的分界处,能看到大厅里的动静,也能看到贺云鸿的情形。他很觉不解:他的公子在牢中,夜里一点点声响都会警觉,就是睡着片刻后,也会因翻身而被疼痛惊醒,可是在这人们叫嚷争执的大厅里,他却睡得沉如婴儿,别说翻身,连眼睫毛都一动不动。
凌欣忙了一夜,再次到天亮时才离开大殿。她的额头生疼,有点要长大疱的感觉,这就是熬夜的结果!她简直有点羡慕贺云鸿了,这长觉睡的,肯定美容。
回了她后宫的寝室,凌欣临睡前,将接到的蒋旭图那可怜的几个字的信反复读了又读。凌欣就是对书法没有研究,也看得出来那字迹软弱无力,看来兄长真的受伤了,而且不轻。凌欣的心疼得很,如果不是自己就要出城了,凌欣肯定会坚持追问出他住的地方,可她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至少该等到她回城再说。她带着失望和沉重睡了一觉。
正午前,她就起身了,今明天两天是校场练兵,她还需去李老丈的爆竹作坊看看,时间宝贵,她一点都不敢多睡。
按理她该赶快出门,可是她心神散乱:蒋旭图受了伤,受伤的人,不更想让亲人来身边照顾吗?他不让自己去探望,是因为自己不够亲近吗?…
照凌欣的线性式思维,人家不来见她,也不说让她去见,那么只有一个结论——对方不想见她!
凌欣觉得喉中一阵阵地难受:两个人在信中连婚事都说了,他临离开城的那封信,更是明确地说见面要结连理,可现在蒋旭图竟然避而不见!这是要说话不算数了吗?!…
她心中充满了负面思维。她知道,以这个世间的标准,她作为女子的名节算是彻底完了。什么温柔恭俭让,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在众人眼中,她大概是个母大虫。她与蒋旭图通信,以为他的境界很高,该不这么世俗,难道他现在见自己这么抛头露面,受不了了?
凌欣想起孤独客说的,有些书生就靠笔墨去欺骗女子的心,心里像被扎透了一样的痛——蒋旭图过去是在骗自己的心吗?可是他骗自己的心干什么用呢?!自己有钱有势吗?自己与勇王有交情,蒋旭图想借此得勇王重视?可是如果这样,蒋旭图更该来见自己呀!与自己成婚,不就行了吗?…
或是蒋旭图因为自己营救了贺云鸿而不满?他让自己不要救贺云鸿,可那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吗?自己有能力去救,也不会有太大危险,于道义于勇王的人情,都不能袖手,为何不去做?他是因为自己没听他的话而生气了?还是因为贺云鸿到底是自己的前夫,他嫉妒了?但自己那么做何尝不是为了将裕隆帝诱出宫来,免得他在宫中仗着郑昔,负隅顽抗。让他在宫墙外与带兵回来的勇王相见,可以彻底孤立他,也可加速他的心理崩溃。…这些,蒋旭图是个谋士,事后一看就该明白呀!或者是蒋旭图知道自己去探了监什么的…
凌欣摇头——蒋旭图才与勇王回城,谁会对他去嚼这舌头?有谁知道自己和蒋旭图的关系?那时在监中,自己身边是杜轩孤独客,牢房外的韩长庚,他们都不知道蒋旭图是谁…
蒋旭图会不会是贺云鸿?就与柴瑞的关系而言,真有可能…可是接着凌欣就严厉地否定了自己这种异想天开的猜测!蒋旭图是个宽厚兄长,跟贺云鸿一点点相似之处都没有!自己因为看到贺云鸿受刑后的样子,没放下心,才造成了这种重叠!千万要不得!这么想的话,是一种心理上的出轨!…
她纠结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算是明白了那些八十多岁拿着家产去买爱情的老头子的情感了:爱情到来之时,人不管多大,一下就能将被打回幼儿园,变成一个完全没有了安全感的孩子。
可是,凌欣又自信能看出那些文字中所含的情谊!那些话,不是想骗人就能说出来的。对自己所思所想的应答,那么合拍那么贴切,那是需要人用心去体会的。要骗人的人,读不了那么深,不会体会那么细!
她决定汲取贺家的教训,这次,就是与蒋旭图不行了,也要真的好合好散,彻底了解对方的想法,将事情讲清楚!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凌欣知道自己负担感太重。她不是那种亏欠了别人自己根本感觉不到,或者感到了,也觉得无所谓的人。她心中其实很计较,不喜欢占便宜,一旦觉得自己欠了什么,只有还了才心安。
她必须写封回信,不然她一天都得为这事分心!她沮丧地叹息,去找了笔墨,在桌前铺开纸,给蒋旭图写信:“兄长如唔,知道兄长受伤我万分焦急!我真想去探望兄长,我懂得些护理常识,也许能照顾兄长。”
凌欣停下笔,好好地组织词句,慢慢地写道:“可我尊重兄长的决定,兄长不让我去见兄长,一定有兄长的考虑,我无权质疑。”这就是疏远和客气了。凌欣的眼里有了泪意,她写下:“我不能忘记兄长与我的通信,但若是兄长另有考虑,我也不会责怪兄长,惟祝兄长能婚姻美满幸福。我虽然与兄长在信中相谈甚欢,但在生活里,我急躁强硬,作为女子,很不稳重,更谈不上温柔,的确不是一个好妻子的人选,我自己也明白。”
这就是杜轩过去常对自己说的“言语不柔姻缘不美”的意思吧?自己太过强势,没有人能受得了,连信中对自己温和迁就的蒋旭图也不理自己了…凌欣忙压抑住自己的伤感,研了一会儿墨,继续写:“我后日就要出城,不知道我能否归来,可即使我不回来了,兄长也不要难过。”忽然,她想起了她进城后接到的蒋旭图那封信,那信中,就这种告别的语气,平淡中带着恋恋不舍,看来蒋旭图那时以为他回不来了…
凌欣眼睛一阵模糊——他们两个人的心思感觉和表达都那么相似!怎么能不见面呢?!
凌欣继续写道:“我相信,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开始。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有时人到了一个位置上,就必须要做自己能做的事,何况,这也是我喜欢干的。”
她还得去演武场和爆竹作坊,时间不能花费太多,凌欣结尾道:“愿兄长好好养伤,我不能尽微薄之力,心中甚憾。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兄长给过我极大的安慰和鼓励,让我曾经觉得人生并不孤独,为了这些温暖,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我会对兄长一直心存感激。欣妹草笔。”
是的,那时蒋旭图言辞温和,她就轻易地开始与他深谈,那不是直爽和草率,是孤独和失意!蒋旭图用无数温存的文字托住了她下坠的心,如果这是她最后一封信,她希望他再读到一次谢意——就让这段虚幻的感情终结在一如往昔的美好言辞中吧。

  第86章 备战

  贺霖鸿在几个木匠作坊里又巡查了一夜,实在熬不住了,他已经三天两夜没有睡觉,看着天亮了,他所在的作坊离勇王府不远,就回了勇王府。他一口气跑进了罗氏住的偏房里,一头扎在了床上。罗氏听婆子来报忙从姚氏的主房跑过来,发现贺霖鸿躺在床上连鞋都没有脱。罗氏给贺霖鸿脱鞋,说着:“你脱下外衣呀,不吃点东西吗?”
贺霖鸿迷糊着:“两个时辰就叫我…两个时辰…”就睡着了。
罗氏叹气,给贺霖鸿盖上了被子,小声说:“什么事呀,这么忙…”
门口传来赵氏的声音:“二弟妹?”
罗氏忙到了门前,赵氏有些尴尬,低声说:“母亲问,二弟是不是带钱回来了…”
罗氏摇头:“他太累了,一回来就睡了,我去看看他衣服里…”说完,就回卧室,去摸贺霖鸿的怀中,倒是摸出了一个袋子,打开看,里面竟然是一堆小金锭和大叠银票,罗氏迟疑了一下,又将袋子塞回了贺霖鸿的怀里,贺霖鸿浑然无觉,罗氏又给他盖好被,走出来,对赵氏说:“还是等他醒来吧,他只想睡两个时辰。”
赵氏点了下头,转身要走,罗氏轻声说:“大嫂帮我对母亲说一声,我在这里等相公醒了再过去。”
赵氏眼里泪光一闪,又点头,罗氏忙问:“大嫂,两个孩儿好吗?”
赵氏连连点头:“他们很好很好…多谢二弟妹。”低头走了。
罗氏关了房门,走到卧室门口,里面传来了贺霖鸿的鼾声,她就在卧室外坐了,呆呆地听着。可是不一会儿,又听有人轻轻地敲门,罗氏又站了起来,开门,见是赵氏,赵氏不敢看罗氏,低声说:“母亲要你过去…我劝过了…”
罗氏一直对姚氏顺和,可此时,却生出一种怨意来,她咽了下吐沫,说道:“我现在…不过去了…就两个时辰,等相公醒了我就过去…钱的事,他一醒,我就问问。”
赵氏迟疑了片刻,没抬头,又离开了。
罗氏再次关了门,站在门边,心狂跳,手都有些发颤。她自从嫁过来,对这个婆婆一直恭敬有礼,尤其是一年无孕之后,这些年更是抬不起头来。这是她头一次驳了婆婆的要求,罗氏的感觉很不妙。
果然,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罗氏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刚刚有人拍门,罗氏就忙打开了门。姚氏站在门外的院落里,赵氏在门边,赵氏一见罗氏开门,低声说:“弟妹!这是在勇王府…”
罗氏对姚氏行礼:“母亲…”
姚氏问道:“让二郎出来!”
罗氏弯身:“二郎刚睡了…”
姚氏冷笑了:“睡了?!他回来竟然不见父母,直接去睡觉?!还讲不讲礼数?懂不懂规矩?这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她本来就对贺霖鸿生了气,让他滚,可她一直等着钱,来打赏这些做事拖拉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但他回来竟然不来见她赔罪!看来把她说的事也早忘了!他这个儿媳妇也不听唤来见,真是反了天了!这还得了?!
罗氏眼睛里噙了泪:“母亲,二郎实在劳累…”
姚氏打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没法生养,就凭着张脸拈酸吃醋!你让别人听听,谁家的媳妇七年后生不出孩子还不让夫君抬妾?!你还骗人!倒卖光了家产!现在报应来了吧?!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更不要颜面了吧?”她真烦死这个媳妇了!原来是个花瓶,骗她!变得这么难看!现在敢不听话了!在这里骂骂她正好坏了她的名声,日后好休了她。
罗氏哭了:“母亲…”
赵氏也流泪:“母亲!二弟妹一向孝顺…”
姚氏法令全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叫什么孝顺?我早该休了她!”
罗氏哭着,但是哽咽着说:“母亲…若是说休弃,必须是我的夫君才行…”
姚氏叫:“你让他出来!出来!我看他敢不听我的?!”
贺霖鸿睡得死过去了,打雷都听不见。
姚氏以为贺霖鸿心虚,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更加气壮,指着罗氏道:“你给我滚回你的娘家去!”她对赵氏说:“去给罗家送信,让他们来接人!这么个不生养的媳妇,败光了家产,又不敬公婆,我们贺家可要不起!”
赵氏哭着劝:“母亲,岂能如此?二弟妹与贺家共过患难…”
罗氏那时为了不让贺霖鸿休她,使劲闹腾过,此时闻言哭着摇头:“我不回去,死,我也要死在我夫君的身边!”
姚氏骂道:“你夫君赌掉了家产!我还没跟他算这个账!让他把那些钱都找回来!”
罗氏哭泣着:“母亲,那些家产有何用?就是还在,不也被抄光了吗?”
姚氏真急了,“你还敢犟嘴?!一句句地顶我?!家产抄光了还能拿回来!现在到哪里去拿?你偷了我的嫁妆卖了,竟然还有理了吗?!跪下!不然我就磕死在这里!”说着,就做出要撞头的架势,赵氏忙去阻拦,“母亲息怒…”
赵氏的两个孩子胆怯地微开了偏房的门,向外张望。
罗氏哭着,依着门框,就要跪下,一片混乱中,院门处有人说:“贺老夫人,张嫲嫲来了。”一个衣装整洁的婆子领着几个丫鬟婆子绕过影壁进来。她对院子里的混乱熟视无睹,面无表情地对着贺老夫人双手相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见过贺老夫人。”
姚氏在勇王妃那里见过这个婆子,想来她该是个管事,可婆子就是婆子,怎么都是个仆人,断没有让她这么个老夫人巴结的道理。她板着脸说:“我家媳妇不孝,让你们府见笑了。”
张嫲嫲往身后看了一下,一个婆子捧上了一个盖着布的托盘,张嫲嫲揭开,竟是一托盘金砖和成叠的银票,张嫲嫲说道:“贵妃娘娘新丧,宫中混乱,我没有照料贺家周全,望老夫人莫要见怪。一些散碎金银,供老夫人花费。”
有姚氏在,赵氏和罗氏都不能出面说话,只能羞耻地低头——贺家搬入勇王府不到半天,勇王妃的婆婆夏贵妃去世,勇王妃闻讯就带着孩子入了宫,府中的总管等都随之而去,仆从少了一半多。贺家在此是客,又被勇王府所救,哪里有不体谅主人的困境,反而闹起来的道理?人家拿着钱来了,明显是听到了姚氏让贺霖鸿去找钱打赏下人的话…
姚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干干地笑了一下:“这个,怎么好意思,若不是家有不孝之子,也不会…”
张嫲嫲语气恭敬地说:“贺家散尽家产,买粮御敌,得人尊敬,老夫人不要过谦了,就请接了这盘子吧。”
姚氏一愣,脸有些歪曲:“买粮御敌?”
张嫲嫲道:“此事不宜张扬,可老夫人也不必如此隐瞒。贺家精忠报国,日后必得朝廷嘉奖。”说完又示意了下托盘。
姚氏看向赵氏,赵氏迟疑了一下,对张嫲嫲行了一礼,小声说:“张嫲嫲,贺家在贵府,吃喝用度都已足够,实在无需更多银两,请张嫲嫲将此金钱用于抗敌吧。”人家刚说了精忠报国。
姚氏咬牙,脸发黑,赵氏怎么能自作主张?一个个的,都不孝了?!
张嫲嫲见了姚氏的表情,说道:“贺大夫人果然是忠烈遗孀,但是就不要推辞了,先接下吧,日后若想捐出,何时不可?”
赵氏脸发烧,实在无法去接,罗氏更是深低着头,张嫲嫲对端盘子的人说:“给老夫人送到屋里去吧。”端盘子的人应了一声,托着盘子进了正房。
张嫲嫲又对姚氏行了一礼:“贺老夫人若有何要求,可随时让人留话给我,我每一日,都会从宫中过来看看。”
姚氏涩然地说:“帮我向…王妃…致谢…”
还王妃?明明就要是皇后了。张嫲嫲冷着脸说道:“我家主人实在繁忙,这是奴婢擅做主张,望老夫人莫嫌菲薄。”
姚氏对赵氏说:“快去!拿个锞子给嫲嫲!”
赵氏不及动弹,张嫲嫲摇头说:“贺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她回身对周围的仆人们淡淡地说:“你们都要好好伺候贺老夫人!有谁敢拿贺老夫人分毫,就别想留下来了。”人们齐声应了。张嫲嫲又规矩地对姚氏行了一礼,转身走了,跟着她的一群人随她离开,院子里又空空的,只有几个原来伺候的婆子站在廊下,表情很正经。
姚氏的脸气得雪白,这才明白人家哪里是来送钱的,原来是来打脸的,这都不是勇王妃的意思,是这个陪房自己的主意!
姚氏看那几个婆子,问道:“怎么能见一下王妃?我想去吊唁下贵妃娘娘。”
一个婆子行礼回答:“这事须经方才那位张嫲嫲安排,老夫人可以问问她。”
姚氏气得胸闷,看着哭泣的罗氏说:“散尽家产?!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贺家不是我的家吗?!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如此不敬长辈,还有脸跟我说嘴?!…”
赵氏深礼:“母亲!回房吧!”
姚氏也哭了,骂道:“你们这帮不孝的混账!没一个好东西!那是我的嫁妆!你们怎么敢不与我商量就动?!你们还懂不懂规矩?!…”
赵氏上前扶了姚氏的胳膊:“母亲!回房吧!”她扭头哀求:“二弟妹!关上房门。”罗氏掩了房门,在屋里哭。
姚氏气得一个劲儿地说:“不!让她跪下!让她回娘家去!丑八怪!生不出孩子的怪物!骗人!…”哆嗦着被赵氏搀回了正房。
院子里没人了,廊下的几个婆子终于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府中的老人都知道当年贵妃娘娘想给贺侍郎做媒,贺老夫人张嘴就说什么“娶妾才娶色”、“三郎可不会要商家贱户的女儿为正妻”之类的话,仗着贺相的权势埋汰贵妃娘娘!不修口德!也就是贵妃娘娘大度,不与她计较。如今她到了府里,明知凌大小姐为救贺家出谋划策,又是勇王妃的手帕交,竟然断不示好,一个“谢”字都没让小辈儿的人说出来,连点基本的礼貌都不讲!凌大小姐这次进府,勇王妃拉着她痛哭,形同姐妹。凌大小姐被人轻慢,勇王妃就要成皇后了,肯定不能落了架子说什么,但是府里的人怎么能不表示一下?张嫲嫲看在贺侍郎与陛下的交情上,只给了贺老夫人一个尴尬,没来狠的,可看她那委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