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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娇/遗珠记 作者:清歌一片
他的爱就像她徜徉的那片深海,宽容而沉默。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兰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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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碧海晴天。海面风力二级,辽阔无际的大海犹如整块泛着波光的晶莹翡翠。
天气条件良好。
一条船身标有某国际极限潜水俱乐部标志的大船停泊在海面。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此刻船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搭建在船身一侧的一架面积不足一个平方的特制小平台上。平台的上方,站了一名身穿普通潜水服、踏着脚蹼的年轻女子。她即将进行一次深海徒手潜水的训练。
所谓徒手潜水,就是在不依靠任何呼吸与减压设备的情况下,完全依靠人体自然条件进行潜水的一种极限运动。
温兰在一个小时前做了伸展和呼吸练习,以减缓心跳。四十分钟前,进行了浅潜练习,潜下水底二十米逗留了一百秒,让身体初步适应水压。然后五分钟前,她在这架小平台上就位。
“嗨,温,感觉怎么样?”
教练乔森朝她大声打了个招呼。
乔森曾经是世界男子徒手潜水纪录的保持着。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徒手下潜过103米的深度,在水底逗留了长达三分钟。现在这个纪录虽然早已作古,但现在,看着自己一手发现并带出的得意弟子,他心情的那种激动与期待,丝毫不亚于当年自己下水前的一刻。
温兰回头,带笑举手朝他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温兰父母都是资深潜水人士。在她十岁时,父母在一次水下作业中不幸因意外双双丧命。但这并未阻止她对海洋的热爱。天赋的秉异加上后天的科学训练,让她早早就跻身于世界级顶尖的潜水高手行列。在静止不损耗体力的情况下,她能在水下憋气长达十五分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成功潜下深海一百米的距离。这一次,她就要搭乘这座小平台被送下深海,进行自己挑战世界徒手潜水纪录前的最后一次练习。如果没问题,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她就会正式向一百二十米的世界徒手潜水纪录发起挑战。
她的轻松感染了在场的人。乔森和队友朝她翘了下大拇指。
下水前两分钟,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温兰戴上了鼻夹,这在下潜时有助于平衡耳膜所受的压力。但没有戴潜水镜。在即将要到达的那种深度,戴上眼镜,她的肺部没有多余空气用以平衡眼罩中的压力,反而会令眼睛受损。
一分钟,她就着氧气急促呼气和大力吸气,以减低体内的二氧化碳含量,延缓想呼吸的感觉。三十秒时,她吸入了下潜前的最后一口氧气。
6公升的氧气已经充满了她的肺,她的心跳微微加快。
0秒,小平台的刹制准时放开,她随了平台,无声地没入了水下。
水下和水上完全是两个世界。对于温兰来说,在海底深处感觉世界万物都离她渐渐远去,仿佛一个人独立地存在于这个星球之上,这个感觉妙不可言。但是现在,并不是体味潜水带来美妙感受的最佳时刻。现在,她没有别的任何思维活动。在入水的一刹那,她所有的精神和力量都集中在了控制将血液输送到大脑的心脏上。这种时候,如果有任何的杂念,造成的后果就是致命的。
温兰在下降的过程中是闭着眼睛的。整个过程中,为了防止出现醉氧等意外情况,每隔二十米的深处,就有一名预先潜下水的全副武装的队友在守备,同时敲击铁枝以提醒她下潜的深度。
她听到耳边传来第一声敲击声时,知道自己已经随平台匀速降到了水下二十米的深度。她开始明显感受到压力压迫着鼓膜,肺部吸入的氧气在压缩,肺部也随之收缩。到了四十米深度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肺部仿佛已经缩成两个拳头大小,身体的部分循环系统关闭,心跳跌至每分钟四十次。八十米时,耳鼓遭受的压力已经将近人体能承受的极限了。好在她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情况。她微微鼓气,利用气管与嘴里的仅剩空气令耳道气压与外界的水压相等。
这一点她做得相当成功。
当下潜到将近一百米时,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潜水衣松弛,知道是胸部被水压压缩所致。当最后到达此次练习的目标——海底深处一百一十米时,她的心跳已经跌至每4秒一次,血液中因缺氧积聚出的氮令她感觉到头晕目眩。
她仍闭着眼睛,但耳边能听到预先抵达这里等待她的队友们敲击铁枝和唱歌的声音。敲击声是提醒她,她已经成功抵达这次练习的目的深度。而歌声则是庆祝她的胜利,同时也在为她鼓气。
在这样深度的水下,队友传来的歌声很是刺耳怪异。但是却令她精神一振。她睁开了眼睛,朝他们的方向比个V的手势,又向大海送了个飞吻,感谢它对自己的包容。然后准备回程。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多余的动作,都要消耗掉她体内的一部分氧气。
她开始用力咬紧舌头,用刺痛感刺激自己,以防止因为神志不清而溺毙,然后轻轻一踮脚尖,踩动脚下的足蹼回程。
回程是一个不借助外力自由上浮的过程。其凶险并不比下沉时少多少。这个时候,潜水者身体里先前吸入的氧气已经消耗大半,急切想要呼吸的欲望抬头。但是却必须要控制身体慢慢浮上去,否则,先前在水压下大量溶解在血液中的氮气会快速释放,气泡流入血管会造成血栓塞,而若进入肺部,则会令肺泡爆裂,严重的话当场丧命。
温兰控制着身体,慢慢地朝着光亮之处的上方浮游而上,这时若远远望去,宛如一头海中的美人鱼。
渐渐地,她觉得耳朵开始自然适应水压,知道自己应该已经上浮到了大约一半的距离。她继续不急不缓地踩动脚蹼,到了三十米的时候,头脑彻底清晰,心跳也渐渐恢复了。
她劈开碧绿的海面,拍出一圈银波碎浪探出头,长长呼吸一口渴望的空气时,耳边听到了头顶船舷上方传来的鼓掌声。
“深度一百一十米,水下全程历时三分二十秒,现在心跳六十。看来没问题,准备下个月一百二十二米深度世界纪录的挑战!”
水上观测一分钟后,乔森笑容满面地宣布。
“温,你是怎样做到的?有什么秘诀?”
随行的一位摄影师悄悄问道。
“应该感谢全队,成绩不全属于我。这是第一。第二,其实当我潜下海底时,完全没有想到呼吸的问题。在上升的时候,才开始有了呼吸的欲望。所以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仰头看水面。越看水面的光亮,就越想上去痛快呼吸,心思就会浮躁,往往这时候,危险就会来临。”
温兰摘掉潜水帽,甩了下自己还滴着水的乌黑长发,回头对着摄影师笑道。沾了晶莹海水的一张脸庞年轻而姣好。徐徐海风中,雪白牙齿与漆黑眼眸在灿烂的日光下闪着微微光芒,带着股太阳的气息。
摄影师看得有些发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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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一系列体能训练后,温兰终于抽空回了趟故乡,去看望如今已经长眠在地下的父母。
再过几天,她就要向新的世界记录发起冲击。这个时候,她忽然非常想与父母说说话。
爸爸妈妈,其实女儿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每次下水前,你们的鼓励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她对着父母,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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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望完父母,她驾车离开郊外的陵园。经过一处山路的拐角时,对面忽然歪歪扭扭地冲过来一辆电动车。正微微分神的温兰急忙避让,不想方向打得大了些,车身一下失控,翻到了下面的深沟里。
“最好的猎人,最后往往死在狼爪下。最好的潜水者,最后也可能永远沉在大海的怀抱中。”
这是她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印象深刻。
她觉得自己就是海的女儿,所以甚至早已经做好了随时归入大海的准备,就像她的父母那样。水下的世界,意外各种各样,危险有可能就在下一秒时发生。但是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她觉得很不甘心。
第2章
温兰发现自己还能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庆幸。她慢慢坐起身四顾,发现是片山野坡地,四周空无一人,而随身的包就在身边的地上。
温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躺在山野地里,这应该正常。因为失去意识前,她的车翻了。但入眼景象却很是陌生,虽也夏木蓊郁,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温兰收回目光,动了下四肢,见手好脚也好后,松了口气。
下个月,她就要向深海徒手潜水的新深度发起冲击,这时候肢体若是受伤,绝对是一种致命打击。而且万一发生骨折,即便伤处愈合了,往后下到深水区域,受伤愈合的骨头在强大水压之下就是个极大隐患。
她慢慢站起来,再次四顾。先前的释然渐渐消失,心中再次不安起来。
自己虽然也在山坡底下醒来的,但这里,绝不是翻车的第一现场。山坡上没有丝毫被车体擦压过的痕迹,而且她的车也不见了。
山坡上头好像有条路。温兰拿了包,困难地往山坡上爬。
坡上确实有一条路,南北向。路面是□的黄泥碎石,有窄轮来回轧过的辙痕,看起来应该时常有人往来。但是这绝对不是她先前所经过的那条山道。
这里的一切,看来都太原生态了,完全没有半点她所熟悉的现代感。
她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甚至觉得有些不安。
温兰看了下前后左右,找不到人。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信号为零。只好放弃,沿着路往南而去。她记得往南是城里方向,希望运气好,能遇到可以搭的车。
温兰走了将近十几分钟,车是没看到,但终于远远见到前面右手边的一条支路尽头,仿佛有座房子。精神一振,急忙加快脚步。等走得近了些,才发现是个庙,从外面看,虽然破旧,但似乎还有香火。
有庙就有人。温兰进了庙,顿时呆住——地上躺了个背对着自己的女人。而且这女人,竟然是古代装束的。头发在脑后拢了个髻,一身洗得泛白的靛蓝布衫,脚上是一双破了洞的布鞋。
温兰只呆了片刻,立刻便觉得那女人不对劲,恹恹地一动不动,似乎快要死的样子。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慢慢转过了脸来,喃喃道:“救救我,我很难受……”
温兰这才看清,这女人应该还挺年轻,大约二十多岁。对方看清温兰后,大约也是被她的衣着装扮所扰,原本虚泛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温兰一动不动。
温兰确定不是剧组在拍戏了。立刻回过了神,靠近那女子,探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片刻之后,温兰终于弄明白自己穿越的现实了。她有点无法接受,但无可奈何。最后,终于在安抚过这个明显是被自己吓住的女子,和她断断续续交流后,她知道了些关于这个年轻女子的遭遇。
这朝代号大兴,国体四域类于明朝。女子姓李,在家行三,被唤作三娘。她其实才十八岁,但因为长于渔村,常年被海风吹打,皮肤粗黑,这才看起来显老,系浙江东海县人,家中世代以打渔为生。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官员亦大多贪婪,官府征敛无度,渔头市霸又与官府勾结欺压似她家这样的普通渔户,日子本就艰难。不想一年之前,更是飞来横祸。她的父兄在出海打渔时遇到了风暴,葬身海底,嫂子改嫁了,而原本已经订了亲的同村王二也改主意毁约不愿娶她。母亲本就身体不好,经此打击一病不起,拖了几个月后也撒手人寰,临死前叫她去投奔姨母。那姨母年轻时嫁了军户,十数年前还有往来。后来随了夫家调迁到岭南,因了相隔路远,多年没了音讯。只在前年从个往返于两地的张姓生意人那里得了对方口信。说儿子做了巡检,如今她跟儿子在平江府的白龙城,一切都好,只是她自己得了眼疾,不大方便而已。李三娘已是走投无路,便托了张某再捎信过去恳求收留。小半年前,终于等到回音。说那姨母听闻她家遭遇,悲伤不已,当即便托张某下回带她过去。李三娘便随了张某出发南下。走走停停一路收货,一番辛苦之后,上个月总算入了岭南。不想有日在路上竟遭遇山贼,同行数人被杀,李三娘与张某侥幸逃命。所谓祸不单行,过后又染了瘴气,二人先后都病倒。前几日,张某病死在双屏县的客栈里。老板报了官,被勒令出钱埋人。老板连连抱怨晦气,只好胡乱埋到乱葬岗,见她又病得厉害,且身边包袱里没半点值钱之物,便将她赶了出来。她撑着继续走到这个名叫柳庄的地方时,终于倒了下去。附近的村人见到也不敢收留,怕到时候死了惹麻烦,便将她抬到这山神庙里。只有个好心的范大娘,白天会送点吃的过来,这才苟延残喘续命到了此时,却也是奄奄一息了。
李三娘断断续续说着,流泪不停。忽然一阵寒颤,呼吸变得急促。温兰看了一眼一边地上先前咳出的呈铁锈色的痰,伸手按了下她一侧胸口,听她说针刺般地疼。估计她得了肺炎,而且已经十分严重了。看样子再不治疗,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温兰解开三娘放在地上的包袱,见里头只有两件换洗衣物和一张折叠的纸,除此外,连个铜板也没有。
温兰叹了口气。她也想帮这个可怜的女子,只是自己莫名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古代时空,身边携带的包里,虽然有钱,但成废纸了。她有点不甘心地再次翻了下自己的包,里头除了手机、还有一副准备送给朋友的潜水镜和一包面巾纸,全都是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正束手无策时,听到三娘又一阵咳,等停下来时,人已是半昏迷状了。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先前还戴着根金链。抬手摸了下,幸好项链还在,把它解下来时,听见三娘又咳嗽起来,等停下来时,人已是半昏迷状了。
温兰掂了下项链的重量,立刻起身。就算不帮这个李三娘,自己要活下去,不偷不抢的话,也只能靠这东西了。
温兰一只脚跨出庙门槛,低头瞥见自己的装扮,急忙又回来,从三娘的包袱里拿了套衣服,躲到了神像背后换上了。正出去,迎面碰到个妇人进来,手上端了碗粥。
这妇人正是范大娘,一向热心行善。见李三娘可怜,不忍她饿死,每天送饭食来。忽然看见多出了个陌生女子,自然惊讶。温兰只说自己是投亲路过,正巧与这三娘从前有旧,不忍看她病死,叫她去请郎中。见范大娘面露为难之色,展了下手心的项链,说:“药钱我出。”
范大娘家贫无力,不敢收治三娘。现在见温兰愿意出头,自然点头,便道:“县城不远,在十里外,你要么一道跟我去兑银子?”
温兰随范大娘到了县城,到钱庄里称兑了项链。以前买这链子的时候,只看中它的秀气,现在有些后悔。这样出卖只称重而已,早知道就买粗些的了。称好统共才三钱多的金,折了不过三两多银子。
温兰收好银,跟了范大娘去医馆。那郎中一见她俩打扮,知道不是有钱人,想来没多大油水可捞,死活不愿出诊。温兰无奈,只好尽量详细描述三娘的病情让他抓药。先抓了三天的量。只这样,也去了将近一两的银子。两人出来后,经过一处张贴官府消息的布告亭时,见围了不少人在议论纷纷。温兰记挂李三娘病情严重,怕她再迟一刻用药,离鬼门关怕就近一步,也没心思多停留,匆匆便过去了。快到城门时,忽听见身后一阵嘈杂声起,应声回头,见路上行人纷纷躲闪,面上似都带了惊恐之色,后面正狂奔过来一个黑胖壮汉,瞧着是要往城门逃去。数十名手拿铁锁朴刀的人正在追,一边追,一边大喊着:“站住!”
“官兵在抓人!快躲躲!”
范大娘脸色一变,一把拉住温兰便随近旁的人一道往侧旁的一条巷子里飞快跑去。
那汉子人虽壮,跑得却快,转眼便从巷子口飞奔而过。温兰和范大娘最靠里,刚松了口气,不想那壮汉竟突然又折了回来出现在巷口,嘴里大声嚷着“让开”,整个人便入旋风般径直往里奔去,吓得众人纷纷往两侧墙边挤去,登时让出了条路。原来是对面也兜来了一群官兵,这汉子见前后路都被堵死,这才回身往这条边巷里逃。
那汉子一抬头,见自己慌不择路竟撞入条死胡同,暗暗叫苦。眼见身后官兵就要追上,来不及多想,顺手猛地一把抓住个离得最近的妇人,在众人惊声中像抓小鸡般地将她提溜到自己身前。
官兵很快就从巷子口涌了进来,呼啦啦几十号的人。那妇人被当做人质挡在了汉子的身前,整个人瑟瑟发抖,连声哀叫。汉子手中多了把刀,猛地架在她脖颈上。
“丁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官兵堆的后面,钻出来一个跑得气喘吁吁身着官服的人,指着那汉子厉声大喝,正是本地县令方臻。
按说,他堂堂七品知县,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满大街跑地去追一个嫌疑犯,实在是有失体统。但今天这情况,却太特殊了。他不敢不亲自出马。
这个丁彪,被怀疑是白莲教在此地的分坛坛主。
白莲教崇奉弥勒,前朝大昭朝末年,各路群雄四起,纷争天下。到了最后,除了本朝开国太祖,就数裴延鲁势大。此人以弥勒佛转世自居,一边传教一边起事,后不敌太祖兵败而走。太祖得天下后,自然严禁白莲教。早年间,全国各地便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甚至建号称帝,后被剿灭。到了现在,因朝政黑暗、官府横暴,加上连年天灾人祸,百姓日子每况愈下,白莲教便借机死灰复燃,官府屡扑不灭。此次这个丁彪,便被七政衙门盯上了,甚至连广西七政门的指挥千户卫自行也亲自下来监督抓人。
历朝历代,皇帝必定会设直接听命于自己的特务机构,无一例外,只不过这个机构大小有异而已。本朝的这个七政门,就是沿袭自前朝。皇帝为镇压言论集中权力,便赋予特务机构无限权力,令七政门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一切行动俱都绕过司法。这些人官阶虽不高,却如狼似虎直接听命于皇帝,就连朝廷大员也多畏惧,唯恐被沾上惹祸,何况是他这个小地方的知县?
“我乃弥勒佛座下不灭金刚!尔等狗官,谁敢抓我!”
丁彪厉声大喝,又举了刀对着官兵胡乱划晃,嚷道:“快闪开,要不然就我杀了她!”
县令方臻阴沉着脸。
平日他也愿意扮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只现在却不是时候。原本上个月,他县衙里就出了件大事,至今未决,弄得他坐卧不安烦心不已。然后就在今早,原本远在省府的七政门卫自行竟突然出现在县衙的公堂上,他这才得知了丁彪的事。这丁彪是他治下的人,平日以屠户身份遮掩,暗中从事传教活动,他这个地方官竟丝毫不觉——若真追究,他这个地方官失察之罪便逃不了的,加上又牵涉到谋逆,他一个县令而已,连上九族怕都不够脑袋砍。现在被挟持的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而已,别说死一个,就算十个,也不在话下,现在无论如何先把人抓到要紧。若是能顺藤摸瓜再起出一批人更好。戴罪立功才是第一等的要事。
方臻正要下令叫人扑上去抓,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回头一看,见竟是卫自行来了,慌忙迎上去,仰头对着坐在马上的卫自行说着情况。
卫自行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相貌极是英俊。虽是武官,却叫初见之人往往会生出一种见到世家公子般的感觉。只是他目光偏于阴冷,因此此刻虽只着一身便衣,却也叫人望而生畏。他勒马停在巷口,却并未下,只居高临下听完方臻的简略汇报,面无表情瞟一眼对面被丁彪制住的那妇人,便冷冷道:“抓。”
温兰躲在人群后,紧张地望着这一幕,心怦怦直跳。
情况很清楚,这里的官兵抓捕犯人,可不会像她先前的法制社会那样,必需率先保证人质的安全。她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个县官是没打算让那人质活。现在多出来的这个看起来品级更高的官,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情况也一样。她很同情那个倒霉的女人,但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同情而已,什么也做不了。
官兵们得了令,再无顾忌,立刻朝丁彪一拥而上。丁彪情绪激动,胡乱舞动手上的刀,红了眼怒骂道:“你们这些狗官,老子拼了——”只听一声惨叫,刀已经划过他身前那妇人的颈肩。他将妇人往地上一掼,举刀朝众兵丁胡乱砍杀过去,却哪里敌得过对方人多,很快便被按压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犹叫骂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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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臻见丁彪终于被捉住,吁了口气。听他还在胡乱咒骂,怕惹着卫自行,上前劈手便是一个耳光,往他嘴里塞了块帕堵住,亲自押着送到了巷口。
卫自行扫一眼方才那被抓作人质的妇人。见倒在地上□不停,肩膀处鲜血淋淋,边上挤出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抱着她胳膊嚎啕大哭,口中叫着娘,略微皱了下眉,朝身边的一个随从看了一眼,随即挽缰催马而去。那随从会意,往妇人身侧的地上丢了块碎银,众官兵也立刻撤离。
官军一走,方才被那阵势吓住的路人们这才回了神,纷纷围拢上来。见地上那受伤的妇人面如金纸,边上女孩儿哭得可怜,地上丢了块碎银,有人便叹息一声:“可算还有点良心……”
“狗屁!抓人时眼睛也不带眨一下,伤及无辜就丢出这么点碎银。他们有把咱们老百姓的命当命看吗?”立刻有人打断先头那人的话,愤愤不平。
“你不想活了,敢说这话!七政衙门抓人的事也轮得到咱们开口?要怪就怪她运道不好,赶紧送去就医,说不定还能拣回条命……”
议论纷纷间,很快有人帮着捡起那块碎银,抬着妇人离去。众人渐渐散了,最后巷子里只余地上一滩血迹。
范大娘见温兰盯着血迹发怔,扯了下她衣袖,低声道:“走吧!还看什么。这世道,咱们这种平头百姓,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温兰叹息一声,收了目光。心情却难排沉重。到此后的这几天里,她可以模仿说话方式,尽量适应这里的一切,但从与李三娘和范大娘说话的只言片语间,也能感觉得到这现世并不太平,百姓日子艰难。现在遇到的这一幕,真真叫她体会到了强权下平民命如草芥的悲哀。对自己的未来,更多了几分忧心和茫然。
一路再无多话。两人回去后将药煎了喂三娘喝下去。可惜三娘的病症已到后期,加上受了惊怕,苦苦支撑了数日之后,最终还是死去了。
虽然不过萍水相逢,但是想起李三娘先前流泪向自己道谢的样子,温兰还是有些伤感。向范大娘问了棺材的价钱。得知一副薄棺就要一两五分银。她先前卖金所得的银两,这些日为救治三娘,已经耗费过半,剩下的钱,就只够打副薄棺了。
范大娘知道她也没多少钱,敬她这样还肯为李三娘解囊。因当地有风俗,认为人死后三日后魂魄才离体,所以至少须停三日才能下葬,便去里长那里央求了一番,得了允许将李三娘尸身暂时停放在村尾的义庄中。带温兰暂回自家歇息时,见她愁眉,便劝道:“妹子休要愁烦了。你与三娘虽是故交,只如今做到这样,也算仁至义尽。只怪三娘命薄,这般死在他乡。实在无计的话,过几日也就只能覆席埋了。我虽出不了棺木本,但一领席,还是能出的。”
说起来,温兰其实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样上心。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她同病相怜,李三娘就仿佛是这个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吧?
温兰默默随范大娘往村里去。到村口时,遇见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说话。范大娘过去说话,温兰便等在一边。片刻后,听她们似乎在说县衙出了个什么悬赏公告,再听一会儿,忍不住便靠近了些,搭讪发问。
这几日来,村人大多也知道她是那个李三娘的旧交,恰在此地偶遇,和她也有些熟了,听她发问,一妇人便详加解释道:“你不知道,上个月县里出了件案子,竟有盗贼胆大包天夜半偷到了县衙,被追到县南的芦苇湖心时,那贼见情势不妙,便把赃物丢进了湖里,趁人急着去捞,这才逃脱了。县太爷找人撒网下水,倒是捞回了些物件,只听说有件县太爷的祖传之物却一直找不到,这才贴出了告示,说哪个能下湖捞回来,就得赏银二十两!咱们一年辛苦刨食,从头到尾也见不了这许多银,哪个不想要啊。附近但凡稍通水性的人都去试了,撑船张网、下水捞摸,这么久过去,不但无人能得,七八天前,反倒出了事。东平村有个名叫水生的后生,下去了就没见上来。这水生的水性,在这四邻八乡里,他要是称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他都有去无回了,大伙这才绝了念头。不想前几日,县衙竟又有新告示张出来,把赏银提到一百两了!咱们只恨没那本事。若能下水游两圈,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捞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