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哦了一声,略微有些尴尬。
她也感觉到了他情绪的突然变化。僵了片刻,正寻思着接下来自己是不是该主动点,忽然听他道:“你这样子,叫我还有什么兴趣和你睡觉?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该怎么样,不用我多教了吧?”
善水一怔,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终于坐起身来,在他注视之下慢慢褪去了衣裳,只留那只葱绿的小肚兜和下面的亵裤。
“再脱。洞房夜的时候,你不是脱得很痛快?”
他扫一眼她光裸的肩臂,望着她似笑非笑。
善水略微咬了下唇,瞄一眼他,见他反正也差不多全-裸了,一气儿便把自己脱了个光。
他的视线睃巡过她全身,眼里那一直未曾消去的焰火此刻燃得更烈,喑哑着声道:“想生儿子的话,你有几分本事,全都使出来。”
善水一咬牙,猛地起身跨坐了他的腰腹之上,整个人如蛇般贴着他的身躯后滑,直到抵住了他那处早已澎湃的欲望之根。
他没防备,一愣,喉结微微上下滚动,人却笑了起来,伸手按在了她的后背,将她压向自己,叫她的胸前盈软紧紧贴住他的身躯,这才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前次说你不喜欢和人亲吻。我却和你相反。女人若不用嘴来亲我,我便提不起兴趣。你不是想生我的儿子吗?那就亲我,亲到我满意为止。”
善水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个男人到现在还在为她洞房夜的那次拒吻耿耿于怀。
“霍世钧,你过分了。”
善水忍无可忍,用力挣脱开他按住自己的手,忍下心中的怒气,抬头盯着自己面前这张年轻英俊却邪恶至极的脸,一字一字道。
她是想生儿子没错,但这个人也太无耻了,竟会记仇到这样的地步。
霍世钧朝她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抚过她如黑缎剪出的一边眉毛,轻声哄道:“岳父不是叫我要多指教你吗?乖柔儿,记着要听话。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条,极其重要。你听我的话,我就会对你好。别说一个儿子,就是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面子。
善水就这样趴在霍世钧的身上。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四目相对,僵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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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墨子是实用主义者,老庄是浪漫主义者,儒家是把现实和理想妥协到一起的典范。善水到底属于那一派,在做薛家女儿的这十六年中,基本不用她去考虑这样严肃的一个人生观问题。直到现在,她发现情况不对劲了。她被人提着架在了一只火炉之上,稍不留意就会变成一只圣诞火鸡。出于生存的考虑,她将自己归入实用主义范畴。
这不是现代社会。从前的善水,要是嫁了个不满意的丈夫,尽可以往独立发展,最后踢掉男人也没问题。现在她却没这样的胆气――就算有,也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奉旨成婚。除非是她犯了大错,或者是薛家触了大律,她才有可能离开这座王府,并且不是光鲜体面地离开,而是背负着恶名或罪名离开。
无论是恶名还是罪名,她都承担不起。所以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妥协。
别管丈夫是什么人,既然入了这座王府的大门,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往后怎样尽快立稳脚跟,妥妥地过一辈子。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有两条途径。第一种是固宠,用尽手段笼络住丈夫的心。第二种,生出自己的儿子。
善水在洞房夜之前,也不是没想过抓住丈夫的心。不想一夜洞房,天明相看两相厌。她觉得自己没本事驾驭住这样的一个男人,所以退而求其次,生自己的儿子。
千万别相信什么与世无争、做只王府后院里的一只米虫。没一个能足撑她腰杆的娘家,再没儿子的话,她薛善水凭什么在霍世钧手下讨生活?更别谈在王府里立足了。一个不得丈夫欢心、膝下又空虚的正室,到了最后,只怕丈夫宠姬身边的通房丫头脸面都要比她大几分。
现在,考验善水这种实用主义精神的时刻再次到了。
之所以用“再次”,是因为她与霍世钧成婚的短短数日里发生的寥寥可数的那几次交锋,无不在说明一件事,她其实是个失败的实用主义者。
她如果彻底地实用化,那么洞房夜一开始,面对霍世钧这个丈夫,她就应该把尊严面子什么的统统都踩在脚底,哄顺这个男人才是王道。但是她就这么矛盾着,一边用实用主义精神引导自己去达到她想要的目的,一边却又死死地守住自己最后的底线。
所谓底线,这种东西其实可有可无。放着,它是一个人自以为的最后的尊严碑,真狠下心扯掉,也就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
现在,她要么屈从他,扯掉自己最后的底线,让他得到心理满足,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要么,就像前几次那样,与他不欢而散。
~~
“听话……”
霍世钧的手忽然捏到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脸微微抬高几分,喑哑着声音道。
不止是他说话的声音,他此刻微微眯起的一双眼睛里,透出的欲望之色也更浓浊了几分。
善水感觉到他略糙的大拇指压着她下巴上的肌肤,力道略微有些重。他的身体也绷得更紧。此刻她全身已无丝毫遮羞之布,他也几近全-裸,男人的阳刚与女人的柔软已经紧紧贴在一处,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他那里那咄咄逼人的灼热与坚硬。
他已如箭在弦上,却还不忘他的骄傲,保持他的做派,一定要先把她彻底践踏在脚下,这才肯施恩般地布他的雨露……
善水脸色微变。
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了,她终究只会是个半调子的实用主义者而已。无论是从前、现在,或者以后,她或许可以抛掉一些东西,但心底深处的另些固有东西,就像毒药融入了她的骨血,永难改变。
她撇开了头,也撇开他还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在他惊讶的注视之下,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将他按在自己后背的另只手给搬开,翻身便从他身上滚了下来,躺回榻上,顺手扯过被衾掩住自己的胸腹。
霍世钧起先的面上讶色很快就变成隐隐愤怒,与原本就有的浓浊欲望混在了一处,神情十分怪异,就连呼吸声,都透出了那么几分冰刀般的尖锐。
“这就是你的态度?”他终于单臂支起半边身体,冷冷地看着她道,“你真的想好了以后?”
善水面上带了浅笑,伸出一只雪白臂膀,学他刚才的样,指尖抚上他此刻紧紧绷住的下巴颏,再落到他的喉结之上轻轻摩挲。见他僵硬着不动,脸色愈发怪异。这才朝他轻叹口气,仿佛有些苦恼地道:“我还没想好以后呢……以后怎么样,我也不知道……等我想好了,我再跟你说……好不好?”
霍世钧本来是很愤怒的,意外加愤怒。但是现在见她竟又做出这样无辜苦恼的模样,像在撒娇。那只手甚至大胆地摸上了他的喉结,被她指尖碰触过的颈项像有羽茸在上来回扫动,又麻又痒,这种感觉甚至驱散了些他原先的怒气。
他终于一把捏住她的那只手,阻止她的侵扰,一个翻身朝向她,顺势也掩回自己衣襟后,一张脸压向她,几乎压到了她的鼻尖之上,对着她一双黑幽幽的眼,这才低了声,不紧不慢道:“是你要生儿子的,不是我。往后,你多的是时候慢慢想……”
正此时,门外忽然竟传来了两明轩门房处值夜婆子的声音,道:“世子歇了吗?侍卫长命我传话,道有事。”
善水正全神贯注,冷不丁被这声音一惊。霍世钧也是一顿,略微皱眉,只很快便翻身而起,下地飞快地穿衣。着装完毕,他也没回头看一眼善水,立刻便开门而去,沉重矫健的脚步声很快便从善水耳畔消失。
这样的深夜,若非有非同寻常的大事,想来霍云臣绝不会这样贸然过来相请。善水想起霍世钧离开时的凝重脸色,更确定了这想法。
霍世钧是在朝堂里混的,他万一倒霉了,她也跟着倒霉。善水自然明白这一点。但目前,这样的忧虑根本就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虽然她对朝堂之事不大了解,但她就凭直觉,觉得他不会轻易倒霉。
血冷、心冷、狡诈、睚眦必报,再加上帝宠。这样的一个人要是能被轻易扳倒,那她跟着倒霉也自认。
她起身,拣了衣裤穿回,独个儿躺在宽大的榻上,一直等不到他回来,终于熬不住困,一觉睡了过去。
霍世钧一夜未归。
第二天,善水洗梳的时候,把昨夜那传话的婆子叫了进来,细细打听当时情况。
婆子站在一边道:“侍卫长是随角门门房进来的,当时来得急,把我给闹起了身。他虽没说急,只我瞧着他神色里却带了个急字,这才大了胆子去唤世子的。至于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只看到他与世子说了几句,两人便一道走了。”
善水见问不出别的了,叫婆子出去。
她的头一直是白筠给梳的。今天梳的是个新妇惯用的百合髻,往正中戴了喜庆的双喜字鎏金簪,白筠开了那个装媚花奴的绿地粉彩青玉胭脂罐,正要挑些许出来,忽然尖叫,盖子被她远远抛了出去,落在地上跌个粉碎。
“虫子!”
白筠惊声叫道。
善水被她吓了一大跳,顺她手指看去,见胭脂罐里竟爬了五六条黄绿相间的毛刺虫,有几条像被闷死了,还有几条没死透,还在里头蠕来蠕去。
善水也是一阵犯恶心,后颈汗毛忽悠一下竖了起来。外头等着传唤伺候的五六个王府大丫头和林妈妈听见白筠声音,急忙涌了进来,一眼看到毛虫,丫头们脸色各异,林妈妈大怒,嚷道:“这是哪个干的!竟会这等下作……”
林妈妈骂了一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停住口,脸色十分难看。
善水扫一眼那几个王府丫头,见她们相互对望,最后纷纷低头,却是不语,心中已是明白了过来。应该是昨天趁了她不在,屋子里也没自己人的功夫放进去的。只是不知道是玲珑山房的人过来的,还是自己两明轩里的这些个丫头受指派放的。正好趁这机会摸个底,便道:“我只早上才会动这胭脂罐。昨天早上还好好的,现在忽然多出这些脏东西。昨天白筠雨晴都随我回了娘家,屋子里就你们几个出入。不是你们还有谁?”
她说话的时候,仔细留意这几个丫头的神色。见那两个平日伺候霍世钧洗梳的丫头虽也低头,眉眼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之色。知道霍世钧与自己不合,怕早落入她们眼中,心中应对自己存了轻看之意,自然也就不拿她的话当回事了。另几个面上则微微带了些惊慌。便又寒声道:“我知道你们王府里的人,拔根汗毛也比旁人的腰粗。我又刚过门,自然不入你们的法眼。只我再不济,那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来的世子妃。别院里的人我自然奈何不得,你们既然已被送到了两明轩,往后的高低长短,我还是能拿捏几分的……”
她话说着,一个名唤绿锦的丫头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是昨日趁了世子妃和几个姐姐不在,玲珑山房那边的秋葵过来放的,还叫我们不许说出去。要是说出去了,公主她饶不了了我们。求世子妃体谅。”
善水道:“是不是还叫你们把我这里的事都学给她听?”
绿锦一抖,颤声道:“是。”
善水眉头微皱,叫这几个丫头都出去了。林妈妈正捏了那胭脂罐要出去,忽见雨晴又进来,手上攥了什么东西,一脸的不平之色。到了善水跟前,把手上的东西放桌上一放。善水立刻便认了出来,正是自己新婚第二日送给小姑子霍熙玉的见面礼,取了双喜之意的一对扇套和荷包。只不过现在面目全非,原本绣了墨蝶穿花的杏子红扇套荷包,现在已经成了布条,七零八落地堆在一块儿,上头还沾了些泥。
雨晴愤愤道:“姑娘,你瞧瞧。我大早地拴着婥婥到前庭里遛弯,婥婥钻进院墙边的蔷薇架下,我过去唤它,这才看见架子下丢了这些。我认出仿似是你送出的的双喜礼。竟给剪成这样!想来前两天便丢到咱们院子里来了,只起先没发觉。她这也太欺负人了!”
善水看向桌上的那一堆。刚历过刚才那些毛虫,现在反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哎了一声,眼睛弯了起来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送了她的,就是她的东西,她爱剪就剪,千金难买心头好么,何况还是这么两个不值钱的小东西。再说也不是我自己做的,剪了就剪了,何至于这么生气。”
“可这明摆着是要给你难看!”
雨晴嘟着嘴恨道。
善水道:“我要是觉得难看,这就是难看。我要是不当回事,它就不是件事。”
雨晴翘嘴道:“就姑娘你要做好人!我不过一个丫头,说话也不顶用!当我没说就是!”
善水见雨晴一脸不服。想了下,便把白筠与林妈妈都叫到身边来,这才道:“你们为我不平,对我忠心,我自然知道你们的好。我这小姑子身份高,是顶难缠。前头几天她那样子,你们也都是看到了,我自然更清楚。我也不乐意处这样一个小姑子。但我是刚入门没几天的新嫂子,若就因了这么点小事闹到婆婆跟前。就算婆婆替我说话了,她最多也不过得几句教训而已。教训过后,该怎样还怎样,不定变本加厉。我却会被人背后计较,说我心性狭隘容不了人。”
林妈妈忙点头,冲着雨晴道:“姑娘说的是。你可别犯冲。如今咱们可不能跟从前在自家时相比,事事都要谨慎,少说一句,就是给咱们姑娘积德了。”
雨晴心里还是不服,小声道:“那往后难道就任由她欺负不成?”
善水微微一笑,道:“这些个小打小闹,不过跟个小孩过家家一般,随她去就是。她若真再没谱,我自然也不会由她胡闹。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心腹人,往后我依仗你们的地方多的是。妈妈方才说的没错,这里不比自家。往后你们更要慎言谨行,别被人抓到辫子拿去说事,那才是正经的。”
林妈妈与白筠点头,雨晴也晓得个中利害,终于应了下来。
善水想了下,凑到林妈妈耳边道:“这几个大丫头给派到前庭去。反正两明轩地方大,书房花厅暖阁随意你派,就是不许再近我内院半步。就留那个绿锦在内房里打下手,让她伺候世子洗梳的事。省得这王府的人说我排挤人,连一个也不肯用。”
林妈妈会意,点头道:“晓得。她就是扇装点门面的美人屏。”
善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什么美人屏……她如何待我,我便也如何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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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这阵早起小风波过后,善水便往青莲堂的暖阁去,王妃惯常在那里用早饭。善水前脚刚到,便听见一阵细碎脚步声中,霍熙玉正挽着王妃的臂进来,身后跟着一干伺候的人。看见善水,眼中先是露出一丝得意的挑衅之色,等发现她神色如常,恭敬地向自己母亲请了早安,又笑着与自己招呼,丝毫不见异色,心中倒狐疑起来,瞪着她一动不动。
王妃坐下,早膳很快被送了上来。
厨房的人知道王妃口味清淡,吃得也不多,早膳一向从简,却也不敢真的怠慢。今日上了玉田香米粥、虾仁小饺儿、萝卜丝饼及下口的玉笋蕨菜、云片火腿、糟鹅掌鸭信并霍熙玉爱吃的杏仁茶和牛乳菱粉香糕等数样,把张小方桌摆得满满。
叶王妃一早才从女儿霍熙玉口中得知昨天霍世钧遇刺的事,唤了冯清来,又得知他昨半夜被侍卫霍云臣叫走便不知所终。心中记挂,此刻哪里有心情吃东西?招了善水到身边,便问起详情。
善水还没开口,霍熙玉已经哼了一声道:“娘,哥哥是昨日陪她回门遇刺的。她回来却一声不吭瞒着娘。要不是我向冯清打听了几句晓得有这事,娘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真是叫人寒心。”
善水昨日回来,之所以没跟王妃提路上遇刺,也是出于谨慎考虑。她虽过门不过数天,却也注意到霍世钧与她关系冷淡,更不会事事向她通报。虽然遇了场刺杀,但既然化险为夷,她猜想霍世钧未必愿意让她知道。要是自己多嘴说了,说不定还招他的怪。所以才没提。现在听霍熙玉发难,她也早想过这茬,立刻道:“娘,不是我不说,而是少衡特意吩咐过我,叫我不要在娘面前提起,怕徒惹你的忧心。我这才没提的。”
红英听闻,接口道:“世子这是在体恤王妃呢。”
叶王妃面上这才露出丝笑,向善水又问昨夜的事。善水这回老老实实道:“昨夜少衡回房时,便已很晚。睡下没一会儿,侍卫长便来急唤,他去了便未曾回。我想着要向娘提这事,所以一早向门房婆子打听过,但也没什么消息。”说完便垂头不语。
叶王妃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又是红英接道:“世子一向忙碌,这回定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不定等下就回了。要是王妃还不放心,叫冯清去打听下便是。”
霍熙玉昨日趁了善水房中无人,派了侍女秋葵过去投虫,又剪了荷包扇套丢到两明轩的花墙里,今早本是打算看到善水气急败坏的样子。她便是向王妃或者她哥哥告状,她也不怕,死不承认赖个一干二净就是,料想他们也拿她没办法。不想一见面,她却一派云淡风轻,丝毫没什么特别之处。越看越不顺眼,忍不住又出言讥讽道:“嫂子,你也太不上心了。我哥这样半夜走了,你都不问个清楚,害我娘这样担心。”
善水连眼角都没扫向她,只径直望向王妃,道:“确实是媳妇的过错。下回若再有,必定先问一句。”
王妃微叹道:“他就那样的脾气,你新进门,往后慢慢就晓得了,不是你的错。罢了,他完事了,自己便会回,从前也不是没这样过。你坐下来一道吃些吧,不用总伺候我。”
善水过来时,自然是没吃早饭的,这会儿便笑道:“多谢娘。只是伺候娘是媳妇应该做的,娘用好便是。”说罢与红英一道,替王妃添粥搛菜。一时屋里无声,只听到箸匙与碗碟轻微相碰的清脆之声。
王妃用完早膳,与红英一道去了佛堂早修,善水便与白筠往两明轩回。刚出暖阁几步,听见身后有噔噔脚步声传来,霍熙玉已经赶到了了她的面前拦住她去路。
善水眉头微挑,叫她小名,道:“玉娘可还有事?”
霍熙玉狐疑地打量她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今早梳妆,有没见到什么东西?”
善水这才装作恍然,哦了一声,笑道:“胭脂罐里倒是发现了几条虫,也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惹得大家都去看了一通,最后都觉着是胭脂虫。虽说没什么,只拿去抹脸还是有些疹人,便丢了。玉娘要是有兴趣看,下回再有胭脂虫,嫂子定先留着,唤你一道来看。”
霍熙玉气得暗中咬碎银牙,眼睛瞪得滚圆。
善水话说完了,也不理睬她,绕过去便走了。等行到两明轩的花墙边,白筠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一眼,低声道:“姑娘,她会不会再弄些别的投咱们院里?”
善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世子不在,咱们把住的地方看牢。等世子回来,她若投的话,更好。我就等着她投。最好弄得动静大些,别只是这小打小闹的什么胭脂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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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钧这一去,便是四五天。直到八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的早朝,本来与平日没什么大的两样。前些时候南方旱灾,告急信函如雪片飞入京师,户部工部忙得焦头烂额,朝中原本一直明争暗斗的内阁钟穆两派也知道此时不能惹皇帝心烦,不约而同停止相互攻讦。现在旱灾稍缓,早朝议论的多是救灾收尾之事,正要在一片沉闷中结束时,左都御史呈上了一封来自兴庆府的千人血印请罪书。景泰帝御览过后,当然勃然大怒,令执事太监当众朗诵。朝上文武大臣这才知道兴庆府竟出了这样的大事。朝会顿时一改先前沉闷,众臣你一言我一语,两派人吵得面红耳赤之时,皇帝愤而退朝。次日,中枢省接皇命,发召朝中各部及下辖各省,斥刘九德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免去节度使之任,押解送入京中,交由大理寺刑审,新任节度使由霍世钧暂领,下月初便令出京西行。
这一道圣命,不啻像在朝中投下了一个深水炸弹。钟太师那张原本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脸终于塌溃,暗中咬牙切齿捶胸顿脚,却又无可奈何。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早就想把兴庆府的藩镇拢于自己掌中,只苦于没什么借口。现在这封仿佛从天而降的信函,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发诏的契机。而霍世钧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人人心知肚明,却又无人敢十分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皇帝现在需要一个人去那里,帮他彻底扫荡掉刘九德多年盘踞之后的影响力,重新建一支完全效忠于朝廷的铁师。这个人必须要十分能干,有杀伐的狠厉,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能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除了霍世钧,满朝再无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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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王府的人,直到八月二十七日才知道了这个消息。与这个消息一道,消失了数日的霍世钧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善水的面前。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黄昏,踏着两明轩中的夕阳余晖朝善水大步而来。远看之时,与善水印象中的那男人并无什么大区别,他身上还穿着离去那夜的那身衣服。到了她近前,这才发现他看起来一脸倦容,脸颊之上甚至冒出了些许胡茬。看见善水望着他,他朝她笑了一下――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他那夜离开前两人之间的别扭,然后朝卧室继续去。善水在犹豫了片刻后,跟了进去,发现他已经大张着双腿,倒在榻上睡了过去,甚至连衣裳也没脱。
善水没叫人吵醒他,只是替他盖了被子,然后亲自去王妃那里报信。回来后,这一夜她也没上榻去睡他身边,而是在张贵妃榻上打了个铺,就这样过了一夜。天明之时,忽然感觉有人像在搬动自己,撑开眼皮,看见霍世钧正抱了自己躺在榻上。
他的眼睛还是有些微微凹陷,但目光炯炯。一夜的睡眠,让他在晨光里看起来精神极好。
善水被他抱回榻上之后,他便入了净房洗澡。等出来时,已经刮过脸颊上的胡茬,身上裹了件天青素面罗衣,湿润的长发并未束起,只随意披覆在肩背之上。善水看到一滴水珠正沿着他饱满的额头飞快滚落下来,滚过他挺直的鼻,滚过他隽挺的下巴,顺势再滚过他凸起的喉结,直到最后,终于没入那片已被他头发濡湿紧贴在胸膛之上的罗衣中。
晨曦里的这个年轻男人,他有一副仿佛充满无穷力量的结实身板,一头还在滴水的黑发、他穿着垂逸的青衣、那双漂亮的凤目里,终于难得露出一种如这晨光般简单而纯粹的浅浅笑意。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怔怔看自己,朝她自得一笑,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善水立刻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他仿似有些不快,也撇过了头,口气生硬道:“我的衣服!”――于是满室清浅立刻随了这一句话冰裂瓦解。
善水起了身,召白筠雨晴还有绿锦进来,等他终于着装完毕,头发也整齐束回,命丫头们先都出去,等屋里只剩他与自己两人,这才低声问道:“我晓得你下月初就要去兴庆府了,要去多久?”
霍世钧漫不经心道:“少则一年,多就不定了。”
善水踌躇片刻,终于又咬牙问道:“会不会带我去?”
他的眉头略微挑了起来,用他那种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惯常口气反诘道:“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