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登基,号明元女皇,向天下发布昭告,姬姓仍是中昭帝国的王姓,自己不过是顺应天命暂代理政,待他日姬姓子孙昌德圆满,必定择一贤明者回承大统,故而不改国号,只将年号改为元凤。五年之前,百官再次上言,称颂女皇治下国泰民安,所以再改年号为天和,到现在,昌平公主十九岁,已经是天和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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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凤殿的御花园中,蜂蝶嬉戏,明元女皇一身常服,倚在曲桥之上,看着水中的成群锦鲤正在争相抢食昌平撕扯了丢下去的一片片花瓣,吞了有吐,吐了又吞,搅得水面啪啪作响。
“昌平,王司徒家的睿三公子和萧家的萧邺,你中意哪个?”
明元看向了昌平,问道。
昌平揉碎了手上那朵花枝上的最后一朵花,连枝条一道丢进了水里,这才拍了拍手,抬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你忘了端木和那个北夏的了。”
明元微微笑了下:“端木是我母家,这些年在朝中的荣华,我看也差不多到顶了,无需再用你去为他们锦上添花。至于元炬世子……,昌平,你是我的女儿,我只盼你招到驸马,与驸马和和美美到老便好,不会让你远嫁他邦,从此故土难归。”
昌平嘴角上扬,眼里却没半分笑意,淡淡说道:“母亲,你做每一件事,总是权衡利弊过后,自己做了决定。我的婚事也一样。端木家仰仗了母亲,这些年飞扬跋扈,旁人怨声一片,他们却可笑地继续凭借自己当年拥立母亲登基为帝的功劳,甚至渐渐有些冒犯了您的尊严。母亲心中必定早是有所不满,却又不得不继续仰仗他们的支持。日后如何还未料知,母亲自然不会将我嫁去。至于那个元炬世子,北夏本是苦寒之地的小国,这十几年来却突然崛起,连年征战,吞并了附近十几个大小国家,甚至到现在,还有几个亡国之君逃亡到了帝都,在母亲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梦想着有朝一日复国雪耻。中昭泱泱大国,虽繁盛百年,而今朝野之上,文官不思进言,武将安耽享乐。这个国家,早已经如海上的行船,高桅阔帆,只是海水之下那看不见的船底,却已是开始腐朽。母亲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不过有心无力而已。北夏如今却声威大盛,兵强马壮,或许暗中早已心存觊觎我朝的狼子野心。母亲现在需要的,只是弹压这个国家的野心,又怎会将我嫁去?”
明元惊奇地凝视了昌平片刻,终于摇头叹息:“昌平,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女子想得过多,不是件好事。还是回到之前的话题吧,王睿和萧邺,你愿意要哪个?”
“母亲,如果我告诉你,我谁都不要,只想一个人这样安静地过下去,你会恩准吗?”
“胡说!女大当嫁。怎么可能一世都这样过下去!昌平,你不要太任性了!”
昌平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母亲又何必问我的意思。萧王两家,母亲想拉拢哪一家,自己定下就好。”
明元女皇的眉头蹙了起来:“昌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故意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伤心?当年生下你的时候,先皇与我商议了几日,最后才为你取名璎珞。妙法莲华经中说,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才合成众华璎珞。璎珞是由世间众宝所成,意寓无量光明,无上喜乐。希望你能过得好,这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愿了。”
“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了我的父皇……母亲,你到现在可还有记得父皇?”
昌平凝视着明元。
女皇仿佛没听见,不过略微停顿了下,就直视着她继续说道:“萧王两家,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确实需要施恩拉拢,但是这两个年轻人我都见过,人材极是俊秀。尤其是萧邺,天资聪颖,不但文采裴然,武艺更是高强,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他对你亦是十分倾慕,早早地就托请萧相代他表了心意。你招他为驸马,也不算委屈了你。”
“那就是萧家了,母亲早早直说便是,何至于绕这么大弯子。”昌平笑了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只是不知道母亲该如何推拒掉另三家?尤其是北夏?”
女皇不应,出神片刻,说道:“我自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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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牡丹正盛,女皇陛下设下大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北夏国元炬世子,两位皇子和昌平公主俱是在做,满朝文武相陪,王萧端木三家的求婚候选人也在受邀之列。明眼之人一看便知道今日之宴,必定是和昌平公主的婚事有关了。
公主的婚事,因为太祖那个本形同虚设的法令和被明元女皇所开的先例,变得极其微妙起来。前废太子至今萎靡不振,声望不佳,子辈中亦无出色人才,弗贺皇子而今虽二十有二,身体却仍未见好,子嗣不振,所以女皇百年之后,昌平公主也不是没可能继承大统。若是得娶昌平公主,等生出子嗣,虽然冠了母姓,但那血脉却是不可更改的存在,所以王、萧、端木三家无不虎视眈眈。这本是本朝三大家族之争而已,如今却因为元炬世子的横插一脚,变成了两国之事。偏偏那北夏如今兵强马壮,国威虽仍无法与百年中昭相平,只也不是能任由拿捏的小国了,女皇就算不愿把公主下嫁,也须得考虑如何不扫了对方的颜面,这倒确实是个难题。所以今日这场欢宴,虽有佳肴美酒,丝竹弦乐,却几乎没人去注意这些,只是齐齐把目光投在了昌平和四位求婚者的身上。
昌平今天朱唇微点,穿了娇黄宫裙,发簪紫色牡丹,双鬓黛黑如鸦,寂寂坐于女皇下首,却是高贵逼人,艳光四射。王萧端木家的三位男子,从前虽也见过她数次,只不过惊鸿一瞥而已。听闻她平日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到敕建寺庙中向高僧请教佛理。此时见到,竟起了被摄魂夺魄之感,只是碍于礼节,不敢长久相望。北夏的元炬元炬身材壮实,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满面须髯,目光却如鹰隼。他却是无所顾忌,从她落座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连面前酒盏不小心被他手拂倒也未觉察,直到酒水滴淋到了他盘起的膝盖之上,被身后侍儿提醒,这才低头下去,稍微有些狼狈。
昌平厌烦这种目光,眉间慢慢带出了一丝冷意。
冗长又堂皇的欢宴进行到一半,终于被推到了□。元炬双手捧了一柄鞘上层纹交错、镶嵌着五彩宝石的弯刀,出列对着女皇说道:“陛下,这柄刀是我十五岁首次上沙场斩杀敌颅之后父王对我的赏赐,多年来我一直视若珍宝。今天我恳请陛下代我把这柄刀赠给尊贵的公主,以表达我对她的仰慕之意。”
元炬说完,满场的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所有的眼睛齐齐地投到了昌平的身上。
昌平眼见微垂,望着自己面前的案上的琉璃合欢杯,连发丝都未有过一丝颤动。
女皇命人过去接了过来,细细观赏片刻,笑了起来:“果然是宝刀。世子一片诚心,朕代昌平先把它收下,等到三天之后,昌平婚事定了下来,那时再由朕代为转赠或是交回给世子,如此可好?”
女皇话音刚落,全场寂然,元炬也是怔在那里,狐疑地看着女皇。
女皇朗声说道:“天佑中昭,乾坤清朗。朕的昌平公主已到将嫁之年,诸位求亲者在朕看来,都是青年才俊,人中豪杰,实在难以取舍。为求公平,三天之后,朕在玄武殿设立一个武场,四位向昌平公主提过亲的尽管各显身手,技艺胜出者,便可得娶朕的掌中明珠昌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短暂的静寂过后,宴场中发出了阵阵附和之声,大臣们点头称是,王睿、萧邺和端木衷,各自怀揣不同心思,先后出列行礼应下,口中称是。
“元世子,你意下如何?朕早听闻世子年少英雄,沙场上所向彼靡,刀马功夫想必也是了得,正好趁了此天赐良机,叫朕也见识下世子功夫。”
明元女皇望向元炬,含笑说道。
元炬眼风扫过昌平,见她一双妙目看来,正投在自己身上。他臂力过人,勇猛无俦,向来自负,当下傲然抬头,应了下来。
“那就这样定了!”女皇站了起来,面向群臣笑道,“三天之后,朕要与昌平亲自到玄武殿校场见识下诸位少年儿郎的过人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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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初九日,艳阳照满天。太宁宫玄武殿外的宏大演武场中,皇家旗帜迎风猎猎,年轻的羽林军儿郎们身穿沉重的铁灰盔甲,手执戈戟,静默而整齐地列队立着,当太阳投射在了冰冷的刀戈尖锋之上时,那里就会泛出一道肃杀而刺目的光。
昌平公主的求婚者之一,端木家的那个年轻人今天没有出现。他的伯父,辅国公解释说,那是因为侄儿昨日外出,为了避让闯到路中的一名醉汉不被马踏,自己不慎坠马伤了脚骨。
边席之上的百官们纷纷叹惜,又称赞了一番。女皇宽慰了国公,赏下厚封,这才看向立在场中的元炬、王睿和萧邺说道:“三位都是少年英才,文武兼修。朕今日设了三场试局。第一文试,第二马技,第三箭术。三场比试,既能考校三位的真才实学,又免了刀剑无眼伤了和气。三场两胜者,就是我中昭国昌平公主的驸马。三位可有异议?”
王睿和萧邺出自世家,向来自负文采风流,自然不惧怕第一场文试,齐声应了下来,看向了边上一语不发的元炬,眼中隐隐露出讥嘲之意。
北夏与中昭接壤相邻,百年下来,受中昭的文化影响极深,第一场这样的考校,也不能说是故意刁难。元炬虽有些为难,隐隐觉得这多少有些对自己不公,只转念一想,就算文试输了,后面的两场马技和箭术,对他而言就是强项了,三场两胜,自己胜券还是很大。见满场的目光都投在了自己身上,自然不肯被人小看了去,头一扬,大声应了下来。
明元女皇面上露出笑容:“那就开始吧!”
第一场文试,主考的承旨翰林李学士出了个题,论齐家治国平天下。王睿萧邺一气呵成,没多久就呈卷御览,元炬却只不过起了个头,涂涂改改,抬头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在看。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心中气恼,干脆把笔远远掷出,双手抱胸而立。
李学士心知肚明,故意上前发问:“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元炬看了眼不远处端坐着的昌平公主,强忍住了心中气恼,冷笑起来:“这一场,我认输就是!”
李学士暗笑了下,装模作样也收了他的试纸,呈到了明元女皇面前。女皇与翰林院众人一番品评下来,李学士大声宣布:“王少骑萧少卿二人,凌云健笔,寓意纵横,文采裴然,字字珠玑,本是难分高下,经再三品评,萧少卿略胜一筹,本场胜出。”
李学士宣完,又念了遍萧邺的文章,声调抑扬顿挫,两边文武百官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赞叹不绝。萧邺的父亲萧丞相捻着胡须微微点头,笑而不语。落败的王睿却是面有沮丧之色,又有些不服,更不敢去看自己父亲王司徒的脸色,只是呆呆站着。唯独元炬仍旧昂头而立,一脸倨傲之色。
第一场文试过了,紧锣密鼓就是第二场的马技了。三人各自到马厩中挑选一匹马,同时出发,到达演武场边高高立起的一座用梁木临时搭起的高塔之后,攀援登上塔尖,率先摘得塔顶那枚红球的为胜。
元炬已经失利一场,这次极其小心,挑选马匹之时,仔细检查了马嚼鞍辔,连四蹄底下也一一抬起看过,并无异样,这才牵马出来。
北夏地多辽阔,马匹对北夏人而言就如自己的腿脚,元炬的骑术自然了得,出发后果然第一个到达了高塔之前,也不下马,高高跃起手脚攀住了梁木。
中昭满朝文武虽都盼他落败,只此时见他身手如此了得,一时也是齐齐喝彩出来。元炬得意,一边奋力上攀,一边回头远远看了眼昌平公主,见她只是淡淡望了一眼,并无任何别的表情,心中一下发狠,心想等小王拿你到手了,那些被北夏铁蹄踏平,却仍不时有异动反叛,妄想得到中昭扶助以谋复起的四边小国自然就死心了。等自己继承大统,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一举攻下脚下的这繁华帝都,那时看你在我手下还能摆出这倨傲姿态?
元炬本就勇猛过人,现在心中发狠,自然更是不可小觑,王睿和萧邺虽奋力追赶,只终究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当先攀到了塔顶,扯下了那枚红球,纵声得意大笑起来。
王睿连败两局,失利已是定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暗暗捏了下拳头,含恨下场了。
最后一场箭术极是关键。公主花落谁家,就看这三发箭簇了。
萧邺和元炬到了兵器架前,挽弓试手,各自挑了一张弓,那三发箭簇,也是从个大箭筒中自行选取。萧邺并不着急,等元炬抽了三只羽箭,这才过去仔细看了下,终于抽出了三杆箭簇,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箭靶远远立在了五十步开外的空地之上。满场的人,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两人引弓射箭。等三发俱都射了出去,校验官上前仔细检查,暗叫不妙,犹豫了半晌,这才抹了下额头的汗,急匆匆一路小跑到了明元女皇面前,奏道:“陛下,萧少卿与元世子三发俱中靶心,只是……”
“只是什么?”
女皇目光闪动,显得微微有些吃惊。
“只是元世子那三发,靶心只留二孔,两发连珠之箭,射在了一起,技高一筹。”
校验官无可奈何奏应道。
全场哗然。萧邺一下脸色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顾失礼地到了箭靶面前亲自检查过了,这才面如土色,双腿已是软得几乎要站立不稳了。
这不可能!今日一早,他明明从自己父亲处得了暗示,叫第三场挑箭之时,一定要选插在箭筒靠里,箭羽之上微微染了几点墨迹的箭。他虽然不知道个中详情,却明白这一定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在最后胜出才这么安排的。所以刚才选箭的时候,他故意退在后面,看见元炬只是挑了中间并无标记的三只,心里已经是有些高兴了。自己的箭术自小从了名师苦练出来的,号称军中第一神箭,元炬纵然再善于射骑,箭若是被动过,就算是极小的手脚,射出去也必定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箭术竟是如此了得。
元炬本就是骄躁之人,又极爱面子。从前在北夏领军出征,所向披靡,渐渐对中昭也生出了些轻视之意,并未完全放在眼中。出发来中昭求亲前,被自己父皇叮嘱再三,前些日子只是压住了性子而已。今天第一场文试吃了瘪,自觉失了颜面,心中本来就极其不痛快。现在见自己技压全场,连明元女皇的脸色也是有些难看,心中闷气大大地舒展了出来,一时得意忘形,哈哈大笑数声,大步到了女皇御座之前,昂头说道:“陛下,我来之前,就听说贵国的萧少卿以箭术闻名军中,人称神箭。本是心中极其仰慕,今日有幸与他同场竞技,原来也不过尔尔。按了陛下先前之约,我已三场两胜,尊贵的贵国公主将要成为我的王妃。请陛下将我前几日所献的宝刀转赠公主,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元炬说话之时,语气傲然,目光已经肆无忌惮地射在了昌平的身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心头之欲。
明元女皇一时有些踌躇,沉吟了半晌。
最后这一场箭术,萧邺竟会落败,实在是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萧邺本就以箭术出名,所以这第三场,她特意选定了比试箭术,为了保证他能赢,她甚至命人暗中往箭筒里的箭杆中灌注了水银封口,只余三只未动过手脚的箭簇,在箭羽上做了标记,吩咐萧邺取用。箭管中灌入部分水银,不仔细检查是觉察不出来的,只射出箭后,杆中水银流动,自然会影响上靶的准头。本以为这样安排,萧邺必胜无疑,那时这元炬落败,认赌服输,自己赏赐些物件就是了。没想到竟还是小看了他,既损了国威,现在又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元炬见明元女皇半晌不应答,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冷笑道:“莫非陛下竟要食言不成?”
“可笑北地蛮牛!不过区区雕虫小技,竟也敢大言不惭。萧邺被世人号称第一神箭,不过是仰仗其祖辈功德而已。我中昭巍巍大国,胜你之人遍地可见。可笑你坐井观天,竟这样自以为是!”
一个清脆又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百官一惊,齐齐看了过去,见竟是昌平公主发话了,眉头微蹙,面罩寒霜。
元炬一愣,盯她片刻,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带了丝鄙夷之色,心中极是不快,冷笑了数声,转向了女皇道:“陛下,原来小王在公主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之辈。小王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之人,这就放出话来,贵国有哪位勇士自觉能与我一较高下,尽管出来,小王奉陪便是。若是输了,小王立刻归国,再不敢存了攀附公主的心思。若是侥幸再赢,陛下再行先前之约也不迟。”
“痛快!”没等女皇回答,昌平已是双手扶住桌案,缓缓立了起来,目光扫过满场的文武百官和远处黑压压的无数卫尉寺羽林军,朗声说道,“今日这场竞武,是为我择驸马而设。中昭的勇士,你们有谁愿意出来接受北夏世子的挑战。无论是谁,只要赢了世子,我昌平必定下嫁于你,对天立誓,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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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昌平的声音清晰而高亢,被风托送着传遍了校场里的每一个角落。
“昌平!”
坐她身侧上首女皇低声喝止。
“对天立誓,决不食言!”
她仿佛没听见,再次扬声,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
王萧端木三家之人脸色阴沉,刚刚落败的王睿萧邺呆若木鸡,文武百官大惊失色继而面面相觑,而在校场中的卫尉寺羽林军队列中却迅速起了一阵骚动。一张张年轻面孔上的表情不再是单一的木然或者肃穆,开始浮上了一层热血沸腾后的梦幻般的色彩。
他们的公主,这个国家里无上高贵,无比美丽的公主殿下,为了捍卫中昭勇士的光荣,不惜将自己放上了祭台来召唤他们。就算以生命为代价,他们也愿意回应来自于她风中的声音的召唤。这是隐藏在每一个中昭勇士的身体里,与他们的血脉一道奔流不息的忠诚和挚爱。
年轻的羽林军们开始慢慢向前靠近了几步,校场上响起一阵盔甲碰擦时发出的沉闷之声。
中昭崇尚武功,高级官吏虽然沉迷于声色犬马,军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却时常有武技演练,卫尉寺的皇家羽林军更是精锐之师,不乏身手了得之人。年轻的少丞、拱卫郎、武功郎先后出列,射箭失利,刀搏之时,第三位武功郎的一臂被斩,猩红的血狂喷而出,染红了他脚下的一片黄土,他的脸色比雪还要白。
再也没人出列了。
校场里的气氛沉闷无比,压得人透不出气来,数百之众,竟然静默得连一声咳嗽也无。
元炬双臂抱胸,傲然看向了昌平,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的眉间竟然还是平静一片,眼底分明还是对自己的轻视,心头怒起,大声道:“中昭国若是再没勇士出列,小王这就向陛下求亲,携公主归我北夏……”
断臂的武功郎这时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断臂,重重跪在了公主和女皇的脚前,叩头请罪:“我有辱陛下和公主颜面,求赐死。”
女皇为之动容:“你虽落败,这样的武士风范却足以照耀中昭的天空,何罪之有?朕非但不能罚你,反而要奖赏你的勇气和风度。你叫什么名字?”
“多谢陛下。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我请求陛下和公主允许我的义弟前来为我中昭勇士正名。他虽然地位卑贱,甚至没有资格立在今天这演武场上,亲眼目睹陛下和公主的天颜,但我用我的头颅担保,他一定不会让陛下和公主再次蒙羞!”
女皇目光微微闪动:“他如今在哪里?”
“他是羽林军伙房中的一个火头军。”
全场又是一阵静默。元炬怒极反笑:“中昭莫非真当是无人了,竟连个烧火的小子都拉出来丢人现眼。”
“陛下,我再次用头颅担保,我义弟虽然出身卑贱,武艺却绝不在在场的任何一人之下。”武功郎再次重重叩首,回身看向了元炬,“元世子,我技不如你,这断臂只是今日我一人之辱,断断不能叫你牵上中昭一国勇士之名。英雄不问出处,莫非你竟不敢再多比一场?”
元炬受激,怒目圆睁,大步向前到了女皇面前,单腿跪地:“陛下,我元炬今日破例,愿意自降身份,与贵国的这卑贱之人再次竞技。我若侥幸再次得赢,非但要亲手砍下那卑贱之人的头颅,公主要随我北上,而且,我北夏与贵国分界的滦河以南三百里地,贵国就当做公主的嫁妆,归属我北夏。我若败下阵来,滦河以北三百里的丰沃之地,甘愿让给贵国,以做这场竞技的彩头。陛下以为如何?”
元炬这话一出,全场再次哗然,明元女皇也是微微有些惊诧。
中昭与北夏接壤,滦河一带是边境线,以南归中昭,以北属北夏,一百年来相安无事。只是最近十几年,北夏国力大增,便对这块水草丰美之地起了觊觎之心,时常会有流兵前来骚扰劫掠,百姓苦不堪言。几年之前,女皇派军驻扎,这才中止了北夏的劫掠,只是自此以后,两国就为边境之线纷争过数次。元炬今天一时激愤,竟说出这样的话。若是真能不战而叫北夏自退三百里,这于国自然是极大的利益。只是若是败了……
本是一场自己精心安排过的择选驸马的比试,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女儿的一句话,竟会演变成两国国土之争。
明元女皇瞥见元炬满脸倨傲之色,又见那臂膀虽断,血流不止,此时却仍昂首跪在自己脚下的军中品级最低的武功郎。她本就是个极有胸襟之人,略一沉吟,就已经做了决定。
“元世子有这样的气魄,朕自然奉陪。来人,让武功郎下去医治伤处,速速将那个火头军传来。”
武功郎长长吁了口气,朝着女皇和昌平郑重叩首,这才蹒跚着下去。
没等多久,玄武殿校场的的北门进来了一个身穿火头房皂服的年轻人,朝着场中过来。两边列队的羽林军们纷纷为他让路,他终于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一步步地到了离女皇和公主数十步外的地方,跪了下去,顿首到地。
“抬起头来。”
女皇端详他片刻,见他黑黑瘦瘦,面容敦厚,浓眉之下一双眼睛却看着地,却是从容不迫,并没有丝毫慌张表露,心中微微有些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
“步效远。”
他说。
他说完了这三个字,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暗地里紧紧地捏住了拳头,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了眼,看向了女皇下首静静端坐着的昌平公主,这个两年来他只能偶尔远远看上一眼,却早已经深深刻在了他心头之上的人。
她看向了我了!
步效远的心猛地狂跳了起来,额角已经渗出了一滴汗。
昌平看了一眼这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年轻男人,又收回了目光。
他和前面的几个人一样,是为了捍卫中昭勇士的荣誉,捍卫自己这个公主的尊严而勇敢地站出来的吗?
她……已经完全地忘记了我。就和我从前想的一模一样。
步效远的心里迅速地涌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但是很快,他就终止了自己的悲伤。
比起她还记得自己,现在还有比这要重要上百倍千倍的事。
公主要嫁给王萧端木家的其中一个男子,他知道了这消息,心中暗暗难过了很多天,但是后来他想开了。她是皇族贵胄,与这三大世家联姻,这是中昭百年的习俗,不可更改。也只有那样鲜衣怒马的世家子弟,才能配得上昌平公主。
但是就在片刻之前,情形突然起了剧变,他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平时从来不会正眼看下他的宫中侍卫传唤,告诉他北夏世子比武夺魁,现在必须由他来阻止公主嫁给他。他必须赢,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瞬间他全身热血沸腾。
公主是绝对不能远嫁北夏的。
现在上天竟然把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剑交到了他的手上。他是何等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