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爷,驸马爷,您怎么还回这里?哎哟今时不比往日,驸马爷您现在是露过脸的了不得的人物,公主的驸马,快些随了咱家到北象宫去。陛下有旨,与公主大婚前,驸马爷就暂时安身在那处,这就快走吧。”
一个宫人寻找了过来,用有些阴柔的嗓子说话,惊醒了步效远。他看着宫人脸上挂着的谄媚的笑,自己平日同伴此刻各种表情的脸,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朝他们一一点头致意过后,终于随了那宫人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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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章 …
初八,黄道吉日,太宁宫元凤殿。
明元女皇端坐,看着一身红妆、艳色无俦的女儿到了自己的近前,下跪拜辞。
昌平,她的如珠如玉般的小女儿,终于也长大了,嫁为人妇。
“母亲,吉时将至,昌平前来拜辞。”
她的耳边响起了自己女儿清脆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新嫁娘该有的欢喜和羞涩,仍是那样冷淡而自持。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女儿昌平,不再像小鸟一样地依偎在她的身边了?
她微微有些恍惚,思绪竟然又漂回了两年前的那一个清晨,她闯进了自己的寝宫,昂首把那块沾染了落红的罗帕丢到自己面前时的情景。看到自己震惊的表情,当时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宣泄的快意。也就是那一夕间,她的女儿离自己突然疏远了起来。
她知道她是刻意的。
昌平得不到回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提起散在地上的繁复的裙摆,站了起来,转身慢慢离去。跨出元凤殿那高高的铜槛的时候,她终于听见身后响起了自己母亲的声音:“昌平,你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甚至不惜用伤害自己的手段来报复我。但是,那个男人,他美艳的外表和不凡的才华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容忍你被男人的色相和甜言蜜语所欺骗。身体的伤害只是短暂,女人若是沉沦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中不可自拔,最后发现无情的背叛,这才是最大的伤害。即使你是我的女儿,中昭国最尊贵的公主。”
昌平站住了脚。片刻,她终于回过了头,看着明元女皇。
“那样的男人,却会是一个很好的情人,所以你就让他做了你的情人。母亲,你也是喜欢他的吧?至少从那时到现在。”
沉默。
昌平转过了身子,娇美面庞上带着如花绽放般的笑容:“母亲你其实完全不必在这时候又提那个男人。对于你的后宫,我完全没有兴趣。我招到了驸马,今天要出嫁了,这是我的好日子。母亲,你难道就不愿给我说一句祝福的话?”
女皇的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难言的神色,只是很快就笑了起来。
“昌平,那天你说你的驸马是天代你择定的。或许你说的对。我虽然对他也不是很满意,但比起远嫁北夏,步效远仍不失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的出身确实太过低贱,只是一百年前,中昭的太祖皇帝也不过是个地方的豪强。所以昌平,上天既然代你择定了他,你要好好和他过日子,我知道他会对你好的。吉时到了,你去吧。”
昌平凝神,隐隐听见元凤殿外传来司时官拉长了声调的报时声,转身慢慢地朝前而去。她知道,片刻之后,她就会坐上饰有金色云凤花朵的皇家马车,在卫尉寺天武仪仗的护送下,跟着紫色华盖的引导,从太宁宫的南门驶向昌平公主府。于是沿途夹道的百姓们会尽情观赏簇拥的红罗销金掌扇、悬有珍珠帘子的金镶马车和那浩浩荡荡的几乎从太宁宫南门一直逶迤到公主府的红妆,兴高采烈地议论着那位娶到了他们的公主的原本与他们一样卑微的驸马。而那位驸马,将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走在她的车骑的侧旁,与她一道接受着来自于她的臣民们的膜拜和恭贺。
他会对你好的。
连她的母亲也这么说。
她微微加快了脚步。
***
冗长的各种仪式终于都过去,夜幕也降临了,昌平公主府宽大正屋里燃照的长长一排龙凤喜烛让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罩上了一层迷离的红光。
步效远被公主府里的侍女引到了这里。
四周静悄悄一片,烛泪默默垂淌而下,渐渐在底座处凝固成了团团的蜡堆。而他的耳畔,到现在似乎还响着司仪官那洪亮高亢的声音和震耳的烟花爆空声。那是皇家为了昭显与民同乐,特意在公主府的大门外燃放的一场烟花盛会。
步效远等了很久,等得他连腿都几乎有些坐麻了,他终于扯掉了自己头上的帽子,打开了门。
那个侍女引他进来的时候,他认了出来,她就是当年找到了他,问他想不想见她的绿衣女子。她现在就站在门口。
他犹豫了下,终于问道:“公主去哪里了?”
茯苓看了一眼他,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不用,不用……”步效远有些窘迫,微微往边上挪了下位置,这才又补充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公主要是不喜欢我在这里,我就去别的地方,她过来睡这里好了。”
茯苓微微睁大了眼,仔细打量他一下,这才咳了下,低声说道:“驸马爷不用等了,也不用换地方,这屋子本来就是为驸马爷铺设的。我叫茯苓,就在外面伺候着。下半夜会另换侍女,名叫木香。驸马爷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是。”
步效远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只是很快,心里却又上来了一丝淡淡的失落。他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被暗青色夜空映出的重重楼宇的飞檐翘角,转身关上了门,慢慢地回到了床榻之侧,坐了下去。
她不会来和自己一道过这个新婚的洞房之夜,他其实早就清楚。现在既然连那个名叫茯苓的侍女都这么说了,他放下心思,自己睡觉就是了。
步效远仰面躺了下来,双手撑着后脑,眼睛看着头顶静静悬垂下来的华美锦帐,鼻尖闻着不知道哪里散出的幽幽芳香,终于阖上了眼睛。
他确实是累了,从几天之前那个知道自己成为昌平公主的驸马,住进华丽的北象宫之后开始,一切就都不对劲了。他吃着从前从未吃过的珍馐美馔,却是食不知味,穿着柔软而光滑的锦缎衣裳,身上却像有针尖在刺,睡着华丽精美的床榻,却从没有睡过一次囫囵觉,甚至就在今夜,他与他头覆红盖的新娘在司仪官的引辞下相互对拜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像一张绷紧到了极限的弓弦。现在在浅浅的失落中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累了。
步效远慢慢睡了过去,很快就又做起了梦。那个从前曾侵扰了他无数遍的让他醒来时总是汗流浃背羞愧万分的梦再次袭了过来。
随风飘动的垂地帐幕中,白色的月光像条船,静静地载着他和那个有着如牛乳般肌肤的少女,她静静地躺卧在他的胸膛之前,软软凉凉的长发披覆在他□的身体上,发梢仿佛钻了进去,搔拂得他心中酸软一片,却又无法触手去止住这甜蜜又难过的惩罚。从前的时候,他总是看不大清楚他怀中少女的脸,但是今夜的梦里,她终于转头,朝他笑了起来,笑容明媚而诱惑。那是她的脸。
他颤抖着手,轻轻触摸着她光洁的肌肤,将她温凉如玉的肢体完全地揽进了自己怀里。她仰头温柔地亲上了他的唇,用她柔软而饱满的胸脯去挤压他热得仿佛像火一样的胸膛,手攀附在了他的颈间,将他紧紧地缠住……
“公主……”
他梦呓般地低低叫了一声。
昌平皱着眉头,看着和衣正躺在床榻之上的的步效远。
仪式结束之后,她就丢下了她的新婚丈夫,去了自己平时起居的南房,那里有个很美的庭园,里面有秋千,秋千上缠绕了白色的开得像珍珠一样的花。而这里的正屋,太过阴冷,她从来不住。
她嫁给了那个曾和她有过一夜之欢的男子。不,确切地说,是一夜之痛,那个夜晚留给她的感觉太过糟糕了。尽管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但是现在,从几天前在黄武殿的校场中认出了这个人开始,所以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就重新都闪现了出来。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忘。于是她愤怒了,真的是愤怒。
她再次违逆了自己母亲的意愿,坚持嫁给了他,一半是为了遵守诺言,另一半……
一个原本以为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道的羞耻的秘密,突然就这样被撕开了所有的伪装,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这就是她认出了他之后的唯一感觉。
她必须要把这个人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除非他死去。
刚才,她已经卸去了头上沉重的凤钗,脱去了华美的袍服,爬上了散着她熟悉芬芳的锦绣床榻。只是鬼使神差般地,她突然想去自己的新房看看那个新招到的驸马,看看他等不到自己后到底是什么表情,顺便再责问下他当年为什么不离开帝都,反而鬼鬼祟祟地这样在暗中窥探着她。于是她就过来了,看到他居然仰面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她很想倒杯水到他脸上。她还没睡,等不到她的他竟然就已经睡了过去!但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听见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公主”。
她以为他睡醒了,把脸上的冷意扩大到了最大之后,转过了头去,却发现他根本没醒,不过是在说梦话而已。
昌平觉得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到底梦见了什么,以致于连做梦都在叫自己?她现在又有了一种被侵犯的感觉。
她微微靠近了些,借着烛火仔细打量了下,发现他竟然满面潮红,额头隐隐仿佛有汗,呼吸急促,最叫她不敢相信的是,他下腹处的衣裳已经被高高地支了起来。
昌平一下明白了过来他到底在梦什么了。再想到他刚才的那句呓语,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又羞又恼地盯着那个还躺在床榻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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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章 …
怀中人柔软的身子散发出的那种幽凉的馥郁气息,引得他口干舌燥,肚腹之中仿佛有团火在燃烧,他很难受。而她仿佛知道了,回眸对他粲然一笑,手上已经多了一只晶莹的玉盏,把清冽甘甜的水喂进了他的嘴里,他喝了下去,觉得舒服了许多。他想对她说好了,但她却不听,仍是不停地朝他喂水,那只玉盏中的水仿佛饮之不尽。他来不及下咽了,冰凉的水已经溢满他的脸,浸漫入了他的耳鼻,而她的笑容也突然消失了,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带了那丝叫他无法释怀的厌恶之色。
他陡然一惊,片刻之前心中的所有绮念顿时消失,猛地惊醒了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头脸之上真的已经湿漉漉一片,抹了一把睁开眼睛,这才看清了,刚才的那个梦中人,她竟然就站在自己的床榻之前,手上提了个玉瓷茶壶,那壶嘴正对着他的头脸在不停地汩汩往下倒水。
“总算醒了?真不容易。刚才梦什么呢,嗯?”
砰一声,昌平把手上的茶壶扔到了地上,砸成了几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这是从见过她的那一夜开始到现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对他说过的第一句叫他有些辨不清她情绪的话。她的声音不高,好像带了嘲弄般的笑意,又仿佛含了丝羞愤的怒气。
步效远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她今天白天时的华丽装扮已尽数褪尽,现在发鬓微堕,只斜斜用一只碧玉簪子绾住,一双眼中盈盈有波光流动,身上只罩一件薄薄的杏色软罗衫子,露出了脖颈之下的一片如玉肌肤。
步效远怔怔看了片刻,见她眼睛盯着自己,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赫然看见自己那里还高高支起,胀得有些难受。梦境在他脑海里闪过,轰地一声,刚刚在他肚腹间燃烧的那把火焰,现在已经迅速蔓延了到了他的头脸之上。
步效远羞愧难当,脸涨得通红,转瞬间,他已经像闪电般地跃了起来滚下床榻,连鞋都来不及穿好,慌慌张张地就往门口方向去。
“站住!”
他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她的娇斥声,犹豫了下,硬生生停住了,却仍不敢回身面对,只是背对着她。
“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昌平拂了下床榻,这才坐了上去。
“没……梦见什么……”
“胡说!我明明听见你在喊我!你入了我公主府,往后敢对我隐瞒撒谎的话,你知道那是什么罪?”
步效远终于慢慢回头看了眼,见她坐那里柳眉微蹙,面上含了丝薄薄的愠怒,正在盯着自己,微微僵了下,终于垂头不语了。
“转过来!往后不许背对我说话,听见了没?”
他听见她的命令声又起,偷偷低头看了下。大概是刚才受了惊吓的缘故,起先的胀痛感已经没了,差不多也平了下去,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擦了下额头不知道是刚才被她浇上的茶水还是新迸出的汗,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身。
昌平飞快地瞄了下他身上刚刚让她触目惊心的地方,见这么短时间竟消失了。她从前虽然和他有过春风一度,也偷偷看过些画册,只对男人这方面的实际经验少得可怜,不过只限于那一夜和他一起时的那次不大痛快的经历。现在见他那里竟像在变戏法似的,心中免不了有些惊讶。一抬眼看见他站那里,目光又定定地投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脸忽然就有些发热,狠狠盯他一眼,见他终是不敢与自己再对视,垂下了头去,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呼了口气:“说,你刚才到底梦见了什么?”
步效远额角的汗水又流了下来,却不敢抬手去擦,更不敢看她了,吭吭哧哧了半天,脸涨得像只煮红的虾子,话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
“算了算了,说出来也没好话!这一次就算了,下次再被我发现,当心刀子伺候!”
昌平皱了下眉,有些不耐烦地挥了下手。
步效远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着她。
“看什么?你当我和你玩笑?”昌平哼了一声,终于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站了起来走到他近前,刚想开口,突然发觉自己个子只过他肩头,这样和他说话还要仰着头,气势未免有些弱了,于是又慢慢踱了回去坐下,这才盯着他,问道:“我问你,从前我明明留字叫你离开这里,你不但不走,反而潜进了这皇宫之中在背后觊觎我,你到底存了什么居心?”
步效远脸色微微一变,终于忍不住,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见她正冷冷地看着自己,烛火中一双明亮的眼眸之中满是责备和怀疑,心中如同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喉头已是有些堵了起来。
“莫非你暗中跟踪于我,知道了我的身份,自以为拿捏到了把柄,这才隐身在太宁宫,伺机有所图谋?现在你终于一步登天,成了公主府的驸马。但你要记住,你这驸马之位是我给你的。你往后行事若是不端,我要拿走的话,也易如反掌!”
昌平一口气说完,见他头越垂越低,这才觉得自认出他后这几天心中聚积起来的那口恶气平下了些,这地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站了起来就要离开。走到与他擦肩之处时,突觉手腕处一痛,侧头看去,见竟是被他一只手紧紧捏住了。
昌平不防备,突然见他一双眼睛睁得滚圆地望着自己,额头青筋直跳,看起来十分生气的样子,倒是吓了一跳,用力甩了几下,甩不开他手,刚想大声呼叫门口的侍女,又觉有失颜面,忍住了痛对他怒视,压低了声斥道:“步效远,你好大的胆子,想造反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了,他必定会松手,没想到这人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是那样紧紧握住她手腕,定定看着自己,面上刚才那愤怒之色虽渐渐消退了去,只表情看起来却仍十分怪异,一双眼睛映照了红彤彤跳跃着的烛火,仿佛中了邪般,看起来竟有些吓人。
“你快松手……痛!”
昌平再次低声斥道,只这回声音里却带了些颤抖。
步效远的手微微一抖,仿佛被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了钳住她手腕的手。
昌平咝咝了几声,揉了下自己的手腕,抬头见他正低头凝视自己,目光中带了丝惶急的怜惜和歉意,却并没有她原本以为该有的惧色,一时竟有些摸不透面前这男人的感觉,心中大怒,见他嘴唇微微张了下,仿佛想说什么,只是她哪里还容他开口,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啪一声,在这静寂的中夜时分,听起来分外清脆响亮。
“你竟敢这样对我!再有下次,我绝不会轻饶!”
昌平捏了下自己有些发麻的掌心,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步效远怔怔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极其沮丧。
她又打他巴掌了。她仿佛已经习惯了朝他挥掌来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
茯苓已经和另个侍女进来,换过了床榻之上已经被茶水沥湿的锦褥,又到了他面前,轻声问道:“驸马爷,你身上衣衫也湿了,我伺候你换掉吧。”
“不用,你们回去休息了吧,也不用守在这里了。”
步效远摇了摇头。
茯苓看他一眼,朝另个侍女丢了个眼色,两人一道出去了。
步效远慢慢回了床榻边,坐了下去,终于又从自己的怀兜里摸出了那一方衣角,低头默默看了片刻。
***
第三天,昌平从城外的敕建碧云寺回到公主府,刚到自己的南房坐定,留在府中的余甘就跟了过来。
“我不在的两天,驸马都做了什么?”
昌平一边用把小玉梳对镜理着自己的鬓发,一边随口问道。
“公主,驸马前天应厨丁的请,到了厨下宰杀了一头猪,引得全府的人都去围观。昨天又和护院的侍卫一道练武,称兄道弟,现在好像还在后院与他们一道厮混。”
余甘嘴快,噼里啪啦地说了出来。
昌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啪一声丢下手上的玉梳,站了起来,朝着后房过去。
茯苓横了余甘一眼,余甘朝她挤了下眼,笑嘻嘻吐了下舌头。
公主府占地广大,除了前庭后园,中间的正屋和南房北厢,后面还有一排罩房,是府中护院侍卫和一些粗使佣仆的居所,昌平几乎没去过那地。现在被人引着拐了过去,远远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又有棍棒舞动发出的呼呼风声。
“驸马爷,你武艺真当了得。前几日小弟听人说起你几下就解决了北夏世子,免叫我中昭举国武士堕了颜面,公主又不用北嫁。小弟起先还不信,这两天下来,小弟佩服得是五体投体……”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就是纷纷附和之声。
昌平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脚步加快,拐过了一道用方砖砌成的花墙,一眼便看见空旷的练武场上,乱哄哄聚了二三十人,中间地上趴了个府中的侍卫,步效远打着赤膊,正笑着俯身去拉他起来。
“众位弟兄只要看得起我,往后我没事就过来与大家一道练……”
步效远拉起了刚才和自己比武被打到了地上的那个侍卫,正说着,突然觉得四周静了下来,觉得有些不对,回头一看,愣了下,定在了原地。
边上的那些侍卫因为刚才热了起来,衣衫也都不大整齐,此时突然看见公主竟出现在了这从前一步也未曾来过的偏僻之地,都是吓了一跳,等回过了神,见她又眉头微微蹙着,满脸不快之色,哪里还敢多留,也不知哪个带的头,捞起了自己的衣裳就作鸟兽散,转眼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了个步驸马。
步效远见她远远站着,一脸嫌弃地盯着自己,这才惊觉自己还光着上身,急忙四顾去找刚才脱下的衣服。却不知道被哪个侍卫匆忙间胡乱给捞走,找不到了,没办法,只好朝她笑了下,有些忐忑地慢慢走了过去。
昌平微微眯着眼,看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精壮的铜色上身布满了密密的汗水,阳光下闪闪发亮,竟然有些晃眼的感觉。
“停,别过来!”
她突然叫道。
步效远立刻停了下来,有些局促地解释了起来:“我……你……你这两天不在,我没事情,所以就和他们一起松泛下筋骨,打发时间……”
昌平哼了一声,眼睛却不去看他,只是盯着他脚前的地,有些生硬地说道:“我走之前派人跟你说过,今天晚上要一道进宫去拜见陛下的。都什么时候了,我若不来叫你,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点驸马的模样?还不快点回去把你这满身臭汗洗洗干净,换了衣服跟我进宫!”
步效远应了一声,抬眼见她已是转身离去,怔怔看了她背影片刻。
昌平走了几步,猛地回头,见他果然像自己预料的那样还站在那里发愣。
“还看什么!我的话你没听见?”
步效远惊醒了过来,擦了把额头上因为刚才的打斗热出来的汗,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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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章 …
步效远匆忙赶到公主府的大门外时,见昌平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只见她一只玉白的手掀开了马车前的帷幕,露出半张脸,看了自己一眼。
他现在已经换上了整齐的衣裳,见她那样上下打量自己,又有些微微局促起来。好在她也并没多看,那只手很快缩了回去,帷幕垂了下来。车夫一甩鞭子,马迈开了蹄子。
步效远松了口气,急忙接过了边上一个家仆手上的缰绳,翻身骑上了马。
他从前并没多少骑马的机会,只是知道自己今天要跟她进宫,前两天趁她不在,牵了公主府马厩中的马出去跑了几趟。现在虽说不上熟练,驾驭已经没有问题了。
公主府离太宁宫并不远,不过几条大街的路,很快就从南门进入,到了内殿正门前,昌平下了马车。步效远一直跟着她,一路默默地到了女皇平日所栖的元凤殿前。见到了明武女皇,两人并排齐齐给她下跪磕头,女皇笑容满面地叫了平身。
“昌平,光华殿那片园里的牡丹开得正盛。往年这时候,朕都会在那里设下赏花宴。如今正逢了你和步驸马新婚燕尔,朕便挑了今日,以示庆贺,所邀之人也都到齐了,只等着你们两个了。这就与朕一道去吧。”
昌平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应了声,便被女皇携了手移步出宫去了,步效远自然跟在她两个后面,后面是手捧各样物件、迤逦列队而行的宫人,一路过去,除了前头她两个的说话声,连句咳嗽声也无。
她对着女皇陛下或者别人,都是冷冷淡淡地看不出喜怒,唯独为什么对着我时会那样古怪,露出那样讨厌的神情?
步效远心里想着,目光落在正行他面前几步的昌平,禁不住又是一阵迷惘和怅然。怕她若是突然回头发现自己又在盯着她瞧会生气,终于也不再看了,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路。七弯八绕的也不知跟到了哪里,陡然觉得差点要撞到什么,硬生生收住了脚,抬眼一看,她正扭头皱眉看着自己。这才发现她们已是停了脚步,自己却魂不守舍地还往前走,差点撞到了她身上。
步效远听见后面的宫人们发出轻微的笑声,又见女皇也是掩嘴在笑,一下有些慌乱,张了下嘴,却是说不出什么话,只愣愣地看着昌平。
女皇终于清了下嗓,笑道:“效远,这边是女眷的所在,男宾们都在边上另个园子里。今日这花宴是为你和昌平所设,叫你认识下我本家和朝中的一些年少俊才。我的大皇子虽也在,只你到了那里,就是半个主人,替我好生招呼那些客人。”
步效远应了一声,见昌平已是扭过了头去不再看自己,只得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思绪,跟着个宫人一道去了。到了那园子,倒是微微吃了一惊,见里面酒席早已设好,几十个华服男子在座,年岁从十几到三十的都有,边上几排乐工在奏吹曲乐,场面极是热闹。见他到了,几乎所有人便都停了手上动作,齐齐看向了他。
步效远犹豫了下,看见最上首已有个青年站了起来,朝着自己招手,指着他左手边的位置,嘴里说道:“步驸马,到我身边就座。”
那青年二十五六的年岁,服饰华美,容长脸,仔细看去,那眉眼和昌平有几分相似,只是两个眼泡浮肿,脸色有些发白,硬是夺去原本的俊秀,心里已经明白应是前废太子姬弗陵,便走了过去,见过了礼,坐了下来。
姬弗陵显得很是兴奋,把周围一圈的人都依次给他介绍了一遍。除了前几日在校场见过的王睿和萧邺,剩下的大多都是贵族家的子弟,面上虽没现出什么,只眼中神情一个个却都露出了鄙夷之色。步效远心知肚明,也不去理睬,等一圈见完了礼,自己便坐了下来闷头喝酒。听这些人说话,言谈间提得最多的,不过是些攀比炫耀,或是一些风花雪月,间或还有人提起了承清楼,一时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