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捧剑,君子已经换了一件白到要透明,闪闪锃亮的新装。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她真想把他的新剑鞘给踩烂了。

眼睛张大,耳朵竖起。

采蘩转身就往大门走去,“放闷屁!”

噗――

她立刻回头,看到央的两只眼睛左斜上右斜上,嘴噘东噘西。她死死瞪他,直到他啊啊两声继续装乌鸦,才返身向前走。没走几步,便不知不觉笑了开来。他什么都不能说,是不是暗示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一宿没睡,赶在日出时进了纸官署,等待采蘩的是一把铁尺。

左拐拿它在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手心,“用你昨日煮过的藤料,学习清洗和舂捣。舂捣之后纸浆就基本成了,你离开前要抄一张纸出来。一张而已,以你昨日一看就会的本事,再容易不过。”

“我要是抄不成一张纸,左大人要拿那把尺打我手心?”小时候她爹老打,没想到十七岁再活一次,还可能挨尺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嘿嘿。”左拐桀笑。

“采蘩姑娘今日准时到了。”丹阳大人走入清洗场,“好啊。你虽然不是纸官署里的人,但能和大伙一样准时,便不会影响署中的日常步调。”

采蘩对这位不爱笑但公正的老人家现在十分尊重,连忙行礼。“丹大人,我今后的一个月定然日日如此。”

“已经没有一个月了,只剩二十五日。”左拐哼道。

丹大人看到他手中的铁尺,两道长眉往中间拢了拢,“左大人,我知道你对新进学匠很是严厉,不过采蘩是姑娘,又是被你硬拉来的。铁尺打手心这类罚还是免了吧。”

“师傅,她自己答应跟西骋比试,我没逼她。不过既然要比,自然要以认真严肃的态度来学习,而我也不会对她特殊照顾。刚才您不是说了,不能影响正常步调。我对她听之任之,别的小匠会怎么看呢?”左拐说得头头是道。

“丹大人,若是我的手没受伤倒也无妨。”采蘩摊开两手,上面有嫩红的新皮和刚结好的疤。

“我没想打她手心。”左拐连忙拐了弯,“在她偷懒时吓唬一下而已。”

丹大人长眉不展。“擅自答应比试,擅自下赌注。就得自己承担任性妄为的结果,不要牵连其他人。采蘩姑娘来学纸,我看真是十分诚心,你别太严苛了,尽力即可,也要看其中的造化,逼是逼不出来的。当初你跟我学造纸时。我可曾体罚于你?”

采蘩恨不得问丹大人,她能不能改投他门下。再一想,左拐如果是丹大人的徒弟。就没有这门那门的分别,而是都在同一道门里。

“师傅您老人家拿石头敲破我的头,这里――”左拐指着后脑勺,“还有铜钱大一个疤,头发都长不出来。”

采蘩惊瞪了大眼,向后退开一步,离这位长眉白须的老人家远一点。

“有吗?”丹大人摸胡子开始装傻,“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们继续吧。采蘩姑娘,只要你尽到自己的努力,铁尺还是石头,都不会落到你身上。”

默许了啊,采蘩看着熊猫眼下其实精光四射的老人家,原来绝对不是个她可以依赖的慈爱长辈。

左拐果然领会精神,铁尺一拍,“开始洗藤,我一个时辰后来看,别偷懒。”又是什么都不教,任她自生自灭。

采蘩有点习惯,有点自在,“左大人只管忙去,想到您手里那杆尺,我也不可能偷懒。”

但一直到晌午左拐也没来。采蘩以为自己又帮纸官署的厨房省一顿饭时,语姑娘提了食篮过来,拿出两菜一饭。

“大人们奉皇后之命入宫去了,左大人说若他晌午还没回来,就请童小姐去舂捣处自行捣浆。我可以领您去。”语姑娘站一旁看采蘩吃饭。

“既然那么省心,什么都要我自己琢磨,他天天那副恨不得拿鞭子抽我的表情到底从何而来?”正常来说,左拐应该倾囊相授,窍门秘诀,还有尽快掌握造纸的捷径,统统告诉她才对。不然,一个月,不,二十五天后,一个全凭自学,一个经过名门大匠淬炼锻造,结果除非她真是神工降世,否则――

“左大人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语姑娘仍是卑微胆怯的身姿,但和采蘩多话了起来,“童小姐照左大人的安排努力便是。我还从没看到哪个小匠能像您似的,不用师傅示范就做得那么好。”

“我有我爹示范了十多年,这一点还真不值得你夸。”突然看到饭篮子还有一层没打开,采蘩想了想,“你要给于良送饭去?可我记得丹大人说只能送早晚两顿。”

“没…没有啊。”语姑娘往篮子前遮掩,“那是我自己要吃的。”她不会撒谎,心虚的模样全摆在脸上。

“是吗?那便算了。不过我正想看看他去,语姑娘帮我领个路吧。”采蘩吃饱喝足,决定去“关怀”受难的于良。

“可…于小匠是在关禁闭,其他人不能探视的。”语姑娘诧异地看着采蘩。

“是署里明文规定的吗?”左拐拿给采蘩一本规矩册子,上面没写。

“没有,不过――”以前一直如此。

“那就没关系了。”经过在郑庄的一场“蛮干”,如此这般成了小菜一碟。

于良关禁闭的地方是署里最偏僻的一处小院,平日没人来,院墙屋墙绿油油一片爬山虎,到处是蛛网和蜥蜴。采蘩还惊见一只干瘦的老鼠,哧溜溜从角落的破洞钻出来,一点不怕人,感觉它好似大摇大摆,再钻进屋子里去。

采蘩没看到有人看守,想来面壁全靠自觉,便抬声道,“于良,送饭来了。”

于良从里面打开门,鼻青脸肿,还没想明白,“不是要到晚上才――”看到面前两个美姑娘,眼里自发剔除妖艳那个,“语姑娘,万一让左师傅和丹大人知道,会骂你的。”

采蘩清咳两声,“你当着人的面偏心眼,怪不得要挨揍呢。我也会被左大人骂,你多说采蘩姑娘四个字,有那么艰难?”

采蘩不是巧舌如簧,但于良很老实,立刻红了脸,“采蘩姑娘,你不怕左师傅的。”

就和左拐让语姑娘向她学习一样,说她冰脸不破。采蘩笑,“不怕就活该被骂,不怕就活该被打。于良,我暂且认你这个师兄算了,多像难兄难妹。”

于良只能郁闷地抓脑袋了。

一串轻笑,出自语姑娘。

于良看呆了,情不自禁道,“我从未看过语姑娘笑,真美。”

语姑娘连忙垂头。那样的笑容确实奢侈,在娘亲和姐姐深陷无边的痛苦和折磨,她不敢快乐开心。

采蘩见她突然不自在,便想着说些别的,“于良,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面壁也没人盯着,左大人也骂不着你,你待着不想走了吧?”

“如果可能,多一刻我都不想留。”于良往旁边的屋子瞄了一眼,目光畏缩,“昨晚上,我就能听到有人在外面走动,还有奇怪的叹息,吓得我――”发现不该在喜欢的人面前积弱,所以赶紧不说了。

“你说有鬼?”采蘩的一双美眸却闪亮着好奇。

语姑娘一手抱臂,显然有些怕,“我也听署里的其他姐妹说起过,晚上谁都不愿靠近这里,就怕遇到不该遇到的。”

“这是内城,还是朝廷工坊,哪来鬼怪?”采蘩问道。

“这个院子原本是――”于良张合了几次嘴。

“乌睿住的。”整个纸署,能让于良吞吞吐吐的,一个有关语姑娘。还有一个是乌睿,他连名字都不能说。采蘩看到于良睁圆眼,就知道自己说得不错。“他住你这间?”

于良拼命摆手,“当然不是。”眼睛往右边一瞥。

采蘩顺着看过去,东面有间屋子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那间?”她要走过去。

语姑娘拉住她,摇头道,“小姐,那间屋子左大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

于良也说,“有两个好奇的新匠闯进去,左师傅气得要命,把他们大骂了一通,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傅故意为难,两人都没通过考核,离开了纸官署。”

“没错,你们要是敢进去,我也找借口把你们赶走。”左拐不知何时回来了,靠着院门,面沉如黑炭。

于良咧嘴眦牙,“左师傅,我们…没进去,您也别怪语姑娘和采蘩姑娘,她们好心来看看我,还有这个篮子里的食物我一口也没吃。”

“童大小姐,我看你可真是悠闲得很,今晚终于打算在纸官署过夜了,是不是?”左拐瞪着采蘩,“劝你还是把这份好奇心放在造纸上,别整天心不在焉的。”

采蘩不顶嘴,往院门走去。

语姑娘也拎了篮子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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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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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娃娃,别学她啊!

“语姑娘,东西既然拎来就留下吧,不然白沉了手。”左拐立刻让三人盯看,有点不自在,但想想总要说的,“还有,我跟丹大人说了,署里大匠都带着徒弟,我也不好一个也没有。于良你要是还没决定跟哪个师傅,跟着我也行。”

于良傻愣着。

采蘩好笑旁观。

只有语姑娘善良,喜道,“于小匠,你还不快拜师傅?左大人正式收你了。”

左拐看于良行跪拜大礼,觉着在逝去爱徒的屋前,收了另一个好徒弟,地方也算合适,人嘛也算齐和,就是天时――

“不过我先说好,若是童小姐输给西大公子,我就要离开纸官署,也再不能造纸,到时候你我的师徒缘分也尽了。这个月你就和童小姐一起学造藤纸,但愿藤纸不是我亲自教你的最后一样手艺。”

“左大人,是二十五天。”采蘩不是个淘气的人,但在左拐面前常想作怪,“而且,您还没亲自教什么手艺,都是让我自学的。“

左拐气哼了,“你不是自以为聪明吗?我放手让你表现,所以你就悠闲到这儿。大小姐,采蘩姑娘,你现在这时候应该打出第一槽浆来了。”

采蘩笑道,“左大人,若我这么快就打出浆来,这时就已经不再署里了。您说的,今日抄一张纸就好。我怕太早回家,您明天又找话来教训我。”

“少说废话,青藤好好清洗过了吗?”左拐让于良认真面壁,和采蘩往后场走去,而语姑娘留下等篮子。

“我觉得自己很仔细。”谦虚的说法。

“那你用一句话说给我听,清洗是什么?”左拐问道。

采蘩答得很快,“把杂质洗掉。”

“你所指的杂质是哪些?”对答案似乎不满意,左拐再问。

“就是――”她不太能确定,秉奉简洁的方式,“各种看着不顺眼的东西。”

左拐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无可救药。“将水中已经分离开的皮质,木质和其他不适合造纸的部分洗除,留下适合的进行舂捣制浆。对了,你之前制作过的浆灰也要在这部分清洗干净。小姑娘,你不是很聪明吗?什么叫看着不顺眼的?”

采蘩讪笑不答,“左大人等会儿检查就知道了。我虽然不会描述,感觉却还很好。”爹没教过造纸的部分,他这个一月师傅也什么都不说。如何答得准确?

“你自己感觉很好,那我就不检查了。”又是放任她,左拐转去舂捣场,“我会让人把你刚清洗的藤拿来。你吃过饭没有?”

“…吃了。”采蘩不知道他的意思。

“别再说我没教你,舂捣是整个造纸过程最需要力气的活儿,但舂捣的完成好坏直接关系到纸质和强度。麻粗宽,要用坚硬的石臼石杵。树皮就简单些,用木杵在石板上敲打即可。”所以今日没扣她的午饭。

“藤呢?”她要造藤纸,不是麻纸,也不是树皮纸。

“这个你就得自己看着办了。聪明的姑娘。”左拐如今说她聪明,都不是夸她。“我相信你看了这么多年造纸,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却感觉很自信,这第一槽的纸浆也让我期待。”

“我尽量。”这倒不是谦虚,她自己也很期待亲手做出来的第一张纸。

“尽力。尽量。”左拐笑一声,“你说话给自己留足余地啊。”

采蘩选了木杵石板,而从左拐眼里看到一丝微赞。“把话说太满,若做不到怎么办?”

“你说呢?”左拐反问她。

她不说了,开始舂捣。姿势。动作,全来自记忆,全来自父亲。

这次左拐没有走,站在那儿,看她明明是头一回,生涩而别扭十分的每一下敲击渐渐变得熟练准确。这姑娘的身上有另一道影子,强大包容,才华横溢,但一个已经是固定不变的记忆,一个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做的,不是让那道影子保护得她滴水不漏,而是打破它,让她真正能吸收进去,从而激发她的天赋,变得比那道影子还要强大独立。

她说他没教她?他可觉得教她很多了呢。

天边满是彤红的云霞。

丹大人来到晒纸场,看到左拐正面对晒墙出神,便问,“这就是了吗?”

左拐点头,“师傅,您猜她抄纸前跟我说什么?”

丹大人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抬起来就敲左拐的头,“我年纪那么大了,你叫我猜不是费我脑子吗?赶紧说!“

看看,是谁说不打徒弟的?他的铁尺压根没派上用场,四十多岁倒还叫师傅敲头,真是――没法说。

“她问怎么不加滑汁。”左拐摸着脑袋往旁边走开好几步,“你说她什么都不会吧,偏偏还不能蒙过她的眼睛。”

“是棵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丹大人凑近去看墙上贴纸,“你小子要么不收徒,一收总是天分高的孩子,运气好得很。这一面墙都是她抄的?”

“是。”左拐离开墙边,“我让她再抄一面,她却跟我说晚上请客吃饭,还说一张纸变成一面纸墙,我应该要嘉奖她才是。那日在六宝楼,我看她冷清清的表情还以为是斯文秀气的大小姐,谁知造纸的时候花样百出,让人哭笑不得。师傅,我可不承认她是我的学生。”

“这纸――”丹大人把话说了一半。

“我知道。”左拐却心领神会,“从明日起,对那位已经怨累的大小姐而言,才是真正开始辛苦。师傅您老人家当初怎么提炼我的,我也绝不对她有半点保留。这一战,其实不止压得是我一人,还有师傅您的颜面。”

“你看你,我什么都没说。”丹大人拐杖一挥,人早让远了,“你好久没尝尝你师母的手艺了,走,上我家吃饭去。”

“师傅,我再待会儿。”左拐想等纸干。

“走吧,瞪着它也变不成金子。”丹大人转身就走。

左拐只好跟他去了。

新杭会明月楼是全城做杭浙菜最好的大酒楼,今日照样宾客满座,但老板很紧张二楼最大包间里的客人,时不时自己亲自去上菜,就怕不懂事的伙计有闪失。那客人正是童家大小姐。当初认亲认宗的酒宴虽然也摆在这儿,但没有童氏夫妇在,由大小姐自己做东还是第一回,所以老板想着得帮她招待得人宾至如归,尤其三桌有两桌是小孩子。小孩子吃东西的口味和大人不一样,着实让老板花了一番心思。

但采蘩今夜有点心不在焉。只有三日限期解开名单之谜,她本想推迟这顿饭,却又觉得既然都通知到了,再临时更改,有些不守信用。她请了不止独孤棠一家大小,还有蟒花夫妇和胡子他们。也请了牛安山,但牛老说事情刚过,不要太惹人注意,所以就让蟒花夫妇代表了。那日除了她,央和苏徊,蟒花胡子带领的其他蒙面人都是牛老借出来的手下,因此功不可没。

“采蘩姑娘,这坛酒我干了,要不是你支的好招,阿肆――”本来说好今晚只吃饭不提蒙面,胡子却喝得有点大舌头。

牛红十分机敏,用力拽下摇晃站着的弟弟,“采蘩姑娘,多谢你帮我们夫妻盘下吉祥客栈,好话我怕说多了倒显得空,我就敬姑娘一杯,今后都是一家人。”

蟒花也豪爽一声,“我也敬姑娘。”为阿肆的事,也为自己。

采蘩连忙端起酒杯,抬袖一饮而尽。吉祥客栈由她购入,本想以原价卖给蟒花夫妻,但两人不肯,说新杭会既然有约定俗成,便不能让新入童家的采蘩坏了规矩。

最后牛红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们出一千两给采蘩,而采蘩就当合伙人,年底分红对拆。等他们有了闲钱,采蘩又想抽身,他们再买下她那一半。采蘩当然答应了。

喝完酒,采蘩坐下没一会儿,感觉有人拉她的裙子。低头一看,立刻皱眉,一个女娃娃在她裙边流口水。抬脸看看周围,姬钥正和蟒花说话,芝婶,玉芝,灵芝,还有雪清雨清全都在照顾那边两桌小的。雅雅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多娃娃,和秦筝,还有蟒花牛红的女儿唧唧呱呱,开心得绕桌看小宝宝们,桃枝杏枝正照应着那几个半大不小的。所以,正好是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刻。

当脚底下的胖娃娃发觉她一点都不好玩,开始以她料不到的迅速爬出包间,到外面楼台寻找趣意时,采蘩不得不跟了出去。她可不想好心好意请独孤棠吃饭,却让他少一个妹妹。

她试着两次去抱娃娃,结果两次都让娃娃溜了。无奈想着小孩子真麻烦,但娃娃却将一追一跑当成游戏,咯咯笑个不停,爬得更快了。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乖乖回来。”采蘩叉着腰,想吓娃娃。

娃娃半听不懂,两只小手啪啪拍木板,好像也很喜欢那声音,于是奋勇乱爬。

采蘩之前没在意,后来发现楼台虽有扶栏,但一个只会爬的小娃娃可任意穿行,而穿过去,也就会掉下去。那娃娃本是东绕西弯的,但在她眨第二眼并赶过去时,孩子离栏杆只差两三爬。

“不要动!”她整个人飞扑了过去。

但那孩子,等不到她,已经半身探出,双脚开始失衡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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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家,第一更。

第二更会晚,要九点左右。

么么,群亲。




第138章 她的样子像媒婆么?

采蘩那一刻突然觉得她以后得远离高处,自己翻出窗外两次,已经不少人跟着掉落了。这回难道真要出人命?还是一个只会爬来不及站的小娃娃?当强盗,杀人,她快没感觉了,但这时看着那孩子掉下去,竟立时激出一身冷汗。

扑至扶栏边,用从未想象过的敏捷伸出手去,抓到一只小脚,听到孩子清脆的欢笑。好似世间最美妙就在那样的笑声中,她感谢老天爷。

有人在后面惊呼小十八,有人从后面赶来帮她捞小宝,她的手却紧紧不肯放。

“采蘩姑娘,你可以放手了,十七有我呢。”不知何时,独孤棠和她一样,伏在栏杆边上,猿臂长伸,已将娃娃夹在大掌之中。

采蘩定定看着那双大手里的娃娃,松开自己的手,长长松了一口气,“没心没肺的小东西,把我吓得半死,她却笑得那么欢,所以我讨厌小孩子,一点心眼也没有。她别叫十七了,干脆叫爬爬。”怎么能爬那么快?

独孤棠把小宝捞上来,再伸手去拉采蘩。

这时芝婶赶来,对她急忙感谢,“采蘩姑娘,多亏你拉住小十七,不然她就没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同时,她回头却怪大女儿,“玉芝,十七是你照顾的,她不见了你都没发现?还好采蘩姑娘留了心,要是出事——”

“婶子,不是没出事嘛,别怪玉芝了,爬爬有惊无险。将来一定有大福气。”独孤棠已经采用这个名字,将娃娃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逗得小家伙张嘴大笑。

独孤棠这么一弄。其他的小孩子也顾不得吃饭了,跑出来要大哥也给他们打秋千。孩子们不肯回去安静吃饭,大人们也只好在外面说话。不过蟒花胡子他们这些跑船的本就不是规规矩矩能坐下的人。端一碟小菜,拎一坛老酒,往栏杆那儿就地一坐,照样十分痛快。采蘩看出他们这么坐是怕又有孩子不小心掉下去,于是也和牛红以地当席,背靠楼栏说话。

过了一会儿,芝婶坐过来。胖胖的身躯到地板上还有些吃力,但可会聊天,很快和牛红也笑得乐呵呵。

牛红道,“婶子,你真是能人。带那么多孩子,改天教教我,我照顾两个都忙得转不开身了。”

芝婶道,“我们是穷带,你是富养,哪能一样呢?能把这些小家伙喂饱穿暖,我就不愁了,管他们是泥里爬还是屋上窜。你们看着一大家子,其实好几个男娃自己挣钱了。另几个也开始学手艺,慢慢就不用我和阿棠操心。倒是女娃们,越大我越急。”

牛红立刻心领神会,“婶子担心她们找不到好婆家啊?”

采蘩插言,“姑娘也可以学手艺,未必要等着嫁人。”

芝婶表情诧异。“女孩子学女红也还罢了,学什么手艺?就算学了,又有什么地方会雇她们做事?特别是我们这些穷人家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就算是这辈子的造化。”

牛红看了采蘩一眼,好笑,“婶子别理会采蘩说的,她那么本事,才不担心找婆家,人家上门来求着她点头。”看芝婶连连点头,她又道,“我看那些孩子中,玉芝和灵芝差不多到年龄找婆家了吧?”

“可不是,尤其是玉芝,一般她这岁数多成亲订亲了,她却一直在家里帮我照顾孩子,我现在就担心耽误她。”芝婶的酒喝得不少,难得把心里话往外掏。

“若我不知道也算了,既然知道少不得帮玉芝姑娘留心着。您放心,我还不是头一回帮人做媒,等我和我家那口子安顿好了,立刻就给张罗这事。再说,还有采蘩呢。童家掌着整个新杭会,底下多少单身汉,难道找不出一个好的来?”牛红不仅自己积极,还拉采蘩入伙。

芝婶闻言开心极了,谢了又谢。

待芝婶又回到孩子们中去,采蘩望着那边和独孤棠站一起说话的玉芝,对牛红道,“嫂子别帮了倒忙。”

牛红也瞧见了玉芝,不以为然,“青涩的嫩枝看不出来郎冷无意,不知她亲娘的一片真心。你以为芝婶瞧不出来么?就是心里明白着,才不希望自家闺女将来伤心,借醉过来跟咱们开口的。咱们如果装不知道不肯帮,那就可怜了她一大把年纪了。”

“但是,我们若管了闲事,那姑娘不肯,反而耽误她一辈子又如何?”自古媒妁之言,但采蘩性子凉冷,觉得并不是件该理的事。

“我们是帮芝婶,她女儿若不肯,就跟咱们没关系了,毕竟看不看得上,嫁不嫁得了由她们母女俩决定。”牛红却自有一番说法,“先说好,我要是在这里看中哪家的小伙子,你得牵个线。”

采蘩无奈,也只得以笑含糊过去。

待酒楼老板来送菜,发现屋里没了人,外面楼板却好像要塌了,也只得顺应客人的“喜好”,把酒菜移到楼台上去。不过那可不容易,一大堆活泼的孩子让他和伙计都没地方落脚。不过,童大小姐走的时候微笑感谢他招待周全,还多给了十两银子,冲这两样倒也值了。

马车上,姬钥看小妹头枕着采蘩睡得香甜,这才放心说话,“那个独孤棠是个老好人吧?收养那么多孩子。从不足月到十五六岁的孤儿,加起来——”想了想,给不出具体一个数,“我看着都晕,他一个人要养,我也只得佩服了。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就在我爹娘的葬礼上?”他记得那时候。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车里有些潮闷,雅雅睡出了汗,采蘩拿把小扇为她轻扇。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讨厌小孩子么,怎能跟他这大家子结交?”姬钥不忘采蘩的性子。“莫非你因我这样的乖弟弟对小孩子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