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觉得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蓦然回首,她发现那时的自己是那么不懂事,可是那时,自己却以为什么都懂了…
她不好意思让小蔓重新再梳一个,只能任小蔓在头上插了钗环固定头发。小蔓最后将一支银色莲花缀东珠的簪子给凌欣插入发间,说道:“这和衫子最相配。”
打扮完毕,小蔓问:“到晚饭的时间了,姑娘想吃些什么?”
凌欣觉得没胃口,知道自己还是紧张,就说:“我只喝些茶,拿些点心到那边吃,我想早点去。”
小蔓应了,出去拿回来了一个黑漆扁盒,打开给凌欣看:“这里有芙蓉饼,枣子酥,小萝做的,很好吃。”
凌欣谢了,又想到在那里要坐着干等,最好有本书看。她指使了小蔓半天,不好意思再提要求,就在屋子里来回看,见屋子里的八宝架上竟然有几本书。凌欣过去一翻,是诗经楚辞之类的古代咖啡桌读物,她觉得自己现在跟屈原差不多了,就选了本《楚辞》。
凌欣将书、食盒,以及自己准备的东西都放入了一块布里,准备扎成个小包裹,小蔓拿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像是随手般,放在了包裹中,小声说:“姑娘要是没有用,记得还给我。”
凌欣嗯了一声,将包裹扎好,她都准备好了。
小蔓看了看凌欣的衣服,说道:“姑娘穿得这么好看,要坐宫辇才行。我去给姑娘叫宫辇。”凌欣其实想一路小跑往那边去,可穿了这套衣服的确不对劲,弄不好还引起人们的惊疑,就点了头。
凌欣坐着喝了杯茶,外面传宫辇到了,凌欣站起来,提了桌子上的小包裹对小蔓说:“那我走了。”
小蔓给凌欣披了条斗篷,然后对凌欣低头屈膝行礼,凌欣忙回礼,抱歉地说:“对不起。”
小蔓抬头有些诧异地问:“姑娘为何这么说?”
凌欣咬嘴唇:“若是,投降了,他们也许就不会屠城,你就能活下去…”
小蔓断然摇头:“姑娘这话就错了!娘娘说,我们都是美丽动人的女子,若是降了,戎兵见了我们能放过吗?我怀揣着毒药,降城或者屠城,对我都是一样的!”
凌欣点头,低声对小蔓说:“答应我,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
小蔓躬身:“好,我答应姑娘。”
凌欣坐上宫辇,穿过宫院。
太阳行将落下,天色垂暮,有些棚户中亮起灯火,人声中还隐约有管乐,百姓们有的在生火做饭,有的在成堆地说话闲聊,看来生活还如平常,可是军士们已经列队站在了棚户间的小径上。凌欣知道赵震大概要等到柴瑞被带离,才会告诉人们坏消息,以免全皇宫骚乱,柴瑞察觉。
凌欣看着宫辇外的将士和他们身后的人们,又一次感到压抑而感伤。他们已经离胜利如此之近!可就差了这么一两天!就像玩那些消除游戏,只剩下了一个格子,但她所余的步数已经是个零。
以往的骄傲变成了现在的消沉——她终于接受失败,承认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人,她的命运与大家没有区别。她既不能所向无敌,更不能无往不胜,她只能保住最后一点尊严:这一次,她没有选择退路,而是将自己的选择,走到了底…
突然,城上的响起一片呐喊声,凌欣紧张地看向天空,没有看到红色的烟花,站立的军士们也没有动静。凌欣眺望夏贵妃宫殿的方向,准备如果看到了烟花,就跳下去往那里跑。
皇城外,城墙下的尸体横陈,河道中,宽阔的甬道已经铺成。大群戎兵推着庞大的攻城车缓慢地过了河道,接近了城墙。
石副将指挥着一排弩兵,大声喊着:“准备好!瞄准那些推车的!”
看着攻城车靠近,石副将大喊:“放箭!”
一阵弓弦的响声,车边的戎兵举着盾牌掩护,间或有人倒地,攻城车慢了下来,但是后面的戎兵跟上,攻城车继续向前移动。再一轮箭,几乎无济于事,成千上万的戎兵簇拥着攻城车逼近。
石副将喊道:“准备迎敌!”箭矢已经不多了,兵士们握紧武器,严阵以待。
太平侯坐在箭跺后面,看着逼近的人群和巨大的攻城车,也喊着:“小子们!注意了!”
孙校尉调整了下手里的剑柄,眼睛看着城下。孙承功穿的棕黄色轻甲后背用明漆绘了一只黑色的飞鹰,他一手一把刀,转着双肩热身。他后面的小八小声说:“六公子,您再这么乱动,小心那鹰就飞了!”
孙承功哈哈一笑,扭头说:“小八,敢笑话我?!”
小八忙说:“不敢!”
太平侯举手说:“专心!”
用云梯登城的戎兵们,被城上的人们用长竹竿将云梯推开,往城下砸石。太平侯不管那些,只紧盯着攻城车。
轰隆一声,攻城车终于到了皇城根,一端撞在了墙上,下面的戎兵们在盾牌的掩护下搅动绳索,车上的板梯冉冉升起,向城墙靠去。这板梯沉重,城上的人根本无法用杆子推开。
楼梯“砰”地一声靠在了一个箭跺之下,正是太平侯守着地方,像是给城墙外加了个的楼梯。
城下的戎兵们一阵欢呼,一群戎兵争相登梯而上,城上的人们浇下热油点燃,但是火焰稀薄,原来梯子的表面钉了一层铁板。戎兵们拉着民众挡在身前上梯,当挡箭牌,也压住火苗,城上的人们大喊:“下去!”有些民众到半途跳了下去,后面的戎兵见火势一减,也不拉人了,直接上梯,往城上冲来。
他们很快就接近了城头,城上的人们又一次泼下热油,有些戎兵躲避着火焰跌下,可是后面的人太多,根本无法阻止。
打头的戎兵接二连三地掉下攻城梯,露出一个身材高大的戎兵。他握着一杆长枪,竟然踏着梯上残余的火苗快步而上,在城垛下,他长枪一送,将一个拎着油桶,刚要往下泼油的周朝兵士一枪挑起,扔下城去。
人们的惊呼中,太平侯看清了他穿着铁鳞甲上的锈迹,扁平的脸上,眉骨突出,嘴骨硕大,厚唇微微张开,舌头兴奋地半露…
你长得真难看!太平侯握了自己的三环大刀,站了起来,才要闪身在城垛挡住他,突然眼前发黑,耳中嗡嗡做响,太平侯心头一震,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这是要风瘫了吗?怎么能这样?!太不是时候了!他会以为他把老子吓瘫了!
太平侯使劲咬了下舌头,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稍微看见了些东西,忙提着大刀,手扶着城墙,一步迈上城墙的垛口,借着模糊的视线,踩在了攻城梯的最上层,背后紧靠着城墙。他对着前面的人影挥出了一刀,可是没砍到什么,他忙耍了刀花,又劈了过去,这次,他的大刀好像碰到了什么,可是他的脖子一凉…他的眼前全黑了,他无力地又舞了一下大刀,不在乎能砍到什么了,只想站得稳稳的,不能瘫在地上,像那次昏过去时一样。
他的手臂垂下,可是手里的大刀并没有放开——他喉咙被刺了一枪,对方的力量之大,他的脑袋几乎离身。
太平侯听不见小儿子的嘶声呐喊,看不到孙承功手挥双刀,齐齐砍在了那个高大戎兵的两肩,那人的双臂飞了出去,然后他如猛虎下山一般,越过父亲的身边,沿着攻城梯往下冲去,孙校尉带着人紧跟着他,将上百敌兵砍杀在了攻城梯上…
朦胧里,太平侯像是回到了儿时,习武场上,他站着马步,很累很累。他问自己的父亲:“我腿酸了,能歇会吗?”
老太平侯在一片强光里说:“歇会吧儿子,来,喝点水。”
太平侯幸福地笑了,慢慢地依着城墙坐在了城梯上,他的后背在墙上抹出了一片血迹。

  第101章 殿中

  凌欣到了夏贵妃的宫殿前时,城墙那边安静了许多。她不知道因为老太平侯孙刚的死,激起了孙承功一腔血性,挥着双刀杀下了攻城梯,在敌阵里拼命砍杀,几乎癫狂。最后是孙校尉喊着:“给侯爷收尸!”才把他拉了回来。孙承功将太平侯的尸体抱回城上,看着父亲含笑的面容,他竟然没了眼泪。他将尸身靠着城墙坐了,说道:“爹!您累了,先歇会儿,看我的!”起身又握了双刀。
人们将火油倒在攻城梯下,撤回后点火,攻城车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城上城下的人们都避开,戎兵的一次攻城被击退了。
夏贵妃的宫殿外面的军士比过去多了几倍,层层围了一圈。军士们披着甲胄,刀枪在手。宫门处高挑着大盏宫灯,宫墙外也是一串宫灯,将周围照得很亮。
见凌欣下了宫辇,宫门处守候的寿昌走到军士们身后,对凌欣行礼道:“姑娘请进,余公公说了姑娘要来。”
凌欣点头,军士们让开了一个空挡,凌欣穿过警戒圈,随着寿昌进了宫门。
天已经黑了,院落里没有灯。寿昌说:“姑娘稍等,我去拿盏宫灯过来。”
凌欣在宫门内停步,打量着面前黑乎乎的宫院。宽阔院落中的青石板,因打扫得干净而显得格外孤寂,通往宫殿的白玉石阶在暮色里发出银灰色的淡光来。
寿昌打着个长方形的宫灯过来,给凌欣引路。凌欣走过院子,登着台阶走到了殿门前,门内自然更黑,她停步,对身边的寿昌说:“点个灯吧,我想在这里读书。”
寿昌说:“那我就把这灯给姑娘挑在门口。”
凌欣说:“门外放四个火盆,都堆满了炭,别灭了。”
殿中堆是火油,过去不准明火靠近,可是现在…寿昌点头说道:“好。”
凌欣走入正堂,寿昌将手中的宫灯提把,插在了门边的一个洞中,宫灯高悬,照亮了半个屋子,他转身下台阶,去外面给凌欣找炭火盆。
凌欣见上次摆在正堂的箱子还在,她知道箱子里正中盘着导、火、索,她想掀开木板,可又改了主意,将小包裹放在了木板上,准备一会儿自己好有个地方坐着。
她到了棺柩前,将火油桶上的盖子一一掀开,站在棺柩前合掌表示了一下敬意,然后回到了盖着火药的木板前。
寿昌一趟趟地将火盆端来放在了正堂外,热气正好从门外飘来,暖得人舒服。凌欣谢了寿昌,寿昌站在殿门边。
凌欣说道:“你到院子外面守着。”
寿昌犹豫着,凌欣坚持:“去吧!我有事叫你。”
寿昌行了一礼,慢慢走了。
凌欣又在屋里来回走了走,摆设什么的都没有变。她看了下自己,觉得今晚穿了身好衣服不能遮在斗篷下面,就脱了斗篷折好,放在木板上,盘膝坐在了上面。
她看着宫门外的天空,远远地被火光映得发红。她使劲倾听,院墙外没有大多的噪杂,宫院内更是安静。
皇城上,杜轩面向正南方,皱眉举手,掐指算着…有人过来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杜军师!数钱呢?!”
杜轩怒:“别打扰我!我正在计算九宫飞星的位置呢!”
兵士们笑:“呦呵!军师还会看风水?!”
杜轩哼声:“你们懂什么?五黄廉贞土星,是九星中凶性最大的一颗星!我得把那箱子火药放在那个方位上…”
大家又笑:“还费那事,捡个人多的地方不就行了吗?算出来也别指望我们给钱啊!”
杜轩抬头看天:“你们是不会了解我的智慧的!我会读易经!”
众人赞了:“哇,军师,你真了不起!”
有人说道:“那您算算我们过不过得去这一晚吧!”
杜轩迟疑了下,摸出三个铜钱,在手里颠了颠,找了块石头,蹲下身,将钱撒了下去,他看了看字和面,一把抓起,又撒了一下,他拾起铜钱,闭了眼睛,将手中铜钱尽数撒下,但是没有再去捡。他站起来转了身,对周围看着他的兵士们大声说道:“是上上卦!大吉大利!我们必胜!”大家轰然鼓喝起来。
宫殿中,凌欣望着殿门外的夜色渐浓…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一片脚步声,宫中人声突然喧哗,该是赵震开始将民众迁入宫殿中了。
凌欣的心快跳起来,她只好深深呼吸,想平静下来。她回忆起自己曾经对柴瑞玩笑过,也许哪天不想死时,她就得放弃生命,看来一语成谶——她现在并不想死。
她过去总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当死亡就要到来时,好像一层美丽的轻纱遮盖了苍茫人寰,一切都变得美丽绝伦,她忽然感到,生命本身是如此可贵,如最娇美花朵,最动人心弦的歌曲,让她留恋难舍…
她过去为何那么苛求?对自己,对他人,对周围的世界怀着一腔不平。两世为人,她一直性子暴烈急躁,可此时,那些她过去计较的东西:对错评判,施舍短长…都不再那么重要,她只想温柔地去待人待己,珍惜生命本身的美好…
她按了按胸口的信,那该是离她最近的情感。她知道这是一份幻梦,可她庆幸这梦一直没有破灭,至少这一世,她动过心…
这也许就是上天将自己送到这个世间的目的?凌欣觉得有道理:她不再自私,去爱人了,就学完了功课。她从战火中来,又从战火中离开,这不是个明显的对称吗?
看来这是命运,时间到了,就该走了。她没有偿还所欠的人情,但是她已经无能为力…
凌欣闭眼,向那至高无上的力量低头,将她所担忧的全数上传,然后把所有知道的宗教人物名字都念了一遍,放下了重负。
凌欣睁开眼睛,又一次看向殿外的夜空,那里弥漫着玫瑰红的雾霭。许是内心完成了仪式,她觉得有些饿了,就解开了包裹,掀开小食盒,拿出块粉色的饼来吃,一边随手翻开《楚辞》,也不知道自己想读什么——古文都很乏味!…
屈原怎么写能出这么长的文来?那时没有纸吧?这些字句肯定是写在帛上或者竹简上,那得多少丈的帛多少筐的竹简…
翻阅中,凌欣瞥见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忙仔细看下去:这些话,怎么像是对外星人的赞歌呢?凌欣把余下的点心塞入口中,将书捧起,越看,越觉得是外星人来了地球,大家虔心膜拜的样子: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外星人莅临了!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外星人,在云彩里住着!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外星人在水里站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降兮!——一个人眼睛异样地从天上降临,那时候也没有直升飞机,您怎么降?!这不是明晃晃的外星人吗?!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广开了天上门,乘着乌黑的云上天!宇宙飞船开门了!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天哪!天哪!人们读不出来?!这,这不是外星人是什么?从空中看下来,芸芸众生在我手里,在空中高飞,随意变换日夜,就是飞过了日夜交界线!谁不知道,不要故弄玄虚…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满屋子的美人儿,单独就与我对上眼了!无声地进门又出门,乘着风,踏着云去了…哎呀呀!我可耐的外星人!…
凌欣后悔地摇头——自己怎么学了理科?!那些计算题什么的,白费什么脑子?应该去学文科!根本不用做什么作业!自己天生慧眼,一下就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这该是博士论文的命题:“屈原与外星人的复杂关系考证”,或者“我国古代对外星人最早最诗意的记载”,或者“浪漫与现实的冲突,外星人和屈原的友谊”,最不济,也可以写些:“千年的诗篇万年的情——九歌的神明是外星人”、“刻在楚辞上的外星之恋”、“屈原与外星人不得不说的故事”…
凌欣嘴角翘起,眉梢跳跃,伸手又摸了块饼放入嘴中,继续在书中寻找她的论据:
“暾将出兮东方,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輈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好啦好啦,又到天上乘着雷声飘飞着了,不就是UFO吗?在那么高的地方,自然要头昏——晕飞船!怎么能不叹息?心室震颤,自然心低徊!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屈原一个楚人,怎么能跑到昆仑山上往下边看?!天晚时候想起水乡了,结果想回家!哇塞!从楚国飞到昆仑上,晚上又要回楚国,一日游!楚国离昆仑多远?屈原游玩了几个小时?我得计算一下这飞行器的速度…
突然,凌欣似乎觉得前面有动静,她马上警醒——自己怎么能这么分心?!这是什么时候?!你太不认真了!还得观察皇城的形势呢!她猛抬头,见一个人正从院子里向她坐的门口走来,他穿着一身大红朝服,质朴简约,颈处露出洁白禅衣的交领,官帽黑簪,虽然衣装重重,可还是能看出他瘦骨嶙峋。
他走得极慢,像是修竹在微风中从容地移动。门口高挑的宫灯,照亮了他消瘦却无法让人挪开目光的面容,俊美而冷漠,一双眼睛,亮得如刃上寒光。
凌欣的笑容消失了,下巴半开:贺云鸿?!她多久没见过他了?!他为何来这里?!
贺云鸿看着坐在宫门内含笑读书的女子,咬牙切齿:她穿得格外雅致美丽,还梳了个未婚女子的柔美发式!一看就是想掩盖住她的狂暴本性,到那边去招摇撞骗!她当然没有来和自己道别,可将蒋旭图指使去了玉店,就是放弃的意思!他不反省当初他也是这样留书致别,现在只觉得凌欣根本没将任何一人放在心上!他不知该恨还是该爱,喜怒交织中,他只能努力保持住身体的稳定,不想走得摇摇晃晃,没有风度!
凌欣眨了下眼睛,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可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书,用手抹了下嘴,站起来,两步到门口,对外行了一礼,说道:“贺侍郎!请马上回去!”他怎么不在皇后那里?!孤独客没弄昏他?!柴瑞睡了吗?!
凌欣的心突然被搅乱了,她慌了。
一个时辰前,贺云鸿被贺霖鸿帮着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衬和朝服。他低头看了自己,伸手将袖口处微小的褶皱抹平,然后他看向身边的贺霖鸿,贺霖鸿点了下头,小声说:“绝对是京城第一!”伸手扶了贺云鸿,去见父母。
贺云鸿先去见了父亲,贺相也穿了一身朝服,坐在床边。贺云鸿的眼睛湿润了,他跪了下来,对父亲行了大礼。
贺霖鸿哽着声音对贺相说道:“父亲,该是今夜了。三弟…向您行礼道别…他要去见凌大小姐。”
贺相伸出双手,贺云鸿握了父亲的手,贺相将贺云鸿的两只手并在了一起,贺云鸿含泪点头,贺霖鸿搀扶着贺云鸿站了起来,贺相流了眼泪,又一次将贺云鸿两手拉开又并拢。贺云鸿默默地一再点头,贺霖鸿说:“父亲,三弟明白,您在祝他们成双成对。” 
贺相张嘴咳咳了两声,放开了一只手,在贺云鸿手心里,写了个“好”字,贺云鸿又流泪点头。
贺相放开了手,挥了一下,贺霖鸿扶着贺云鸿走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姚氏的屋子,姚氏和罗氏还有赵氏两个孩子都在。 
贺云鸿再次向母亲跪礼,姚氏见贺云鸿穿着朝服,皱眉问:“三郎,晚上还要去办事?”
贺云鸿点头,姚氏不快:“这些天晚上不都在家吗?”
贺霖鸿扶起贺云鸿,贺云鸿对罗氏和赵氏也行了礼,赵氏推着自己两个儿子,“去,拜别三叔。”
两个孩子对贺云鸿行礼,看到大哥的骨肉,想到大哥的嘱托,贺云鸿心疼得眉头紧皱,满眼泪水。
赵氏却没有哭,叹息道:“三弟,没什么,那边,我们一家正好…”
姚氏不高兴地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呀?!”
赵氏不言声了,姚氏不高兴:“你说错了话,快道歉!”
贺云鸿看着姚氏摇了下头,姚氏见到贺云鸿眼中的神情,没有再坚持。
贺云鸿倚着贺霖鸿的胳膊转了身,贺霖鸿扶着贺云鸿往外走。出了屋门,雨石过来,扶了贺云鸿另一只胳膊,与贺霖鸿一起,将贺云鸿扶上了宫辇。
贺霖鸿轻轻地拉了贺云鸿的手,小声说:“三弟,恭喜你了…”
贺云鸿看他,贺霖鸿含泪笑着说道:“咱们下辈子还是兄弟吧。”贺云鸿点头,贺霖鸿放开了手,看着宫辇离开,雨石跟在后面。
贺霖鸿深吸了口气,走回院子,进了母亲的屋子,听见姚氏说赵氏:“…你这么大了,怎么如此不稳重…”
贺霖鸿打断道:“母亲,今夜皇城可能会破,您要有所准备。”
姚氏一下失神,可接着哭起来:“什么?!三郎!三郎!”
贺霖鸿说道:“母亲,请莫高声,您该跟父亲在一起。”
姚氏摇头哭:“不!不要!我要三郎!你去把三郎找回来!”
贺霖鸿说:“我参加了义兵,也在此向母亲道别了!”他行了一礼,姚氏还是哭:“你去找三郎回来!”罗氏哭了,贺霖鸿向赵氏行礼,然后拉了下罗氏,罗氏抹着眼泪与他走出屋去。
在院子里,贺霖鸿不顾周围人们的目光,使劲抱了下罗氏,低声说:“对不住娘子了。”
罗氏双手捧脸抽噎着:“你…你别记得我现在的样子…”
贺霖鸿笑:“娘子现在这么美貌,我怎么能忘。”
罗氏泣不成声:“你放心…你放心…我在那边等你…”
贺霖鸿嗓子发堵,低声说:“也许不那么坏呢?娘子别太急了。”
罗氏连连点头:“好…好…我不会急。”
两个人又依偎了一下,贺霖鸿去向父亲告别,离开了院子,去义兵中找到了那些他熟悉的工匠们,拿了块砖石,被军将指挥着,去宫中站队去了。
柴瑞已经用罢了晚餐,喝了几口茶。难得地将与他一起吃饭的小螃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和儿子玩了一会儿,还亲了好几次小螃蟹的脸。
他下午就回来了,随他来的,还有五十多勇胜军,有些人面色黝黑,看着是山地之人。
姜氏心惊肉跳,但是还保持着微笑,陪着柴瑞用了晚餐。她坐在桌边,眼睛总不自觉地瞥着门外肃立的将士们:过去柴瑞回来可没带这么多人…
柴瑞发觉了姜氏的目光,笑着说:“那些是朕从深山里带出来的人,虽然性子野了些,可心地淳朴。朕与他们的头领歃血为盟,他们都发过誓,忠心跟随朕。”
姜氏干笑着点头,见天色晚了,温柔地对小螃蟹说:“快亲亲你父皇,你该去睡觉了。”
小螃蟹抱了柴瑞的脖子,大大地在柴瑞胡子拉碴的脸上亲了一口,柴瑞呵呵笑,放下了小螃蟹说:“去睡觉吧!”
小螃蟹抓了柴瑞的袖子,睁大眼睛说:“不,要和爹玩。”
姜氏板了脸,“要是不睡觉,那就去写字。”
小螃蟹忙说:“那去睡觉!”
姜氏和柴瑞相视叹气,奶娘进来抱着小螃蟹出去了。
姜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是一枚丸药,说道:“陛下,这是孤独郎中给的补养身体的丸药,陛下吃了会有力气,陛下请用。”她低着头双手将玉盒捧给柴瑞。她想了好几种办法:放在汤水里?茶里?都怕有味道,柴瑞不喝,索性就这么给他。别的不说,柴瑞对她是没戒心的…
好久,柴瑞没有接。
姜氏惊讶地抬头,柴瑞嘴角带着丝笑意看着她。
姜氏的心急速坠落,勉强笑着:“陛下?”
柴瑞叹了口气:“娘子,为夫在城上巡视指挥,当然知道大概过不了今夜了…”
姜氏的眼睛突然溢满泪水,噗通一下双膝跪在柴瑞的面前,扒着柴瑞的膝盖道:“陛下!请以江山社稷为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