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是那样昂首立着,他的眼睛落到了她的胸口,慢慢笑了起来。
“我刚才在想,这是从你身上什么地方扯下来的的料子,现在有点明白了……”
他把手上的那块残绸举到了自己的口鼻处,用力吸了口气。
“我好像闻到了你身体发肤的香气……”
他的眼睛变得有些喑暗起来,慢慢朝她逼近了些。
一阵风卷起门帘一角,他手上的烛台火苗跳跃了起来,照得上方的一张脸明灭不定。
“元炬,你若敢羞辱我,我绝不会活着让你带到北夏。如果中昭昌平公主的尸身对你还有用处的话!”
昌平冷冷笑道,如玉的一张脸,毫无惧色。
元炬一怔,目光闪烁了片刻,再次笑了起来:“公主,你知道我对你一直心向往之。你放心,现在我不会动你,就像你说的,你对我还有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上的那块布料凑到烛火上方点了,拇指和食指捻住,看着蓝黄色的火苗飞蹿跳跃着卷了上去,照得帐篷里的光突然亮了许多,灼舔到他的手指之时,这才松手,看着这团火光无力飘舞着落到了地上,渐渐熄灭,帐篷里一下又暗了下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发丝被烧灼后的焦味。
昌平仍是不语,静静看着他。
“你很镇定,让我出乎意料的镇定。但我知道你心里是恐惧的。你只不过是在努力维持你作为一个公主该有的假象。但是等你知道了这件事,你就无法继续戴着这隐藏你内心恐惧地面具了……”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音调不高不低,却带了一丝和这烛火差不多的隐忍着的跳跃。
“你的国,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国。坐在太宁宫里那张宝座上的,也已经换了人……”
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终于满意地看到血色从她的面庞上迅速消退,她的眼中现出了难以置信的光。
“我没有撒谎。你可以不信,这或许会让你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些。但是这是事实。”
“你已经起了头,那么我想你是决心要让我明白我现在的境况,是吗?”
终于,她咬着牙,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是的!就像一位棋手,他布下了一场玲珑棋局,如果没有人听他讲解布局,他会难免寂寞……”
见她目光微微一闪,元炬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你有些惊讶是吗。我若是告诉你,我从小就学习你们的文化,对你们的一切都了然于心,你就不会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了。”
“不得不承认,中昭这片国土太过美丽,太宁宫的宝座太过诱人,就像昌平公主你,见过的人,只要有机会和能力,就一定不会放弃占有的**。”
“夏国的子民是这世上优秀的民族,他们天生就该像苍鹰一样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之下,但是千百年来,这块最丰美的广袤土地却被你们占据,而夏国的子民只能龟缩一角,年复一年地向你们俯首称臣。这太不公平了!我的祖父,我的父王就已经觉醒,开始为粉碎这不公平而做准备。到了十几年前,你的母亲称帝,我就知道上天为我夏国送来了最好的机会。”
“你的母亲开了中昭的新天,但是因为她的异姓,就算她再天纵英明,从她坐上太宁宫宝座的第一天起,那些姬姓的皇族,包括你的兄弟就永远不会停歇他们反对的脚步。祸起萧墙,永远是打败敌人的上上之策。从那时起,我们就与你的堂兄姬如流开始接触,约定他日平分天下,扶植他发展自己的势力与你的母亲对抗。甚至直到几年之前,成功地颠覆了西戎的政权,扼住中昭西向的大门。”
“我很清楚,仅凭姬如流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中昭抗衡。夏国也还没完全准备好。我需要等待时机。等时机成熟,那时再一击而中。但是他太愚蠢了。或者说,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实力,却还是压不下心中的贪欲和渴望复仇的恨意,不顾我的意愿,贸然挑起了争端。”
“我一开始很愤怒。因为他破坏了我的计划。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上天又把另一个机会送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我能把握得住,我甚至可以提前收起我的棋局。这个机会就是姬弗贺,你的二皇兄。”
“你很惊讶是吗?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的二皇兄因为疾病缠身所以生性淡泊?但是我告诉你,你错了。只要是生在帝王之家,和那张宝座的位置不过一臂之遥,就算是个明天将死的人,他今天也会梦想能坐上去,哪怕只有一夜。”
“几年之前,我就觉察到了姬如流的野心。事实上,就算他真的对我俯首帖耳,我也不会真的把他当成我唯一的合作者。人总是不可相信的,尤其是你们中昭这些狡猾的人。我派去潜伏下来的耳目传回的消息让我选中了姬弗贺。”
“你的母亲是个英明的帝王,但是她的注意力过多地被姬如流和你的大皇兄所吸引,于是她忽略了这个太医暗指不会活过三十岁的二儿子。她却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个注定会不寿的儿子,到了最后会给她致命的一击。”
“我买通了出入他王府的太医,取得他的信任,与他达成了密谋。他和姬如流一样,能有机会抓住原本飘渺无望的希望,谁能抵制得住这诱惑?王萧端木三个家族,端木自然是女皇的人,恨不得她万古千秋。萧家也还有立足之地,三大家族,唯独王家日渐式微,却又无力改变,自然心有不满。人必先自动,而人动之。我利用了他的不满,用了几年的时间,终于慢慢地将他培植成了姬弗贺的势力,羽翼渐丰。”
“西戎开战,鲁鹿引走了中昭的重兵,帝都空虚,而我也没看错姬弗贺,他果然是个极有手腕深藏不露之人。得了我的指令,于是一夕之间,你的大皇兄背负上逼宫的罪名,倒在了他兄弟的剑下,而你的母亲睡梦之中,她的龙床之前也架上了来自她儿子的无情的刀锋。”
元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目光里却满是燃烧着的兴奋。
昌平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手掌心之中,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最深处的绝望笼罩在了她的心头,压得她几乎透不出气。
“既然你已经筹谋得这样天衣无缝,要我对你又有什么用?”
她有些艰难,却一字一句地说道。
元炬凝视她片刻。
“你应该是一个意外。但对我太有用了!按照原定的计划,你随同鲁鹿回去,没等你们进入皇城的大门,鲁鹿就会被削去军权,你就会被软禁,从此再也没有谁有资格和力量去与姬弗贺争夺皇位。大臣们就算心有怀疑,但他是姬姓皇族的血亲直系,名正言顺,唯一可能会质疑的端木家族也被控制,重压之下,谁会贸然出头?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竟会私自悄悄地留在了戎阳!戎阳王宫虽然被你们占领,但是戎阳城里却还有我留下的探子。我得知步效远经常出入驿馆,打听到里面住的是一个来自中昭的贵客。为了弄清楚到底是谁,我故意命令探子露出马脚,惊动了步效远。他果然中了我的计策,匆忙把你转移到了王宫之中。而这正中我的下怀。王宫之中有条连现在的西戎王也不知道的密道,于是我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你,我的公主!你知道我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上天真助我!”
“有你在我手上,我就多了一道挟制姬弗贺的尚方宝剑。只要他稍有异心,我就完全可以把你推出去,用你的名义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篡位阴谋,你说你对我有没有?”
他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响得她几乎耳鼓震动。
“元炬,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不不,我的公主,我只是比别人能多想一些,多忍一些而已,”元炬的笑声终于停歇了下来,脸上却还带着几分得意的残余,“你还记得一年之前我向你求亲,你的母亲设下的那个箭局吗?我对弓箭太熟悉了,熟悉得就仿佛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端起一支箭,就已经觉察到了被动过手脚,只是不想声张而已。那时的我还需要在你们面前隐忍,甚至故意显露出我轻狂的一面,只有这样,你那敏锐过人的母亲才不会对我起疑。可笑的是就算用了作弊的弓箭,你们中昭军中最负盛名的箭手也无法胜过我!”
“但是你却偏偏被一个出身低下的步效远给制住了,而且快得我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的刀就已经顶在了你的咽喉!”昌平终于也笑了起来,笑得婉转妩媚,一双眼流光溢彩,“我要是说,我的驸马,步效远,他一定会追上来,把我救出去,甚至让你死在他的刀下,你信不信?”
元炬面上的得色突然僵硬了起来。
“他若真追上来,正好。我对他说过,终有一日,我会要他十倍偿还我当日之辱。”
昌平不答,只是微微翘起了唇,再次抬起下巴,傲然道:“元世子,我累了。你出去吧。”
元炬死死盯着她,猛地把手上烛台甩到了地上,烛台滚了几圈,火苗被压熄了。
“公主,等到中昭的帝都上空也飘展着我夏国的猎猎旗帜之时,我一定会在太宁宫黄武殿的至高宝座之上看着你心甘情愿地朝着我一步步走来,向我俯下你高贵美丽的头颅。”
黑暗中传来了他仿佛咬牙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帐篷里终于归于沉寂。
五十四章
元炬表面上并没显露出什么,只是接下来的几天,四面由荒原渐渐成了山丘,道路更加弯折不平。他虽刻意加快行程,只是山间道路毕竟不比平原,速度反倒比前些时候慢了些,直到绕出了山丘地带,抵达了靠近夏国不过一天路程的鹿垣,才放松了下来。见天色已经暗了,今晚歇一夜,明日一鼓作气,到傍晚时分应该就可以进入自己的地境,于是命令找个宽坦之处扎营休息。
昌平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腿一软,见身边的元炬伸手过来,立刻躲避了开来,身子一个趔趄,已是摔到了地上。
“公主何苦这么倔强,摔疼了自己……”
元炬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转头朝愣住的侍女喝道:“还不快搀起来!”
侍女一惊,急忙双双上前矮下了身伸手去扶,却被昌平拂开了手,自己爬起来,拍了下裙摆膝盖处沾上的黄泥,直起身朝前走去。直到进了帐篷,这才有些无力地坐到了地上。
刚才从北夏士兵露出的满面喜色和听来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这一路过来的目的地应该快到了。如果在她被带入北夏境地之前,还没有救兵出现的话,那么自己以后想再获救,就真的难如登天了。
她想步效远一定已经在路上了。但是照这几天元炬的行路速度来看,想这么快就追到这里,希望实在是渺茫。
门帘被掀开,侍女送来了吃的食物。尽管没有一点胃口,食物也粗粝不堪,她却一口一口地都咽了下去。
或许,或许他已经赶上来了呢。她一定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力气来迎接他。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像十几天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现在竟这样肮脏不堪地坐在帐篷的地上,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想着他现在到底已经到了哪里。
她想让自己睡去,醒来精神会比现在要好许多。但是她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元炬的话就会在她耳边响个不停。她焦心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过去了很久,帐篷外面再也听不到北夏人说话的声音了,她却仍是辗转难眠,头也胀痛得厉害,她想出去透口气。
她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掀开帘子出去。
看守她的人立刻警觉地朝她走了过来。见她没动,只是抬头望着中天高悬的明月,也就停下了脚步,只是仍紧紧地盯着她。
***
“从马匹数量来看,人数应该和我们差不多……”
同一时刻,靠近元炬扎营处的一处矮丘之后,匍匐在地上的一个护卫对着身边的步效远低声说道。
月光洒照下,远处约莫五十步之外的平地上,插了十几根的马桩,每株桩上系了三四匹马的缰绳,再过去看见些帐篷,四围有几个黑影在慢慢走动,应该是轮值守夜的士兵。
两天之前,当他们面前的地势渐渐变得高低不平,要进去山丘地带的时候,向导告诉他,过了这座山就是靠近夏国的鹿垣。他知道一条废弃了多年的捷径,从那条路出山可以缩减至少一半的时间,但是崎岖难行,中间有条崖边的山路十分狭窄,稍不小心就会失足滑下山崖,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步效远没有犹豫,立刻采纳了向导的提议,经过那道山坳之时,叫卫兵用自己身上撕下的衣服将马蹄和自己的脚包裹起来防滑,小心翼翼地过去。第三天一早出了山,循着马粪的痕迹又追赶了一天,天黑下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前面有几堆火光隐隐在跳动。
这是这十几天来第一次看到的景象。怕马的声音惊动了前方,步效远命人后退了一些原地待命,然后带了一个护卫,借了平原上长过膝盖的野草的遮蔽,匍匐着慢慢地靠近,最后停在了一处矮丘之后。
他在这里已经俯卧了有段时间了。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元炬一行人的扎营地。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追赶了十几天,连片刻的休息也是靠着马腿打个盹而已。
现在终于让他追上了!
那么多个帐篷,她到底在哪一个里面?她还好吗?
他压住怦怦的心跳,想先悄悄退回去想个妥善的办法,突然整个人僵住了。
她从顶帐篷里出来了,微微地仰头望着明月,一动不动。
皎洁月光下的那个身影纤细而苗条,背向着他,他看不到脸庞,但是他仍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昌平。
他全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向她冲过去,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从此再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但是他现在却不行。他眼睁睁看着她慢慢转身,朝着东南方向怔怔凝视,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他的方向。
她终于伸手抚了下自己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仿佛叹息了一声,低头回到了刚才的那个帐篷中去。
步效远的牙齿咬得紧紧,忍住了心中的激动的伤感,和身边的卫兵一道,慢慢匍匐着倒退,直到安全的距离,这才起身飞快而去。
***
子夜过去,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分。守夜的几个士兵白天里赶路辛苦,想着追兵不可能这么快赶上,而且明天就要入北夏,有些松懈下来,靠着马桩有些昏昏欲睡,脖颈处一凉,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倒了下去。
昌平回到帐篷里重新躺了回去,眼皮渐渐有些沉重了下来,耳边突然似乎听见有脚步靠近的细微声音。她睡眠一向都浅,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立刻就惊醒了过来,猛地翻身而起。
“是谁……”
她还没发出声音,嘴巴就已经被人紧紧捂住。
她头皮一麻,急怒攻心,狠狠一口就咬了下去。
“嘶……是我……”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了起来,她几乎要晕厥了过去,紧紧绷了大半个月的神经在听到这声音的一刻蓦然放松下来,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璎珞,你怎么了……”
步效远吓了一跳,手臂紧紧地揽着她柔弱无骨般的身子,一只手有些焦急地摸上了她的脸,这才觉到她竟泪流不停。
“坏蛋……,为什么现在才来……”
她低声抽泣了起来,一双手却死死地抓住他的身子,唯恐一松开,他就又会消失。
步效远的心紧紧地缩了起来。
“是我不好……,我先带你离开,等你安全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像抱孩子那样地让她紧紧伏在自己的肩膀上,掀开帐篷的帘子,敏捷地出去。
五十五章
一个被尿憋醒的小头目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正要找个地方撒,看见几个本来应该在值守的人都不见,以为偷懒去了,骂着靠近了些,脚下却被什么绊住,低头一看,失声大叫起来:“不好,出事了!”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清楚。
元炬的帐子靠得近,一下被惊醒,摸起手上的刀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世子,守夜的人死了!”
元炬脸色大变,猛地朝昌平的帐子飞奔而去,接着就是一阵狂怒的咒骂。
“快追!”
他怒吼一声。
被惊醒的北夏人纷纷从帐子里出来,朝马桩飞奔而去,这才发现马匹的缰绳不知何时已经被人解开,尾鬃上起了火,受了惊吓的马撒开蹄子四下奔散着逃脱了去,转眼就无影无踪。
***
步效远感觉到她的手紧紧地缠在自己的肩颈上,整个身子都还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向他传达她此刻的恐惧和紧张。
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呼喝,寂静的夜里,这带了仓皇愤怒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楚,接着很快,就是一阵马匹嘶鸣和奔走嘈杂声。
“别怕,是他们的马受惊了逃散。我会保护你的!”
他低声安慰她,脚步更快,像荒原上的一只矫健猎豹。
她的臂膀把他抱得更紧些,“我不怕,”她应道。
是的她不怕,有他在她身边。
身后传来了一道尖锐的撕裂了空气的声音,那是一支利簇,挟裹着愤怒和恨意破空而来,凌厉肃杀,仿佛就在眨眼间,已经到了身后不过数尺之遥。
“箭!”
面朝后的昌平失声叫了起来。
步效远微微俯下了身体,抽出腰间的刀,迅捷如闪电,挥刀,刀背正正打在了箭头上,叮一声,箭杆如折断了翼翅的兀鹰,戛然坠落顿地。同一时刻,元炬骑在马上,转眼停在了不过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星光之下,圆睁的眼中满是狠戾之气。
“你竟来得这么快,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
他看着步效远,切齿道。
步效远轻轻放下了昌平,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这才转身朝前两步站定,盯着元炬一语不发。
“步效远,你可能还不知道,中昭已经易主。她也早不是从前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昌平公主,而是现在的新皇,她的兄长姬弗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之钉。她现在的地位非常微妙,对你非但无用,反而足够惹祸上身。就算你现在从我手上夺走了她,我敢保证,你也无法入你的国境一步。至于西戎,相信我,你现在回去,等待你的也绝对不是欢迎,而是他们为了表示对中昭新皇的效忠对你们张开的天罗地网。你们已经穷途末路,何必再做这种无用的挣扎?看清形势,投到我的麾下,我堂堂大夏,最不缺的就是容人的腹量……”
元炬说到最后,用力张开手上的乌铁之弓,俾睨之态,尽显无疑。
“在我眼里,她是我的女人。”
步效远打断了元炬。他的声音低沉,却足以穿透这荒原里他周围的一片黑暗,一字字地敲入人耳。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护住你的女人了!”
元炬冷笑,他的身后,隐隐能看见北夏人奔跑而来的正在晃动的身影。
“元世子,单打独斗,你未必是我的对手。我知道你身后有几十个手下正过来,但我的随从也就在不远处,他们已经赶了过来。而且,你们大部分的马匹已经被我的人驱散,所以,你是无法留下我的。”
步效远说话的时候,片刻之前潜去纵火放马的几名中昭武士已经骑在夺来的马匹上,越过了正在奔跑的北夏人,飞快地靠近。
“将军,接住!”
一个武士靠近,扔过了手上引着的一匹空马的缰绳。步效远伸手抓住,凌空飞身已是翻上马背,几乎同一时刻,一个俯身,单手抱住了仍立在地上的昌平,将她抄上马背。
赶了上来的北夏士兵追出了十几步,望着前方的几骑人马迅速消失在了荒野的一片暗黑之中,终于无奈停下了脚步。
步效远很快就和闻声正赶来的随行卫兵们会合了,马蹄疾驰声中,一行人往东南方向而去。
天明,天又暗了下来,他们终于停在了一个山坳之中,察看了地形,暂时歇下了脚。
从昨夜开始到整个白天,昌平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现在也是这样。她静静坐在燃起的火堆前,望着面前噼啪燃烧不停的火苗,听着不远处山坳外传来步效远和卫兵们说话的声音,眉宇间笼罩了层淡淡的忧郁。
步效远朝她走来的时候,她站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直到他到她面前站定。她怔怔望着这张仿佛足以照亮周围黑暗的年轻脸庞,终于慢慢地笑了起来。
“你看,我……现在已经不是女皇陛下的公主了呢……”
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他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仿佛带了丝微微的颤音。
步效远的眉不可觉察地皱了下,盯着她的眼睛,凝视了片刻。
他忽然有些难过。
他印象中的这双美丽的眼,流露出的从来都是骄傲的,盛气凌人的神情,就算是从前和他亲昵时她露出的小女儿娇态,那也是带了几分由不得他抗拒的热烈,如火辣绽放的玫瑰,而不是像现在,连笑容都带了几分惨淡。
他猛地伸出手,抱了她起来,把她抱进了身后的帐子里,低头用力地亲吻她的唇,直到感觉到她原本带了几分凉意的唇瓣渐渐地生出了些温度,这才继续用他唇舌间的火热游移过她形状美好的脖颈,她被扯开了衣襟的胸脯,她光滑平坦的下腹,直到他最后顺势单膝跪在了她的身前,用力将她微微颤抖的柔软身子贴向了自己的脸庞。
她是这样的美好。这样的忧伤和惨淡不该出现在她美丽的眼眸中。他愿意终其一生,用他身体里的血和手上的刀来捍卫她的尊严和高贵。
一片黑暗中,他没有说话,她只听到了他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但是就是这样沉默而热烈的跪吻,驱散了她心头的不安和阴霾,让她感觉到了自己仍是被他深深所爱着,不管她是从前那个贵为天骄之女的昌平公主,还是现在这个覆巢之下彻底失去了庇靠的柔弱女子。
失去了皇家身份的光环,她原来什么都不是。但在他眼中,她是他的女人,不管什么时候。
她的眼眶渐渐发热,她俯□子,双手摸着紧紧抱住了他宽阔的后背,低声乞求:“爱我……”
不再是公主和驸马了,而是男人和女人,在那个散发了异味,只能照射进一角午后阳光的陋巷中,因为上天的垂悯或玩笑而让他们偶然相遇的那对男人和女人。
漆黑而窒闷的帐中,她被他压倒在地,身体交缠在一起,炽烈的汗水从他的身体上一道道滚落到他身下的她的身体上,他们紧紧相拥,如在人间极境。
“我要回去。”
昌平静静卧在步效远的身侧,脸颊贴着他仍带了潮汗的胸膛,听着他发自胸腔的有力的心跳之声。这一刻,连他落在自己耳畔的仿佛还带了些缠绵过后余韵的呼吸,也是如此清晰可闻。
“效远,我想和你就这样一道离开,丢下一切,到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就我和你过日子……”她慢慢地说道,唇边浮出了一丝笑,“这样我会平安一辈子,然后和你一道安静地老死……但这不是我的命,”她吸了口气,“我生在了皇家,冠上了姬姓,并且因为的我的父亲和母亲,享受了这世上极致的荣华和富贵,我就必须要为这样的享受担起我应当的责任。女皇陛下生死未卜,姬弗贺不会是一个能让中昭得安宁的皇帝,所以就算前方是悬崖,我也必须要回去。”
她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心里一直握着一把她的发,凉滑如绸。
“璎珞,我也记挂着大将军。我原本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安顿下来,然后我回去……”
“不,带我一起回去,求你了。这是我的责任。我的母亲,她现在一定也正在等着我……”
她立刻攀住他的肩,柔软的身子滑上他的胸膛,低头寻找着他的唇。
他松开了掌心握住的发丝,改成用力缠抱住她细弱的腰肢,紧得仿佛要把她完全嵌进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