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哼笑一声:“再厉害,她也是个傻子。”
孙氏口中的傻子,正坐在桌子旁边,看着韩娘子将白萝卜切成了片,放几片在石钵里捣碎,然后将汁倒出来,把渣子放在一边…
韩娘子只做了几次,凌成就伸出手来,表示可以帮着干活。
韩娘子特别感动地将石钵给了凌成,把着凌成的小手捣了几下,笑着说:“成儿真是好孩子呀!”自己去切白萝卜,对凌成说:“你喝了汁,我把这渣子做成汤,你也可以喝了。”
凌成的嘴角立刻下垂了,眼睛发直,一副可怜样,韩娘子用手肘碰碰凌成的肩膀:“矮油,怎么这个样子?是嫌萝卜渣子不够吗?”
凌成马上说:“够了够了…”眼睛瞟凌欣,凌欣却没看他,她正心中翻腾着:要等到韩长庚醉了回来,才说出实情准备逃走吗?可如果韩长庚醉到连白萝卜汁都弄不醒的程度可怎么办?要现在就告诉韩娘子吗?可如果韩长庚回来没有醉,自己就摆了个乌龙,日后怕再也无法得到人的信任了…
同一时间,李嫲嫲将自己的二儿子叫入屋中,小声道:“我听你被龚嫲嫲派了差事,是不是要去…”她在李二郎耳边说了几句。
李二郎点头,低声说:“娘,那几个人都是手上有人命的,我可不敢说不干哪!”
李嫲嫲叹气,对李二郎说:“当年,我娘重病,我心慌意乱,帮着梁夫人布置家宴时,打碎了梁夫人送给老夫人那套玉器中的玉碟,老夫人非常喜欢那套玉器,少了碟子,那一套就废了,老夫人定是会重罚我,我当时就哭了,梁夫人就替我担当了下来,向老夫人说是她打碎的。老夫人当着一府奴仆的面,大骂她,说她是个祸害东西的,什么好的过了她的手就坏,她根本不该进这个府门,一点脸面都不给她。那之后,更嫌弃她了…这些年,我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对不起她…”
李二郎皱着眉说:“我的差事不是杀人,只是放火…要不,我去告诉那姐弟一声儿?”
李嫲嫲小声道:“我其实已经给他们递了信儿。”
李二郎肩膀一松:“娘,您怎么不早说?!”
李嫲嫲却依然担忧:“我给了那八岁孩子写了个逃字,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可就是他认出来了,他们一个是傻子,一个才八岁,又能怎样?”
李二郎马上说道:“他们是和一个姓韩的军士在一起,要不,我去找那个姓韩的?”
李嫲嫲摇头:“你又不认识他,空口白牙地去说什么?”
李二郎抓头了,急躁地问:“那娘让我怎么办哪?”
李嫲嫲迟疑着说道:“他们动手时…你…你弄出个动静什么的…可是,你千万要小心哪!别让他们怀疑了你!”
李二郎忙点头:“好,我…我想办法,找个特别重的桶。”
李嫲嫲又担心地嘱咐:“你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呀!”
李二郎说:“好,娘放心,我会小心的。”
李嫲嫲深深地叹息:“梁夫人虽是个乡野女子,不认什么字,也不会穿着打扮,可她心眼儿好,见不得人受累。院子里丫鬟婆子的事儿,她有时都搭把手,反而被大家看不起…但愿好人有好报,上天保佑她的两个孩子吧。”
韩娘子已经切完了萝卜,凌成也快捣完了。韩娘子拿了个瓦甑,将渣子往里放,对凌成说道:“我都收拾好了,铺盖衣服鞋子,银子路引,干粮水壶,齐全着呢!要是你叔,肯定丢三落四的!晚上我们把家里随便弄弄就行了,岳大娘明日会过来打扫,我们不在时就给我们看着房子。你们那天来就是她开的门,你还记得她吗?”
凌成点头,韩娘子说:“她就住隔壁,每日都来,打扫下院子,做个饭什么的,你叔不在的时候,她也陪陪我。不是我不做这些事,我过去是侯府的丫鬟,自然会干哪。只是她一个人,这也算是份工钱,我们夫妻两个,都是孤儿,没老人也没孩子,你叔的饷银够了…诶,你怎么还不喝那萝卜汁?”
凌成看看凌欣,迟疑着:“我…睡前再…再喝。”
韩娘子恍然道:“萝卜汁还能让人睡觉,我今儿才知道…我去给你煮汤。”
凌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凡事要有两手准备,随时要留个后路!她就等到韩娘子端着瓦甑出门后,小声告诉了凌成要说的话。
韩娘子再回到屋中,凌成大概因为又要替凌欣说话蒙人了,而且对方是他喜欢的韩娘子,对着韩娘子忍不住地眨眼。
韩娘子一见凌成这种萌表情,立刻投降:“矮油,你这是眼睛进东西了吗?还是你又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弄去。”
凌成磕巴着:“我…我外祖…是…是江湖人,娘子认…认识什么江湖人吗?”
韩娘子以为凌成想知道外祖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这么问,觉得凌成好可怜。想了一下,说道:“你别说,我还真认识一个。”
凌成立刻不眨眼了,扬起了两只小眉毛,眼睛睁得像猫一样。韩娘子笑起来,摸了摸下凌成的脸蛋,说道:“我刚才不是提了隔壁的岳大娘吗?她有个金兰结义的妹妹,也在这城里,就是嫁了个江湖人,平时给镖局打个帮手,喜欢在外面游荡,不爱着家。岳大娘说,她那个妹妹总是抱怨呢,说要不是已经有了个儿子,早就…哦,这话可不该跟你这小孩子说…”
凌成牢记凌欣的叮咛,又问道:“那他现在城里吗?我能见到他吗?”
韩娘子说:“你这么想见他呀?那我去隔壁问问。”说完就出了屋门,片刻后院子门一响,隔壁的院门有敲门声…
凌成看凌欣,凌欣拍凌成的肩膀,说道:“好样的!你干的不错!该说的全说了。”
凌成笑了,露出两颗大门牙,旁边的牙还没有长全。
韩娘子脚步匆匆地回来,对凌成说:“我去问岳大娘了,她说在呢,前一阵围城,她妹妹将她接去了。破城时,她妹夫护着一家人跑出了东门,才没伤着。她妹妹这次该庆幸了吧?有个江湖夫君,就是好啊。”听来这人跟侯府没关系,凌欣放了心。
凌欣却想起母亲,脸上悲哀,韩娘子见了,叹气道:“可怜的娃儿,侯府该接你们去的。你韩叔被调去守了侯府,我都跟着进侯府避难去了。侯府的护卫有强弩,那些戎兵进城就抢劫,去攻打侯府的还真没多少人…”
凌成眼睛里的泪水噙在睫毛边,韩娘子后悔了,忙说:“我去看看汤,咱们该吃饭啦!”又出门去了。
凌成看凌欣,又抽泣起来,凌欣忙小声劝:“别哭呀,今晚你得帮我说话,如果韩叔真的醉着回来,我就得坦白了。你一会儿还得提一句…”
凌成点着头,咽回了泪水。
韩娘子端回来了用萝卜渣子做的汤,给凌成盛了一大碗,也给了凌欣一碗。凌欣急着减肥,倒不抵触,可凌成一口一口地喝成了个苦瓜脸。
三个人喝了汤,又吃了晚饭,就是傍晚了,韩长庚还没有回来。
韩娘子收拾着桌子,嘟囔着:“明日就要走了,今天还去喝酒,真是…”
凌成跑到桌子边,将筷子都拾起,一把递给韩娘子,韩娘子又高兴了:“成儿啊!你可真贴心哪。”
凌成眨眼:“我们明天要走,那我能现在就见见那个江湖人吗?”
韩娘子听了,有些为难,但是看到凌成的肿眼睛和还是带着青紫痕迹的脸,就说道:“那我去求岳大娘,让她去问问。”
凌成笑了:“多谢韩娘子,那晚上我们就去岳大娘家去看看江湖的叔叔吧?”
韩娘子笑了:“当然啦,怎么也不好意思让人来家里呀,我们自然是过去拜访啦。”
韩娘子端着脏碗筷出屋门,凌欣又听见院门响,听来韩娘子是去串门了。
果然,韩娘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笑着对凌成说:“你这运气可真好呢!岳大娘正要去她妹妹那里,说到时候让她妹夫送她回来,也让你见见这位江湖人。”
凌成高兴地行礼:“谢谢韩娘子了!”
韩娘子摆手:“矮油,多大个事儿呀!不就是想见个人吗?这孩子…”她拿出了一件大的衣服,找出了针线,让凌成站过去,比划了一下,就将衣服放在桌子上,卷了边角,飞针走线地缝上了,对凌成说:“我带了好多衣服呢,都是你叔的,改改就能给你穿,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
凌成忙摇头,“不,我陪着您吧,过去我娘做针线的时候,我和姐姐总在一边看着的。”
韩娘子难过地笑:“那你们就在一边看着,也给我做个伴儿。”
凌欣和凌成坐在桌子边,默默地看韩娘子改衣服,韩娘子对着他们唠叨:“我跟你叔,也有十年了,侯府给做的亲。你叔脾气倔,这么多年也没升成个校尉,一直是个副尉,但是人好,我没生养,他也不嫌弃我,所以呀,我可不能让他一个人走,怪想的…”
天渐渐地黑了,韩娘子点了油灯,缝完了袖边,收了针线,将衣服抖开,给凌成比了一下,满意道:“看,多精神。”
凌成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怔怔地说:“谢谢娘…韩娘子。”
韩娘子愣了片刻,笑着将衣服折了,塞到了一个包裹里,对凌成说:“我要是有你这么的个儿子可要美死了…”
凌成嘴角一落,下唇突出,又要哭,韩娘子忙扭头乱看,见到了那杯萝卜汁,过去拿来,给凌成说:“哦,你的萝卜汁在这儿呢,喝了就去洗漱吧,今天早点儿睡。”
凌成双手接了那杯宝贵的萝卜汁,含泪转眼看凌欣,凌欣看着发黑的窗户。凌成咽吐沫,对着韩娘子眨眼,韩娘子惊讶:“矮油,又怎么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叫门,韩娘子出去了,凌欣倾身细听,院子里有人说:“到家啦!”
片刻后,几个军士架着烂醉的韩长庚进了屋,到了里间,将他放倒在床上。韩娘子大声道谢:“多谢多谢,喝些茶再走吧?”
有人笑着说:“不了嫂子,今天与韩哥喝得畅快。”
韩娘子问:“可是要酒钱?”
几个人都摇手,指着后面进来的一个平民服装的人说:“刘管事请客呀!”
韩娘子笑着行礼:“谢谢刘管事了。”
凌欣知道刘管事会看自己,就不往他那边看,依然痴呆地看着窗户,余光里,见是个矮小的男子,留着山羊胡。
众人都告辞,刘管事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两个孩子,凌成不知深浅,任他看,凌欣更是傻样,他才放心地走了。
韩娘子将几个人送出了院门,回到屋中又打水又倒茶,抱怨着:“他怎么喝醉了?这不是误事吗?…”然后进了内间,凌欣低声对凌成指示了,才拉着凌成跟着韩娘子进了卧室。凌成将萝卜汁递给韩娘子说:“韩娘子,请让韩叔吐一下,再把这个给韩叔喝下去吧。”
韩娘子看着凌成笑起来:“你这孩子,敢情是为你韩叔准备的这萝卜汁?怎么不早说?你知道他会醉了回来?”
凌成看向凌欣,凌欣终于有了表情,她放开凌成的手,认真地对着韩娘子深深地拜了下去,说道:“请韩娘子救我姐弟二人!”
韩娘子吓了一跳,盯着凌欣,结结巴巴地:“你这…这…孩子…,根本不…不傻…呀…”
凌欣点头道:“为了掩人耳目,我才不得已如此,请韩娘子原谅我。”
韩娘子摆手:“我…我不在乎…你这孩子,你不傻,就快去见侯爷呀,他得多高兴呀!你是侯府的大小姐呀…”
凌欣摇头:“韩娘子,我怀疑今夜将会有人来加害我们,而且这些人,就是侯府来的。”
韩娘子半张着嘴:“怎么…这可…这可…怎么…”
凌欣示意,“快把韩叔弄醒吧。”
韩娘子急忙去扶韩长庚,韩长庚闭着眼,昏昏然的样子。韩娘子急得要哭:“你这浑人!快醒醒呀!”
凌欣说:“拿筷子压他的舌头催吐吧。”韩娘子慌了神,完全听凌欣的话,连忙去找了筷子,又拿了个木盆放在地上,让凌成帮着她将韩长庚推到床边,用筷子在韩长庚嘴里使劲压,韩长庚哇地一声吐出,呕吐的东西一部分入了盆,一部分飞溅四方,凌欣忙躲开了些。
凌成没躲,老老实实地一手扶着韩长庚的肩膀,一手从桌子上拿了萝卜汁杯子递给韩娘子,韩娘子感动得一个劲儿说:“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呀…”将萝卜汁放到了韩长庚嘴边,急切地说:“快喝了快喝了呀!有要紧的事呀!你这个浑人哪!”
韩长庚咽喉正被胃酸烧得难受,接过杯子一口就干了,然后勉强睁开眼,皱眉看着韩娘子道:“你要干嘛?!就不能让我安静睡会儿?!”
韩娘子气得使劲拍他的后背:“你还睡什么呀!有人来杀我们啦!”
韩长庚面露不解:“什么杀?杀我们干嘛呀?”
凌欣对韩娘子说:“掐他的虎口吧。”
韩娘子放下杯子,抓了韩长庚的手狠命地掐他的虎口处,韩长庚大叫起来:“干嘛干嘛?!你这个婆娘!找打吗?!”虽是如此说,但没有把韩娘子甩开,闭上眼睛接着睡。
韩娘子哭了:“你这浑人,你倒是醒醒呀!”
凌欣皱眉,对韩娘子说:“韩娘子去岳大娘那里吧,看那位江湖人来了没有。”
韩娘子再次惊讶地看凌欣:“原来…原来是为了…”她看凌成,凌成缩着脖子,使劲眨巴着眼睛,完全成了个松鼠,韩娘子忙说:“我不怪你呀!好,我这就找岳大娘…”凌欣拉住她,小声说:“如果那个人在隔壁,别走门过来。”
韩娘子有些不懂,但是她现在心乱了,言听计从地说:“好,我就去。”
凌欣又叮嘱:“让别人以为你就是去借些东西的。”
韩娘子这才明白:“你是说…你是说有人盯着我们这里。”
凌欣说:“防着万一吧,您别露出什么来。”
韩娘子连连点头,整理了下衣衫,摸了摸头发,走了出去,凌欣扯着凌成也到了外屋,她四处看,想找自己的大刀,可没见到,才想起是韩长庚送去过火再造了。
不久,凌欣听见院子外韩娘子拍隔壁门的声音:“岳大娘啊!我是韩娘子呀,我想借点醋呀,我那口子醉了…”门声响动,又过了一会儿,听见韩娘子在院墙那边说:“多谢岳大娘了啊。”…
有个妇人的声音说:“韩娘子不要客气。”…
韩娘子回来,端着一小碗醋,她回身虚掩了屋门,放下醋,小声对凌欣说:“也许是我的眼花了吧,街角像是真的有人守着呢。”
凌欣问:“那位江湖人可是来了。”
韩娘子点头说:“他就过来…”话语才落,屋门轻声一敲,韩娘子去开了门,进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近四十岁的模样,三绺细胡,眉眼细长,穿了身灰色儒衫夹衣,全身没一件兵器。
凌欣万般失望——您倒是给我个五大三粗的呀!要力气大,得帮着把韩长庚弄到隔壁呀。
韩娘子介绍道:“这是,这是杜方杜壮士,这是,凌大小姐,安国侯的大小姐,还有她的弟弟。”
凌欣拉着凌成一同行礼,杜方文质彬彬地点了下头,说道:“我倒是有耳闻。”
凌欣腹诽——您摆这个架子不累吗?她小心地问:“请问大侠,您…您能把韩叔从墙头搬到隔壁去吗?”
杜方不解地皱眉,凌欣担忧地认为,那就是不能,她又问:“那您会武艺吗?”这不是废话吗?叫了大侠能不会武艺?
杜方很谦虚地一笑:“略知一二吧。”
韩娘子忙说:“杜壮士武艺很高呢。”
杜方对韩娘子点头说:“夫人真是过奖了。”
凌欣迟疑着:“我觉得,今夜,会有人来加害我们姐弟。”
杜方有兴趣地微扬眉:“小姐为何这么说?”
凌欣没时间跟他掰哧,只说道:“我也不敢肯定。我们能不能带着韩叔和韩娘子到隔壁先躲躲?若是有人来了,您在那边喊一声,也许能把他们吓走。”
杜方歪头问凌欣:“他们能被吓走吗?”口气特别像凌欣小学的语文老师。
凌欣像是答错了问题的小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说:“也许不能吧,那我们就得去远点的地方躲躲。可是如此的话,这房子和旁边的房子,大概会失火,都保不住了。”杀人放火呀!总是一块儿的。
韩娘子睁大眼:“什么?我们这边戎兵都没过来,他们竟敢烧屋?”
杜方依然有风度地捻须:“侯府,竟然如此猖狂了吗?”
凌欣真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吗”?!忙说:“现在我们不说这些,赶快离开吧。”
杜方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黑蠢的脸庞,可是目光爽直,口气坚定,他竟然点了下头说:“好,就先听大小姐的。”
韩娘子拎起了一个包裹,塞给了凌欣说:“这里都是重要的东西。”又要去拎另一个。
杜方看了看一大堆包裹和行李,摇头说:“韩娘子,我们就不要搬东西了,我不会让他们烧屋的。”
韩娘子拍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破家值万贯哪,何况我觉得我们家不破呀。”
杜方示意凌欣和凌成跟着他,走向门口,凌欣对韩娘子说:“吹了灯吧。”韩娘子点头,吹熄了灯,屋子黑了,里屋传来韩长庚的鼾声,韩娘子借着天光,开了屋门,杜方先走了出去,凌欣这才放心——她没听见杜方的脚步声。
杜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对他们一挥手,韩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杜方一抱凌成,一窜就上了墙头,消失在了墙那边。凌欣可不想让他抱自己,忙到了墙边,将手里的包裹背了,扒着墙头一引身,翻身上了一人高的墙头。杜方在墙下伸出手,凌欣却直接往下跳,觉得一股力量袭来,支撑了她一下,她轻轻地落在了地上,凌成马上过来拉了凌欣的手。
夜色深了,院子里一片白色,似是月光,似是白霜。
杜方带着两个人到屋前一敲门,他们见过的那个中年妇女开了门。杜方将两个孩子推进了屋子里,立刻反手将屋门关了,特别有警惕意识,凌欣安心了。
杜方低声说:“岳大娘,您帮着看这两个孩子,他们年纪小,不该见血,我过去守着。”
岳大娘惊讶地半张了嘴,问道:“那边会出事?韩娘子…”
杜方摇头:“不是对韩娘子他们的,该是找这两个孩子的。”
岳大娘看了看凌欣和凌成,低声问:“他们是侯府让韩相公看护的,谁敢…”
杜方很含蓄地笑,岳大娘一愣:“难道是侯府派的人?!”
凌欣听出杜方要留在那边,担心地说:“大侠!万一他们人多怎么办?你们还是都过来吧!”
杜方有些为难地说:“我怎么能带韩娘子过墙呢?男女大防呀!”
凌欣愕然了:“这个时候还讲究这些?搬张椅子不就行了?!”
杜方抬手捋胡子:“大小姐似乎很看不起我杜某人哪!”
凌欣尽量睁大自己被肉围住的眼睛:“大侠!若是有人来,那就是来杀人的呀!”
杜方将下巴对准凌欣的脑袋,可眼睛还是看着凌欣:“是,可是他们是来杀两个小孩子,还将唯一的男子灌醉了。”
凌欣哦了一声,杜方很道家地一笑,转身轻开了门,闪出去了。
凌欣不得不同意杜方的看法:孙氏肯定是照“一个傻子一个小孩,外加一个醉汉”标配的杀手,但愿不是那么强,杜方能抱着凌成飞墙而过,又有内力,该可以应付。
岳大娘过来栓了房门,拉了两个人的手说:“你杜叔是有武艺的,他在,该没事。来吧,你们想吃点什么吗?”
凌欣打量房间,见家具特别简单,桌子上的油灯也显得陈旧,岳大娘穿着深灰色带着补丁的布衫,头上只插着一只木簪。
凌欣摇头说:“多谢大娘,我们刚吃了饭。”她见凌成眼神发呆,就把背上的包裹给了凌成,又对岳大娘说道:“多谢岳大娘收留,让我弟弟先睡了吧。”
凌成不想睡,可是他是个孩子,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就抱了包裹。
岳大娘看凌欣:“我那天在韩娘子那边见你可不是这个模样呀。”
凌欣低头:“那日在人前,我不得不装傻,大娘见谅。”
岳大娘理解地叹道:“你也是不得已呀。”
凌欣点了下头,她回头看看门窗,小声对岳大娘说:“我们也熄了灯,大娘可以安歇,只是别脱衣服。”
岳大娘说:“好,你们都躺下吧,我觉少,可以再等会儿。”岳大娘安排凌成去内室躺下,凌成怀抱着包裹,身上搭了条被子,马上睡着了。
凌欣和岳大娘回到外间,刚要吹灯,听见有人在挠房门,岳大娘去开了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笑嘻嘻地进来了。他穿了一身黑色夜行服,头发有些乱,像是只随便地挽了一下,冬末春初,他赤脚穿了双布鞋。少年向岳大娘一礼,说道:“大姨,我爹呢?我娘问他怎么还不回家?我都睡了还把我叫起来。”看长相,他该是杜方的儿子。
岳大娘看了眼凌欣,小声对那个少年说:“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你爹帮着我邻居看一宿房子。”
少年挑起眉毛:“看房子?!我爹怎么可能看房子?!是什么事?有热闹看?!”
岳大娘啧一声:“没有!你快家去!”
少年眼微斜,“大姨骗我!我方才过来,街角那边有五六个人躲着呢!看着像是要惹事的,我才跳了墙,免得让他们注意到我。”
岳大娘惊了:“五六个哪?!那你爹能成吗?”
少年激动地瞪岳大娘:“我爹那里真的有事?他们真是来找我爹的?!”
凌欣咳了一声:“这位小哥,别这么喊,他们是来找我和弟弟的。”
少年回头看凌欣:“找你?黑妹妹,你谁呀?”
岳大娘笑着打了他一下:“没大没小的!这是侯府的大小姐,凌大小姐。”
少年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那个傻子?!”
凌欣骄傲地抬头:“哼!”
岳大娘笑着对凌欣说:“这是我侄儿,杜轩,人都叫他轩哥儿。”
凌欣摆出成人的款儿命令说:“你若回去给你娘报信,就走后面,别惊动了那些人!”还是当正常人舒服!当傻子太憋屈。
杜轩不在乎地一摆手:“我不回去了,就在这里等着看热闹。”
岳大娘急了:“那你娘得多着急呀?!”
杜轩在窗前的椅子下坐了,抱着胳膊翘起了二郎腿说:“急就急呗,反正她天天要着急,不着急就活不下去…”
岳大娘抓起条巾子,就往杜轩肩上抽打:“你这个不孝的!难怪我那妹子头发都白了!”
凌欣忙将手指放在嘴前,小声说:“咱们安静点儿,不然他们不会动手呢。”
杜轩点头说:“是呀是呀!让他们赶快动手!我看了热闹就回去。”
这才叫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凌欣抿嘴鄙夷地看杜轩,杜轩根本没看她。
岳大娘叹气,对凌欣说:“你个小姑娘,去里屋!别在这里。”
凌欣不好和她争论,行了个礼,进了里屋,上床坐在凌成身边。
外面,杜轩一吹灯,一片漆黑,屋子里悄无声息。
凌欣现在倒是真盼着孙氏一定要下手才好,不然一夜无事,她怎么面对这些人?!大家会把她看成一个自说自话的疯子吧?这下,她再怎么表示聪明,大家也会觉得她是个傻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