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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自己,是太阁大人面前最受信任的女上忍了。如果现在,让她再次面对高田一夫的尸体,她会觉得连给他挖坑埋葬都是多余的事情了。对于一个忍者来说,任何的亲情和感情都是累赘——但是她却控制不了黑夜降临时的梦境。
她最不愿想起的回忆,此刻再一次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结衣心烦意乱地起身,点灯到桌前喝了几口冷水,心情却始终难以平复。并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绝不是无端的妄想。就如狐狸往往能感知藏在身后暗处的弓箭一般,这种感觉关键时刻往往会被证明是真。
她再次想起了山顶上那个自己费尽心机弄到手的人质。虽然今夜已经改派两个自己的人去看守,但此刻忽然不放心了。
她立刻疾步出了自己的住地。到山脚的第一个岗哨口,听到守卫说片刻前她的那两个忍者从上头下来了,整个人便跳了起来,几步并作一步地往山顶飞奔而去。
她的手下,绝不会不尊她命擅自离岗。
她奔到山顶,一脚踹开那扇已经被断了锁的门,看到自己的两个手下躺在地上,惊怒得连眼睛都发红了,飞快摸出一个暗哨,尖锐的声音立刻撕裂空气,传遍这岛上的每一个角落。
温兰被谢原拉着还在林子里,忽然便听到了尖锐的哨音,心猛地一跳,飞快看向谢原,颤声道:“他们发现了!”
谢原一语不发,拦腰抱起温兰便往前飞奔,很快出了林子。
大海就在前方数百米之外,在静静地等待他们,身后林子里和两边的沙滩上却已经开始有人影火把闪动了。
谢原抱着温兰发足狂奔,脚步忽然慢了下来,终于停住。
他们站定的地方,到海边不过十来丈,但是前后左右,已经被蜂拥而来的沉香岛岛众围住,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火把拿了刀剑赶来,把他们围在中间,便如一个铁桶。
结衣阴沉着脸,盯着停在自己面前十来步外的这个已经无路可去的闯入者,目光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奇异的光。
她到这一刻,还没想明白,这个蒙了脸的人到底是如何避过自己设的七八道岗哨到了山顶救走人质的。但这无关紧要,等下拿住这两人,一切就都明白了。
“闪开,闪开!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豹子胆,敢闯到这里来闹事!”
她听到身边起了一阵骚动,怒骂声随即响起,便知道是张雀。
对这个与自己一样,手上沾了无数人血的莽汉,结衣内心是鄙视的。所以连眼角也没瞟去,仍是冷冷盯着被围在了中间的两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个人。那个女人,完全不会武功,对那个闯入者来说,这样的情况下,反而是一种致命的累赘。
敢独闯海盗巢穴,这个蒙面人自然非泛泛之辈。但是,她想象着片刻之后,他面对围攻还要保护身边人时左支右绌的情景,唇角掠过一丝冷笑。
“兄弟们,都给我上!抓住了,上忍大人有赏!”
张雀已经挥动手中的刀,大声吆喝。海盗们喝喝作响,操了手中兵器开始围拢。
谢原缓缓放下了臂上的温兰。
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惊恐,方才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但是现在,当他被他放下,并且看向她时,她却站得挺直。
“你别管我,自己想办法冲出去。我对他们有用,他们不敢伤我的!”
温兰压低声,飞快地道。
谢原回头看了眼身后数十步外的大海,低头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我送你下水,你往南去,便有我的船停着。”
温兰一怔。
她若能下水,以她的水性,逃脱追逐自然轻而易举。只是这里到海边还有段路,四面又有重围。他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杀开一条血路送她下海啊……
海盗们越逼越近,几个性急想领功的已经冲到了温兰面前,伸手便抓。谢原将她护到身后,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只听一阵乒乒乓乓地金铁交错声中,那几个海盗手上的兵器便已脱手,被卷成一团,噗一声齐齐插入沙地,瞬间没至刀柄。海盗空手而立,这才看清竟是被对方用一根抽自腰间的乌鞭所卷,顿时面面相觑,动弹不得。
谢原收回乌鞭缠绕于臂,锵一声拔出了所佩之刀,看向周围海盗,厉声喝道:“挡我者死!”话音虽短,却随了海风,阵阵冲击众人耳膜。
众海盗见他雄伟而立,威仪逼人,一时竟被镇住,停住了脚步。
正此刻,独眼龙张雀脸上那只剩下的眼睛却猛地圆睁,死死盯着场中发话的这蒙面人,忽然目露凶光,大叫起来:“是你!横海岛的横海王!就是你这声音,便是烧成灰我也认得!都给我上!上!谁抓住他,我赏黄金千两!”
众海盗听到此人竟就是宿敌横海王,又有千两黄金的重赏,哪个不动心,呐喊声中,操起刀枪再次围攻而上。
谢原一手护住温兰,另手刀背如银龙翻卷,不绝于耳啪啪声中,最先逼近的四五个海盗惨叫连连,纷纷倒地,头脸血流不止。
“世道不平,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才做的这一营生。我方才手下留情,刀背不伤人命。此刻再说一遍,你们听好,再挡我者,死!”
他凌厉话音刚落,蓦地翻转刀背,刀锋过处,寒光闪烁,来不及闪避的海盗接连倒地,痛苦呻吟声此起彼伏。
众海盗被他所震,不敢再逼近,纷纷倒退闪避。温兰被他带了往海边方向疾奔,还有七八步时,结衣一挥手,七八个倭人武士立刻发力追了上来,转眼便至。
谢原猛地止住脚步,对温兰急促道:“我送你下水!”
温兰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被他塞了一把匕首,身子一轻,竟被他高高托起。
“记住我刚才的话!”
他暴喝一声,猛地发力,温兰整个人立刻离了他手,被他高高投掷而出。
耳边呜呜风起,温兰眼睁睁看着自己越过原本还拦在前头的十来个海盗,如炮弹出膛般地往海面飞去,知道他是拼尽全力要送自己出包围圈。来不及回头,只能尽量控制好空中身体,等下落接近海面,双手向前摆出姿势,在岸上所有人呆若木鸡般的注视中,哗啦一声入水,人已到了距离海滩七八丈外深达五六米的海水里了。
入水稳住身子的那一刻,她明白了他的用心。只有这样远的距离,她才能逃开那些随后下水者的追捕。
结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质竟被横海王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送入了大海,做梦也没想到,眼睛瞪的几乎要爆裂。看到她入水的一刹那,猛地回过神来,见边上的人都还在发呆,一边厉声喊着“下水追人!”一边自己已经朝着海边发足狂奔而去。
这个女子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决不能这样叫她逃脱。
谢原自然不会容她下水。
这个倭女,武功心计不但一等,而且手段刁诡。他虽然对温兰的水性有信心,但不敢保证这倭女还会不会有别的手段。方才还要为保护温兰分心,此刻送走了她,自然不再束手束脚,拔刀拨开挡住去路的人便朝她追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结衣看见自己的手下已经下去了海里。心里却也明白,以那女子的水性,又有那样一段距离相隔,自己的手下想要抓住她,已经是不可能了。因了愤恨,她连牙关都在微微颤抖。
“你便是横海王?先前家主曾有意向你示好,你不接纳便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此时又来横插一脚?这女子是你什么人,竟叫你不惜得罪我家主?莫非大名鼎鼎的横海王也成了卫自行的走狗,替他卖命不成?”
谢原横刀在前,冷冷道:“蕞尔小国,跳梁海曲,也敢自不量力妄图染指我锦绣之地。我救我当救之人。你的家主若敢在此路图谋不轨,第一关便要问我放不放行!”
结衣怒叱一声,袖中两道暗箭已朝对面之人飞射而去,谢原闪身避过,暗箭钉入他身后一名忍者的胸口,忍者当即倒地。
“独眼龙,你的仇人就在这里,还不快来杀了他!”
结衣一击不中,愤而欲狂,回头呼唤张雀。张雀哪里还用她说,呼啸声中领了无数的手下蜂拥而至到了她身侧。
谢原以刀击退靠近的海盗,心里亦明白这样下去必定不利。向来擒贼擒王。杀了这不死便后患无穷的倭女,再捉住独眼龙以他为要挟,自己才有可能全身而退。心念闪过间,劈手夺了近旁一个海盗手中的长矛,左右挑劈拨开挡在自己与结衣之间的人,猛地拗下矛尖,发力朝结衣胸口直直掷去。
他臂力过人,又是倾注全力的猝然一掷。结衣发觉时,已是来不及闪避,猛地伸手扯过近旁一人挡在了身前,只听噗一声,脸上溅了一簇温热的血,那生铁所打的矛尖已经从那人咽喉透入,当场气绝。等那人倒下,才看清竟是张雀,咽喉一个黑洞,一只独眼圆睁,满脸的怨毒与不甘。
边上海盗见独眼龙竟这样死了,顿时没了主心骨,纷纷停了动作,立在原地不动。
“哥,哥,你别死啊!”王庆从人群后钻进来,扑到了独眼龙的身边,嚎啕了几声,转头对着谢原恨恨嚷道,“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杀了他?”
结衣没想到自己顺手一扯,竟会如此凑巧便送了张雀的命,压下心中沮丧,大声道:“你们都听着,横海王杀了你们的岛主。谁捉了他,我便上报家主,让他当新的沉香岛岛主!”
她话音落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往前,有人后退。
正此时,南向的沙滩上忽然响起一片打杀声,众人回头望去,见火光一片,有人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横海岛的人来夜袭了!”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有人大声喝道:“横海王,你的人竟来偷袭!莫不是存心要灭了我们?”
谢原纵身跃上一块岩礁站于顶,朗声道:“你们当中,谁自忖能杀得了我,尽量过来便是。只是你们也都看到方才独眼龙到底是如何死的。这倭女是什么人,不消我说你们也清楚。岛上的,谁人不是父母所生?哪家没有妻子儿女?都是被逼无奈才上了船的。谁的手上没几条人命?只是我告诉你们,以前你们跟着独眼龙杀人和如今听从这倭女之命杀人完全不同。此刻若是悔过,我以我横海岛之名向你们保证,你们还有生路,还能回去与父母妻子相见。倘若被这倭女之言所惑执迷不悟,独眼龙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话音落下,聚了成百上千人的海滩之上一片静悄,唯有海风和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在耳边呜呜而过。
“别信他的花言巧语!听我的,家主大人能给你们黄金美人,有你们想要的一切!”
结衣一边往海边退,一边尖声叫道。
不远处,一个身影如飞燕般而来,穿过层层人群,拦在了结衣的面前。
结衣猛地抬头,发现来人竟是一个多月前在驿馆里曾打过照面的那个七政门年轻军官,微微眯了下眼,唇边浮出一丝冷笑,道:“又是你!”
徐霄拔出长刀,刀尖向着对面女子,盯着她沉声道:“妖女,这一回看你再往哪里逃!”
就在这时,“呜”一声,一道四尺长的羽箭从附近的一道山坡上飞射而来。徐霄反应敏捷,闪身避过,结衣却是猛地伸手出去,一把接住。
借了边上火把的光,谢原已经看见那杆箭末连了一根细绳,心念一动,立刻喝道:“快动手!”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声砰地炸响,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烟雾。徐霄忍住刺目的气体,朝着烟雾之处猛地射了一排铁蒺藜。等烟雾浅去,见对面那女子赫然又已消失,只是在她站过的地上留有一个沙坑,附近还滴了几滴殷红的血,应该已经受了伤。
同样的人用同样的手段,竟然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这样逃遁而去。徐霄脸色倏地转为铁青,目光中闪过一丝狞色,咬牙对着朝自己走来的谢原道:“终有一日,我必定要这妖女死在我的手上!”
谢原常年行走南洋与东海,对倭寇浪人自然不陌生,早听说过倭人忍术诡异。现在亲眼所见,也是心惊。虽则有些遗憾未能趁此机会将结衣除去,日后不定还有后患,只这样的忍术,却是也是防不胜防。正要开口,忽听身后一阵异动,回头看去,见一群人正拎住想要逃跑的王庆,当头的一刀捅入王庆胸腹,转头拍着胸脯对谢原大声道:“横海王,我们从前都是良民,不过为求口饭吃才上了道!跟着独眼龙劫杀商船,也是身不由己。弟兄们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事情既成这样,独眼龙也已死,我们愿意归向听你号令!”
谢原将手中刀唰地归鞘,道:“四海江湖,盗亦有道!你们既然有这样的意愿,我自然不会推拒。有谁想要上岸的,我也绝不勉强,拿了钱便可走人!只是话先说在前头,归我横海号令之后,不得妄杀无辜,否则严惩不贷!”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道:“只要有饭吃,谁要做那断子绝孙的事!”
谢原抬头,见远处东方海平面的天际也已微微泛白,黎明要到,心中一直牵挂先前被自己投掷下海的温兰,此刻局面既定,在人群里看见鸿源,急忙朝他大步而去,问道:“可接到我表妹了?”
鸿源摇头道:“没有啊!我便是久等不见她来,这才领了弟兄们过来的,你不知道她……”
谢原没等他说完,转身奔至方才她的入海处前站定,极目远眺,只见水光澹澹,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方才他独自横刀面对重重敌手之时,心跳也未曾有过半分紊乱,此刻却竟完全失了分寸,便如无头的苍蝇,一颗心怦怦乱跳,后背冷汗已是唰地冒了出来。
难道是她被自己投掷入海时出了意外?但是他先前潜游上岸时,便已经摸过附近水深,以他当时投她入海的距离,水深应该足以承接她的下冲之力……
谢原一阵焦躁,来不及再多想,抬脚便往浪花里踏,想要自己下水看个究竟。刚涉水奔出几步路,忽然听见边上有人嚷道:“快看,那边好像有人!”
谢原望去,果然瞧见右手前方五六十丈开外的一块小礁岩上立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朝自己这里挥手不停,定睛一看,不是她还是谁?这才一颗心如石头落地,压下心中随后漫卷而起的欢喜,四顾看了下,疾步到了一艘被停在沙滩上的小船前,奋力推下海去,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操了桨便朝那礁石划了过去。
第33章
谢原离那礁岩越来越近。微露的晨曦中,看见她已停止朝自己挥手,只是赤脚静静立于潮湿的灰黑礁岩之顶,向着自己微笑。连小船都未停稳,便一跃上了露在海水之上的岩石,仰头朝她张开了双臂。
温兰如鸟般轻巧跃下,不偏不倚被他接住。因了礁石多生棱角,怕她赤脚踩了会疼,并未放下,抱她上了船坐下,这才放开了手。
“不是叫你朝南上船的吗?怎的会在这里?”
他望着对面的她,压下心中此刻澎湃般的激潮,轻声问道。
温兰睨了他一眼,道:“我要是走了,还怎么看钟馗老爷八面威风地捉拿大鬼小鬼的好戏?”
谢原知道她嘲笑自己满面胡髯,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下脸,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应声,心里只觉着她这娇俏的样子极是可爱。
只要她高兴,别说把他比作钟馗,怎么样都行。
小礁岩离沙滩有一两百米的距离,先前天又黑,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兰自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打斗。后来看到岛南起了火光,又有嘈杂杀声呼啸而近,再隐隐看到谢原跃上岩顶,最后骚动仿似平息了下来,知道应该是援兵到了,他也已压服岛上的海盗。再等片刻,等天光渐明,看清确实没事了,这才从藏身的礁石后爬了上去挥手吸引岸上的注意力。此刻见他亲自划船来接自己,却还是闷葫芦一只,拿针戳他都没反应,暗叹口气,只好直接说道:“我其实是担心你,游出后又回来了。上岸却怕拖累你,这才藏在这里的。”
谢原听了,心里极是感动,认真地道:“小兰,你真好,谢谢你。”
温兰听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的名,叫得不但顺溜,仿佛还充满了感激之情,忍不住便捂嘴吃吃笑了起来,道:“好啦,我有什么可谢的,不过就是远远看几眼罢了。倒是我要谢你,要是没你过来救我,我现在还被关在山上呢……”说着看了眼自己身上还套着的那件肥大的忍者服,顺手便剥了下来卷成一团丢在船板上,顺便还拿脚使劲踩了几下,一脸嫌恶。
谢原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温兰见他笑得很是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有点甜蜜感。忽然想起件事,便问道:“对了表哥,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了这里?”
谢原听她终于不再生疏地叫自己为“谢大人”,换成了听起来亲密许多的“表哥”,心里一暖,正要开口,抬眼却看见对面海滩上徐霄立着的身影,知道他在等她上岸。
一想到片刻之后,她便会跟着徐霄离去嫁给卫自行,方才的好心情立刻便化成了沉重,只她既问了,便低声道:“是卫大人传的信。”
温兰见他神色忽然转为沉重,说完这一句便不吭声了。顺他视线扭头,看到不远处徐霄正立于海滩,立刻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心中微微得意,面上却装作不知,反而故意跟他胡扯,看着他道:“表哥,我先前改口叫你谢大人,现在觉着这称呼太别扭了。我以后还叫你表哥好不好?有个哥哥多好,他可以疼我宠我。”
谢原打起精神,应了声“好”。
温兰笑眯眯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原凝视着她的笑靥,心里盘旋着“我会疼你宠你一辈子,你别嫁给别人”的话,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数次张嘴,竟就是说不出来。
离岸越来越近了。
说,她是个已有婚约的女子了,那姓卫的男子比他更当得起她的良配。不说,他就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表哥,你怎么了?”
偏这时候,她还睁大眼,很是无辜地这样问他。
“我……”
他猛地握拳,船忽然一顿,已是撞到了浅滩,停了下来。他看见徐霄已经疾步而来,后面的话顿时又说不出口了。
温兰暗暗翻了个白眼,忍住把他一脚踹进海里的冲动,哼了声,丢下他转身便下了船,涉水朝着徐霄而去。
“温娘子,”徐霄迎了上来,眉宇间略有喜色,道,“我奉卫大人命来接你。”
温兰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还望着自己的谢原,道:“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徐霄随她到了林子边,解释道:“温娘子,卫大人确实是有要务缠身,这才赶赴不来,以六百里加急传信命我托横海王出手相助。”
温兰略微惊讶,这才知道谢原竟就是那个在官府通缉布告上与独眼龙并排的盗首横海王。
既然他是横海王,先前的一些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比如他为什么迟迟不成家,又比如这次。确实,在南洋这一片海域上,除了横海岛,想来也没旁人能有这能力对她施以援救了。
温兰压下心中的惊讶,想了下,道:“徐大人,麻烦你帮我传达我对卫大人的谢意。但是我此刻改了主意另有别事,所以不跟你去广州府了。”
徐霄惊讶地看着她,迟疑了下,道:“你不是和卫大人……”
温兰略微一笑,“你把我的话传给他就是了。他会明白的。”
徐霄见她不似玩笑,自己也不好强行将她绑去,只好点头应下。
温兰道了声谢,转身便往海滩边的人群去。远远看见谢原立在原先上岸的地方,边上围了一干的人,似在议着什么事,也未过去相扰,只站在边上望着。
谢原虽在与鸿源等人议事,心却早随了温兰而去。说几句,便不自觉地往她方才去了的方向看一眼。此刻正听鸿源说着接手沉香岛岛众的一些具体事宜,心不在焉地再次侧目,看见她已经回来,正站在不远处外的海滩上望着自己,立刻对着宏源含糊道:“你们先议着,我还有事……”说完便推开众人朝她而去。等靠得近了些,见她神色似有些绷着,心咯噔一跳,脚步便缓了下来,问道:“你和徐大人说完话了?”
温兰嗯了一声,抬眼盯着他道:“什么是真人不露相,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横海王,一直瞒着我呢!”
谢原见她态度冷淡,心便凉了大半截。自己做这被官府通缉的黑道事,想来她是看不起了,苦笑了下,道:“不过是道上朋友随口而称的玩笑而已……”
“我不跟徐大人去广州府了,”温兰打断了他的话。见他猛地抬眼望过来,一脸又惊又喜又不解的样子,忍住想笑的感觉,继续绷着脸道,“我现在没别的地方去了,你帮我想个法子安顿下来。”
谢原立刻道:“好。我送你暂时去横海岛可好?那里虽荒僻了些,在旁人想来虽是海盗窝,实则和村庄没什么两样,景色也不错……”
温兰又嗯了一声。
谢原看一眼不远处正过来的徐霄,实在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怎的又忽然改了主意?”
温兰干脆地道:“不用你管!”说完扭身便走。
谢原目送她背影。
方才虽被她抢白了一顿,她更没给个好脸色,只他心情却是好得不得了,便如泥地飞升到了云端,简直和做梦没什么两样了。等徐霄到了跟前要辞行,极力压抑住才没露出笑容,只是点了下头,道:“徐大人放心去便是,转告声卫大人,我会照管好我表妹的。”
徐霄有些费解地再次望了眼此刻正独自在不远处海滩边拣贝壳玩的温兰,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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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岛与横海岛相距将近一百海里,若是顺风顺水,也就不到一昼夜的船程。谢原留鸿源和一部分手下人在沉香岛处理各种琐碎事宜后,当天中午过后,便领一艘船启程先回去。
这一次的行动,原本只是想救人,并无大规模进攻计划,所以横海岛的大船并未出航,只来了两艘各能容数十人的中型战船。
温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传说中的古代海盗战船,上船后自然参观了一番。见船体修长,底尖上阔,首尾高昂,最高的风帆竖起高达十数丈,甲板中有一重柁楼,配有弓箭盔甲各种武器。参观完了,又让谢原带她到舵手位置过了一下当掌舵人的瘾,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便有些无聊了。见谢原又有事在和旁人说话,便自己晃荡到了船头甲板上,和边上几个正在收拾缆绳的水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只是他们态度拘谨,也不大应话。只有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赏脸,陪她说了几句。说自己名叫马如龙,因为得罪官府,一家人如今都到了岛上。岛上有耕地,平日不出海时便种田。
“神鱼,快看,神鱼现身!”
温兰忽然听到船尾处有人这样大声叫嚷,立刻来劲了,急忙和几个水手一道跑到船尾,扒着栏杆看下去。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果然出现了一只海豚,不时跃出水面,追逐着帆船过去后留下的浪花。那只海豚越来越近,她看得清清楚楚,脑门长了一圈白色雪花样的纹路,原本应该光滑的背鳍上有道高低不平的结皱,仿佛是伤口痊愈后的疤痕。
“是它!小白,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