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锁本寻常,只这副挂锁下面却缀了九种用碧玉打磨而出的盾、戟、刀、剑、佛手及暗八仙之物,意寓消灾辟邪,极是精巧少见,便是谢静竹看了,也是爱不释手,挂到了脖上连声道谢。姑嫂两个话便似说不完,转眼更漏到了戌时末,屋子里进来个人,原来是谢醉桥回房见不到明瑜,听说还在姑娘这里,也不用人去请,自己便找了过来,谢静竹这才放了嫂嫂回去。
这一路北上,虽大部分走的是水路,还算安逸,只在船上晃久了,难免也是有些厌倦。此刻终于安置了下来,明瑜回房洗了澡,换了身中衣,靠坐在软椅上让春鸢给她擦头发,感觉颇为舒适。从对面镜中看见谢醉桥也换了宽袍进来,径直到了自己身后,从春鸢手中接过绒巾。春鸢便与几个小丫头一道出去,阖上了门。
“都这么晚了,还洗头发做什么,万一着凉了头疼。”
谢醉桥一边继续帮她揉擦长发,一边道。
明瑜仰头看他一眼,见他头发也是湿漉漉的,眉间还沾了点刚滴下水,翘了下嘴,“你不是也是湿的?”
“学会顶嘴了,真是不乖……”谢醉桥伸手,轻轻拧了下她柔滑的脸蛋,“你怎么跟我比?我在守备大营里,冬天还脱了用冷水冲澡,你行吗?”
明瑜听他教训自己,干脆起身,从他手里夺过绒巾,推他坐在了自己方才坐过的椅上,站到他身后解开了他长发,“我的快干了。换我来给你擦。瞧你发尖还滴着水,不擦下,等下把枕面都打湿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替他擦头发了,动作熟稔。
谢醉桥看着对面镜子里正忙着给自己擦湿发的那个女孩,微微低头,目光专注,唇角含着笑意。月白的软缎衫子服服帖帖地穿在她身上,露出纤巧细致的锁骨,再往下…
他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忍不住反手将她拖了过来,按着坐到自己怀中。
明瑜冷不丁没防备,略微挣扎了下,拍了下胸口,嗔道:“没个正经的,吓我一跳!”
谢醉桥笑了下,“是要跟你说正经事呢。”烛火里,见她一双眼睁大了,水润润雾蒙蒙地望了过来,莹润唇瓣微微张启着,娇艳动人,忍下了心中的蠢蠢欲动,接着道,“咱们的婚事是在江州办的。如今回来了,不补筵席请京中的一些故交聚下,于理也说不过去,我接下来几日怕是有些忙乱了。便是你,想来也难得安生。那些从前和我母亲有往来的各府夫人命妇们晓得你到了,必定会发邀帖过来。那些人家里出来的,别管面上多光鲜,实则都不大好相与。我晓得你喜欢清静,如今嫁了我,往后却要去应付这些……”
明瑜听他说的原来是这个,自己起头也早预料到的,倒并不是很担心,于是伸手勾住他脖子,仰着脸朝他甜蜜蜜笑道,“我便是再喜清静,如今既成了你家的人,自然难免要与别家走动往来,这也是我分内的事。只盼你不要嫌我出去了给你丢脸才好。”
谢醉桥听她半在陈述,半在撒娇,想起从前那次在靖勇侯府里听到的她与谷城郡主的那一番对话,笑道:“是我多想了。我原本是担心你年岁小,应付不来那些人精。方才突然想起件旧事,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见她追问,便略提了下,打趣道,“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平日温顺乖巧,其实都在扮猪吃虎。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被你给绑住了,拼了一身剐地也要把你娶回来。”
明瑜没想到他当时竟会在外。见被他调侃,松开了吊住他脖颈的手,坐直身子瞪着他气鼓鼓道:“你说自己是老虎,骂我是猪?”一边说着,已是推开他搂住自己腰身的手,从他腿上跳了下去。刚走一步,已是被他又一把捞了回来抱住,起身便往床榻去,两人便滚作了一堆去。
“你不当小猪,咱俩换个个儿也好。我倒不在乎,只是怕你不乐意……”
他一张脸凑得近,笑嘻嘻道。
明瑜略一想,已是明白了过来,气得用力捶他。
刚骂她是猪,现在又成了母老虎!
谢醉桥得意,哈哈大笑,笑完了伸过禄山之爪要剥她衣服,被明瑜不客气地拍开了,一个翻身便紧紧卷了锦被过去。
“夫君,我突然想起今日安妈妈的话,说你这一趟南下,黑瘦了许多。原是我粗心,一路都未发觉,被安妈妈提醒,越看倒越觉得是了,心中实在愧疚。俗话说吃饱睡好,想你一路辛苦刚回,我也不好再扰了你歇息,赶紧的躺下好生闭眼睡觉,早些养得白白胖胖才好,免得安妈妈心疼你,下回又拿我说事。”
明瑜望着他,笑容甜美。
谢醉桥想起之前最后时她咬唇盯自己时的神情,当时就觉着不妙。过了一晚上到现在,本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原来是要留在关键时刻才提溜出来。苦笑了下,急忙趴到她身边道:“阿瑜,你别生气。安妈妈在我家多年,我便当她自己家人一般。今日她的举动,确实叫我意想不到,你不痛快也是应该的。她年岁大了,身子也有些不好,儿子在下面田庄里管事,去年就过来说了数次,想接她过去安养。她说我家少个当家的女主人,府中就静竹一个,她放心不下才不肯去的。如今你过来了,静竹也有了伴,我哪天寻个机会,送了她过去便是。”
“不好不好。这种事要她自己开口才行。你说送她去和儿孙团聚安养,她却不会这么想。往后万一被公公知道,还道我肚腹狭小,刚过来就要赶走你家的老人。”
明瑜笑眯眯摇头。
“那……,我明日去找她说下,叫她往后不许再这般……”
谢醉桥挠了下头道。
明瑜的头又摇成了拨浪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糊涂起来?安妈妈被你说了,就算面上应了下来,心里的刺不定还更大了。”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谢醉桥呆呆看着明瑜,心里一声哀号,女人家的事,怎么就这么麻烦,果然不是他能一手搞定的!
明瑜道:“原先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好歹是你夫人,安妈妈再不喜我,最多也就不给我好脸色。只要有你给我撑着,我还怕她不成?她是咱家的亲戚,又自小看你长大,体面就摆在那里。你从前如何敬她,我也会跟了你一样地敬她。日久见人心,往后自见分晓。”
谢醉桥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顿时如释重负,大喜过望,心中又有些感动,扳过她肩道,“阿瑜,你这么好,安妈妈一定很快就会喜欢你的。”
明瑜笑眯眯道:“我知道。不早了,歇了吧。明日有的你忙的。”说完打了个呵欠,长长伸了个懒腰,往里翻身过去。
两人一路北上,在船上无事,谢醉桥又血气方刚,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那档子事难免多了些,每晚竟有些不做就不睡觉的意思。刚才不过是被安妈妈的话题给引了注意力,此刻躺下片刻,哪里睡得着,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轻声道:“阿瑜,你还生气吗?”
“本来就没生气……”
明瑜懒懒应了一句。
谢醉桥大喜,瞬间来了精神,扳过了她身子,扑了上去便啃咬撕扯她身上的小衣。明瑜急忙挡住摇头。谢醉桥垂头丧气道:“阿瑜,我大约真的黑了些,是路上被晒的,只哪里有瘦了?不信你摸摸我。”
明瑜果然伸手,摸了下他硬实的胸膛,点头道:“确实。”
“那……”他眼里放出了光芒。
明瑜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勾住他脖子带了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娇嗔道:“傻子,是我小日子快来了。腰有些酸,你不给我揉揉,还老想着这个!当心我真恼了。”
谢醉桥这才恍然,再不敢有别的心思,抱住她,一只大掌钻进了亵衣里,慢慢给她揉着腰。
明瑜蜷在他怀中,舒服地嗯了几声,一阵困意袭来,慢慢睡了过去。
谢醉桥忽然想起数年之前自己在西岭山寒清寺遇到她时的情景,正逢她遇到了少女的尴尬事。现在想起,他眼前仿佛还能跳出那个受惊了的女孩恼羞的样子。浅黄夏衫,乌发明眸。
什么时候起,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印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这一世能与她相遇,进而像此刻这般拥她在怀静静安眠,他真的是幸运足够。
他凝视她睡容片刻,轻轻亲了下她散着幽香的松散鬓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Cathymu、糖果、纳兰秋荻、banruo626、愛古言、海上看潮生、tsuibobo、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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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第二日谢醉桥带了明瑜先去拜望过舅家长辈,此后便如谢醉桥说的那样,接下来不时便收到邀贴,将军府上亦宾客往来不绝。寂静了数年的这个地方,随了明瑜这个新女主人的到来,再次热闹了起来。
京中顶级贵妇圈里的那些太太夫人们,在去年靖勇侯府王太君寿日时都是见过她的。当时虽不过短暂片刻的功夫,只她与谷城郡主的一番舌辩交锋,不可谓不惊动四座。如今见她果真成了将军府的当家女主人,众人好奇之心更甚。京中高门大户多,沿皇城过去的承天门和应天门一带,王侯将相府邸鳞次栉比。人多,人情自然就多。将军府自谢母去了,旧日与别家的红白喜事人情往来,这几年里由安妈妈打点,该有的也没断过,只少了个当家女主人,门庭终归是沉寂了些。如今既有了新的女主人,于是今日翰林府上孙子满月,明日定远侯府夫人摆酒听戏,接连小半个月下来,明瑜竟忙得喘不过气,人脸也渐渐有些熟了起来。
明瑜清楚自己初来乍到,且娘家门第在这些贵妇人眼中又是不值一提的,如今这些邀约接踵而来,一来自然是恢复旧日人情,二来,多少也是带了些旁观她的意思。毕竟去年在靖勇侯府的出场过于叫人侧目,且她嫁入谢家的方式又富有传奇性,堪当鲤鱼跃龙门了,别人对她好奇,也是在所难免。
身份的变化,与前世极其相似,人生却早已迥异。如今的明瑜对自己的位置很清楚,出去了就代表昭武将军府。她姿容出众,装扮得体,言谈举止雅量大气,几日下来,众人也难挑出她有什么不当之处,便是再苛刻尖酸的妇人,背后私论起来,也就只剩下她高攀了谢家一项。
这一日逢了安府上当家大太太余氏的生日,也没大办,不过是请了几桌亲戚和平日交好的夫人太太们过来一道吃酒听戏而已。余氏乃是谢醉桥的嫡舅母,明瑜自然要过去庆贺。
前次刚到京的次日,她便已经随了谢醉桥来过安府,热闹了一天,此刻再来,也不算全然陌生。且余氏为人老道,说话也颇风趣,这一场饭吃得倒也顺利。待筵席将散,安家下人进来说谢家公子过来了。
这屋里席面上坐着的,多是与余氏年纪相仿的太太们,谢醉桥是外甥辈,自然不用多避讳,余氏便叫人请他入内。谢醉桥朝余氏恭贺寿吉,又与座上的夫人们见礼。
余氏嗔道:“就你小媳妇金贵,到我这里椅子还没坐热,你便赶着过来要领走了。莫不是怕我这一伙人拉下了老脸子把她欺负了不成?”
谢醉桥朝余氏作了个揖,笑嘻嘻道:“舅母哪里的话。不过是在路上想起今日是舅母的好日子,这才特意过来道贺,顺道接她回去而已。舅母数月未见,越发精神了。”
余氏呵呵笑了起来道:“你一张嘴巴越会哄人了才是。今日我若不把你这小媳妇请来,你这忙人哪里还能想到过来朝我这舅母道贺。也罢,既然来了,总要灌几杯才好叫你领媳妇走。”一边说着,已是命丫头换了大角杯来,灌了他三杯,这才亲自到了明瑜跟前,在众太太们的笑声中牵了她手交到谢醉桥手上,笑眯眯道,“你这媳妇可完璧归赵了。这般的一个可人儿,谁见了不疼?又是自家人,舅母本还想着往后要多叫她过来走动。如今瞧你这宝贝劲,怕是要难了。”
明瑜被打趣,脸已微微热了起来,手缩了回来,没想到谢醉桥却真牵了她手紧握住,朝余氏笑道:“外甥成婚时,我爹军务缠身虽未回,只也来信道盼着早回来能喝口媳妇茶的,还叮嘱说舅家本就亲近,如今我既娶了亲,我媳妇便该时常过去走动才是,免得两家生分了去。”见余氏连连点头,这才告辞而去。
明瑜没回头,只不用看也晓得身后之人必都盯着自己被他牵住的那双手。待出了厅,这才挣脱了开来,红了脸低声埋怨道:“瞧你,过来接我也就罢了,人前还这般孟浪,惹人笑话。”
谢醉桥呵呵笑了下,低声道:“我前些日都一直忙着,今日从大营里得了空,早些回来了,便顺道接你回家。”顿了下,又道,“我自己的媳妇,怎么疼都是我的事,谁敢说个不是?”
守备大营在城外西南,安家却在城北,反而是昭武将军府在中间。他哪里是顺道,分明是特意绕了大半个城过来的。明瑜心中微微一动,隐隐有些明白了过来。
自己娘家的门第就摆在那里,如今出来应酬走动,面上自然没哪个人再会像从前的谷城郡主那般为难她,只背后怎么说却难免了。他今日特意过来接自己,最后又在人前把自己父亲搬了出来说那一段话,便是在示人,她这个将军府的媳妇不但是儿子所喜的,更是老子认可的。谢家自己人都这般看重,旁人若再敢拿她娘家说事,便是在与谢家过不去了。能得丈夫如此维护,她又有何憾?
两人回了家没片刻,便听到裴泰之登门来访的消息,柳向阳随了他同来。谢醉桥叫明瑜吩咐人在西庭中摆宴,便匆匆出去相迎。
春鸢与柳向阳许久未见,心中自然挂念。前些日刚到京中,便听说他入了侍卫亲兵营。此刻终于听到他过来的消息,整个人便一下坐立不安起来。
明瑜早就打算着把他两个的婚事给办了。只是一来自己刚到这里,诸事还有些纷乱,二来,心中还牵绊着桩更重要的事。前世谢醉桥便是下月随皇帝秋猎时遭逢意外的。如今虽诸事都慢慢改了轨迹,那事情也不晓得会不会到来,只心中一直还是吊着,便想着等定下后再办喜事。如今听下人说谢醉桥与裴泰之在西庭,柳向阳等在外院。因他是自家出来的人,便叫带到前面的小厅中。
大半年未见,柳向阳看起来历练了不少,见明瑜带了春鸢过来,眼睛也不敢多看,急忙便跪了下来。明瑜叫他起来,他这才站了起来,低头望着自己脚背,脸膛微微发红。
明瑜问了几句他在京中的事,见春鸢站在身侧,两只手扭得快打成了结,便寻了个由头带着小丫头一道下去,只留他二人说话。本以为这一对见面后应是无限欢喜,想必有说不完的话,还特意叮嘱了人不要过去打扰,没想到片刻后春鸢便回来了,瞧着眼圈有些红,竟是哭过的样子,急忙屏退了人问究竟。春鸢憋了片刻,这才闷闷道:“姑娘,他跟我说如今西北吃紧,朝廷就要征兵过去,他说自己要投军营。”
明瑜吃了一惊。
前世里再接下去的一年里,边境确实开战,战事一拖数年,阮家还捐出了大笔银钱充作军饷。只当时她嫁入了侯府,深门高墙里,对这些战事并不上心。此刻听到这话,心情微微一沉。
“他爱去就去,我也不稀罕。姑娘我还是那一句话,我这一辈子就伺候姑娘到老,往后再不会提他一句!”
明瑜晓得她是气话,想了下,便道:“想必你方才也是恼了,没听他把话说完,你先去歇了,我再去问个清楚。”
明瑜到了方才的前厅里,见柳向阳还在那里团团转,一脸的焦急。看见她过来,急忙跑了过来,有些愧疚地低了头。
“方才春鸢说你要投军,怎么回事?在侍卫营不是好好的?”
柳向阳犹豫了下,道:“我跟了裴大人入京,进了亲兵营,只背后总有人嘲笑我的出身,又说是靠了裴大人的提携才进去的……我听说如今西北要起战事,这侍卫营里平日也没什么事。与其这般混下去,还不如投了军。我跟裴大人说过了,他也是赞同的……”
他这样一说,明瑜便明白了过来。柳向阳年轻,有这心气,自然是好的。只是……
“春鸢年岁也不小了,我本来是打算过些时候就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你若此时投军,她该如何?”
柳向阳脸涨得通红,忽然跪了下去道:“我从前在江州时,什么都不太懂,到了这里,才慢慢懂得了些道理。我若一直就这么过下去,她跟了我,别人说起来,也就是个管家儿子的媳妇。我要等挣出了军功,让她有朝一日也能被人叫夫人,我才好堂堂正正地过来向姑娘求,把她许了给我……”
“我不稀罕这个!”
春鸢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突然从外面跨了进来,哼了一声,又径直到了明瑜面前,跪在了柳向阳边上,叩了个头道:“姑娘,我就厚着脸皮,求姑娘做主,趁他还在京中,把我和他的婚事给办了。”
柳向阳呆住了,明瑜也是有些惊讶。
“春鸢,你……你……”
柳向阳一激动,又成了结巴。
春鸢侧头,皱眉看他。
“你当我不晓得你?从前在江州时就最爱溜去茶馆听说书的讲上战场杀敌建功的,大约做梦也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这样吧?你有这样的志向,我不拦你,只我年岁大了,等不到你立功了再回来娶我,趁现在办了便是。刀剑无眼,等你日后想着立功的时候,别忘了家中还有个媳妇在等着你回来便是!”
“我……我……”
柳向阳已是说不出话了,也不顾明瑜还在,伸手便紧紧握住了春鸢的手,见她目中泪光隐隐,慌忙用袖子去擦,被她呸了一声,挡开了去。
明瑜暗叹了一声,已是明白春鸢的一番苦心,笑道:“那便这样说定了。我挑个好日子,就把你们的喜事办了,左右嫁妆都早备好了。”
春鸢自己擦了下眼睛,笑着道了谢。
***
裴泰之离去时,已是亥时中,谢醉桥回房,见明瑜换了衣衫,还坐在灯下看书,晓得她在等着自己,压下心中的纷乱,到她身后抱住,低头轻轻亲了下她发顶。
明瑜放下手上的书,回头笑道:“回来了?水都备好了。”
谢醉桥抱起他,自己坐到了位置上,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吸口沐浴后的芬芳,半晌不语。
明瑜觉出了他的异样,小声道:“方才你表哥可跟你说了什么?我瞧你仿似有心事。”
谢醉桥沉吟了片刻,才道:“阿瑜,他说自己已经上呈,除了七政堂外,辞了所有官职,这次皇上终于准了。他往后暂时还会留在京中,只不会再上朝。我问他缘由,他却不说。如今西北不是很稳,一两年内,必定会有一场战事,他只玩笑般地说日后定会赴边听凭我爹差遣。我劝了他很多,只他心意坚决,瞧着是不会改了。且……还有一事,”他握住她一只手,用拇指慢慢揉她手心,“我要被调任成御前侍卫统领。皇上每年十月都要去滕茨围场秋狩,一两个月才能回。我若真接了这职位,自然要跟随过去。你刚嫁我没几天,放你一人在家这么久,我还真有些不舍。”
明瑜的心咚地跳了一下。
大半年过去了,难道裴泰之的头疾加重,这才不得不辞官?而前世的谢醉桥,就是死于这个职位的。
谢醉桥感觉到她的手陡然变凉,呵了下气,抱她起来放到了床榻上,替她盖了被,笑道:“入秋了,夜里凉,不用等我回来才上榻。”
他去洗漱,等他的功夫,明瑜的牙齿都有些微微打颤起来。
本来她还一直怀了些侥幸心理。既然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改变,说不定他也不会成为侍卫统领,那就不用为皇帝出行的安全负。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谢醉桥换了中衣上榻,抱住她,觉她身子还是发凉,叹道:“你摸着很冷。要不叫人在屋子里起个暖炉。”说着便要翻身下榻。
“不用,你抱着我便是……”明瑜伸手拉住他衣袖,低声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八十七章
“嗯?”
他让她贴靠在自己怀里,片刻不见她开口,伸手抬起她下巴颏,眉略微扬了下。
明瑜望着他。
烛火的光从低垂着的宝石红罗地蹙金锦帐中艰难地透进,他的脸庞被染上了一层珊瑚色的晕光。修眉星目。等了片刻,见她还不说话,于是笑了起来,连锦帐里本来厚重的光线在这一刻仿佛都突然亮了起来——好看得叫她透不出气。
她从锦被里伸出手,指尖轻爬过他的脸庞,有点酥痒,更像是搔在他的心里。他忍了片刻,终于拿住她的手,翻身支起身体,仔细地俯视着仰在枕上的她。
乌黑的发散在红罗枕畔,比花还要鲜艳明媚的一张脸,眼眸凝视着他,眨了下,睫翼微微颤动。
“你怎么了?”
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明瑜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脸贴触在他散着温热的胸膛上,终于说道:“你还记得从前江州胡半仙给你卜过的卦吗?”
谢醉桥一怔。
他方才觉出了她心思沉重,却没想到说的竟是这个。
胡半仙……
关于胡半仙,自从他隐约猜到那个递信之人是柳向阳后,他心中便早认定指点胡半仙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明瑜了。
他第一次与她相遇,她寻郎中,赶着上西岭山去找江夔;正德驻跸荣荫堂,她不惜工本刻了那样一本隐含借喻之意的画册,纵火烧了至奢的望山楼……
种种的巧合。不是她,又会是谁?
换作是别人,他可能会追根究底。但是从猜到是她的那一刻起,保护她的想法就迅速压过了好奇之心。就像现在,他能这样拥有她,他很满足了。别的……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记得。他说我回京后有双喜一忧。你是在担心下个月天子秋狩,真的会遇到危险?”
明瑜摇头,翻身趴在了他的胸膛上,看着他认真道:“不是天子,是你有危险。胡半仙的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现在侍卫统领的职位还没下来,你去面圣,寻个理由把这个职位推掉,好不好?除了你,别人也可以做的。”
谢醉桥微笑道:“阿瑜,不是职位的缘故。如果真的像你……胡半仙说的那样,天子秋狩时会遇刺,即便我不在这个职位,我也一定会跟去排查保护陛下的。这事关国之根基,不是我一个人的安危所能比拟的。”
明瑜有些气馁,与他对望片刻,闷闷道:“如果你真的去了,答应我,相信胡半仙的话。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等闲视之。一定要防着暗箭,小心箭上有毒……”
她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翻身撩开帐子就要下去,被谢醉桥一把拉住,“你要做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一定要给你做一套护身软甲贴身穿着,我的嫁妆里就有一卷金丝软甲,是我从前央我爹请了工匠织出的。我去找出来……”
谢醉桥莞尔,拦住她腰将她拖了回来抱住,“就算真要给我做这软甲,也不急这一时。”
明瑜被他提醒,自己也是有些赧然,慢慢躺了下去。
谢醉桥替她重盖好了衾被,这才道:“阿瑜,胡半仙当初给我的卦词,双喜之中,一为官职,二为姻缘。我守孝满三年,他料中我回京获职并不难。至于姻缘……我记得你当时还用这个由头推拒了我,说我命定的姻缘在京中。可是现在你看,我不是娶到了你吗?所以事在人为,天命也并非不能改,就像……”他抬起她的脸,与她对望片刻,慢慢道,“就像你小时候不顾一切赶去西岭山。要是没你的举动,或许你外祖当时就遭遇危险了。所以现在,既然有这样的提醒,我也不是莽撞听不进话的人,不说别的,便是为了你,也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