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推开她,也没伸手抱她。只任凭她坐在自己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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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忠言逆耳,善水自然知道自己对他说的那番话,多少也算是种冒犯,他必定不爱听。刚才见他仿似要翻脸,顺势便坐他腿上缓和下气氛。现在坐定了,侧头望去,见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只目光里的那种阴沉不快却化了不少,知道果然奏效了,这才飞快从他膝上起身,低声道:“我刚没站稳。”
霍世钧嗯了一声,刚刚才平展了些的眉又皱了起来,望着她道:“你刚还有什么话要说?”
善水道:“今天又出这样的事。我本来也想像前几回一样,过去了便是。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就跟小孩子淘气差不多。可是又一想,这次要是再混过去,难保不会有下次、再下次。我倒没什么,不过遭点惊吓,也死不了人。只是我却担心小姑子。你知道,如今别说这王府里的人,就是当今太后也宠着她。我并不是说她不懂事,只是再聪明的人,有些事也是需要有长辈在侧点拨的。她年岁不小了,再过两年不定就招驸马。要是她的眼里心里一直就都还是一个哥哥,只想着哥哥照顾她一辈子,你觉着这是好事吗?你若真的疼惜这个妹妹,就要让她知道,一个人的爱是广博的,分很多种。除了可以给她的兄长之爱,还有夫妻之爱,子女之爱。像你们这种出身皇族的,甚至还可以心怀家国黎民。她也一样。除了你这个哥哥,往后真正能陪她走一世的,还是她未来的丈夫和孩子……”
善水一口气说得声情并茂,见他却望着自己一动不动,仿似魂游太虚。停了下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疑惑地道:“我说这些,你听懂了吗?我可是把小姑子当自己人,这才希望她好的。”
霍世钧凝望她片刻。忽然往后一靠,伸手揉了下略带倦色的眉心,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这才道:“我累了,今晚不走,就睡这里。你叫人送水过来,我要洗澡。”话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
善水睁大了眼睛,急急忙忙跟着他:“你要真对你妹妹好,这样一味顺她,反而是在害她!我可真的是为了她好!喂,你刚才到底听见了没!”一路跟着,见他根本不理自己,只往净房去,气得顿了下脚。
霍世钧终于停了脚步,回头看她一眼,道:“我听懂了你的意思。你是怕我过些天走了,熙玉若还这样惦记着你,你日子不好过吧?你放心,你既然这样提了,话说了不少,还用上了美人计,我也不能让你白费心思。只这刻太晚我过去那边不便,明天我就会找她。我保证她往后再也不敢对你不利。这样你可满意?”
善水见他扭头望着自己时的那个眼神……就像婥婥吃惯了美味肉脯,忽然改上一叠酱油拌饭,于是它不屑傲慢地盯着那拌饭看……
什么美人计,坐个大腿缓和下气氛就算美人计?要不是她说得句句在理,她就算剥光了跟只嫩笋一样地躺他面前任调戏,他也只怕未必会认可。承认他霍家人有错就这么难?死要面子毒舌货……
善水对着净房的方向默默吐糟,心里泪流满面。
“水不够,叫人送水过来,听见了没?”
里头忽然又传出一声咆哮。
毕竟是达到目的了,还算顺利。有了他这样的保证,她觉得天都亮了一大半。吐糟也已完毕,心情实在不错,所以完全可以忽略他身上那些令人厌烦的臭毛病。
善水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去门口传话了。

第26章

霍世钧从净房出来,换了身衣服便如往常那样去了书房。善水上了床之后,起先还在等,等了许久他还没回,至夜深时,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熬着,听到一阵脚步声,知道是他回了,立刻惊醒。隔了层锦帐,听见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又瞧见帐子上他的人影越来越近,忽然有些紧张,急忙闭了眼睛。只觉光线一暗,他熄了灯,身侧床榻接着微沉,人己躺了下来。
她和他是夫妻,又做过那种事。接下来就算有什么事发生,那也再正常不过。
善水略微有些忐忑,等了片刻,见躺她身侧的这男人并没什么动作,略微绷起的神经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很快,她就注意到他似乎有心事。虽然没有翻来覆去,呼吸声也很平稳,但善水觉察得出,他一直都醒着,就和她一样。只是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而己。
正常的一对夫妻,自然不该这样。但是 从那个洞房夜开始,他们本来就不是正常的一对了。
善水自嘲地笑了下,闭上眼睛正要努力睡过去,忽然竟听见他开口说话了。道:“你晚上说的话,有几句还是不无道理的。不管是为熙玉还是为你,她这性子确实是要管教下。父王去得早,母妃软弱,我从前也没想这么多。你如今既然入了我的门,我也不好让你因为我的妹妹难做人。你放心就是。”
善水略微惊讶。他现在的口气,像在与她讲和?便小声道了一句:“多谢。”再静候片刻,听他再无声息,想来是真的要睡了,自己便朝里慢慢翻了个身,正要再次闭上眼睛,一只臂膀忽然从后伸了过来,把她搂着拖了过去。
这个动作做得非常自然,仿佛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善水身子立刻发僵。他己凑了过来,在她耳畔低声问了一句:“我就这么可怕?”语调里竟似带了丝自嘲的味道。
善水斟酌着,还在想着怎样回答才好,那只落在她腰腹上的手忽然带了力道地向里一收,她的背便紧紧贴在了他的身前。
“你不算笨,但也确实不够聪明……”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又冒出了这样一句,声音听着比 白日里要低沉许多,甚至透出几分酒醇般的诱惑质感,“你若真的聪明,这时候最该做的,不是 用你的嘴巴跟我讲道理,而是想着怎样千方百计让我带你去兴庆府才对。既可以避开我妹子,又可以生儿子……”
善水心怦怦直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背已经开始发热。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似乎本来也没准备听她回答,再没说什么话。唯独落在她腰腹的那只手开始慢慢游移,终于寻到了她的衣襟下摆,撩开,最巧地探了进去。她略微挣扎了下,那只手却始终从容不迫,不急不缓。就像个琴师,用他的指娴熟地撩拨着新张的丝弦,直到这张原本生涩凝噎的琴随了他的指,奏出他想要的眉乱春秋。
锦帐里一片昏黑,善水不再挣扎,身子也从起先的僵硬渐渐变得柔软,呼吸急促不定起来。
那只手终于带了些强迫地从后探入她原本紧闭的腿间,感觉到她的绵软身子倏然又有些发僵,男人问了一句:“还疼吗?”不等她回答,手掌便己包覆住那柔软的秘地,指腹开始轻柔地来回抚着两片柔软滑溜的花瓣,似在安抚,又似撩拨。片刻之后,灵巧的指很快又找到了瓣间的那颗蕊珠,捏住了,挑揉片刻,忽然稍加用力扭旋。
善水只觉这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阵钻心的酸胀之感骤然袭来,从足底直冲脑门,身子微微一颤,娇哼了一声,下意识地便极力缩起身子,手搭在了他腕上,向外推挤,却又哪里撼得动他?
“别——不要——”
她咬着牙,发出的声音却是软绵绵的。
男人充耳不闻,俯头埋入她今夜刚洗过的后脑青丝里,一边轻嗅芬芳,一边继续着指端的撩拨。
善水身子弓得更紧,再片刻过去,须臾刹耶间,只觉被他抚弄的身下一阵痉挛,那种与前夜相似的感觉再次朝她袭来,她忍不住娇啼一声,上下顿时失了全部力气,便如悬浮半空,再无半分倚靠,整个人如碎泥融雪般地瘫软了下来。
竟这样被送上了顶峰,感觉到自己身下湿润一片,那种酸胀之感仍盘旋不去,又听到身后男人发出呵呵的低笑之声,善水顿觉羞惭无比,拼了劲地想挣脱开他的臂,一条腿却被抓住抬高还没反应过来,喉间己不自觉地超出一声闷哼。他竟借了顺滑之势,从后生生挤占欺入……
第二天一早,善水醒来,第一感觉是腰酸腿软,缓了两天好容易才恢复的身体又像被车轮碾过了一遍,第二感觉……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与霍世钧对面而卧。她的额头正贴着他的下巴,他的一只手搭在她腰上,一条腿压着她的腿,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均匀喷洒在自己额头时的那种温热之感,撩动额发,一阵发痒。
刚睡着还没感觉,现在醒了过来,善水熬不住痒,头往后一动,他便立刻也醒了。
晨曦里,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先前类似的情景已经有过几次。但那时和今晨,却是完全不同。
善水望着霍世钧的眉眼,带了晨间刚醒时才有的舒展和放松,并且……仿佛含了丝微微的笑意。这叫她立刻忆起昨夜。立刻浑身不自在,挪开了视线,略微动了下身子,示意他把手脚挪开,说:“好起身了。”
霍世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终于收回压住她的手脚,又长长伸了个懒腰,一跃而起。锦褥滑下,年轻精壮的身体在善水眼前一展无遗。善水急忙闭上眼睛。
霍世钧瞥她一眼,唇角略微勾了下。翻身下榻,拣了衣服穿起来。
这一早,进屋服侍起身的白筠几个人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一改往日的沉闷。世子不时会看世子妃几眼。要是没看错,他眼神里偶尔甚至还会露出点温存之意。倒是世子妃,一直垂着眼,从头到尾没看他一下。目送他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出门后,雨晴忍不住和白筠咬起了耳朵,被林妈妈听见,打了下她胳膊,自己看一眼凌乱的床榻,也是撑不住笑了起来,骂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姑娘那是臊,你哪只眼睛瞧出她着恼了?”
……
善水随了霍世钧一道去青莲堂问安。王妃道:“我得了宫中消息,太后昨日不慎染了风寒。你回去了换身衣裳,等下与玉娘一道随我入宫探望。”
善水应了。与霍世钧再一前一后出来,到抱厦外,霍世钧停了脚步,回头对她说道:“既这样,熙玉的事我明天再找她。你们等下入宫,我晚间不回,今天没空了。”
善水嗯了一声。
霍世钧又补一句:“我是要去京畿骁卫营一趟,路远,所以晚上赶不回。”
善水又哦了一声。
霍世钧仿佛忍耐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而去善水目送他背影离去,捶了下腰身,回了两明轩,叫白筠翻出了入宫要穿的正服,从头到脚换上,等了片刻,青莲堂的小丫头过来叫了,再照了下镜子,见无一错处,这才出门。一行人从王府角门出去,登上翠盖马车,往皇宫而去。一路之上,霍熙玉坐在王妃身边叽叽咕咕不停,瞧着善水的眼神里满是得意。善水只含笑看着,一语不发。最后跟了王妃一道入颐宁宫时,见穆夫人与另几个早先见过的国公夫人们竟比她们还要早到,只是没进去长春阁里头。王妃与众人稍稍寒喧几句后,没一会儿,长公主也到了。一干人屏声敛息地候在外间。
张太医正在暖阁里给穆太后诊看。扶了脉,察了舌苔,便知道不过是因了季节变换,太后年纪大了,平日又有些懒怠,身子弱了,这才染了风寒而己。因与太后也熟,便笑道:“并无大碍。不过是这样的节令,骤然燥凉,外寒侵虚而己。臣开几服药,太后照着吃了,想来便能玉安。再,待身子好后,适当进补当归黄芪羊肉扬。甘温补血,辛温散寒,于养生大有裨益。”
穆太后头上包了抹额,笑着道了声谢。注意到站他身后的那少年人。见他穿件天青袍子,眉宇疏朗,神色安详,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采,顺口便问了句。
张太医忙道:“此犬子也。自小胸无大志,竟不愿投身科举,只醉心习医。臣无奈,也只得由了他。如今在太医院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副使。臣今日受召入宫,往常替我提箱的小厮告了假,便叫他跟了来打个下手。太后莫要笑话。”
穆太后点头赞道:“杏林世家,本就是极好的佳话。他不求功名,我瞧很好,有什么可笑话的。”
张太医赶忙道谢。提笔写了方子。张若松收拾了东西,便随父亲退了出来。
外头的一干贵妇们已经等了几盏茶的功夫,终于听见一阵窸窸窣窣脚步之声传来,想是完毕了,纷纷看了过去,果然见穿着赭红医官服的张太医被个大太监引了出来。
长公主早等得不耐烦,见张太医出来,立刻起身,迎了过去详问病情。穆夫人和王妃等人也跟着起身。
这样的场面,自然轮不到善水开口。她只安静站在最外,见张太医面对这一屋子明晃晃的贵妇们,腰也不敢伸直,半垂着眼皮,恭声答着长公主的话。
若不是一场阴差阳错,自己与这个谨小慎微的太医院医官,现在应该就是一家人了……
善水心中生出一丝世事无常之感,无声地叹了口气。视线再转向他身后时,忽然愣住了,看到张若松正提了他父亲的医箱,从暖阁里跟了出来站着,肩背笔直,与他父亲的点头弯腰恰成鲜明对比。他也立刻看到了菩水。两人四目相对,张若松原本安静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手上提着的那药箱竟脱了出去,砰一声砸到地上,顿时满室皆惊。

第27章

这样的失仪,若是发生在皇帝或者太后面前,再碰上人家心情不爽,打屁股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好在是这里,再掉它百八十个的箱子也未必会吓得到太后,但惊到了这一票夫人们,那也是大大的失礼。素来养尊处优耳朵里听不得半分杂音的女人们齐唰唰一个哆嗦,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张若松。
“大胆!若是扰了太后金安,如何担待得起?”
颐宁宫大太监曹公公的小心肝也蹦了一下,立刻横眉捏着嗓斥道。
反应了过来的张太医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站在人堆外的善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玄机,大呼不妙,心中已经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骂了起来,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慌忙对着长公主躬身赔罪道:“犬子眼界浅,今日又是首次随臣入宫,想是被皇家威仪所镇,这才一时失礼,万望长公主恕罪……”
这人吧,他只要吃五谷杂粮,再高高在上,也难免会有个头痛脑热。张太医官阶不高,地位更低,但在太医院是一把手,满城更找不出比他更会看病的郎中。多年在阀门显贵之家看病扶脉,为人谨慎,嘴巴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游刃有余,别说这些贵妇们,就算在太后面前,也是有一点薄面的。长公主自然不会因为这么点儿事和他过不去,抚了下自己胸口,看一眼张若松,摆手道:“罢了罢了,年纪小,难免有失手,往后可不兴再这样。”
张太医道谢,也顾不得抹自己额头被吓出的冷汗,见儿子还那样直直杵着,急忙用力扯他衣袖,示意他赔罪。张若松终于低下头,眼睛却没看别人,只一语不发,慢慢蹲□去,伸手把刚跌出药箱的杂物收回。
长公主见自己大度,这少年竟不言谢,颇有些不知好歹的样子,心中虽略有不快,只记挂太后病情,又不好真的放□段与他计较,收了目光,领头便往暖阁里去。
善水刚也是被张若松的反应给惊住了,心怦怦乱跳,好在最后安然无恙度了过去,跟在这一干妇女队列的末往暖阁去,经过张若松的身边,他还蹲身未起,从她这角度俯视下去,见他眼皮低垂,唇角微微抿起,神色已恢复了起先的沉静,若非两颧还残留了些尚未来得及褪尽的红晕,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善水压下心中那种难言的怅惘,抬眼正视着她前头成国公夫人后脑插的那只金晃晃五蝠捧桃压发,从他身侧快步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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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张若松只看到了她的半幅裙摆,那是正红色的缂丝纹锦八幅宫裙。那团红影儿从他面前掠过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抽离掉了。
她的眉梢眼底,已经不全是他熟悉的那种少女青葱,如今微微透出了些小妇人的妩媚。一张脸庞恰就像她裙角绣着的那簇牡丹,鲜活盛开,艳郁得叫人不敢直视。
知道人都已经走了,他终于无声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伸出手,用他修长的指稳稳拣起最后一支滚在地上的笔,投进医箱,然后合上盖子。抬头正要站起身,忽然撞上一双睁得像杏核的圆滚滚的眼,就像……他妹妹养的那条名叫粉团儿的松狮的眼。只不过现在这双眼睛里有的,可不是粉团儿的那种纯善天真,而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探究。
张若松不认识这锦衣少女,但能站在这里,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冒失。不想再生事端给她惹祸,很快收回视线,拎了药箱便起身。
“他是你儿子?”
张太医一听霍熙玉开口,心里便叫苦不迭。
大佛好供,小鬼难缠。这个得尽天下万般荣宠的永定王府公主是个什么人,他自然清楚。和别人都能讲理,到了这位面前,那就是横竖由她说了算。只怕自己儿子刚才的这贸然举措已经惹恼了她,这下是要揪着不放了,急忙赔笑道:“太后平日最喜公主,此刻若见了公主,心中松快,这病体也要轻三分,公主快去看看?”
霍熙玉不语,只盯着张若松。
张若松眼皮微敛,一动不动。
张太医见她只这样问了一句,并未接着发难,忙趁机道:“下官还有诊牌在身,不敢耽误,这就告退。”说完朝儿子丢了个眼色,急匆匆退出。
曹公公奉了太后命送他父子,此刻略微意思般地将张太医父子让出长春阁,自己便回了,改由个小太监送他二人出去。出了颐宁宫,凭了腰牌一路畅行再出皇宫的西角门,一直到了宫墙外的一处甬道之上,见四下人少,张太医这才停住脚步,低声训道:“思明,你素日稳重,怎的今天这般沉不住气?薛家姑娘早不比往昔,你怎的还抱着你那点旧日心思不放?咱们虽问心无愧,怕就万一落入有心人眼里生事。所谓众口铄金,你应晓得这个理。幸而方才未惹出什么祸。往后该当如何,再不用我多说吧?”
张若松自然知道这道理。他虽醉心习医心无旁骛,却并非真的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少年人青梅竹马的多年情感寄托,又岂是说没就能没了的?平日一直压在心底,方才实在是太过意外,这才如此失态。被父亲教训得低了头,惭愧不已。
张太医自然了解儿子,也知道他是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再叮嘱一声,这才继续往太医院去。
张若松行了几步,终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顶上湛蓝天空,正有一只寥雁振翅掠过正北那巍峨高耸的太极殿殿顶,隔了这么远的路,殿顶大片的琉璃瓦反射日光,还是刺得人眼睛微微生疼。怔忪片刻,微微握紧袖中的拳,跟着父亲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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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随了王妃等人行至暖阁外候着时,里头却传出太后的话,说一早皇后与李妃已来探过,她倦了要歇,叫众人各自散了回去便是。
这一干人聚拢到这里,原也不过是为了表下孝心,现在太后既这样说,自然也不敢硬闯进去讨嫌,相互再叙几句话,便三三两两退去了。
来时三人,回时却少了一个。只有善水跟了王妃回王府,那霍熙玉因有些天没入宫了,独独被太后留下。回了王府,善水送王妃去青莲堂后回两明轩,见到婥婥正在廊子下撒欢,惹得几个小丫头们笑声不断。一听到她的脚步,狗儿便立刻朝她虎虎奔来,围着各种撒娇。善水与它耍了片刻,便到中午了。
那个霍世钧在床榻之上很能磨人。昨夜虽没像第一次时那样故意往狠里折腾她,只几番弄下来,到了最后也叫她实在是承欢无力,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睡眠严重不足。一早起身撑到了现在,吃了饭后,一头便扑倒在床上。四肢百骸在叫嚣着要睡觉,心里却觉得堵,堵得慌。脑子里一会儿是张若松默默蹲在地上的身影,一会儿是小姑子霍熙玉临别时看着自己时的诡异眼神,翻来覆去良久,最后竟是没睡着。
霍熙玉直到傍晚才回,善水与她并未打照面。至于霍世钧,便如他自己一早说的那样,当夜未归。善水独自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妆扮起来跟随王妃一道入颐宁宫——这是规矩,只要太后一天还还吃药,作为儿媳的王妃就要过去伺候,哪怕这回再吃个闭门羹,明天也还要去。儿媳的王妃都这样,她这个孙媳自然更不能落后。倒是霍熙玉,大概昨天陪了一天,所以今天并没跟着去,独个儿留在了王府。
善水随王妃到时,见今天比昨天更热闹,不但昨天的那些人再齐齐碰头,甚至遇到了霍世瑜的王妃,那位杨家的姑娘杨云亭。
霍世瑜成婚后,开府正式搬出了皇城,善水刚过门的那几天里,曾和杨云亭见过一面。杨云亭年纪和善水差不多,体态略丰,脸庞圆润,容貌美丽,一双眼睛如鹿般温驯安静。现在整个人套在一袭王妃吉服里,沉稳地坐着,看见善水与自己打招呼,回她一个妥帖的微笑,再无多话。
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止完全与她的身份相合。
太后大概今天松快了些,心情还好,张太医去后,便放了一干人进去。叶王妃都靠不到近前,善水自动默默忝列尾座,面带笑容看着长公主领头卖萌,屋子里欢声笑语一片。
“太后,安阳王殿下来了!”
曹公公进来通报。
穆太后刚正招手叫了杨云亭坐到自己身畔,听人这样通报,拍了下她的手,笑眯眯道:“我这孙儿,平日你没来,我这里也不见他踩一脚,你一来,他就跟着过来了!可见还是新媳妇招人疼,我老婆子招人厌。”
太后此话一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杨云亭脸微微泛红,羞涩低颈。笑声中,霍世瑜大步入了暖阁。
这是自普修寺后山那次后,善水数月来第一次见到霍世瑜。因这屋里的女人都是他长辈亲族,所以也无需避讳。他一身宝蓝锦服,仍如往日一般器宇轩昂,径直到了太后跟前,问了安后,又与妇人们一一见礼,姑姑婶婶地叫了一圈。
长公主打趣道:“赶紧的,和你媳妇一道坐一块儿去!这金童玉女往太后跟前一靠,看着都养眼。眼睛顺了,心自然就顺,心一顺,这还有什么事不顺?”
杨云亭脸上红晕更浓,霍世瑜任凭姑婆们怎么说,仍是一一做足礼节。转到叶王妃面前时,恭恭敬敬唤了声“婶子”,叶王妃忙应了,霍世瑜微笑着,自打入了这暖阁后,目光第一次落到善水身上,停留片刻,叫了声:“堂嫂。”
因与他算是同辈,善水忙起身回礼。
“好了,都是一家人,要这么多礼做什么!绕来绕去的,我看着都累,”太后笑着出声打断,把霍世瑜招到了身边,问起了他开府住在外的日常起居之事。霍世瑜一一应了。
太后毕竟年纪大了,病也未好全,坐了片刻便觉乏了,笑道:“难为你们肯记着我这老骨头来陪我说笑,这就都回了吧,明日也不用来。”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善水随了王妃出宫,行到御书房所在含章殿旁的宫道之时,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竟是霍世瑜追了上来。
王妃停了脚步,善水扶住她臂站她身侧,看了下四周,并未见到杨云亭的身影。
霍世瑜到了王妃面前,笑道:“婶子,我听说堂哥过些天就要去兴庆府了。本想寻他饯行,又晓得堂哥一向忙碌,怕扰了他的正事。这事便一直挂在我心里。今天正好遇到婶子,便请婶子代为转告,堂哥哪日若得空,我在王府设宴,替堂哥饯行,就不知道他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王妃笑道:“你们兄弟自小处到大的,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倒是谢谢你有心。婶子回去了便跟他说。世钧晓得了,必定也高兴。”
霍世瑜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了善水身上,道:“若是堂嫂也肯赏脸,我便让内子具帖相邀,盼堂嫂与堂哥一道前来。内子每日空闲,在我面前每每提起堂嫂,言辞中颇多倾慕,盼着往后能多往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