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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进嵘呵呵笑了下:“等我端了那伙贼人,你想去哪,自然可以去的。只不好像从前我不在之时那样自己悄悄便出去了,定要教我知道。我若得空便陪着你,实在没空,也要叫人护送才好放心。”
淡梅听他说来说去,反正就是自己成了他的女人,就没行动自由了,竟然比起从前做相府女儿时还要缩手缩脚,心情郁闷,哼了一声,又要翻身从他身上下去,却是被一把搂住了。
“我晓得你爱花,哪敢拦了你的道,惹恼了你,不定还怎么吃排头。你要什么跟我说了,我叫姜瑞明日去把这淮楚城中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那时你再慢慢挑,你瞧可好?”
徐进嵘看着淡梅笑道。
淡梅听他前头虽是在取笑自己,到了后面那话,出的主意虽有些大费周章,只他既然不叫自己出去,她又确实想买,想来便也只能如此,只好点了下头。
到了第二日,不过刚午时过后,淮楚府衙门的侧门里便不断有挑了担子手提篓筐农人打扮模样的人进进出出,甚是热闹。
淡梅手头有本从前从书铺里买来的牡丹志,上面详尽记载了当世的牡丹品种,又附了相仿的芍药品色。牡丹中,白花以她有的晓妆新为一品,其次是玉楼子,玉覆盂,银丝楼,白玉盘几种,便写了这些名称上去,叫随意有哪种送来都可。芍药因了身价要贱些,所以红色的紫凤羽,朱砂判,黑色的黑紫灵,黑绣球,紫色的紫袍金带,叠云等等都写了些。只也不知徐进嵘对姜瑞怎么吩咐的,今日眼见竟是要把全城花农手上的牡丹芍药都给搬过来似的,望着自己院子里堆叠得满满当当的盆盆罐罐,淡梅哭笑不得。本是想退回去一些的,只听喜庆说那些花农都是晓得了新来的知州夫人喜爱牡丹芍药,有心要买,特意一大早地就争相从城外挑担赶了进来,生怕晚了被拒之门外,如今都还巴巴地等在外面收钱。晓得花农生计也是不易,不忍让人重担空跑一趟。左右那徐进嵘也不差这钱,便只好都收了下来,只是让花农们各自把自己的花色品种名称报上来,叫姜瑞派个识字的小厮写了,把纸条压埋在盆土里,等空了再叫人做些小铭牌悬在枝上好方便辨认。
淡梅自此就一连几日都扑在了牡丹之上。本只是打算用白牡丹与别色芍药砧接的,如今手头既然这么多可供挑选的,便将各色牡丹都仔细选了生长充实复生须根较多的一两个品种出来,芍药亦是如此,掘出来放在阴处晾两三天,待失水变软了,便开始根接。把接穗基部腋芽两侧,削出半小拇指长的楔形斜面,再在砧木上选一平整光滑的纵侧面,用刀切开达砧木中心,然后将接穗自上而下插入切口中,使砧木与接穗的形成层对准,用麻绳扎紧,最后在接口处涂以泥浆,即可栽植或假植了。
这项活计,看似简单,实则对手法经验要求极高,砧穗削面都要平整、清洁,相接时也很有讲究,把握不好,非但嫁接不成,反倒会损伤原株。且牡丹芍药俱是木肉质的根系,虽晾了两天变软了些,只切割起来仍不是轻松活,好在她自己手法很是熟练,又有喜庆在侧帮忙,忙了好几日,总算是将砧接好的几十株牡丹伺候妥当了,特意收拾出了个空的屋子,里面燃了暖炉,把栽了牡丹的大缸子都给搬了进去。她是尽心而为,只到时能不能如愿生出复色花来,除了平日的养护技巧,端的还是要看运道了,估计十株里能有一两株成功,便算不错了。
后几日又陆续有新闻讯而来的花农送来牡丹芍药,淡梅少不得都一一接了,分门类别地放置,剪枝培土,打算等春暖后便移栽入圃,忙得有些天昏地暗起来,连晚间也都要在灯下抄录花目或摘录些栽培心得,类似于她从前每日习惯做的工作笔记。断了近两年,如今既然要重新种了,自然也就恢复了这功课。一忙起来,所以也没怎么注意徐进嵘了。这几日晚间,见他回来身上便隐隐闻到了香气,似是脂粉。
此时官场应酬之时,身边弄个女伶歌姬饮酒作陪也是惯常,似几十年后神宗朝王安石那般不喜此道终身一妻断不纳妾的,反倒被同僚视为异类了。淡梅并无指望徐进嵘能有王安石那样的操守。此其一。且她近日与他关系比起从前虽近了许多,只京城里的三个妾还是摆在那里,往后迟早还是要相见一家欢的,她亦是无可奈何,总不能真把几个活生生的人给强行扯去卖了,心中那道沟壑始终难平,此其二。故而对他身上沾的香气,淡梅心中虽是有些不快,却也强忍住了没问,只当没闻到,更是一心扑在自己的花上。
这日午后,淡梅正在检视新送来的培土,对着喜庆道:“牡丹性喜凉恶热,宜燥惧湿,喜阳耐半阴,故而适花选地十分重要,要地势高燥、宽敞通风并有侧方遮荫之处栽种,土层须得深厚疏松排水良好,最忌生土、粘土、盐碱土以及涝洼之地……”
喜庆用心听着,不住点头。身后突然起了阵急促的脚步,两人回头看去,见奶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眼睛睁得滚圆道:“夫人快去瞧瞧,府里新来了个妖妖娆娆的小娘,说是什么都知大人处送过来的,还没叫进,只杵在后花厅外!”
淡梅一怔,一下便是明白了过来。徐进嵘这些日里回来之时身上既沾了风月之气,想必在外和那个小娘也对过眼了,都知这才揣摩上官之意,借机送了过来存讨好之心的吧。忽地又想起尚在京中的赵总怜,只不知道如今这个又是如何勾上的。心中冷笑了下,便自顾又弄起了土。
奶娘见淡梅又低头了去,还道她没听清,又嚷了一遍道:“夫人还不去看看?夫人只要一句话,我拿个大棒子敲这个出去!”
淡梅头也未抬道:“看什么?不用看想必也是天香国色了。弄个屋子出来,好好安顿了便是。”
奶娘愕然,见喜庆在边上朝自己不住挤眼睛,只得回身去传话了,心中却是纳罕不已。暗道自这夫人进了徐家的门,大人但凡在府中,竟没一夜是在旁屋里过的。可见这夫人虽看着有些软糯,关上门来那旁人瞧不见的驭夫手段想必也是非同小可。如今好容易撇下了家里的妾,眨眼又新冒出来一个,不会真就如此这般忍了下来?
奶娘一路走着,仔细琢磨着淡梅方才的话,忽地灵光一动,暗骂自己好歹也是夫人的心腹了,方才怎会如此蠢笨,连这意思也听不出来,差点误事,急忙紧走几步到了花厅前,见门口还围了三四个管着庭院的丫头,正翘脖子往里面看,便咳嗽了一声,丫头们回头,急忙让出了道,奶娘这才方步进去。
花厅里那小娘,名翘翘,不过十四五岁,却是伎馆里的红牌,端的是粉妆玉琢皓齿明眸,州府里每逢官宴,必定是少不了出场的。前些天欢宴场上见了新知州徐大人,见他形貌虽严峻了些,也没多少笑脸,却是仪表不凡器宇轩昂的,把满场的男子们都是比了下去,加之淮州之大,也无人能高过他了,自然心怀眷眷,在他面前歌舞操琴一颦一笑较平日也更是用心。
伎馆从来都是小道消息流传最广的处所之一。翘翘虽只见过新知州大人一面,却是上了心。前些日里与姐妹们私下闲聊,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听说他后宅之中只其貌不扬的正妻一尊,身边并无侍妾,便难免存了几分幻想,只盼下回再有机会见到,那时再继续卖弄风情可怜。空等了多日,欢宴之上却不见他露面,正失望着,今日突然得知自己竟被买了下来要送去知州府上,自然喜出望外,还道是老天成全,想必是前一回自己尽情卖弄,被知州大人一眼看中了,这才有今日之事。心中又暗自得意不已,想世间男子人前再正经,私底下又有几个真能拒得了女子美色?故而虽自被送了进来便在花厅,门口又有小丫头围观,倒也不急,只是坐在个鼓凳上,不慌不忙抚弄着自己新涂了光艳艳丹蔻的指甲。
翘翘正悠闲坐着,忽听外面起了阵咳嗽声,引颈望去。不看则好,看了却是吓一大跳,见厅外一个身高体壮,额头之上一大块狰狞黑疤的妇人虎着脸进来了,神情不善,瞧着便似个杀猪婆。
五十章
奶娘额头那块大黑疤,倒也有个说法。淡梅自己用那绿玉膏擦后肩伤疤,便也送了盒给奶娘,毕竟那疤痕是在脑门之上,不比她的后肩,关系到头面的事。不料奶娘却是抵死不擦。淡梅起先还有些不解,待后来有日与喜庆说笑间,才明白了缘由。原来奶娘竟是觉着面上这黑疤是个叫她有机会卖弄自己的引子。大凡新进来的丫头下人,待稍熟了些,自然便会问起她额头疤痕的来历,那时她便得意洋洋把自己英勇护主的事迹再添油加醋地重温一遍,见对方满脸惊叹,极是满意。故而似这般的好东西,她只恨它日渐消淡,叫自己少了个吹嘘的引头,哪里会舍得抹去?
奶娘入了花厅,便叉腰站在翘翘面前,干巴巴道:“跟我过来!”
翘翘见她凶悍,先便有了丝怯意,小声道:“不晓得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奶娘不语,她身后有个小丫头便已是快嘴抢了道:“你连这都不晓得!她便是府上小娘子的奶娘,管事妈妈,连我家大人和夫人都极是看重的!”
奶娘心里受用,神情便端得更是高。
翘翘心中虽有些不服,只如今自己尚未被收用,连个侍妾也算不上,也不敢托大,急忙起身见了个礼,心道往后凭了才貌和自小教习过来的伺候男人的功夫得了宠,那时再好好给这个恶婆娘一个绊子。
奶娘瞧也没瞧,转身便走,翘翘没奈何,只得委委屈屈地跟了上去,七拐八拐地跟了半晌,到了个门前,见瞧着有些陈旧,尚在打量,奶娘已是噗一下推开了门,呶呶嘴道:“进去!”
翘翘探头一看,见里面是个柴房,灰扑扑的,墙角还放了一排的酸菜缸子,扑鼻的酸臭味,哪里肯进,还在抵着,已是被奶娘一推被进去了,身后那门便又噗地给关了。
奶娘见这小娘被关了进去,在墙角晾晒的柴火堆里捡了根棒子,往两个门环上一插,也不管里面拍门声,得意洋洋去了不提。
这几日里衙门新开,加上官场应酬,徐进嵘忙自是理所当然,这晚回来又是很迟。前些天身上有脂粉气便罢了,淡梅还当闻不到,今日连人都送上门了,白日里后来忙着培土弄花渐渐便也忘了,此刻听见他上楼来的脚步声,心里一下竟是堵得慌,便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只低头慢慢抄着按颜色分类的花名,打算明日便送出去定做小牌子。因了有几百株之多,喜庆妙夏又不识字不能帮忙,她也懒得坐到书房一本正经地去写,便把笔墨都搬到了卧房,自己连抄了两夜,再几页便可好了。
徐进嵘推门入内到了她身边,站着看了片刻,见她纹丝不动的,也未说什么便走开了,听着动静似是自己躺到了榻上去,只很快便听他道:“过来。”
淡梅不应,只继续抄着,不想片刻身后却起了脚步声,一道黑影压了过来,手上的笔已是被人夺去,噗一声丢在了桌上,倒把边上放着的最上面写好的一张纸给溅上了滩墨迹。
淡梅皱眉,不快道:“你好好的做什么!脏了我写的东西。”说着便抬头望去,见徐进嵘靠在桌边,低头也正看着自己,神情里倒是带了丝笑意。
“坏了就坏了,我替你写便是,免得你的笔体流传了出去被人瞧见。”
徐进嵘瞟了眼那张被弄脏的纸,笑道。
淡梅却是连面皮也懒得扯动,只是伸了个懒腰,这才靠椅上看着他淡淡道:“今日有个什么都知大人送了个美人过来,想必你也知道的。我叫人弄了屋子安顿了她。你既有了得趣人儿,自己过去便是,还留我这里做什么。”
徐进嵘眉头微微挑起,似是在仔细打量淡梅,慢慢地,眼里便聚满了笑意,似是极力忍住了才没有笑出来。
淡梅不解他意,心道多个姬妾也不至于乐成这样子,便皱眉看着他。见他慢慢收了笑意,咳了下,这才正色道:“娘子你真当贤惠,为夫的很是感激。只你把她安顿在了柴房,莫非是要罚我也一道去睡柴房?”
“柴房?”
淡梅失声,呆了一下,这才回过了味。想起自己当时叫奶娘弄个屋子好好安顿了那女子,莫非竟是奶娘习惯性多心,听岔了话,误会了她意思,这才自作主张给弄到了柴房里去?
徐进嵘见她神色古怪,一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挤着淡梅的身边占了她椅子,又把她抱坐在了自己膝上,这才一边笑,一边道:“你莫跟我说这不是你的意思。”
淡梅一时无语,也不好说是奶娘自作主张就把他的新欢给关到柴房里去受罪,只得默不作声看着他笑。
徐进嵘笑歇了些,这才道:“你可算有点反应了。我还道你如今眼里就只有那几根破木头枝子,便是拿根针刺,你也全不吭声呢。”
这说话口气,听着竟似有些酸。
徐进嵘见淡梅惊愕望着自己,便伸手抓过她指上沾了片墨迹的手,把玩着叹气道:“你自个想想,自打你弄了那些个木头根须的,眼里可还有我?我白日不在,晚上回来连想跟你多说几句话都不成,只顾自己坐桌前摆弄这些东西,叫你睡觉你也推三阻四的。我还道我便是几夜不回你也浑不在意呢。”
原来竟是觉着被冷落了不高兴,这才顺水推舟应了下官的示好,弄个美人到她面前,就是想让她添堵?如今见那美人被赶去了柴房,以为是自己醋意大发指使的,这才有些快活了?
淡梅一时啼笑皆非,盯了他片刻,突想起他前些日里接连几夜身上都染了脂粉气回来,隐忍了多日的不满便又泛了出来,此时既然已经提起了这话头,忍不住便嘲讽道:“你还在我面前叫屈,你当我都不晓得呢。夜夜里出去左拥右抱地沾了一身的脂粉气回来,今日这柴房里的美人不定也是前几日里扔了什么花啊草的到你怀里,落入人眼,这才巴巴地给送到了家里来的吧?三爷你在外快活得紧,回来还要我跟你说话做甚!”
徐进嵘又是哈哈大笑起来,伸手用力揉了下她头,这才朝她梳妆台前那匣子里看了眼道:“你自己去看下。”
淡梅不解,只也起身过去,打开匣子一看,并无异常,再抽出下格,这才看见里面不知何时多了瓶蔷薇水出来。
“你打开闻闻看。”
徐进嵘笑道。
淡梅依言扭开盖子,凑到鼻端闻了下,便闻到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分明便和他前几夜里身上散出的一样。
“你……”
淡梅握着蔷薇水,看着徐进嵘。
“过来。”
徐进嵘又朝她招手下。
淡梅这回终是乖乖过去,被徐进嵘再搂着坐到了他腿上。
“给你的,早放匣子里了,只你倒好,心里只装了牡丹芍药,莫说这东西,连我一个大活人打你面前过都似是没瞧见,这才……”
他说一半,便打住了,只是望着淡梅笑,眼睛亮晶晶的,神情里略微有些赧然。
淡梅这才彻底明白了,原来竟是此人不满被忽略,先是故意往自个身上洒香水想引她吃醋,见没预料中的反应,干脆再默认下属送个美人过来了,这才有了今日的事体。
淡梅起先觉着有些匪夷所思。从来都只觉着他是个稳重内敛的,不想竟也会干出此等与他年纪不符的幼稚之事,转念一想,脑中浮现出他偷偷往自己身上洒蔷薇水的画面,又觉着好笑,忍了一会,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徐进嵘起先还有些别扭,见她趴在了自己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的,接连几日的心中不快便一扫而光了,心中竟是隐隐起了丝但愿往后二人时时都似如此这般的念头,便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你莫跟我说,你出去应酬时都只是正襟危坐,身边也无个美人相陪的?”
淡梅好容易略止住了笑,仰首看着他道。
徐进嵘见她眼里波光流转,小嘴红嘟嘟地略微翘了起来,看着极是俏皮,心神一荡,恨不得便揉到自己怀里去,忍住了,面上极力正色道:“这却不敢保证了,身边有一两个小娘相陪着劝酒,也是在所难免。”
淡梅一下收了笑脸,盯他一眼,哼了一声。
徐进嵘双手微微用力,收紧了她腰身靠近了自己,这才笑了起来道:“哄你玩呢,你也当真了。年后不过应酬了几次而已,我脸黑,美人们只远远看着不敢靠近。且哪里那么多空去应酬这些,你瞧我每日回来虽有些晚,身上可有酒气?都是在筹划着打乌琅水寨的事呢,刚今日把公文派快马送入京去,只等朝廷放令下来,便立刻动手。一来为你出气,二来顺带着也算为民除害。”
淡梅惊讶,正要再问,已是被他箍住了头,重重亲了下来,不过略微扭了下,便也随他去了。半晌才挣脱了出来,面上已飞红,气息也是不定。
“那美人,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淡梅靠在他怀里,软软凉凉问道。
“明日叫人送回去便是。”
徐进嵘随口道。
“若再有不识相的,隔三差五地又送些莺莺燕燕过来呢?”
徐进嵘轻笑出声:“你不是越来越有手段了么,再有送过来的,你再关柴房便是了。”
淡梅捶了他胸口一下,瞟了眼道:“一回倒罢了,三回四回地都这般,你就不怕被人背后说你惧内?”
徐进嵘握住了她拳头,下巴在她额头蹭了两下,唔了声道:“过几日便是元宵了,元宵前日不正好是你寿辰么?到时我给你庆个寿,顺道再想个法子,叫人家往后都断了这念头便是,省得麻烦。”
他竟也知道自己的生日,这教淡梅有些意外。过了正月十四,如今的自己便是整十七了。
淡梅还在感叹,见徐进嵘已是伸手拿了张桌上她方才抄的纸,扫了眼,摇头啧啧道:“瞧你这字……”
淡梅见他又在嫌弃,一把夺了过来不叫看,被他闪过了,重新铺了纸,拿了笔蘸了墨,塞进她手里,自己右掌包住了她手,这才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就当你一回先生,教你习字罢。”
淡梅坐他膝上,手被他右手包住,端着手腕慢慢地一道抄录着花谱,出来的字便都是他的笔锋了,颇有些奇绝险峻的味道。只没写半张纸,身后这先生便有些不大老实起来,右手虽还在引着她写字,剩下那只左手却是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了起来,被搔到了腰间的痒处,躲了下,哧一声笑出来,两人右手都是动了下,一滩墨便抹到了刚写了半个的字上,急忙抬头看他。
徐进嵘丢了笔站起来,把身后椅子踢开了些,一把抱起了淡梅,笑嘻嘻道:“坐这里写字甚是没趣,还是到榻上,我再慢慢教你。”
五十一章
“都榻上了可还怎么教……”
淡梅伸手绕住了他脖子,顺口道。等话出口了,方意识到自己问错了,忙不迭地闭了嘴。
徐进嵘听她这般发问,却是正中下怀,三两步到了榻前放下了她,便笑嘻嘻凑到她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
他说的那些要教导她的东西,淡梅从前里也不是不知道。只听他此时言语放涎,见神色又惫赖,加上理论和实际终究还是有些距离的,一时也是羞窘不已,脸都有些臊了起来,狠狠捶打了下他胸口便闭上眼睛只作没听见。只终究拧不过他在边上半哄半骗,半是强迫半是引导的,加上前些日里的心结既解开了,自己稍一想,也觉着前些日里确实有些过于专注莳花,忽略了他,心中一软,到了最后少不得便也含羞带臊地任他胡作非为了。
不提这正房小楼里夫妻二人得趣甜蜜,却说那柴房里的翘翘,本是满心欢喜以为要随伺相中的贵人了,不想连个面都还没见着,便被关进了酸气冲天的柴房里,空拍了半日的门也是无人应答,焦躁不已。好容易到傍晚时分,那门才被打开,见是个粗眉粗眼的丫头来抱柴火,又说厨下人手不够,管事妈妈叫她也去烧火。翘翘虽是满心不愿,只惧怕那凶神恶煞般的黑疤奶娘,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
那翘翘昨日里还是花楼中的头牌一枝花,今日却是沦为灶火丫头,可怜她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烧火,坐在灶膛前手忙脚乱地没几下便压熄了炉火,被厨娘顿足骂着不中用,身上新做的衣裳下摆处也是被火星子崩烫了个洞,又是委屈又是心痛,禁不住便抹起了泪。
厨娘暗自好笑,便按奶娘预先通气过的,换了张脸,叹气道:“瞧你也怪可怜的,我便好心多透些话给你,好叫你心里有个底。我家大人京里还有三个妾,个个都是貌比天仙的,比你不知道强了多少。只你也都看见,大人就只带了我家夫人过来,你晓得那几个如今都在做甚?都留在京中陪着我家老夫人掘土挑粪种地种瓜呢。我瞧你那手十指尖尖的,连个火钳都把不稳,日后被送过去了可怎生是好,真当是替你犯愁了。”
翘翘起先还抽抽搭搭地,待听完此话已是花容失色,只剩啃咬着指头两眼发直了。本是想傍牢着这徐知州好穿金戴银的,不想他家的妾却与别家不同,伺候的是他娘,干的是这等买卖,一时又悔又怕,心道便是回原来的妓馆重操旧业,亦或被那买了自己的同知给收用,也好过被送去陪个老婆子挑粪掘土的。登时心中便起了去意。在那厨里与粗使丫头一道胡乱吃了几口东西,晓得自己也没别的好地能睡了,只得挟裹了烧火丫头递送过来的一床旧被子,悲悲戚戚地回了柴房,铺了个稻草铺,心惊肉跳地挨着天明。
次日一早,淡梅亲自陪了徐进嵘下楼,待要送他到庭院门口,却是被他返身握住了手,抬到自己嘴边呵了口热气,看着笑道:“外面怪冷的,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淡梅抿嘴略笑了下,刚要点头,不料他却低头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道:“左右平日里也没见你送我出去过,今日突地转了性子似地这般殷勤,下人们瞧见了,不定还怎么想呢……”
淡梅急忙回头,果然瞧见后面喜庆妙夏几个都正直勾勾地看着,神色诧异,一时有些尴尬,急忙要缩回还被他握住的手,却听他哈哈笑了下,用力捏了下她手,小声丢下句“乖乖地等我晚上回来”,这才转身去了。
淡梅瞧着他背影出了庭院的门,想起昨夜二人的腻歪,嘴角便忍不住仍要微微上翘,只又怕被丫头们瞧出什么苗头,压下了面上神情,这才要回楼上去找慧姐,今日答应了她,要一道带她去花房的。刚转身,冷不丁吓了一跳,身后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个奶娘,正对着自己笑,神情里瞧着很是得意。这才一下想起了那翘翘。
奶娘却是来邀功的,把自己昨日里和厨娘合伙吓唬那小娘的事给说了一遍,眉飞色舞,唾沫横飞,逗得边上的喜庆妙夏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奶娘说不出话了。
奶娘昨日里虽是无限扩大了淡梅的话,只却歪打正着,叫他夫妻二人解了前些日里的心结,堪称福星了。淡梅自然不会说她什么,跟着笑了下,记起徐进嵘昨夜说过的话,便叫喜庆去找姜瑞,雇顶轿子把翘翘送回都知府上。又听奶娘方才提起那翘翘的新衣被火星子溅了,顺便再赔送她一匹缎料,也算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那翘翘一早起身,早没了盼望徐知州的心思,更无昨日的光鲜亮丽,蓬头赤面地惴惴等着对自己的发落。没片刻却见昨日里那黑疤奶娘又来了,这回不但说要遣她回去,夫人还善心送她一匹上好的锦缎压惊。那锦缎倒在其次,能不用被送去挑粪,这才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连声道谢,接了布匹,急急忙忙地跟着喜庆便走,脚步迈得飞快,生怕又听到改了主意的消息。
徐进嵘自那公文上报朝廷后,便就只等着回文了,空闲了许多。且衙署里的平日杂事都有相关属吏代为处置,只些大事过问下便可,故而这些天白日里着家的时间也多了些,陪着她带了慧姐,逛了些此地的风景名胜,甚至特意又坐船回了之前停泊了一夜的凌津城渡口,为的就是寻访那夜的钟声来源。原来是渡口对岸半山腰的一座老寺,因了地处偏僻,香火不甚旺盛,只山门口长了一株几百年的银杏老树,寺里那知客僧说在枝条缠挂祈福包,便得菩萨一世庇佑,且有个说法,投掷后缠得越高,福运便也越大。抬头仰望,见高高低低枝条上果然缠挂了许多新旧不一的红丝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