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鸿一出门,就发觉情况不对,街上满是人,车马都不能移动了,人们悲哀地喊着哭着。雨石和几个家人推开人,护着贺云鸿往外挤。贺云鸿耳中听到人们的哭叫:“皇上…太子…被戎兵抓到了…”
贺云鸿耳朵里嗡地一声,他一把抓住一个正在闹的人的衣袖,在声浪中喊:“你说什么?!你造什么谣!”
那个人甩开他的袖子,哭着说:“什么造谣?!戎兵将皇上和太子用马拖了在城外示众!皇后被他们…天哪!我朝亡了…戎兵围城了!…”
贺云鸿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腿发软,一时挪不动步子,雨石扶住了他,贺云鸿示意往回走,几个人退回到相府门口,贺云鸿依着门框喘了口气,说道:“让二公子来!”
一个人忙进府,一会儿,贺霖鸿跑了出来,贺云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说:“听说皇上和太子被俘了,戎兵已然围城!”
“啊?!”贺霖鸿脸白了。贺云鸿缓过来气了,匆忙地说:“我从府后面出去,希望那边小路没有这么挤,你在家守着,关了府门,今天别让人出来了。”
贺霖鸿磕巴着说:“你,你多带几个人。”
贺云鸿点头,进了府门,向还在院子里的姚氏笑着招了下手,就快步穿院跑过。
贺霖鸿追着进来,指挥着家人:“带上吃食,跟着三公子,快快!”然后他对姚氏匆忙地说:“外面今天太乱了,母亲还是回去,我们改日再走。”
姚氏见着贺霖鸿就火,恨不能再出手打他,呛火地回答:“不走就不走!谁想和你走!我想和三郎一起走。”让人扶着上软轿回后宅了。
贺府后巷是条小路,没有前门那么拥挤,贺云鸿对京城自然熟悉,七拐八拐,从小巷偏径跑到了皇城的一个宫门处,贺云鸿让雨石等人去平常下朝走的宫门外去侯着自己下朝,自己小跑入宫门与兵士交涉。
这不是日常朝官出入的宫门,可是贺云鸿官职重要,宫门处的兵士验过贺云鸿的印信,还是放他入了宫城,并让里面的太监带着他前往朝臣议事的朝会殿。
贺云鸿一路疾走,到了朝会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阵阵人声,赵震一身轻甲沾满了血迹,从门内大步走了出来:“贺侍郎!我正在找你!”
贺云鸿举手还礼,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赵震带着他到了一边,小声地说:“半夜有人报说城外马蹄雷动,我就去了南城上,可什么都看不见!…”
贺云鸿喃喃道:“我们中计了!”
赵震点头:“是啊!他们的三万骑兵应该已经到了,躲在远处不现身。炮轰京城,极尽恐吓,然后定是派了探马监视着,等着我朝重兵出城,他们趁夜色绕城而过,直扑我军掩护着外逃的重要人物!这样他们就有了人质!陛下的车驾离城后没有行远,该很快就被追上了…”
贺云鸿自语着:“她说过…她说过…对方是有眼光的…不是蛮虏啊…”
赵震说道:“我听了传报就马上去宫中见夏贵妃,她一听,就让我立刻领兵出城。可天色漆黑,我军若是打着火把出城,敌暗我明,就成了靶子。我点起七万人,天蒙蒙亮,就开南门出去。没走两里就遇上了他们的骑兵!我们根本不敌!将士伤亡太大!被他们追着退回城来,我到城上观看,就看到…”他眼睛里有了泪光:“陛下和太子都被绑了手,牵在马后,用鞭子驱赶,推到了骑兵的阵前,皇后大概死了,被拖在地上…那边铁骑列了阵,匆忙间,我又带着三万人去抢,可他们冲杀过来,我军无法阻挡,简直如同屠宰一般!我只好收兵,眼看着北朝兵将把陛下和太子带走了…我才在朝上说了情况,那些朝臣们只知道空说,谁也没主意!…”
贺云鸿追问道:“那护驾的十万禁军呢?”
赵震悲愤地说:“迄今只有几百个人跑回城中,说郁洪马亮全死了,其他人,要么死伤,要么四散逃走了!”此时谁还会回一座围城?
贺云鸿握紧拳头,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沉思片刻,低声对赵震说:“赵将军让人去城中打探,几个皇子里有谁还在府中。”
赵震不解地瞪大眼睛,悄声问:“你什么意思?!”
贺云鸿面色惨白,小声说:“他们下一步,一定是逼迫陛下或者太子签下议和书,或者更糟糕,降国之书!”
赵震也露出震惊的神情,有些结巴着问:“那…那我们怎么办?!”
贺云鸿咬牙冷笑,“我不管别人,我是不会降的!”
赵震嘿声点头:“好!我赵家有死难之将,但绝无有降虏之人!有你这句话,我听贺侍郎的!”他举手一礼,匆忙离开。
贺云鸿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说:“最好,事情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可惜,事情的确就是如贺云鸿预料的一般发展,甚至更恶劣。
贺云鸿进了朝会殿中,见来的朝臣不及平时的一半,殿中众说纷纭,有的说要赶快派人去戎兵营中谈判,有人说要整军去抢夺皇帝,还有人说要坚守不出…
贺云鸿观察着人们,想大致了解各派的实力和人员。他忧虑北朝那边的动作,好久没说话。
朝臣们说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讲出该怎么办。要议和?贺相已经在戎营中了,现在皇帝太子又被抓了,还要怎么议?说话算数的人落在对方手里了,这边再提什么方案也没用呀!要战?实在打不过!要逃?逃不走了。就是现在戎兵没有将京城团团围住,他们是骑兵,谁跑出去都能被追上。要坚守不出?可是市面上已经没有粮食了。要投降?谁也不敢这么直说出来…
终于贺云鸿开口道:“陛下封我为枢密副使,协领京城守备。此时大家不要慌乱,先要稳定民心。”
相比与朝中官员的激烈,贺云鸿显得冷静,甚至有些冷淡,还带着种看不起人的傲气。许多年纪比他大的朝官见他如此,都感到受了鄙夷!一个人开口道:“贺侍郎!此时如何能稳定民心?!原来南门还开着,城中百姓尚可逃离,现在城外北朝骑兵增多,连陛下太子都没有逃出去,城中已经乱了!”
贺云鸿说:“那是因为诸位的心已经乱了!此时百姓要看官吏之作为,诸位自己要先定住心思,如常处理事务,安排赈济,整顿治安。”
一个朝臣说道:“贺侍郎说的对呀,无论如何,京城乱了可不好呀!”
另一个朝臣道:“可是贺侍郎并不曾说要如何应对陛下被俘这事!”
贺云鸿冷着脸说:“这事,大概得等北朝那边给个消息,此时京城要戒严防守,不给对方机会攻城。”
一个人说道:“贺侍郎看来胸有成竹的样子,请问贺侍郎觉得北朝会如何动作?”
贺云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自己的看法,有一个太监进来,看着一朝堂的混乱,有点犹豫的样子。
贺云鸿对他说道:“我是枢密副使,有何事可告诉我。”
那个太监行礼道:“方才有报说,一队北朝骑兵将两个穿着周朝朝服的人扔在了京城的正北门外,留下了一封信后骑了回去。”
贺云鸿一听,浑身就如立时落入了冰窟一般,马上提起衣襟往殿外走,不顾后面的人声:“贺侍郎?!你去哪里?”“贺侍郎?”“他自己方才还说要镇定呢!”…
赵震找人去各个皇子府探听皇子是否还在城中,他等着兵士们飞报了结果,就匆匆回朝会殿来告诉贺云鸿。才到了殿门下的石阶处,就见贺云鸿脸色灰败地出了殿门,他迎着从台阶走下来的贺云鸿忙问道:“贺侍郎要去哪里?”
贺云鸿目光空洞,沙哑着嗓子说:“有人说北朝将我朝的两位官员扔在北门,我要去看看。”
赵震见贺云鸿嘴唇都在抖,忙说道:“我陪侍郎前往。”
贺云鸿点了头,紧抿了嘴唇,不再说什么。
赵震是殿前都检点,宫中可以任行。他带着贺云鸿直接去了皇宫向北的城门,出了宫,赵震叫兵士赶了辆马车过来,等贺云鸿进了马车,他让禁军开路,前往京城北门。
马车里,贺云鸿止不住地浑身哆嗦,双手紧握着,虚汗一阵阵地渗透衣衫,冷风吹进来,他觉得自己快被冻僵了。
到了北城门处,兵士们早乘了篮筐下城,将戎兵扔在城外的两个人抬入筐里拉上了城墙。兵士们围在两个人身旁,城上形成了一个小人群。
赵震下了马,贺云鸿一出马车险些跌倒,赵震以为贺云鸿坐车坐得腿麻了,回身扶着他,走上上城的石阶。贺云鸿的身体几乎完全依靠着赵震,脚一个劲儿地绊在台阶上。
赵震也有了种不好的感觉,到了城墙上,赵震大声喊着推开兵士,架着贺云鸿进入了人群中间。
一个兵士起身,将一封沾血的信笺呈给了赵震。赵震松开贺云鸿的胳膊,接过了信。
贺云鸿一见躺着的人,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颤抖着用双手支着地才没趴下,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第64章 拥立

  赵震见平躺在地的一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满脸是血,眼睛的地方成了窟窿,嘴半张着,也都是血,虽然他面目血污,赵震还是认出是去谈判的贺相,他失声大喊:“快去找郎中,找郎中啊!”有人说道:“已经去找了!”
赵震再看另一个人,见其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虽然还有气,可明显是因匕首没有拔出来,人肯定活不成了,赵震认出是贺相的大儿子,贺雪鸿。
贺云鸿跪着爬到了父亲身边,颤抖着声音哭喊:“爹!父亲!大哥!”贺相微微摇头,贺雪鸿听见了,对着贺云鸿瞪大眼睛,艰难地说:“太子…对他们说…是父亲主战…派了大军…”贺云鸿哭着点头:“大哥!大哥!”
贺雪鸿的瞳孔散开,喃喃地说道:“三弟,我的孩儿们…”贺云鸿泣不成声:“大哥…放心…你放心…”贺雪鸿呼出一口气,脸色暗了,可是眼睛没有闭上。
贺云鸿泣不成声,贺相喉咙里咯咯地响,大块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贺云鸿强力咽下哭泣,哽咽着说:“父亲!您在京城了!我是三郎,您回来了!”贺相的眼眶里流出血水,贺云鸿压抑着,不敢大哭出来。
一个郎中挤了进来,拿起了贺相的手摸了脉,又看了看眼睛和嘴,扭头说:“剜眼割舌,快抬去我的医所!这里没有可洗涤的东西!”几个兵士抬起贺相身下的门板,贺云鸿坐在地上哭,站不起来,赵震递给他信。
贺云鸿双手抖着,竟然撕不开信封,赵震拿过信封,撕开了抽出里面的信读了,呸了一声,又给贺云鸿。贺云鸿用袖子使劲擦自己的眼睛,抽噎着读了信,一边哭一边发了疯般笑起来,赵震一把将他拉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贺侍郎节哀!此是国难之际!太子好无耻!竟然动用传国玉玺,自称为帝,下手谕令吾等投降!贺侍郎请重大局!”
贺云鸿又哭又笑,可是慢慢哭声减弱了,赵震见那些抬着门板的兵士们走下城了,就拖着贺云鸿跟着他们。贺云鸿一边踉跄着走,一边回头,呜咽着说:“请…将…我大哥的尸身…暂停…暂停在此…让…让我二哥前来…”
赵震扭头说:“好好护住贺大公子的尸身,去叫贺二公子来。”
赵震拉着贺云鸿走了几个街口,跟着那个郎中进了街旁的医所。
赵震扶着贺云鸿在医所外间坐下,让抬门板的军士们等在外面,自己到贺云鸿身边蹲下,小声问:“此信一定要上呈众朝臣,贺侍郎准备如何?”
贺云鸿终于不哭了,两眼浮肿,咬着牙问:“皇子们谁在府中?”
赵震说道:“都没出去,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均在。”
贺云鸿说道:“让人给他们分别送信,想当皇帝,就去朝会殿,我会拥立他为帝!”
赵震皱眉想了片刻,深吸了口气说道:“只能如此了!我领禁军给你压阵…”
贺云鸿摇头:“不,你不能出面,你找个不怕死的,来和我配合,将你囚禁起来。”
赵震又不解:“这是为何?”
贺云鸿低声冷笑:“我这边一立新帝,太子,他既然没有骨头,就一定会乞求戎兵将他放回,以江山社稷换他自己的活命!”
赵震一愣,看着贺云鸿:“那,那可怎么办?他的确有传国玉玺呀!而且,他主理朝政这么多年,朝臣肯定会向着他的。”
贺云鸿讥讽地说:“我本来也没指望新帝真能站得住,如果是勇王,还有可能,这几个人,都没用!”
赵震问:“那你为何还要如此?”
贺云鸿看向窗外灰色的天空:“为了拖延时间,让勇王赶回来!”
赵震恍然,叹道:“是啊,如果现在不立新君,就要按照太子手谕降国。立了新君,能支撑些日子…只是,勇王会赶回来吗?”
贺云鸿坚定地说:“他一定会!夏贵妃、勇王妃和他的两个孩子都在京城,他是个重情义的,刀山火海,他也会打回来!”他心中一动,也许就因为如此,勇王才一眼就看出了凌大小姐的心性吧…他马上收回思绪,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的心太痛了!
赵震握拳道:“好!我这就去安排!我去找张杰,他是个光棍,家中无人。他是我朝第一神射手,得兵士爱戴,与我不打不相识…”他才要起身,忽然又看向贺云鸿:“可是,如果太子回来了,你…”他咽下去了下面的话。
贺云鸿含泪笑了笑:“我犯下大错,正不想活呢,这不正好吗?所以你不能出头,要留有用之身,勇王需要你。你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你必须等到勇王回来之时才能行动!千万不能鲁莽!否则京城一乱,外敌入城,后果严重!”
赵震思想片刻,对贺云鸿点头说:“好!只要戎兵不进城,我就一定等到勇王回来!”他站起身,看着贺云鸿庄重地行了一礼,贺云鸿站不起来,流着泪笑着拱手还了礼。
赵震走出了简陋的医室,安排人将马车赶到这里,一会儿送贺相回府,才离开了。
贺云鸿闭上眼睛,用手托着衣袖捧了脸。等到屋子里有人出来说:“贺侍郎,郎中包扎好了,可以将贺相送回去了。”贺云鸿从袖子里抬起头,他的衣袖已经全湿了。他哽咽着说:“随我去贺府取诊金。”
那个郎中是个中年人,摇头说:“算了吧。”
贺云鸿坚持道:“走吧,府中,我母亲,怕也是要…”他无法说下去。
郎中迟疑了下,去找了药箱背上说:“好,就随贺侍郎走一趟。”
对于朝堂和相府,这都是艰难的一天。
贺云鸿领着军士们和郎中将贺相运回贺府,自己都没有进府门,就转身又上了马车,直接去了朝堂。
朝会殿中,众臣已经得到了消息,贺云鸿一进殿门,就有人纷纷上前:“侍郎,节哀顺变!”“侍郎,贺相如何了?”“侍郎,现在该在贺相前尽孝,可不用上朝了…”
贺云鸿拿出了血染的纸张,扔在了地上,说道:“这是太子命人投降的手书!”
有人捡了起来,一读道:“这是传国玉玺加盖的诏书啊!”
贺云鸿怒道:“太子误国,继位不遵礼法,即使有传国玉玺之印,也不可为君!太子如此无耻,不堪重任,当剥其储君之位!”
朝臣中有人站出来:“贺侍郎,太子和皇上都身在敌营,自然要先保重龙体,忍辱负重,临时苟且,也是为了日后光复江山!”
贺云鸿蔑视地笑:“江山未失,何来日后?!此时不降,自然无需日后光复!”
又有一人站出:“贺侍郎,暂时投降又如何,至少可以少流些血!自古以来,中原大地也不是没有被外族侵略过,可是那些蛮人,不最后都被汉化儒家化了吗?这些戎兵有朝一日也会向孔子膜拜,此乃必然,不过早晚而已。”
贺云鸿转眼看去,王右相等高官都默默不语,不加反驳。即使那些贺相旧人,也目光回避,他厉声说道:“何人敢说投降会少流血?!白起坑杀二十万赵卒可是少流了血?!此时京城还有几十万禁军,固守城池,尚有生机。一旦投降,戎兵残暴,京城岂能免遭洗劫?!放下武器,就是引颈就戮!君等各家,以为投降就能躲得过去灾祸吗?!”
又有一人说道:“贺侍郎,吾等方才听报贺相被剜眼割舌,贺员外郎被杀,贺侍郎心痛难忍,吾等都可以理解。只是,不能以此人私怨,代决国家大事。若是因此就不投降,那么要有多少人为此丧生?这样看来,还是太子,就是他自立新帝,比较能心系百姓…”
贺云鸿脸色雪白,颤抖着说:“你既然知道我父被戎兵剜眼割舌,我长兄被杀,还倡议投降,居心何其恶毒!他们本是前往北朝兵营议和的我朝高官!北朝残杀我父兄,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根本不想要议和!他们要杀阀无度!一叶知秋,我朝议和之相他们尚且敢如此下手,那么京城的那些平民百姓又当如何?!纳降之时,就是百姓沦为被屠羔羊之刻!我曾在晋元城亲历破城,戎兵斩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毫不手软!你以为你投降了,就会被奉为上宾?你的亲眷会如何?你的友朋会如何?城门一开,铁骑踏入。伤我父杀我兄长之人,能保护你家的妇人不被凌辱?能阻止戎兵破你门而入吗?!你们怎么不扪心自问,这些年,君等食君俸禄,是谁给的银子?!是我朝的百姓!诸位得我朝民众供养,如今万民涂炭,你们难道只想降国?将百姓交于一众强虏之手?!”他声色俱厉,咄咄逼人。
有一个人畏缩着说:“也许…也许是贺相起兵北上,才至北朝报复,其他人,若无仇恨,许能活命…”
贺云鸿冷笑道:“你以为你说未曾涉及筹兵就能保命?若有人指你做了筹兵之事你能如何?!你觉得戎兵会调查一下,以免错杀了你,还是先杀了你,以免错放了你?!你怎么能寄托北朝对你心存怜悯?你难道没有看到他们是如何斩杀了我朝几万军士?!你以为他们杀死的人,每个人都在战斗?多少人是转身而逃甚至投降,也同样被杀!豺狼之性,岂有慈悲?你缘木求鱼,只会自取灭亡!”
又一人说道:“贺侍郎不要忘了,皇上和太子都在敌营中,若是不遵太子手书投降,那他们…”
贺云鸿切齿道:“君为轻,社稷为重!若遵太子手谕投降,何止半壁江山,全国沦陷!”
有人捧着太子的手书道:“这…这毕竟是传国御玺…”
贺云鸿说道:“传国玉玺落入敌手,为敌所用,难道还有传国之力?!传国传国,要传承我朝国体!靠我朝之敌所助而称帝之人,即使有国玺,也是‘伪帝’!实是汉奸卖国之贼!为了社稷百姓,吾等岂能认此贼子为‘君’?!印石落在敌之手,岂可再尊为传国玉玺?!不过是一块无用的石头!”

一连两个时辰,贺云鸿舌战群臣,引史书中所记载的降兵之悲惨境遇,亡国后,广大民众要遭受的痛苦和压榨,坚决不让众臣接纳太子手书…一直等到了四皇子安王柴玥进了宫。
柴玥二十二岁,身材高大,脸上有两条横肉。他的母妃是个宫女,听说他小时被错喂了药,变得性子急躁异常,经常动不动就将他觉得冒犯了他的太监奴仆活活打死。当初皇帝赐他名为“安王”,有希望他能安分守己的意思。
柴玥穿了一身绣着蟠龙的黑色袍子走入了朝会殿,他身后跟进来了几百禁军,都穿着轻甲,刀剑出鞘。兵士们散开,沿着殿中的墙壁站了,将朝臣们围了起来。
柴玥看了看众朝臣,问道:“听说,太子有信来?”
一个人忙呈上了太子的手书,柴玥用眼睛一扫,几把就撕成了碎片,狞笑着扔在了地上。众人一见他的神情,都吓得不敢出声。
贺云鸿向安王柴玥郑重行礼,说道:“国家正在危难之时,臣愿拥立安王为君!”
柴玥看向一庭人众,问道:“贺卿虽有此意,可是其他朝臣呢?”
方才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此时竟然唯诺低声,没几个人敢看安王。有一个朝臣抬头,刚说道:“这个,拥立新君岂可如此随意…”
柴玥从他身后的禁军手中夺了宝剑,腾腾几步走到那个朝臣的面前,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骂道:“你个孙子!竟然想接受戎兵立的新帝吗?!”
那个朝臣一下跪倒:“安王!在下绝非此意!”
柴玥哼了一声,收了宝剑,看着众人说:“赵震不思抵抗,已被囚禁,现在禁军由这位张杰统领!”柴玥身后的禁军首领,二十来岁,高挑个头,宽肩膀,长马脸,单眼皮,一脸倨傲地向众人行了一礼。
柴玥恶狠狠地环视朝堂:“两万禁军已围了皇宫,以免那些想要投靠北朝的人降敌误国!大家来说说打算吧!”
朝臣们看看围在大殿四周的禁军们,知道不拥立这个安王,今天是回不了家了,只能先后都同意拥立柴玥为帝。朝臣们当即拟了诏书,定下了次日登基,因无传国玉玺,只好在后宫找了个皇帝久已不用的废印先蒙混过去,同时差人去刻印。
柴玥对贺云鸿说:“孤一登基,你有从龙之功,就任左相吧!”
贺云鸿行礼:“谢殿下,朝事已定,臣需要马上回府料理丧事,恐无法全力相助殿下。”
柴玥噢了一声:“也是,那孤先用其他的人。”贺云鸿又行了礼,从朝堂告退。
贺云鸿走出殿门,对着在门边的张杰行礼,尽力平静地说道:“张将军,请派车送我回府。”
张杰本来没与贺云鸿打过交道,此时却很熟稔地应了,“是,贺侍郎请随我来。”让人们以为他们早就相识了,坐实了贺云鸿勾结张杰拥立安王的行事。
张杰陪着贺云鸿往宫外走,宫中全是禁军,贺云鸿的步履有些乱,张杰低声说:“侍郎,节哀!”
贺云鸿喉咙锁住,哽着声音说:“严守城门,整理治安,不能让城中混乱…”
张杰简洁地回答:“好。”
两个人到了朝官下朝的宫门,宫门外等了贺云鸿一天的雨石等人忙迎了过来,雨石早上还对贺云鸿贫嘴,此时刚要抱怨一下贺云鸿怎么天快黑了才出来,可一见贺云鸿的脸色,雨石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初起的暮色中,贺云鸿眼睛红肿,嘴唇干裂,脸上浮着一层黑气,像是个活死人。
张杰给贺云鸿安排了马车,贺云鸿上了马车,在车里就开始流泪。到贺府门前,没进府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哭声。他一时无法克制,痛哭失声。雨石掀起车帘,贺云鸿挣扎着下了车,他昨日劳累过度,今日又大悲大痛,走了几步,就觉得天空转了起来。
贺霖鸿听了传报,从府中哭着跑出来接他。贺云鸿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一下就往地上倒去,贺霖鸿急忙伸手,与雨石同时托住了贺云鸿。
贺云鸿眼前发黑,在贺霖鸿耳边急促地说:“快…将大哥的两个孩子,秘密送到余公公那里…”接着就人事不醒了。贺霖鸿一摸他的额头,却是已经发起烧来,不禁心中叫苦连天。他也已经心力交瘁,很想躺倒,他前夜忙了一宿,准备离京,可谁知迎来了父亲重伤,长兄被杀…母亲已经昏过去了,赵氏哭得死去活来,罗氏陪着她哭,现在这个三弟要是出个好歹,他也别活了。
贺云鸿这次直烧了三天,等到他退烧时,新帝已然登基,年号建平,表示想在他手中建立和平。
一直在屋里坐着守候贺云鸿的雨石见贺云鸿睁开眼睛,看着有了些神儿,忙凑过去问:“公子醒了?要喝茶吗?”贺云鸿嗯了一下,雨石忙到门边,“快端茶来,告诉二公子,我们公子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