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斥责道:“你身为长子,却将父亲留在敌营中单独回来,你难道不该去换出你的父亲吗?!”
裕隆帝轻松地笑着说:“凌大小姐,你这就说的不对了!朕在那里陪过父皇!因看着父皇在那边饱受折磨,被他们拖打羞辱,没吃没喝,朕才写了降书,想保住朕父皇的生命!朕可是与父皇一起受过苦!可父皇在那等境地下最惦记着的,是朕这位五皇弟!他多少次被戎人鞭打哭泣之时,都在叫着我这位五皇弟的名字!现在五皇弟回来了,难道不该去见见父皇?去尽一尽孝心?朕的父皇曾说过,他多想在死前,再见五皇弟一面!”
勇王眼睛里含了眼泪,他看凌欣:“姐姐!你有韬略,他们,我就托付给你了!”
凌欣急得喊道:“殿下!我可以替你…”她刚要说去抢回老皇帝,但是又怕北朝的使节们听到,马上就出城砍了老皇帝,都不等三天。她想对勇王说将兵权此时给她,让兵士听她指挥,可是万一她动了手,北朝那边真杀了老皇帝,这责任…
凌欣焦急地低声说:“殿下!你父皇在那里是个人质!他们要留着你父皇来威胁我们,不会轻易下手的!”
裕隆帝大声叹息:“就是一时不死,可朕的父皇在那里,每日一口好饭都吃不上,一口水都要跪求!五皇弟呀,你难道不可怜他吗?!”
北朝的使节大声道:“好!我们走!你们三天后就等着收你们老皇帝的肉酱吧!”
裕隆帝像毒蛇吐信般轻声说:“五弟,父皇是如何待你的,你比朕清楚…”
勇王眼睛里闪了泪光,看着凌欣摇了下头说:“姐,我不能了,我跟他们走。后面的事,就靠你了!…”说着就要解剑,凌欣急得死抓了他的手:“不行!”你这个冲动的熊孩子呀!
勇王认真地看凌欣,坚决地说:“我该去陪陪我的父皇。”他对石副将和雷参将马光说:“你们要听姐的!”
一殿众人都惊得出声:“不…”
凌欣急得跺脚:“不行!先等等!我们留下他们!想想办法…”当初秦始皇长子扶苏因一纸伪诏,明明有好友蒙恬二十万大军在侧,竟然“遵父命”自尽,这一点凌欣永远理解不了!
北朝使节听出了凌欣话中之意,冷笑道:“吾等酉时不出京城,形如宣战!你朝老皇帝活命之日可数了!”
裕隆帝笑着看凌欣:“凌大小姐,朕久闻你是不孝之人,当初不敬父亲,被赶出了安国侯府,后来在贺府,也不敬公婆!现在,你难道要朕的五皇弟也不孝父皇吗?!你提的那些五皇弟之亲眷,能有何危险?你等如今将朕形同囚禁,有谁能害了他们?你不过是给朕的五皇弟不去见父皇找借口罢了!”
柴瑞挣脱开凌欣的手:“姐!我真不能不顾父皇…”
赵震正好到了大殿门口,听旁边的人说了情况,大声道:“殿下!绝对不可!…”
裕隆帝冷笑着:“你们难道都拦着不让他去尽孝吗?城里的禁军不都在你们的手里了吗?朕已经众叛亲离了!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就让他去看看父皇又如何?你们拉起军队去救他不就可以了?”他说得轻巧,但人们谁都不信周朝军队能去与四万铁骑对抗。
北朝使节听了冷笑道:“吾等恭候了!”他对勇王说道:“走吧!别这么胆小!”
贺云鸿拼力站了起来,被贺霖鸿和雨石扶着往这边走,想过来阻拦。满堂的朝臣有的跪,有的张手,都说“不”,可是没人敢公然驳斥裕隆帝!——这种情况,为人之子本来就该前往,与父同难。就是拿社稷江山当借口,此时的皇帝并不是柴瑞,而大家都知道,太上皇对夏贵妃的宠爱,对勇王的袒护…
第79章 伤逝
大殿中人声嗡嗡,一女子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杂音传来:“勇王殿下!娘娘想见你!”她的声音清脆有力,震得人们的胸口不适。
凌欣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见小柳穿了身深绿色的宫衣,双手笼在前袖中,从殿前的大门处轻步走来。
裕隆帝喝道:“大胆!朝会之上,谁人能如此无礼?!”几个太监去拉小柳,可是小柳虽然手臂不动,却衣袂翩翩,很轻易地绕开了他们的手,径自从北朝使节队旁边过,笑着走向在皇座前的勇王。
明明大冬天,她的宫衣却在衣领处微开,露出天鹅般白色脖颈。她步履之间,似有香粉从她袖间冉冉飘落,香气馥郁,刺激着那些强悍戎兵的神经。
一个戎兵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就抓向了小柳的胸膛,小柳尖叫了一声,声音仓皇,有些生涩,她不叫还好,这一叫,她周围的戎兵都伸出了手。小柳哭叫着:“你们…你们竟敢…”
这些人在朝堂上竟公然调戏宫女?!
旁边站立的禁军和勇胜军的兵士们纷纷拔剑,柴瑞也重新握剑,刚拔出一半,裕隆帝喝道:“谁敢动?!要承担杀死太上皇的罪过吗?!”
柴瑞僵住,但是殿上的情形突然变化,原本在几个戎兵包围中的小柳柔软的腰肢忽然诡异地扭动,在那些手臂中的身躯闪挪,手中利刃一闪间,就是一个戎兵捂着喉咙倒下了,再又一挥间,另一个戎兵也倒下了,戎兵们不及反应,她竟然已经刺杀了五六人!其他戎兵一齐动手对她劈砍,小柳躲闪着高声叫道:“我奉贵妃娘娘旨意,辱我周朝之人,不可不惩!你们这些男儿,还有没有廉耻?!”
她此语一出,殿上的军士们都红了眼,一拥而上,刀枪鸣响,血肉飞溅,将北朝的使节尽数斩杀在了当场!
凌欣也被这变化惊呆了,使劲眨眼才反应了过来,她扭头向殿后看去,果然见几个太监在那里站着,一个人刚刚回来,一个人又匆匆离开了。
裕隆帝浑身打颤,说道:“你们知道…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
柴瑞也呆呆地看着一地血肉,凌欣却不再理会殿中的情形,猛地看向一身血迹,神色轻松,到了勇王面前行礼的小柳,不等她开口,凌欣急忙问:“请问!贵妃娘娘现在何处?”
小柳笑着指了指后面:“就在后面偏殿。”她干完了娘娘让她办的事,很高兴。
凌欣口舌突然发干,颤声说:“带我们去!”又对柴瑞说:“快!让人看住裕隆帝,封锁使节被杀的消息!你随我去找贵妃娘娘!”
柴瑞眨了下眼,对兵士们指裕隆帝:“围住他!”将士们方才被这个狗皇帝一句句地逼得憋屈,现在人人刀枪一指,将裕隆帝团团围住。裕隆帝脸色蜡黄,身如筛糠,看着一堂的血肉说:“你们…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你们好大胆!你们…你们…”
凌欣不再理会大殿中的事,急忙跟着小柳往殿后走,勇王神色也有些惊慌了。
小柳却没想那么多,步履快捷,凌欣边走边问小柳:“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可好?”
小柳点头:“你来见了娘娘,娘娘就好了许多!你没来的那些天,娘娘可不高兴了。”
凌欣颤着声音问:“娘娘…有时…是不是…想过自尽…”
小柳却没觉得凌欣的问话有什么冒犯,很直爽地说:“陛下离开后,娘娘一直身带着毒药,她说如果京城哪天陷落,她不逃走,直接死了就是了…”
凌欣心直沉而下,叫道:“快!去找她!”
小柳眨眨眼,不笑了,加快了脚步,凌欣小跑,柴瑞沉默地大步跟着。
贺云鸿见他们离开,皱着眉拉了下贺霖鸿和雨石,示意他们扶着自己回到了木板上,然后做手势让他们抬着他跟上,石副将见了,忙带人过来帮着抬,有些朝臣也迟疑着随他们出殿,要看究竟。
片刻后,小柳就跑到偏殿,打开门喊:“娘娘!我办成了!勇王殿下来了…”她疑惑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偏殿,皱眉说:“两盆炭火都在呀,这里不冷了。”
柴瑞干声道:“母妃…母妃去哪里了?”
小柳看了看屋外说:“宫辇都不在了,娘娘不该回冷宫呀!她说不想让殿下看见她住的小院子,殿下该生气了…我去娘娘过去的宫殿找找。”她不等人回答,自己跑了出去。
柴瑞刚要跟着去,凌欣一把抓住他,举起一只手说:“你们先等等,让我想想…”众人都不动了,凌欣的心乱跳,她方才一直在考虑杀了北朝使臣,可是一直不敢!杀了使臣,两边撕破脸,断绝往来,裕隆帝没了戎兵的靠山,无法勒索勇王,必然逊位,但也将老皇帝置于险境…
凌欣突然抬头:“当年,贵妃娘娘是在哪里遇到了你父皇的?该是有柳树的地方。”
柴瑞想了想说:“我知道!我母妃给我指过…”
凌欣焦躁地说:“快带我去!快去呀!”
柴瑞慌了,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为什么?…”并不是他不懂,只是他不愿那么想。
凌欣低声念叨着:“但愿是我错了、但愿是我错了…”
柴瑞带着凌欣小跑着,后面不远,跟着一群人。他们穿过一道道宫墙,一间间宫宇,转弯抹角地终于到了一片柳林处。
太阳正在缓缓地落下山去,万物的阴影静悄悄地在增长。
一条小径从枯柳中蜿蜒穿过,似乎是在弥漫的阴影中,微妙地游动着。林子外,站着一群太监宫女,空的宫辇。
远远的林子中,残存的阳光下,一个肩披着华美斗篷的丽人站在一棵枝条已经枯黄的柳树下。
柴瑞突然脚步踉跄了,凌欣超过柴瑞疾奔过去。她跑到过宫人们旁边,小蔓抬手阻拦道:“娘娘想自己站会儿,不让闲人过去…”
后面的柴瑞喊着:“别拦着她!”
宫女和太监都忙施礼:“勇王殿下。”
凌欣不停步,沿着小路跑向夏贵妃,柴瑞像是喝醉了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她。
眼看着快到夏贵妃身后了,凌欣憋着劲要扑向夏贵妃,可将要靠近时,夏贵妃却柔曼地转回身,手中拿着一柄匕首,顶在自己喉间,笑着说:“我的时间不多了,别让它更短吧…”她说话似乎是在叹息。
凌欣猛地刹住脚步,身体摇晃地站在了夏贵妃几步远的地方,喘着气说:“娘娘!娘娘,别…您别…”
到了她身边的柴瑞噗通地跪下了,立刻流下了眼泪,说道:“母妃!您为何如此?!”
凌欣知道答案,只能说:“娘娘!不用,不用这样…”
夏贵妃对凌欣慢慢地摇头,然后微笑着对柴瑞说:“我儿回来了就好,我放心了。”
柴瑞哭:“母亲,您放下刀呀!别这样,是孩儿做错了什么吗?!”
夏贵妃温柔无比地笑:“孩儿,你怎么会做错什么?你是最聪明最善良的孩子,一向贴娘的心。”
柴瑞磕头:“娘!那您放下刀!放下刀呀!”
夏贵妃叹气:“我其实已经服了药,这刀,就是不让你们近前来的意思,孩儿,跟我说两句话就行了,别提这刀了。”
凌欣一听,腿发软跪下了,扭头大喊:“快去找孤独大侠!快去啊!”
追着他们跑的一大帮人也到了柳林外,石副将见柴瑞跪着哭,旁边没有护卫,忙对军士们喊:“封锁住周围!莫让闲人靠近,保护殿下!”军士们分散开,围成了个圆圈。
贺云鸿被军士们抬着走向柳林,贺霖鸿和雨石走在他身旁。贺云鸿远远看着凌欣跪下,又听见了凌欣的叫喊,他看向雨石,抬手挥了一下,雨石转身就跑。木板到了军士们的警戒线处,贺云鸿示意贺霖鸿过来,将他扶起,下了木板,石副将知道贺云鸿与柴瑞的关系,点头让军士们放行,贺云鸿慢慢地走向凌欣。
夏贵妃面前,柴瑞大声泣诉:“母妃!娘!我日夜奔驰回京,杀过了戎兵的包围圈,娘!您怎么能只和我说两句话?!”
夏贵妃含泪,温柔地笑着说:“是娘对不起你了,可是,可是我真得走了。”
凌欣一听夏贵妃服了毒,就已经慌乱了,她急切地说:“娘娘!不要这样啊!您能不能呕吐一下?!”
勇王一听就直了身体,夏贵妃手中匕首往咽喉处一按:“孩子!我心已定,莫要上前!”
勇王哭泣着哀求:“娘!娘!…”
凌欣恳求:“娘娘!别!咱们可以想办法!真的,我的办法很多,您知道的…
夏贵妃笑着看想凌欣,点头说:“我知道…可是…”她深深地长叹,带着无奈说道:“有些事情,做了,就必须死。”
凌欣记起那时夏贵妃说过杀了太子自己也会死的话,急得说道:“娘娘!这事不是那么糟糕啊!也许还有转机!娘娘,不就是杀了使节吗?我已经让他们封锁消息,北朝那边还没给我们回信呢!”
夏贵妃微微摇头,“不是仅仅杀了使节,孩子,你不懂…这是心思。”
凌欣焦急地说:“娘娘!我真的不懂啊!还有什么您告诉我,我试试改变一下…”
夏贵妃笑着,可是眼中泪光盈盈,轻声说:“那你能改变,那日陛下出了京城,赵将军来找我,我没有立刻出城,以致他没能及时回到陛下身边。赵将军英勇善战,曾历沙场,他有他的赵家军,有他在陛下身边,也许陛下就不会被俘…也许就能冲回城来…”夏贵妃哽咽。
凌欣使劲摇头:“娘娘!怎么能因为您呢?!”
夏贵妃含泪点头:“是因为我。我说让他先走,我去追他。我说我会很快去,可我没有…我不想出城。但是他却给我留下了最强的兵将,以致他身边的禁军御敌无力,只有郁洪率了几百人死战到底,其他的人,敌兵一冲就溃散逃走了…这些,福昌都告诉我了…”
凌欣理解这种歉疚,一时喉中发哽,眼中涌起了泪水。
柴瑞哭着:“娘!但是您不能、不能吃药啊!父皇被俘,怎么能怪您?那是戎兵干的啊!”
夏贵妃摇头:“那的确是我的错!殿前都检点不在陛下身边,却在我身边,我还能如何狡辩?!本来我就打算,他若去了,我就殉了他,算是给自己留个脸面,可现在我竟然错上加错,又将他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凌欣知道已经无法挽回,眼泪流了下来:“娘娘!娘娘!…”
柴瑞大哭:“娘!我宁可去死啊!就是我去了戎营又如何?!姐姐会去救我,我知道的!”
凌欣哭着点头:“是的娘娘!我会带人去的!我会马上就去!不会耽误!”
夏贵妃对柴瑞摇头:“太子说了你曾与他们交战,他们怎么可能善待你?!你若不斩北朝来使,随他们回营,你可知贺相被挖眼割舌的惨状?贺家长子的惨死?我的儿,我怎么能让你落入敌手?一时片刻都不行!可你若不答应北朝使节,肯定有人说你几同弑父!我怎能让我儿担下如此恶名?一切罪过,都算我头上吧。”
凌欣喉中疼痛,擦着眼泪:“贵妃娘娘!相信我!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帮着勇王殿下,也许我们能将太上皇抢回来!真的!您相信我吧!”
夏贵妃流着泪带笑点头说:“我当然相信你,你定下了计策,让我儿能安然进城,还救出了贺三郎,我怎么能不信。”
凌欣看着夏贵妃诚恳地说:“那如果我们将太上皇抢回来了,娘娘怎么能死呢?”
夏贵妃还是在笑着,带着嗔辩的口吻说:“你们若是抢他回来了,也无法改变我对他犯下的错呀。”
柴瑞放声大哭:“母亲,娘!您没有啊!”
凌欣也竭力争辩:“娘娘!您不要这么自责呀!您并没有害人之意啊!”
夏贵妃眼泪流下面颊:“怎么没有?无论你怎么说,我心里明白,我是有害他之意啊!因为我想保护我的孩儿!那时你对我说了打算,我曾想同时救他,可是我没有说,因为赵将军出城去救他,已然兵力大损!我怕他再失兵将,无法迎接我儿归来。现在我儿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不,我知道——我不想让我儿历险!我为人母,可为我儿舍命!我想,他也会这么做的!虽如此说,我毕竟是负了他。这么多年,他对我是真的好…”她哽住,呼吸了下,笑了笑,“说一个人好,不是看他说的什么,是要看他做了什么。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什么都依着我,给我倒茶递果,甚至给我穿袜…他自己的袜子都不是自己穿的…让我的孩儿入军封王,他一直宠着我,从来没有过半分的不好。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了他…”
柴瑞哇哇哭,凌欣哭得只能勉强说话:“娘娘!…娘娘!…若是他真的那么喜欢您…你要是走了,他会…他会多么伤心!”
夏贵妃摇头:“正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我,我若不死,他才会真的伤心!”
凌欣使劲否认:“不!不会的!”
夏贵妃惆怅地说:“怎么不会?他真心待我,我却如此待他。多重的心,也受不了这样的辜负。”
柴瑞哭着跟着摇头:“娘…爹…不会…”
夏贵妃又叹气:“就是他不会,我也受不了。人若是负了心,负了最重自己的人,实在过不下去…”
凌欣坚持着:“娘娘,请您等一等,成吗?等一天,咱们商量商量…”
柴瑞也哭着说:“娘!您跟我多待待啊!”
夏贵妃对柴瑞慢慢摇头:“对不起孩子,我不能等。等,就是想见机行事。我也不想商量什么了,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我要了他的命,只能拿命来偿。我原以为,我对你父皇只是…可一想到小柳杀了使节,戎兵就会杀了他,我就不能活了。我满脑子,全是他的样子,我等不及要到那边去。皇后已经过去了,我不想晚了,我要在那边接他,还得霸着他,谁也不给!福昌说他受了苦,我知道怎么安慰他,让他高兴…”
凌欣双手交叉在胸前:“娘娘!我求您了!您让我试一试吧!万一我成功了呢?!求求您!呕吐一下…”
夏贵妃打断凌欣的话:“你不要再多说了!若是他能活,那就最好,可是他活着回来,我也没脸见他了!我死了,他就不会怨我,也不会怨我的孩儿,至少他明白,就是我对他干了错事,但我能拿命还了,就还算是个重情义的人…”
凌欣泣不成声:“娘娘!可你这么做多让勇王殿下伤心呐!”
柴瑞对着夏贵妃连连磕头:“母妃!母妃!娘!您怎么能丢下我啊?!娘!孩儿怎么办?!…”
夏贵妃叹息:“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能这么孩子气!你会是个好皇帝。你心善,能知人,贺家三郎能帮着你。我过去一直认为善心者为帝,世道才能清平,你该是储君…但是你父皇狠不下心,正是因为他心善…可也是这心善,被人所乘!事到如今…我也累了,我只是个妇人,我做的许多事…就是想和你父皇厮守…你可记着呀,你不能别让人说你父皇没有尽心!他依仗贺相,是因他觉得贺相比他能治国,他不想碍事。你也不能让他们说,他的孩子不成器,卖国降敌!只有你是你父皇的孩子!别人都不是!他们的心不是!你是个成器的!我知道他们肯定说你父皇昏庸,说我媚了君王,你得给我们争气,别让娘亲失望…”
柴瑞哭:“母妃…母亲…娘亲…日后您慢慢教我!娘!娘!孩儿求您…”
凌欣见夏贵妃的嘴角缓缓地流下了黑血,知道没希望了,只能跟着柴瑞哭。
夏贵妃的呼吸开始乱了,她的目光看向黑暗渐浓的柳林,轻声说:“当年,我知道你父皇走来,就回头对他一笑…他追了过来,我说,我说,我可不想和你说话呢…”她的语气里带了少女特有的甜腻娇嗔。
凌欣往前跪行了几步,哭着说:“太上皇若是爱您,他什么都会原谅的!真的!爱是会原谅一切的!”
夏贵妃笑着:“可是,我不原谅我自己呀,我那时,说谎了…”凌欣大声抽泣。
夏贵妃半合上眼,笑着说:“他那么高挑,瘦瘦的,好看的很呢,眼神温柔,对我笑…我怎么能不想和他说话呢?…”
她握着匕首的手滑落了下来,凌欣忙起身扑上去,抱住夏贵妃的肩膀,夏贵妃顺着树干滑坐在地,她华美的外衣绽开,铺在了冬日的干枯土地上。
凌欣抱着夏贵妃又一次跪倒,看着夏贵妃还带着青春痕迹的美丽面容迅速地变得灰黑,却无计可施,只能哭。
贺云鸿终于走到了凌欣身后,被贺霖鸿扶着慢慢地跪了下来。
柴瑞大哭着跪行上前,到了夏贵妃的另一边,将夏贵妃的肩膀从凌欣的扶抱中抢到自己的手臂间,连声喊:“娘!母妃!娘啊!…”
凌欣拉着夏贵妃的手,泪下如雨:“娘娘!别走啊!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夏贵妃微微摇头:“…我何尝不…佩服你…下辈子…我也要…当个…自由自在…山大王…劫了…我的夫君…在一起…”
她看了眼凌欣身后的贺云鸿,含着笑,眼睛慢慢闭上。
柴瑞像个孩子般哭着:“娘!娘!您不能走啊…我还小啊…”
夏贵妃的口中鼻子和耳朵都流出黑血,她合眼喃喃地说:“儿啊…别怕…娘在那边…保佑你…”
说完,她没有再吸气,柴瑞像只野兽一般嘶声喊:“母妃!娘!…”紧抱着夏贵妃的肩膀摇晃。
凌欣将夏贵妃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放声大哭,她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命运面前的无比渺小!
贺云鸿闭着眼睛,胸膛颤动,泪水涌流。
兵士们都流泪,包围圈的外面,围了一群人,太监宫女们跪倒在地,桃林里,哭声一片。
许久,贺云鸿流着泪倾身,伸出了手,艰难地拉住了凌欣的一只手。
凌欣正在痛哭中,突然发觉自己的一只手被一只用残破布条缠了五指的手抓住了,她流着眼泪回头,有些迟钝地看见贺云鸿一手支着地,一手拉着自己的手。凌欣要从贺云鸿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可是贺云鸿紧抓着不放,凌欣见那布条已经是褐色的,想起贺云鸿受的伤,不敢强力挣脱,只能放松力量,任贺云鸿将这只手拉了过去。
贺云鸿拉着凌欣的手到了地上,用她的手指,写了个“三”字。凌欣在泪眼中看见这个字,哭声慢慢减弱,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贺云鸿还是没放手,接着写了个“赵”字,可是他才写了一半,凌欣就点头表示明白,试着抽了一下手,贺云鸿马上就放开了凌欣的手,双手撑着地低头喘息了片刻,才向跪在身边的贺霖鸿示意,贺霖鸿流着眼泪将贺云鸿扶起来。
贺云鸿极慢地走到另一边,被贺霖鸿扶着跌跪在了柴瑞的身边,柴瑞依然在嚎啕痛哭,贺云鸿看着夏贵妃的脸,眼泪流淌,他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勇王的双肩,全身靠在勇王身上,无声地陪着勇王哭。
贺云鸿早已经筋疲力尽,他自从早上就没有吃喝,还在外面晒了半天。如果不是盯着凌欣后背,听见凌欣哭了,憋着一口气支持着,他早一闭眼昏过去了。
他走到凌欣身后跪下,见到夏贵妃的情形,他咽喉剧痛,张不开嘴,无法哭出声来,只能流泪。他从小与勇王一起长大,夏贵妃待他像是另一个儿子,此时,他怎么能不痛断肝肠!夏贵妃临死时笑着看向他,贺云鸿哭着对她点头——夏贵妃求下来的赐婚,他必然坚守不放,他和凌欣一定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