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火墙。
那是严寒来临之前,有天她突然想起北方民居里的火墙,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骊芒。骊芒明白了她的意思,第二天开始便用粘土捏成块状,在窑炉里烧出了砖,然后将粘土和融化了的少量树脂搅拌均匀做粘合剂,从外洞口沿着洞壁垒砌出一道火墙,一直延伸到内洞。火墙砌好了,他又去丛林里收集一种动物的粪便。这种粪便即使干缩了,直径通常也在一尺左右,大摊的有尺五。
木青不知道这来自于什么大家伙,但在火墙口燃烧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管用。火焰蓝红色,热力持久,只要燃烧几块,再加些柴火,整条火墙就会发热,把整个内洞烤得暖意一片。而且因为燃烧口在外洞洞口,所以里面也丝毫闻不到干粪燃烧时散出的异味。
现在只要不出去,她穿衬衫,再加一层普通的皮毛衣服,也完全感觉不到冷。
小黑看起来也很中意这道火墙,晚上的时候总要把那个被它看中已经成为它所有物的大龟壳推到边上靠近,然后纵身跳进去躺在里面睡觉。
有天木青半夜做梦,梦见了由由。她站在那里,大眼睛含笑着地看着她,说着“太萨喀穆”。
她猛地醒了过来,突然非常想念她明亮的眼睛,还有娜朵温和的笑容。
她想起聚居地里的屋子。那样的屋子,就算燃了火盆,她们又怎么能够抵挡像现在这样的严寒?
她急忙推醒了身边的骊芒。
骊芒起初以为她做噩梦,等听了她的话,只是笑了下。
他告诉她,聚居地的地面之下,除了那几个储藏食物的地洞,还有好几个很大的地室,相互连接,用树木支顶。每年到这时候,他们就会全部搬迁到地下,用以躲避外面的严寒。
木青这才放心。
只是她身边的骊芒却沉默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来自于他的一丝沉重。
她想应该是和她刚才的那番话有关。她勾起了他对他族人的思念,就像她突然在梦醒之后思念由由和娜朵一样。
她低低叹了口气,伸出光-裸的胳膊抱住了他的头,让他贴在她怀里。黑暗中,她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耳畔响起他均匀低沉的呼吸声。
雪一直漫无边际地下,已经连着下了将近半个月。瀑布和溪流早已冻成了冰雕,被厚厚的积雪掩埋,看不到原来的半分痕迹。
整个世界都成了冰雪的海洋。
骊芒每天都要裹得像个爱斯基摩人一样地出去,把这里通向外面的那条道路上的积雪清除掉。否则这条通道很快就会被厚厚的积雪堵死。
现在他早已不再对那个温泉池抱有成见,反而在她因为怕冷懒得出去时,经常怂恿她过去,并且提供十二分周到的服务:把她裹在虎皮里抱过去,再裹着抱回来。她的脚甚至不用沾到一片雪花。当然他也要回报:他喜欢趴在没过他腰身的池边,让她站在他身后帮他慢慢搓洗后背。
四十三章
木青发觉自己手背本来已经有些皴裂粗糙的皮肤在慢慢好转,小腿处由于干冷天气出现的片片鱼鳞状干纹也消失了,怀疑是温泉水的作用,反正也没事做,干脆三天两头地去泡,泡完了还不够,叫骊芒取水过来供每天洗脸擦身用。也不知道是真的有用还是她的心理作用,慢慢觉得全身皮肤摸起来比从前还要光滑细致。唯一有些郁闷的就是她比从前胖了些,估计是天天吃肉又没怎么运动的缘故,脂肪都堆积了下来。她自己有些不满,但是骊芒似乎很着迷,把没处用的精力都花在了她身上,搂着又亲又摸的总要不够,她也就释然了。反正他不嫌弃。
这里的冬季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再好的温泉,再美的雪景,当变成了一种生活常态,也就显得有些枯燥乏味了。
木青的生活内容确实一成不变。除了泡泡温泉,吃吃喝喝,满足骊芒随时随地的身体**,她剩下的时间里就是教他算数,教他说“我爱你”,在岩壁上用这里的一种质地很软的白石给他画汽车、飞机和别的各种各样的现代东西,不厌其烦地向他解说,甚至把自己从前当导游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故事讲给他听,当然是夸张了无数的。看到他被自己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才有种存在感。
其实她只是需要找点事情来做,这样时间才好打发。
当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将来有一天,当人费劲了心机,坐着一种可以在天上飞的工具飞到月亮上去后,发现那里除了坑坑洼洼的沙石表面,此外别无他物时,骊芒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揉乱了她的头发。他说她的脑瓜子里怎么连这样古怪的念头都想得出来。但是很有趣。他非常喜欢听她这样的瞎编胡造。她嘟着嘴反驳他说,你不信,那你觉得我带过来的那个可以看见远方的东西是怎么来的?还有那把锋利的刀,晒了太阳就又可以发光的电筒……你不是问过我是从哪里来的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其实就是从可以飞到月亮上的那个世界里不小心被雷劈到了这里的,正好掉在你的陷阱里。说不定有一天再打下个雷,我就又回去了呢,那时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笑嘻嘻地刚说完这话,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骊芒眼里的笑意慢慢凝冻了起来,脸上掠过了一丝看起来有些伤感的阴影。
她非常后悔,所以这天闭口没再提半分关于她从前的种种。晚上有些幽暗的火把照明光中,她很温顺地把自己的身体贴在他身畔,希望让他忘掉自己白天里无意说过的话。因为自她说了那话,他就出去铲雪到天黑,一直沉默到了现在。
他感受到了来自于她的小心和讨好,仍是那样摸上她的腰,探索着向下,但却带了丝惩罚般的力道。
木青微微吃痛,捶了下他的肩。他猛地探身扯下边上洞壁上挂着的那张虎皮,一半覆在他们睡觉的石台上,一半拖垂铺在了地上,双手握住她的腰身将她扛到了石台边,让她站在地上的虎皮上,按她弓身把手撑在了台沿上。
木青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他立刻把她头按在了虎皮上,一指已经从后探进了她柔软滑溜的腿间。
比起从前,现在来自于他的亲热竟像是带了丝森然的味道,这让木青有些不惯,略微不安地扭了□子,想让他退出去。
他果然退了出来,只是几乎同时,他的坚硬已经往刚才被带出了丝丝腻滑的所在撞了进去,又急又猛。
木青站立不住,被撞得整个人跪趴到了虎皮上。
柔软厚实的虎皮承受了她的撞击,她的手脚膝盖并不疼,但被他撞击的那里却有些吃痛,双腿忍不住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像是乞怜的哀声。
骊芒俯身吻上了她后颈,手伸到前抓握住她的丰盈,身体静止了下来。
木青渐渐情动,忍不住又扭了□子。他终于收回了手,紧紧握住她的腰,离开了少许,再狠狠撞进。
木青埋首在虎皮上,整张脸几乎被淹没,只是细碎的呻吟声却点点地漏出。等她整个人几乎软倒在虎皮上的时候,骊芒就住留在她身体里的姿势,把她再次拦腰抱起转了过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处,他靠着石台坐在地上的虎皮上。
木青软倒在了他怀里,眉眼含春,千娇百媚,泪光点点。
“离开我么?嗯?”
他看着她的眼睛,低低地问了一句,猛地掐住她腰,由下往上狠狠顶上去。
木青尖叫一声,仰头闭目拼命摇头,承受着仿佛灭顶的撞击,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骊芒搂住了她脖子,亲上了她的唇。
墙上照明的火把光最后跳了几下,终于熄灭了。虎皮上的惩罚却仍在继续。
第二天看着昨夜被他两个压得长毛倒地痕迹斑斑一塌糊涂的虎皮,她心痛得不得了。挖了雪块擦来擦去,又用自己的梳子去梳,好容易才恢复了原来的光鲜。
骊芒不喜欢她说离开,就算他明知道她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
他是块开不得玩笑,只知道认死理的木头。
经过了这次的惩罚,就算她觉得再憋闷无聊,她也不敢再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了。取而代之让他讲故事给她听。
她这才知道,他的世界原来也充满了瑰丽的色彩。
他说他小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去狩猎时,他知道了怎样辨别丛林里生长的各种各样的野果子。猛一眼看上去,它们有些就和鸟生出的各种蛋一样。但是其实却是各种形状和颜色。有些当他调皮地踩上去的时候,就会从破裂的壳里挤压出一瓣瓣的肉芽,手一碰就会被沾牢,甩也甩不掉。有的吃完后,整张嘴巴会变成蓝色,很多天都褪不掉。他发现的最稀奇的一种,顶上有一个圆孔,他用指头在下面一捏,就会有一簇白烟从圆孔里喷出来。于是他就偷偷摘了一大袋子回来,等到心情不好或者吃不饱肚子饿到难受的时候,就把它们弄得冒烟,直到缩成一团皱在一起。但是后来却被无意撞见的父亲打了一顿,因为他认为那不是一个男孩应该做的事情。
他又说他们现在住的这个谷地,他其实在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来过一次。那是他和以加一道瞒了族人沿着大河一直往东的时候无意发现的。他们想探寻大河的尽头。结果发现了一片草原,草原过去是山,再过去是无边无际的海,至于海再过去是哪里,就再也没人知道了。经过了那次,他明白了原来世界并不只是他原来一直以为的这片丛林。大河永远没有尽头,海那边也没有尽头。
说到后来他和以加回到聚居地,被心焦如焚的大人们责打的时候,他和以加都争着说是自己撺掇对方离群出去,结果两人都被罚三天不准吃东西,后来饿得受不了了,偷偷抓虫子烤着吃的一幕,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那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木青听得津津有味,听他说丛林里的各种各样奇异的动物和植物,没几天,晚上听他讲故事已经成了她睡前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了。
但是很快,她所有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给抓住了。
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有每天计算日子的习惯,数着这是自己到此的每几天。但是现在她早已经不再去数了。知道这是她离开原来世界的第几天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幽闭在这个山谷里的这个冬天,她甚至连自己的月经日子都有些犯迷糊。直到这天早上起身到外洞洗漱时,闻到骊芒一大早起来在罐子里煮的肉汤,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干呕个不停,等缓了过来,这才模模糊糊想起离自己上次月经已经好些时候了。
她立刻想到了怀孕。
骊芒在外面铲雪。两边被铲开的雪堆积得已经快要和洞口齐平了。听到里面的声音,急忙进来看个究竟。
她的灰白脸色吓了他一跳,急忙抱着她回到了内洞放在榻上,用虎皮把她紧紧裹了起来,不住揉搓她的脸颊,希望能恢复平时的血气。
木青笑着拿下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让他放心。
她很想立刻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
还是再等等,等到她可以完全确定了的时候再让他知道,免得万一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地雷手榴君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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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筒子们的点击、留言。
PS.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他们真的寂寞,有些小小的伤感……
四十四章
木青很快就发现像怀孕这样的事情,其实根本无法瞒住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晚上的时候,他要压她,她不让。几个回合下来,她就只好凑到他耳边低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当然最后她不忘强调”只是可能”。但是骊芒估计只听了她前半拉子的话,后面的根本就没入耳,或者听见了也自动忽略掉了。不过短暂的呆愣过后,他接下来的举动真吓了她一跳。他竟突然用手撑住石榻,翻了个蜻蜓倒竖,头朝下脚朝上地顶在了岩壁上,然后抬脸朝她呵呵傻笑起来。
他竟然会用这样孩子般的举动来表达自己的喜悦。这让木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这来自于他的最纯粹的喜悦感染了木青。她的心里也满满地都是幸福的饱涨感。忍不住调皮地伸手往他腋下咯吱了一下,骊芒怕痒,翻身下来就势狠狠抱住了她就亲上她的脸颊。
他的胡子昨天刚刮过,新冒出的胡茬刺得她又疼又痒,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躲闪,却哪里躲得过他,眼看又要被他压住了,急忙嚷着小心孩子,他这才放过了她,只是仍不愿松手,改成让她躺在自己身侧一手搂住,另一手轻轻抚摸她小腹处。
他们两个的这一场嬉闹惊动了火墙边正瞌睡的小黑。小黑猛地从龟壳里探头出来盯着看了会,只是很快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它实在是对这样的场景见多不怪了。除了见到男主人表演倒立这一手还算新鲜,其余都太老套了,引不起它多看一眼的兴趣。
她知道她确实是怀孕了。因为从那天开始,吃东西对她来说就成了个大问题。别说吃,有时连闻到腌鱼肉或者野干菌烧出来的汤味就有作呕的感觉,干果子或者野菜干则要好些。这样七八天过去,孕吐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她知道这是怀孕早期的正常现象,所以倒不十分担心,吐了之后就尽量强迫自己多少再吃下去一些,希望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但是骊芒显得十分担心,有时反倒要她去安慰他了。
木青不只胃口差,比起前段时间还要怕冷些。这天正裹着虎皮窝在那里昏昏欲睡,突然觉得一阵冷意扑面而来。睁开眼见是骊芒掀开门帘进来了,后面跟着蹦蹦跳跳的小黑。再一看,他的手上居然拎着两条鱼。
鱼虽然已经被冻得僵硬,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新鲜的。
木青惊讶地盯着那两条鱼。没想到骊芒一早出去,竟然是去弄鲜鱼了。
他们谷地的溪流因为比较浅,差不多早已全部冻结起来了,更没有鱼可捉。除非他是踩着深到大腿处的积雪到大约一公里外的那条大河边去破冰抓过来的。
木青看着他发梢眉间还有全身都沾着的来不及融化的雪,胸口发热,出口的话却变成了轻声埋怨:“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去捉两条鱼过来?雪那么厚,万一……”下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地形我很熟,没事。你吃不下腌的,我想让你吃新鲜的。”
骊芒说得很简单,看起来不大在意的样子。
他很快就转身出去了。小黑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木青知道他应该是去烧鲜鱼汤了。
自从知道她怀孕后,他就把做饭的事情也揽了过去,几天下来,俨然已经是个熟手了。
他蹲在火前熬鱼汤的时候,她忍不住到了他身后,默默从后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上了他仍带着凉意的后颈。
他回头朝她笑了下,推她进去。
什么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木青现在总算知道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胃会对新鲜鱼腥的味道更加排斥,所以在他熬鱼汤的时候,心里就默念无论如何要吃下去,而且就算再想吐,也一定要压下,那是他的心意。没想到等他端了进来送到她面前,一眼看见用红色陶盆盛的热气腾腾的奶白汤汁里,洁白的鱼肉上浮着几片绿褐色的干菜嫩心和腌肉片,她一下竟有了口中生津的感觉。
严冬冰下的鱼肉比起夏秋之时,更要肥嫩多脂,汤汁鲜咸,最美的是竟然丝毫吃不出腥味。
木青胃口大开,一下竟把一盆子的鱼肉都吃了,最后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终于打了个饱嗝。抬起头,一眼看见骊芒望着自己在笑,小黑则巴巴地蹲在那里张着嘴流口水,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来自己之前胃口不好是假,嘴馋想吃新鲜的东西才是真吧。
骊芒于是从此每过几天就要去给她捉新鲜的鱼,有时运气好的话,回来还会捎上一两只外出觅食被他碰到的小猎物。新鲜的肉吃不完的话就直接放在外面,只要不被小黑偷吃掉,很快就会冻成冰鲜,要吃的时候拿进来解冻就可以了。
木青觉得他辛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拦了几次没用,也就只好随他了。只有小黑对于男主人的新行动表现得十分热络。因为它也因此沾光,偶尔能吃到新鲜可口的肉了。
木青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盼望着第二年春天的来临。春天到了的话,他们的食物来源就会丰富许多,骊芒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冒着严寒出去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这天骊芒又出去抓鱼,爱凑热闹的小黑也跟着过去了。其实现在她孕吐现象已经好了很多,吃别的东西也不大会吐。但他大概一心想让她吃新鲜的,所以仍然没有停下。
孕吐虽然好了些,但是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恹恹的,没事就想瞌睡。所以现在正裹着温暖的虎皮舒舒服服地躺着,算着骊芒大概也快要回来了。眼皮有些沉,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正要睡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下微微晃了下。
这晃动非常短暂,不过两三秒,在她意识到是前次地震的余震前就停止了。如果不是洞顶上扑簌簌地掉落下一些尘土,她会以为自己在幻觉。
她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往外跑。等掀开门帘迎面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这才惊觉就这样出去,没一会她就会被冻死,急忙又回身想去拿那张虎皮。当她手指碰触到柔软的皮毛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声。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声音。但它来自她的头顶,而且越来越近,带了丝叫人恐惧的力量。
洞顶被震动,沙土又开始不断下落。
木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股来自身后的冲力推着站立不稳扑到了榻上。当她回头,这才惊恐地发现她的身后竟冲进了大堆的雪。
雪堆填塞了整个外洞,把拦在外洞和内洞间的那道木排压翻在地,一直延伸到了内洞里。木青被扬起的雪尘呛得咳嗽个不停。插在洞壁缝隙里本来正在燃烧的火把也突然灭了。
木青陷入了黑暗中。
声响很快就停了下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木青突然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来自地底的轻微余震稍纵即逝,但是它的力量却牵动了在山顶上堆积了一个冬天的积雪。他们的运气不好,头上山顶的雪堆正好崩塌了下来,把他们的洞口掩埋住了。
这一瞬间木青几乎停止了呼吸,心脏跳动得连她自己都要听见了。
短暂的失神过后,她立刻回复了神智,用手摸索到了她平时放在睡觉的石台边的电筒,颤抖着手打开了它。出现在她面前的景象让她再次心惊肉跳。
原本宽敞的内洞,现在被雪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显得一下狭小了许多。至于外洞,已经完全被雪掩埋了。
她必须要出去,否则当仅剩的空气被消耗光了,她就会活活闷死在这里。
内洞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挖雪的工具,她踩着没过她膝盖的雪堆,两手拼命朝外扒着雪。但没多久,雪层就变得紧致起来,她的手挖不下去,而且,手已经冰得剧痛了起来。
她开始气喘吁吁,必须要大口喘气才觉得舒服。
她终于停止了挖雪的动作。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洞里被封闭住的空气有限,她越动得厉害,就越会加快氧气的消耗。就算她在氧气耗光之前挖开了堵塞在外洞的雪,但是洞口一定也还被掩埋住。她不知道外面的雪埋得有多深,但从冲入洞里这么猛的力道来看,外面挟裹而下的雪层一定不会是少量。那时就算她到了洞口,也照样会窒息而死,况且,光凭她的一双肉手,根本就不可能挖雪那么久。
她的心又狂跳了起来,感觉到指尖上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全身。洞里的气温正在急剧地下降。手电因为长久未拿到太阳下充电,光开始慢慢微弱了下来。
她关了电筒,把虎皮紧紧裹在了身上,慢慢躺了下来。
骊芒应该已经回来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躺着尽量减少氧气的消耗,延长自己的生命,等着骊芒从外面挖进来。
她闭上眼睛,尽量慢慢地呼吸,尽量让心跳平缓得就像她已经入定了。每当她觉得自己要被四周的沉寂和无边的黑暗压得透不过气的时候,她就打开手电照亮一下。手电放射出的昏黄的光像是太阳,能让她获得再次的信心和勇气。
但是氧气还是在慢慢减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手电的光再也无法亮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了。但是她仍蜷缩着,用胳膊尽量护住自己的小腹,希望那里能暖一些,再暖一些。
那里孕育着属于她和骊芒的共同生命。
她的头晕沉沉的,很想睡觉。眼皮沉得无法张开。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她用牙齿紧紧咬着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脑子仿佛又清明了些。
但她最后还是支撑不住了。
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艰难。她像离了水的鱼,正在涸泽里无力地张大了嘴,但却寻不到甘美的生命之源。
耳鼓就像涨开了一样,她听见了血液冲刷着自己耳壁的澎湃之声。
她想她支撑不住了。
骊芒为什么还不来?
脸庞之上一阵温热的湿润舔醒了她。模模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小黑发出的呼哧呼哧声。
她用力睁开了眼。
还是一片黑暗。
但是脸颊之上被不断舔吻着的湿热却是那样真实。然后她就感觉自己什么东西咬住了她的衣服,在用力拖动着她。
她伸手摸去,碰到了一个温暖的身子,毛茸茸的。
是小黑!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顺着小黑的带动,几乎是爬着向前摸去。
她的脸碰触到了冰冷的雪墙,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呼吸到了空气。
冰冷,但是新鲜。
她睁大了眼睛,伸手胡乱朝前摸去,在一片雪墙上摸到了一个不大的洞口。
她把头伸到洞口前,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本来剧痛的肺部仿佛得了安慰,终于慢慢地止住了疼痛。
小黑仍在不停拱着她的胸口,低声呜呜地叫。
她抱住了它温暖的身体,把脸贴在它的脖颈上。
一定是骊芒怕她在里面窒息,所以在挖雪的时候,让小黑用它的利爪先打了个洞进来。
这时她听见从洞口里传来了一阵呼唤声。断断续续,不太清晰,但是她真的听到了。
那是骊芒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之意。
她立刻把头探向洞口,想回应他的呼唤,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但是她的喉咙却干得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剩嘶哑的啊啊声,外面的骊芒一定是听不见,因为她又听见他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更焦急。
她急忙摸到了床榻边,摸到了那把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打了个结,然后塞到了小黑的嘴里。
她拍了下小黑的臀部,小黑叫了一声,立刻钻进了自己原来打出的洞,匍匐着出去了。
她重新裹了虎皮,靠坐在了雪堆旁。
等骊芒看到了小黑嘴里打结的头发,就会知道那是她传给他的信息。她还活着。
骊芒脚上的皮肤已经和毛皮鞋紧紧地冻在了一起,硬得像冰。
木青几乎是含着眼泪把他的脚连同鞋放在盛了温水的龟壳里浸泡。她终于帮他脱下鞋,然后一边烤着火,一边不住用手揉搓着,希望让它们恢复血液的流动。
当他说他终于感觉到了她的手正在他脚上揉搓,她兴奋地趴上去亲了一口,然后掀开身上的衣物,把它们拢进了自己温热的怀里,继续用她的胸口去捂热它们。
他当得起她十倍于这样的对待。
四十五章
骊芒冻伤的脚上长了血痂,木青不准他下地走路,改成她去伺候他。或许是因为年轻体壮,他恢复得很快,没几天血痂就掉了,所幸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脚面上有一块块黑色的印痕。他自己可能觉得丑陋,在木青仔细检看他脚恢复情况的时候,他有些遮遮掩掩。但在木青看来,那就是他英雄的勋章,没有比这黑色的一块块印痕更美的图案了。
这场于大自然来说不过是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雪塌,却给木青和骊芒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从崖顶上倾泻而下的冰雪掩埋了几乎半个足球场大的谷地,靠近山壁洞口处的冰雪堆积得至少两层楼高。当木青出去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景象时,她几乎无法想象骊芒当时究竟是怎样凭了只身之力挖开了一条通道,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的。
骊芒的脚伤好了之后,两人就开始忙着把洞里剩余的残雪刮扫出去,把被压塌的槅门修好。旁边存食物柴火的洞自然也未幸免,被积雪填塞得满满当当。前几天骊芒养伤的时候,木青曾在雪堆中扒拉出一些吃的东西和柴火。她很庆幸,之前为了防止受潮,有一部分柴火用多出来的皮子遮盖了起来。现在虽然也有些受潮,但基本还是可以燃烧。除此此外,他们依着崖壁建的窑炉塌了,火墙被冲垮了,连放在外洞的一些碗盘容器也被压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