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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恰是饭馆里生意最忙的时候,顾早正在后院的操作间里给一个点菜的客人爆着羊肚丝,却是瞧见胡氏走了过来,也不嫌油烟旺盛,只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此时已是快三月了,天色稍稍暖将起来,那胡氏身上裹了件藕荷色的新做的夹袍,越发衬得脸如银盘,身如满月了。
顾早待锅子里的羊肚丝爆好了装盘,让柳枣送了出去,这才转身对胡氏和颜悦色笑道:“伯娘今日怎的有空到了这里?厨间油火旺盛,没得熏了你一身味道。”
胡氏甩了下手中的那块花帕子,扯了顾早出来站到了天井里青武新栽起来的一架子藤萝下面,这才凑了过来道:“过来呢,也没甚大的事体,不过就是跟你说下我家秀娘的事。”
顾早笑道:“秀娘一向听你的话,如今又有什么事情?”
胡氏笑眯眯道:“我家那进士女婿说是官缺快定了下来,过来催婚了呢。我查了黄历,下月初六便是个大吉日,到了那日过了大礼,再半个月后挑个好日子,就将喜事也办了。”
顾早一惊,失声道:“怎的如此快?”
那胡氏瞧见顾早失态,以为她是心中艳羡所致,面上更是带了得色道:“可不是嘛,我家秀娘嫁了过去,那就是个官老爷的正经夫人了,每日里只需伺候好我家女婿便可,哪里还要出来抛头露面的自己刨食吃。”
顾早也不理会她话里的讽刺,只是站在那里有些发呆,却又听见胡氏道:“初六那日我家女婿会有两个全福的亲姑和那媒人一道上门送礼,我想着总要好生招待下的,听说你这做菜的手艺还过得去,那日里便去了我家帮下吧。”
顾早知她是想让自己过去做白工,只是说话的口气,听着竟仿佛在施恩似的,也不大在意,只是心中却是想着明日里要去找秀娘说下话。
那胡氏见炫耀过了,那日里省下雇请厨娘银钱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又说了几句让三姐到时也过去陪个场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胡氏前脚刚走,方氏瞅了个空,窜到了后面拉住顾早便问起方才胡氏过来的缘由,待知道了竟是秀娘要成婚的消息,那张脸便一下子垮塌了下来,也没说话,只是自顾出去了。到了晚间睡觉的时候,顾早耳边听到的却都是她翻来覆去压得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却是方氏破天荒地头一次失眠了。顾早知她因了秀娘要成官夫人的消息,被勾动了心事,想着自家三个女儿没一个婚事顺利,这才辗转难眠的。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却是已经听见了打呼的声音。顾早在黑暗里笑了下,也自睡了过去。
顾早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顾大家,正碰到顾大穿戴整齐欲要出门,打过了招呼便进去了后院。那胡氏春风得意,见顾早来了也不在意,只说秀娘在自己屋子里。顾早上了绣楼,见秀娘起床未久的样子,还有些蓬头散发,只呆呆坐在床边,瞧见顾早来了,那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顾早坐到了她身边,瞧了秀娘一眼,微微笑道:“你娘昨日里来我家,说是这个月初六就要过大礼,算算日子,也没几日了。”
秀娘微微叹了口气道:“巴不得都不要到那日呢。”
顾早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附耳过去低声道:“秀娘,你若实在不愿嫁那胡清,何不与你爹娘据理力争?虽说女儿家之事历来便是父母之言,只是若明知那是不好的去处,还要闭了眼睛往下跳,那岂不是愚蠢至极?”
秀娘一抖,看向了顾早,却是迟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垂了头道:“我却是不敢,我娘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坏了,她也必定不会听我的。”
顾早又劝了几句,见她仍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知秀娘也并非那烈性女子,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重又露了笑脸劝慰了她几句,这才起身离去了。
正文 四十七章
顾早回了自己家中,心中终是放不下秀娘,虽是知道那顾大素来是个无用的,只是忍不住觑空又去了秀娘家,想找顾大再说道下。只是那顾大却似日日里早出晚归的,去了好几趟,才总算堵住了,瞧着边上无人,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下,却见那顾大面上露出了难色,叹了口气道:“二侄女,我知你是为秀娘好,只是你也知道,我这家里一贯都是那婆娘横行霸道的,我便是说了也是无用。再者男人家自古便是要风流些的,只要不太出格,秀娘嫁过去也是个正经的官夫人,倒也不会怎么苦了她的,你就放心吧。”
顾早见顾大也是个一味缩脖子糊涂的,知道多说了也是无用,只得无奈回了家去。
到了初五那日,胡氏不放心,特意又过来叮嘱顾早明日一早务必过去了。顾早本是不欲给她好脸色的,只是想着这终是秀娘的终身大事,自己实在是帮不了她什么忙,秀娘只怕眼见着是必定要嫁入胡家的,只是将这一顿过大礼的招待饭做好了,尽量让她那未来婆家的亲姑满意离去,也算是尽了点心意。当下暗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那胡氏见她应了,这才面上堆出了笑,只是连个谢也不说,转身便是要走。顾早见她要离去,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伯娘,那胡清品性一般,秀娘又是个少话的,日后进了他家门,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你就当真放心让自己这么一个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胡氏停住脚步,狐疑地盯了顾早一眼,有些不悦地道:“二姐,你这话说的,我那女婿是当今官家在金銮殿前亲自赐过绿袍的进士出身,眼见着又要得官职了,满城里多的是有那待嫁的女儿人家想要拉拢的,偏他竟是和我家做了亲,这不是因缘天定是什么?且秀娘嫁了过去,又哪里来的什么委屈。我见她这两日仿似有些闷闷不乐的,还正想着让你过去开导下她的,你怎地竟说出这样的话?”
顾早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那胡氏以为她被自己问哑口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到了第二日便是秀娘的大定日了,顾早一早便过去了。那胡氏一心想在未来姑母面前撑面子,那一桌饭菜竟是按着东京城里的最上席席面来置备的,四小盘烧炸,四中碗,四大碗,八热炒,两点一汤,菜色有燕窝、蛏干烩羊肝、鹿筋烧鱼翅、珍珠菜烩油炸蛋鸽、海参樱桃鸡、鸡汁婵白鱼片,煨三笋肥鸭汤等等。这样一桌子菜,若是从京里那会仙楼、丰乐楼叫过来,只怕没一二百两是下不来的,如今自己买了东西叫顾早烧了,再装在租用过来的银碟银碗里端上桌去,体面自不用说,那钱也省了许多。胡氏果然是得了面子又省腰包,打算得十分精明。
顾早冷眼看去,那胡清家的两个嫡亲姑母吃得满嘴流油,说出的话听着也是个拎不清的人,只怕秀娘未来的公婆也明白不到哪里去,心中又隐隐添了些忧虑。待这几个人并媒婆都酒足饭饱了,那秀娘便穿了身喜庆的新衣服,被家中的一个婆子和三姐一道簇拥了过来,那两个亲姑便打开礼盒挑了两件金饰给秀娘戴上,嘴里说着吉祥话,又初定了大婚的日子,便是一个多月后的大好日子十八,这过大礼的程式才算走完了。那胡氏送走了人,这才笑眯眯地对着顾早和三姐道了声谢,让尽管捡着桌上的菜式挑着带回家去,“都是些精贵的东西呢。”那胡氏口里不忘这样说着。
顾早淡淡一笑,只略略点了下头便携着三姐回去了,此时也已是过了晌午,饭铺里吃饭的人也没几个了。因了今日顾早三姐不在,晌午那些菜式大多便都是方氏自己上阵做的,被些嘴刁的老客叫嚷了不知道多少句的味道走样,和沈娘子、柳枣三个人又忙得透不过气儿,心中本就有些疙瘩。此时见二姐三姐去帮了大半日的忙,回来竟是两手空空,连个油星子也没捞到,心中更是不痛快,强忍着等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这才噼噼啪啪地骂起了胡氏,又严令顾早往后再也不许去那胡家,见顾早笑着应了下来,这才慢慢将火压了下去。
那方氏正要往后院走去,突地又想起了件事,也是叫她梗着不痛快的,急忙转身对顾早气哼哼道:“二姐,都怪你定下的那什么饭一文管饱喝白汤的规矩,如今竟是真的招来了这样一个人,瞧着也是人高马大的,日日里只是费一文钱吃饭喝白汤,赶又不好赶,瞧着真是让人恼火。”
顾早被她一说,隐隐约约倒是想起了似乎确实有这样一个客人看到过。瞧着大概二十出头的一个年轻人,每日里都是在饭点快过去店里人少的时候过来,费一文钱打了饭,舀碗汤端到角落里闷头吃了便匆匆离去的。刚想开口说,边上的三姐已是抢着道:“姐姐,我瞧那人样子也是个老实的,不像特意过来蹭白食的,兴许人家有难处也说不定,娘也太算计了,不过就一碗饭和汤,人家也是付了一文钱的,就算亏又能亏多少?”
方氏眼睛一瞪,正要骂三姐,顾早已是笑道:“娘,被你提起,那人我模模糊糊倒也似乎是有些印象,你暂且先忍住,待明日里若是再来我问问便可。”
方氏见顾早愿意出头,心中这才舒服了些,又瞪了眼三姐骂她一句“雨伞骨头里朝外”,这才自去后院了。
待到了第二日,顾早留心查看,果然在饭点快过去的时候,又见那年轻男子进了店门,费了一文钱打了碗饭和汤,端了过去坐在角落里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不过几口的样子,大半碗的饭便已经下肚了。仔细看一眼,见那人二十上下,身材高大,衣衫虽是有些旧,只是也整洁,又剑眉朗目的,看起来倒是不错。当下也不开口,只是看着。
那人三两下吃完了饭,汤也喝光了,眼睛又恋恋不舍瞟了眼那饭桶,似是仍未饱足的样子,只是终站了起来,低了头要往外走去,顾早这才上前笑眯眯地拦住了。
那人见是这家饭馆的女主人拦住了自己,以为是要责备自己来占便宜的,那脸便已是有些红了起来,站在那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顾早看了下,见边上还有些吃饭的客人望过来,方氏更是虎视眈眈的样子,当下便将那人让到了后屋天井,这才笑道:“这位客人,我见你长得高大健壮,方才不过只吃了一碗饭,想是还没饱腹的,再去添一碗也是无碍的。”
那人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女子开口说的竟是这话,瞧她神色,也不像是故意讽刺的样子,心中更是羞惭,忍不住便深深作了揖道:“姐姐这样说话,确是叫我无地自容了,多谢姐姐过往几日的包涵,往后再也不敢来打搅了。”
顾早见他说话也确是个知理的,心中便是存了几分好感,想来他应是个有难处的,正想再问几句,方氏已是冷不丁窜了出来,指着那年轻人便冷笑道:“好大的一个人,整日里竟掏出个文子来吃白食,也不知害臊!”
那年轻人面上涨得通红,顾早示意闻声过来的三姐将方氏拖了出去,这才对那人笑道:“我娘是个粗炮筒子,说话向来不知轻重,客人勿要和她一般见识。我不过是见你长得不像那不入流的,说话也不是京城口音,只恐怕是过来此处一时遇到了难处,所以才多问了几句。你若是不愿多说,我也自不会多打听,只是往后里吃饭尽管过来,我这饭馆既是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就断不会有往外赶客人的理。”
那年轻人被顾早的一番话说得是心悦诚服,叹了口气,这才说了些话。
原来此人姓岳,单名一个腾,相州汤阴县人,家中虽是只有几亩薄田的下户,但自小除了学那诗书,更酷爱习武,使得一手好弓箭,在当地县里也是有名的。去岁年底便被地方官将名字推荐了上去,让到京中参加今岁武举的解试。本朝武举虽不如文举那样受重视,只是若过了解试、省试和最后的殿试,那也是立刻被封官进爵的,所以岳家父母也是高兴,东拼西凑地包了盘缠给了儿子让他入京,盼着佳音回传。
岳腾自小习武,心中想的便是日后能有一番作为。半个月前到了京城,找了家脚店落下了脚,每日里不是刻苦习武就是潜心温习策问和《武经七书》准备那八月的考试。谁知没几日,那包袱里的银钱却被一个同行赶考的同乡给偷了去,待发现了赶去,那钱也早就给挥霍在花街柳巷了。那人见事情败露,一番哀哭求告下来,岳腾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搬了借宿到寺庙里专门开放给游民夜间睡觉的大通铺里,白日里便学那脚夫站到桥头巷口等着出卖力气换些铜钱。前几日偶然经过这里,见顾早家的饭馆打出一文钱管饱的招牌,便厚了脸皮进去,只吃饭喝汤,也不敢多吃,每次只一碗稍微填下肚子便匆匆离去。
“姐姐确实是个好心的,只是我做得不当,以后万万也不敢再来了。”
岳腾说完了这一番话,已是羞愧难当,再一个深深作揖,转身便是要走。
顾早转头,瞧见三姐正站在通道处探头探脑的,面上现出几分关心之意,又见那岳腾确实也是个人材不错的。心中一动,便是已经有了主意,当下笑道:“所谓救急不救穷,出门在外的谁都难免有个不方便。我这里生意还过得去,正有些忙不过来。我瞧你力气不错,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你武举考之前,白日就留在我铺子里帮个活,不过外出采购拉个车搬个货什么的,饭管饱还发你工钱。晚间因了我家都是女流,弟弟也是半个月才回来一趟,有些不便,你便仍去住了那寺庙,你看可好?”
那岳腾在家中也是帮着父母下地,素来不是个娇惯的,心中已是有些愿意,突然抬头瞧见店里那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头正看着自己,面上一红,哪里敢细看,慌忙低头应了下来。
顾早一笑,叫他再去吃饱了饭,明日再过来上工。岳腾红着脸出去了坐在那里,三姐早已是给他盛好了饭,又端来了两碟子的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这才再三谢过后,在方氏不满的目光中离去了。
那方氏待人一走,立刻便念了起来,顾早摇头叹道:“娘,你真是个糊涂的。我家里弟弟小,就几个女人把个店,素日里也难免会遇到个把不灵清的无赖混混来捣乱,都靠你一人骂架,我怕你也吃亏,如今有这样一个人高马大武艺高强的,也能镇得住场。且他又是进京来考武举的,万一要真的是中个武状元什么的,到时候你还怕他赖在这里不走?只怕你就要贴过去巴结了。”
方氏被顾早说得哑口无言,沈娘子也在一边帮腔了几句,她细细一想,还果真是那么回事,这才转怒为喜,自去收拾桌上的那残羹冷炙了。
那岳腾第二日早早便过来了,本还有些担心这饭馆里的老夫人给自己甩脸子看,不想却是瞧见她对着自己露出笑脸,还以为她昨日不过面冷内热,心中更是感激,做起活来也自是卖力。米店里送来了米,他轻轻巧巧一下子便扛起来两大袋子进进出出的,没几下便放后屋里撂得整整齐齐,方氏瞧了,这才真正有些满意起来。
却说光阴似箭,转眼便已是四月初了,天色渐暖。顾早家天井里的那架子藤萝也开了满架紫色的花,烂漫一片,瞧着喜人,闻着也是清香扑鼻。青武趁空又挖了个坑,压下个大缸子,在里面种了几篷的莲藕,又投了十来朵鱼苗,此时虽未开花,却也已是凌波翠盖,下面红鳞翻动,瞧着十分有趣。
顾早如今一切顺心,就只是心头被那秀娘的婚事压住,想起来便总是有些难过。离那四月十八的婚期也没几日了,忍不住又瞒着方氏过去瞧了下,见她家已是一片喜庆,忙着预备婚事的样子,连那秀娘自己,也是一副闭了眼睛听天由命的样,回来心中更是闷闷地。
明日便是初八的佛诞,京城内外的各大禅院都有浴佛斋会,尤其是那城外的禅林寺,更传闻有得道高僧亲自开坛讲法,送那善男信女浴佛水。风传往年凡是有幸听过那高僧讲法,得过那水拿回家沐浴的,竟无不是心想事成,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得子的得子,所以提前一日,便早有无数的人赶到了禅林寺漏夜排队,只等着明日一早占个好位置得见高僧法颜,分得那一瓶子心想事成水。
那方氏自被秀娘的婚事刺激了后,眼见着自家三个女儿都是吊在那里没个奔头,心中时时不安,待从沈娘子嘴里听说了那高僧讲法和浴佛水的灵验,又举了个自己大侄女生儿子的活例,哪里还按捺得住,亲自去叫了顾大姐拖了一双女儿过来,叫停了明日的买卖,又张罗着让顾早,三姐初七晚上都一道去那禅林寺占位。
顾早见方氏如今丢了黄大仙,改信弥陀佛,心中暗自好笑。她哪里信这些,再说那禅林寺也是去过一次的。只是见方氏急吼吼地必定要去,大姐也是有些心动的样子,便叫了辆车,备了两篮子的各种吃食,托岳腾护送了过去,自己只推说要留在家中看铺子。三姐本也是不欲去的,也不知怎的突然改口又说一道要去。
方氏心中虽是恨不得抓了顾早过去,让她靠近那大师也熏点佛气过来。只是见她态度坚决,又怕去晚了抢不到好位置,想着自己多带些水回来让她洗下也是一样,当下也不纠缠,叫了一家子的人,连那柳枣也没落下,坐上了车,在岳腾的护送下朝着禅林寺去了,一路的街面上竟是遇到不少和自己同方向的车,怕都是赶往那禅林寺的,生怕去晚了,只不停地催那车夫,恨得那车夫发恼要半路赶她下车,这才住了口。
正文 四十八章
却说家中一干人等都出了去,只剩顾早一人。她便也干脆早早地打了烊,待收拾完了铺面和厨房,又瞧着后院里几间住的屋子因了平日忙碌,也没怎么去打理,三姐柳枣屋子还好,因她二人素日里都是勤快的,只青武屋子里,桌面上一抹,手指上竟是沾了一层灰,趁了今日有空,便去洒扫了一番。
收拾到自己屋子时,无意瞧见床底下塞满了杂物,都是方氏平日里舍不得扔掉却又用不到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去年从东山村搬家时搬过来的旧棉絮、破鞋子,放着也是占地,趁了方氏此时不在,便一股脑儿都拖了出来,收拾打包起来放在一边,打算等下放到门口去,自有那收拣破烂的人来拿。待床底空了,又用扫帚伸进去扫,却是碰到了样东西,弯腰看去,却是有些发怔了,原来就是那杨二爷从前送过来的那盒子花皂和蔷薇水。自己从前给藏到了床底,因了平日里太忙,渐渐也就忘了,不想被方氏的杂物东西给顶到了床底最里面,如今连那盒子面上都落满了灰尘。
顾早将盒子捞了出来,拿块抹布将那面都擦干净了,这才放到了桌子上。打开那盖子,立时便是又闻到了一股芬芳的味道,怔怔瞧了半天,终是叹了口气,盖上了盖子,自又去收拾起了屋子。待得最后将那几间屋子抹擦干净,又将天井里也扫了一遍,这才觉得浑身有些汗腻腻的不舒服,便又去烧了些热水从头到脚洗了个澡,换上了一件鹅黄色夹衣,这才舒服了些。
此时天色已是有些暗了下了,顾早点了桌上的油灯,一眼又瞧见桌上的那瓶子蔷薇水,瓶身在灯光的映照下泛出晶莹的光,竟似有了魔力一般。顾早忍不住伸出了手去,待闻到了那一股子氤氲的味道,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出了些,抹在了耳后和手腕处。
顾早心中突地一阵慌乱,忙不迭将那瓶子和花皂又都塞回了床底给推到了最里面。又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那香味,忍不住去打了盆子水,死命地擦洗着刚才涂抹过的地方,直到自己觉得已经闻不出味了,这才作罢。
顾早闲了下来,见已经无事了,去睡又有些早,便泡了壶花茶,坐在那藤萝架下歇凉。无意抬头瞧见那藤萝茎蔓蜿延屈曲,串串紫色花序悬挂在绿叶藤蔓之间,迎风摇曳,竟是一片浪漫。
这景象让她突地想起小时候自家祖母每年都要做的藤萝饼。一时兴起,茶也不喝了,站了起来踮起脚尖,摘了十来串含苞欲放的藤萝花蕾,一起提了拿到厨房。再仔细回想着祖母当年的手法,学着将那包着的花蕾轻轻一提,再把花瓣一揪,就从花蒂上揪了下来,再用手指一捻,把包在花瓣里的花粉、花蕊露了出来,再捏着花瓣尖一抖,那花蕊和花粉就抖落了下来,这样才把那花瓣一朵朵地放在了个大海碗里,如此择了一大碗,瞧着紫白相间,闻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已是十分赏心悦目了。
洗好了花瓣,顾早又拌了些糖,记得当年祖母拌糖后还要腌渍差不多一个小时的,便也放在那里等,自己顺手拿了本青武屋子里的诗经,坐在那花架下就着月光随意翻看了起来,待时候差不多了,瞧见那花瓣腌得都有些蔫了,这才取了块猪肥肉,切成细细的丁倒在花瓣上,拌成了馅,再用米粉包成了一个个薄薄的圆饼状,这才上锅子蒸。
顾早等着那藤萝饼熟的当,突地想起屋子里那一堆的杂物还没扔,便拎了过来,走到那铺子的前门,开了几扇门板,自己探出身子放到了铺子门口的台阶上。抬眼瞧着街面上,因了天色有些转暖,此时仍是人来车往地十分热闹。正缩回去安那最后一块门板的时候,突地一个人从边上的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一下子站到了自己面前。
顾早抬眼望去,却是生生被吓了一大跳,手上拿了那块门板,只愣愣地瞧着,说不出话来。
那人竟是太尉府的杨昊,只不过数月不见,竟又是变成了原先的大胡子模样。
顾早还发怔着,杨昊已是对她露出了笑,望着她低声道:“二姐,我方才刚刚到京,心里惦着你,忍不住就过来了……”
原来那杨昊正月里随了船去那阇婆一带,本是想着再绕去大食、古逻,便是一年半载的也不想回来的。只是船队出了海没几日,那心里便是有些牵挂了起来,待一个多月过去了,竟是连梦里都是那女人的样貌,连嗔怒的样子此刻想起来都觉得窝心,心里便是有些后悔自己当日丢下的那重话。
他身边那三蹲,本就不大愿意在海上吃咸风的,如今一路跟了过来,瞧着自家二爷日日里站在那甲板上北望,神色忽而凝重,忽而又似欢喜。他那样猴精的人,哪里会瞧不出,时时便在杨昊耳边撺掇着早日回去,说那顾家二姐本就有西施之号,如今又开店日日里抛头露面的,只怕打她主意的人都要排街面上了。那顾二姐就算是个贞烈的,只是再烈的女子也是经不住男人的死缠烂打,二爷若是真的过个一年半载再回去,那顾二姐说不定便早嫁人抱孩子了。
杨昊心中本就放不下她,被三蹲这样撺掇,心中更是后悔。待到了阇婆,几日里匆匆交易完毕,便让其余商船继续前行,自己扯了帆加紧回来了。饶是这样,也已经是四个月时间的过去了。今日刚刚到京,连口气都没喘,打发三蹲和别的人先回去了,自己也不说去哪里,闷声不响地便到了这马行街,打听到了顾家这饭铺子的所在。过来时心中也是有些惴惴的,既恨不得立刻便见到那二姐,又怕见到她时给自己冷脸子。这样一路忐忑地找到了她家,却是瞧见门扉紧闭,心中也不知是懊恼还是庆幸,正站在一边发呆了不知多久,突地瞧见那那里开了几扇门板子,二姐探出身子往门口边上放东西。
几个月不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此刻就在眼前。借着街面上铺子里的光,又瞧见那二姐穿了个杏黄衫子,头发松松挽起,竟似比从前更出落得要动人些。又见她缩了回去要上那门板,心中一热,几步便已是窜了上去。
顾早见到杨昊面上那激动欢喜的样子,心中一动,手上那块门板便是闩不上去了。半晌才回了神,淡淡道:“原来是二爷回来了。”
杨昊见顾早冷淡,怕她立时便要翻脸赶走自己,情急之下又低声道:“我……今日一天都没吃饭了,你家不是饭馆吗,我来吃饭……”
顾早见他竟掰出了这样一句,不禁有些好笑道:“二爷这话说的,我家是饭馆没错,只是今日里人都去了寺庙,晚上便歇了一顿。二爷肚子饿,自去别家吃,便是那太尉府,也不会饿到你的。”
杨昊见她说话虽仍是冷淡,只是那眼角却是隐隐飞上了丝笑意,胸口发烫,急急忙忙说道:“我这次出去,给你带了些稀奇东西过来,你瞧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