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贵妃笑笑,“这我就管不了了。圣上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朝事了,太子铁定登基,贺家如果还只看着眼前,怕是没有好下场。”
小柳皱眉:“那您还让这位姑娘嫁过去?”
夏贵妃悄声道:“这正是我儿的心思,他希望这位姑娘能帮助他的好友,贺家三郎。”
小柳瞪大眼睛:“这位姑娘?!她只是个山…”
夏贵妃嗯了一声:“山大王。原来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今天听她谈吐,的确是有心胸勇智之人。若日后贺家真的有事,这姑娘在贺三郎身边,再加上我儿暗中相助,就是不能救下贺家,也该是能保贺三郎无虞。”
小柳领悟地点头,可又微蹙眉头,低声问:“若真的那样,贺家垮了,这位姑娘会不会怨娘娘给她说的这门亲事呢?”
夏贵妃自信地微笑了:“不会。”
小柳不解:“为什么呢?”
夏贵妃的笑带了些怜悯:“她对贺三郎动了念,我一提起贺三郎,她的脸就红透了,不敢抬头。”
小柳笑:“那位姑娘到底是小娘子呀,谈起婚事和男子,怎么能不羞?”
夏贵妃唇角翘起:“小娘子?她爬山越岭,穿过了几万戎兵的包围去孤峰上见了我儿,我儿是人中龙凤,他周围多少将士,哪个不是男儿?她带着他们从崖壁上走下来,与他们同宿深沟…她谈起这些事时,面不改色,神态坦然,你说说,她会是个说起男子就脸红的人吗?”
小柳哦了一声,心中将这婚事想了一遍:还了勇王的恩情债,这位姑娘心里喜欢,对贺家也有好处…小柳兴高采烈地对夏贵妃说:“娘娘,您这是帮了多少人呀!日后定有好报的!”
夏贵妃掩嘴笑:“你哪儿学的滑嘴儿?”
小柳高抬了两只眉毛说:“我是真心说娘娘做了好事呀!”她忽然想起前面的话题来,眉毛又落下:“可是娘娘,那您怎么不看好这门亲事呢?”
夏贵妃叹息:“这里面的不妥真是太多了,怕是等不到…我实在懒得说,皇上就要来了,来,扶我去补补妆吧。”小柳扶着夏贵妃去了内室。
第25章 缘来
给夏贵妃讲完了勇王的英雄故事,凌欣的心思又回到了自己刚刚出炉的婚事上。她与勇王妃回王府的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勇王妃见凌欣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认为她是被婚事冲昏了头了。其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平常的女儿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父母提一下亲事,就囧得面红耳赤,要连忙告退,在金殿上亲耳聆听圣上给自己指亲,还不羞死?这位山寨大姐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于是也就没有安慰凌欣,让凌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其实凌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该算是创后症候群的表现之一——思维混乱!她过去不爱读书,偶尔读一次小说,要是碰上个磨磨唧唧的女主,她把书撕了的心都有——你来回闹什么心?!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你怎么能拿不定主意呢?!…现在报应来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没有赐婚,有人问她是不是想嫁给贺云鸿,凌欣会断然否定——诚实地否定。
她是个注重逻辑和计算的人,完全分得清虚幻和真实。她曾经非常喜欢matrix里的男主角,将那个电影看了五遍,然后就不看了,因为她深深地记住了那个人的动作和表情,可是她没动过心思要嫁给他!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能在一起?
虽然她两世加起来,绝对是个老牛了,可情感上,并没有过一次深刻完整的经历,朱瑞曾经说,像她这种的,不管多大岁数,都还在初中早恋阶段,爱情上,别说大学高中,连初中都还没毕业。
朱瑞告诉过她,爱情不会放过任何一人,人的一生,总要彻底地爱一次。而且,人越大,越渴望爱情。多少矢志单身的人,到了四十多岁,都会说:好吧,我后悔了,我想结婚了。那些在暮年追求爱情的人,会干出疯狂的事:中年妇女花大价钱包养小鲜肉,八十多岁的老头花重金来追求女模特或者女侍者。大爷大妈旧情复燃,拿着六十年前的信满地找人,高呼我还爱着你…
她一次次地告诉凌欣,要去爱!趁着年轻赶快去爱呀,哥们!你怕什么?!
凌欣那时愤怒地答道——没人可爱!我爱个什么劲儿!(就知道显摆!谁不知道你嫁了高中同学!那的确是年轻——那是早恋!没被班主任发现还不是因为我帮着你掩饰来着?)
她真的没发现什么让她能爱上的人,可是即使驳斥了朱瑞,她也知道朱瑞是对的,她心底,何尝不是一直期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情感。平时横眉冷对那些有家有室的人们,变着法儿想让人觉得自己无牵无挂高人一等,但其实,心里巴不得把自己嫁出去吧,只要遇上合适的…
来了这里,她没忘了睁大眼睛寻找,但她好像陷入了前世的心境中:她没看上人。
当然,她也曾经设想过未来。她觉得门当户对之类的传统意识很有道理,她有云山寨,那么她的伴侣,就该是个江湖中人——一个仗剑的侠士,与她在青山绿水间漫步,两个人在草原上并羁骑着马,走入夕阳中,像那些西部牛仔电影的片尾一样…
说到具体的,那自然是他该爱自己,理解自己,宽容自己,接受自己的所有,对自己忠心,保护自己,长得比自己高,自己看着喜欢,两个人的那个特别和谐…反正就是对方对自己各种的好!
这辈子,她争取不像前世那样成为剩女,但是这个人,绝对是个她伸手够得着的人,不然她不是在做白日梦吗?一个理科生怎么能干这么傻的事?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贺云鸿呢?!虽然她那时见到贺云鸿,觉得他不同凡响,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他有什么关系呀!…好吧,从来没敢想过…
可是现在,有了赐婚这事!凌欣脑子里充满了各色的杂音,其中有个细微的声音说:这是天上掉的馅儿饼啊!你何德何能,能嫁给贺云鸿!你看看人家,俊美飘逸,才华馥比仙,出身清贵上流,你两辈子,就是挣够了钱,也只是暴发户,书法稍微潦草点儿就认不出是什么字,来了这里这么多年,勉强能写对那些繁体字,可是还是不喜欢读竖版书,哪儿有什么文化底蕴…
凌欣愤怒地捍卫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可是她心里,竟然觉得那个声音说的对…
前世自己作为剩女时,疯狂地推崇女权什么的,可每到了庙里,也会去偷偷抽个姻缘的签儿。她挺希望姻缘天定的——那样可以省多少事啊!现在,皇帝给自己赐婚了,一步到位!无需什么试探,没有了不确定性,那边又是人那么优秀的郎君,自己难道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实际上…没有!她没法松这口气!她在担忧,在疑惑…
车子终于回到了勇王府,王妃拉着满面于思的凌欣下了车,马上有人来报说韩壮士正在客厅等着这位姑娘。勇王妃对前来迎接她的张嫲嫲说:“就带姐姐去见韩壮士吧。”张嫲嫲行礼答应了,让凌欣跟着她走。
凌欣像是被拍了花子一般,神思恍惚地跟着张嫲嫲去了外院的客厅。进了门,凌欣见韩长庚笑得嘴唇合不拢,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干爹知道?!勇王和您说过?!”
韩长庚笑着点头,说道:“在宣城,勇王就与我和杜兄谈了,他说我们算是你的长辈,和我们商量。”
凌欣瞪大双眼:“那您们怎么不告诉我?!”
韩长庚喜不可支地说:“我们都知道如果告诉了你,你肯定不会同意的。你心中惦记着云山寨和小寨主,绝对不会远嫁京城。”
凌欣怒了:“知道我不会同意,你们怎么还做呢?!”她急起来,就忘了说“您”字了。
韩长庚不笑了,看着凌欣叹了口气:“姐儿,这些年,我们是看着你,为了云山寨,误了青春…”
凌欣要跺脚:“我七老八十了吗?!我还年轻呀!”
韩长庚摇头:“不年轻了!姐儿,你已经过了二十岁了,不能再耽误了!”
凌欣焦躁:“可是我想再等等呀!我没觉得我准备好了…”她没敢说她没看上谁。
韩长庚严肃地说:“姐儿,这婚姻之事,可不该是你来决定的事!什么叫你要等等?你准备好?这是该长辈给你安排的事!可怜你被逼离家,没有长辈给你张罗般配的姻缘,勇王一说,我和杜兄都觉得太好了!”
凌欣抱头哀叹道:“干爹!”
韩长庚接口道:“看,你叫我一声干爹,就该听我的话。勇王真的知道该怎么帮你,他说给你的亲事,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贺侍郎一表人才,官贵出身,品行又好,这是咱们那西北地方,做梦都别想见到的人哪!姐儿,你能嫁给他,真的是这么多年来你行好事助老幼,这次还前往救人的福报啊!”
凌欣忽感悲伤:“干爹!殿上指婚,是给凌大小姐的,根本没有提我们山寨,没有理会我现在已经不姓凌了…”
韩长庚很坚定地说:“你本来就姓凌呀!这是你铁定的出生,凌大小姐才是你的身份呀!”
凌欣摇头:“不是!梁姐儿才是!我是老梁寨主的孙女,干爹!云山寨才是我的家!我以凌大小姐之名出嫁,就是背叛了云山寨!”
韩长庚使劲摆手:“这是什么话!你为云山寨做了那么多的事,以你本来的名字嫁人,怎么就成了背叛了?大家都会为你高兴,你可别这么说!”
凌欣皱着眉说:“我就觉得这么做不对…”
韩长庚不解地问:“哪儿不对了?”他接着又笑了:“哪儿能不对呀!勇王告诉了我们之后,我和杜兄一起出去喝了半夜的酒,我都喝醉了:姐儿,你娘是安国侯的正室,她是侯爷的结发夫人哪!这原配的妻子,可不是一般的人,一生只能有一次!你出生在侯府,是安国侯的嫡长女,又聪明仗义,心肠好,可这么多年,流落在外,没有姻缘!这是何其不公啊!若是你能嫁入高门,合了你的身份,不要说我们这些人高兴,你娘九泉之下,也会安心了!我现在真的相信,上天有眼啊!”韩长庚眼睛里闪了泪花。
凌欣深深地叹了口气,韩长庚忙说:“你可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呀!莫伤了勇王的心!他说他会去让他的母妃去求皇帝,这是皇帝指婚,至高无上的荣耀呀!姐儿!额,凌大…”
凌欣瞪眼韩长庚:“干爹!”
韩长庚笑着摇头:“也别这么叫了,侯爷才是你的父亲…”
凌欣眼睛红了:“干爹!您要是这么说,我就不嫁了!现在就逃出京城,回山寨去!”
韩长庚慌忙说:“那可不成、那可不成呀!姐儿,那你还有命吗?!”
凌欣低头:真那么干,云山寨也会没命了。
韩长庚笑着说:“姐儿呀,我和杜兄都知道你大概会不好意思,我们没告诉你,就先替你准备了。杜兄已经回了云山寨,等知道了婚期日子,我就让一个孩子回云山寨送个准儿信去。放心吧,云山寨肯定给你出一份好嫁妆!我听说你母亲当年给了老夫人一套水蓝玉杯盏套具,咱们山寨现在比那时富裕多了,一定会给你更多!轩郎那天不是说开出了块大玉吗?正合适呀!…”
凌欣抬头打断:“不行!干爹,这事绝对不行!”她看看门外,见丫鬟婆子等都站在远处,才压低声音对韩长庚说:“您忘了我一直说的,水蓝玉是镇山之宝,不能露财。这些年,寨子里其他的经营和马匹销售足以支持开销了,我已经让人将蓝玉减少到了最低产量,运出的多是次级的,顶级的玉,每年不超过三十件小玩意,只保障我们玉店偶尔有些引人的东西…”
韩长庚点头悄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怕打眼,从来不多卖玉器,那天你还告诉了轩郎不要卖。可杜兄说,现在市面上我们的玉已经让人注目了,就是那些小挂件,一摆出来就被人买了,还有多少人打听要买大件的,甚至有人放话,如果能得一大块水蓝玉,千两万两黄金都不在话下!”
凌欣严肃地说:“所以绝对不能给我玉,如果真的想帮助我,倒是可以在京城开个小玉器店。”
韩长庚一拍大腿:“对呀!京城的玉器卖得最贵!开在这里,你能赚好多钱!”
凌欣摇头:“我不是为了自己赚钱,有钱也是为了山寨,但有个店在这里,我觉得有依靠,能与山寨保持联系。”
韩长庚笑着说:“当然当然啦!我们也觉得和你有联系呀!可是姐儿,你别说什么你不自己赚钱,你嫁了人,就要有钱财傍身呀!”
凌欣笑了一下:“我命里火弱,财为水,水大灭火,财多伤身,我不需要钱。”
财多伤身,这是杜轩去糊弄人常说的话,他说人要这么想,就能懂得节制,不会被贪欲控制。可是凌欣却觉得前世自己钱财如海,许是真的因此浇灭了自己的生命之火。
韩长庚严肃了:“姐儿,贺相在朝,权高位重,多少人仰仗着他的提拔才能升官发财,现在贺侍郎又在吏部,虽是年轻,可是已经官居要职!人说那贺府那边,送礼的车马日夜不断,那是金窝银窝,你去了,若无丰厚嫁妆,会抬不起头来的。”
凌欣笑容淡了:“我若是靠钱财才能抬头,那我成什么了?”
韩长庚知道触动了凌欣的心性,忙说:“姐儿,我知道你骄傲,可是…”
凌欣抬手制止说:“干爹,别说了,勇王妃在朝上揽下了对我婚事的筹备,我想,勇王府会给我一份嫁妆,必然足够,山寨不要出一分钱。我虽然想只在京城开一个小店,可要买下那周围大片地产,也会要一大笔开销,我今晚做个支出表,您让人带回山寨,让轩哥知道该从哪里挪腾资金。而且,我们的马场…”
韩长庚笑着打断说:“杜兄走时就说,姐儿肯定放不下山寨。没事,你将想做的都写下来,我让柱儿送回去,日后,你有信还可请勇王府的余公公帮着送,他说勇王府可以用官驿送信到云城,让那边专递给云山寨。你别担心,他们看了会照着办的。小寨主的年纪可不小了呀,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你看人家贺侍郎这个年纪都是五品官职了,小寨主还是天天和孩子们摸爬滚打在一起,折腾五六个时辰都不累,只习武艺,不爱理事,你也该放手,让他独当一面了。”
凌欣心中空落落的,想叹息却又压了回去,只又说了几句话,借口要回去写信,与韩长庚告别。
张嫲嫲将凌欣带回了昨天她宴后睡觉的小院,院子里的丫鬟不是七八个了,一眼看去,有十几个,还加了两个婆子,众人一齐躬身行礼,口中说:“见过凌大小姐!”
凌欣觉得心中的那块沉重升到了咽喉处,竟然又想哭,可她毕竟历经两世,还是能把持住自己的举止,只笑着回礼,赶忙回到了屋子里。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忙让人给了笔墨,开始写给山寨的信。山寨里,凌欣一直是调配资源的人,现在需要告诉他们如何运用和控制现金,还有其他各种杂务的处理和她的经营理念…她越写越长,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把杂事写完,她另拿了一张纸,给梁成写信,梁成是这个世上她唯一的血脉亲人,她得把自己的心境告诉他。
凌欣写道:“弟弟,你还记得十年前,在晋元城,那个给了我簪子的小孩子吗?他是贺云鸿…”凌欣停了笔,又开始混乱了,她迟疑地写:“皇帝指了婚,我…”她又停下了许久,艰难地写:“谢了恩,可是我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金殿之上,我能说不吗?弟弟,我…”她不知还能说什么,梁成是个十八岁的愣头青,这些年在马上的时间比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长。与对其他孩子不同,凌欣对梁成有极大的责任感,所以经常教训他,不许这不许那,梁成脾气好,倒是总笑呵呵地听着,凌欣自然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怎么也无法对他讲述自己的担忧。凌欣匆忙结尾:“希望你担起山寨的事情了,有什么问题,多和杜叔轩哥他们商量…”
凌欣想念朱瑞,如果有个好朋友,此时也能好好说说心中的混乱。
勇王府的余公公听了消息,笑得眼睛快看不见东西了。他找了机会,又小步飞跑进了自己的小屋子,从吏部架子上,拿下云山寨的盒子,将“梁姐儿”的纸张拿出,写下了当天的年月日,标注上了“殿上陛下赐婚,贺家三郎贺云鸿”。然后他收拾好盒子,走回架子前,将盒子放回吏部所属,满意地长叹道:“真让我猜着了!”
雷参将那时告诉说这个女子是勇王的贵客,要好好招待,他就觉得不对!勇王从来不曾往府中带回过任何女子,别说带回,平常都不与女子交往!从小就是军营,也就是成婚前相看过一些女子,但是对谁都没表示过什么关注。成婚后,与王妃都没时间恩爱,哪里会把个女子这么千里迢迢地请到京城?!勇王最好的朋友就是贺侍郎了,那时贺侍郎被潘家退亲时,勇王可是嘀咕过几句,说贺家没眼力,不知道该给他云弟找什么人。那意思就是,他有眼力了…
嘿嘿!余本简直想拍自己的肩膀了——我一见那女子就知道是勇王给他云弟带回来的人!只是,勇王殿下这眼力,也太惊世骇俗了些!那位梁姐儿,哦,凌大小姐,虽然长得很不错了,可也不是像贵妃娘娘那般的绝色,更没有娘娘的那种性情和手腕,再加上顶着个山大王的头衔,贺侍郎眼高于顶,不知道看得上看不上呢…
“贺三郎是绝对看不上那个山大王的!”太子将殿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后,轻声笑着对皇后说。
太子下朝后,难掩笑容地去见皇后,告诉她这件喜庆之事。
皇后郑氏近来身体不是特别好,总觉得手脚发冷,即使是夏日,她还是穿了绣着百鸟朝凤的夹衣。她的头发梳成个高髻,一丝不乱。一支巨大的口衔红宝石的金色凤钗,稳稳地插在发间。明明已经是盛装,皇后还是脸色的阴暗。六十岁的老妇,太阳穴已经有了老人斑,两颊也陷落下去了。
她端坐在案子边,因太子的脸色欢愉,也露出了一缕笑意,可是她想了片刻,问道:“那女子你见了?是何等样人?”
太子轻蔑地笑:“殿上她戴着面纱,走路没个相儿,像个男子,身材就是个乡野村姑!哪里能成贵妇?!”
郑氏嘴角显出深纹,又问:“真是她上了孤峰,救了勇王?”
太子摇头说:“其实不该算是她,她只是指了条路。救了勇王的,是她山寨里一个叫杜方的江湖人士。这个杜方带着勇王走下了悬崖,皇帝给他封了个‘仁勇校尉’的武散官衔,这个女子无法封赏,勇王就想让贺三郎娶了她。”
郑氏久久没有说话,太子怕母亲烦恼,说道:“母后,这个女子虽然出身是安国侯府,但是谁不知道她自幼被逼上山,是一个山大王,无母教养,该算是三不娶之人。贺家娶了她,没有好处。”
郑氏眉间三道竖线:“这么多年来,勇王与贺三郎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你觉得他会给贺三郎一个不对的人?”
太子回想片刻,说道:“可是在朝上,贺相的确露出了震惊之色,贺云鸿也不像是真心高兴的样子。看来勇王只是想报这个女子的救命之恩。据报,这次勇王真的是死里逃生,这两个人再晚到两天,不用戎兵冲击,勇王他们就会被饿死了。这的确是天大的恩情!对一个女子而言,钱财地位都是无用,最好的,不就是婚事吗?他自己已有正妃,哪里能让恩人做妾?他这是用贺侍郎报恩呢。”太子摇头笑起来。
郑氏沉默了片刻,咬着牙低声说:“死到临头,都让他逃脱了,天下真有如此好命的人吗?”
太子叹气着安慰郑氏:“母后!孤现在已经将朝事稳握在手了,勇王不可能…”
郑氏脸部抽搐:“本宫还是希望他死。”
太子知道母亲在这事上的执拗,无奈地说:“母后,有些事情,要从长打算。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会…”
郑氏微抬了下手说:“本宫知道,可是本宫就是放不下心来。”她站了起来,太子伸手扶着她,郑氏慢慢地走到宫门前。
皇后所在的交泰宫建在高高的地基之上,从宫门处,可以看到宫中稍低的毗邻屋顶。
郑氏干枯的手握住了太子的手,低声说:“皇儿,不知道为什么,从他一生下来,知道你父皇给了他那个名字,我就再也不能安心…他必须死…”
这都快二十年了,母亲神叨叨地把这事说了几千遍了吧,太子敷衍着点头,皇后觉得太子不重视,扭头看太子,哆嗦着:“皇儿,你可得小心!他必须死,不然,不然…”
太子轻声安慰着:“母后,不会的!”
皇后盯着太子,浑浊的眼里似乎有泪:“皇儿,他,还有贺三郎,你千万不能放过!贺三郎心机深沉,他们一文一武,狼狈为奸,能成祸事!皇儿切莫忘了,那些年,贺相把着朝权,那个贱人霸着后宫,对你监国百般阻拦,用尽手段!你年过而立后,都久久不能理事。非得等着勇王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贺三郎得了探花,皇上才松了口。你要牢牢记住这些,别饶了他们!一有时机,就要动手,早点除掉他们!免得他们联手害你…”
太子失笑道:“您的皇儿可是太子啊!他们哪里有那么厉害?您等着吧,这次皇上赐婚,他们两个,不见得还是朋友。”
郑氏缓缓点头:“那样才好,你一登基…”
太子看到郑皇后殷切的眼神,低声道:“母后放心,孩儿一登基,贺家,不会多留一天。”
第26章 反应
皇座上太监一喊“退朝”,站在前面的贺相就往后面走,与因官位低而站在后排的贺云鸿一起下朝出宫。父子两个人只对了一下眼色,什么都没有说。许多朝臣走来向他们道恭喜,多是太子那边的人,眼里毫不掩饰讥笑的光芒。
太子从后面走近,大声说道:“贺相!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哪!贺侍郎得此婚赐,可该好好庆贺!”
贺相老谋深算,自然不显山露水,一派笑颜地对太子行礼:“多谢殿下。”贺云鸿也只唇边带着丝笑意,温文尔雅,一如以往。
勇王也走了过来,笑着轻拍了下贺云鸿的肩膀,有太子在左近,他没说什么,匆匆往后宫去了。
贺家父子两个人又微笑着应对了些人,很雍容地出宫上车回府。
贺云鸿的贴身书童雨石,从七八岁就在贺云鸿身边了,现在十六岁,对贺云鸿算是十分了解。他从来没有见过贺云鸿如此愤怒过,当然,在别人看来,贺云鸿依然带着些许微笑,只有雨石能注意到,贺云鸿半垂的眼帘下的眼神,锋利如刃一般。雨石大气都不敢喘,麻利地扶着贺云鸿上车下车,跟个耗子一样安静,唯恐贺云鸿注意到自己。
贺相父子回到府里,一起进了书房,屏退了众人,贺相脸上的笑容才没了,看着贺云鸿微叹了一声。
贺云鸿即使站在大殿的后面,也将前面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他还瞥见了凌大小姐脚步混乱,匆忙下朝的身影,想起了十年那个蠢猪一样的嘴脸…只是,他原来从没有觉得十年前那个女孩子的脸蠢,现在怎么忽然如此觉得…
贺云鸿看了眼父亲的脸色,开口说道:“我毕竟欠她母女一份恩情…”说到此处,贺云鸿原本就失了笑意的面容,变得更加冷漠,他抿紧了嘴唇。
贺相皱眉思索着,半晌后又言道:“就是不提那些,也不该说,这完全是坏事,这姑娘敢入重围,绝非平常之人,勇王是一片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