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隔壁明显把你当成了敌人,还要赶你走。”瘦婆子不以为然。
“他很懂事很明白,但在长辈们眼里终究还是孩子。他姐姐在秋氏面前说过让我住,没几日就反悔,人人都会想墨月堂欺负我一个孤女,还省了我费神。至于这莲园,今日差点丢了命,我也不稀罕了。”姬莲环顾四周,“急切着想搬回来,真住进来才发现,一切依旧,我却再不是从前的我。莲园太美,只要看着窗外,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全然没了斗志。”
“你的意思是——”婆子眯起眼缝。
“这里离青柏堂太远,我们换个近一点的住处吧。今夜你带我出去一趟,珍珠既然让墨月堂买了,我应该有钱可收。想了又想,我是一下子慌了神。只要我不说,你不说,天下再无第三人知道这珍珠的来历,实在不必自乱阵脚,还平白无故和四房决裂了。”一旦冷静,心思缜密。
“早晚的事,也不用后悔。”婆子说道,“倒是他们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何苦冒险偷东西。”
“这个就得慢慢来了,日子长着呢,你闲时多加留意。还有,小心探看她把珍珠藏在哪儿。她偷了我的东西,我拿回来也不过分。”姬莲往寝屋走,对站在门外的芬儿说要更衣。
婆子的身影隐入园中。
当晚三更,采蘩挑灯,看书等人。书,不是什么正经人。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白影下了屋顶,跳到梁上,“还没睡?”
“给了么?”采蘩问得简洁。
“没有,还在我背上。我都跟你说了不知道老大在哪儿,不过,我留了记号,三四天里应该会有消息。”央跑了大半天,累得手脚从圆木上耷拉下来,“还有,真让你料中了,对门那位小姐去了疤眼那儿。疤眼说照你的吩咐把你供出来了,还说今后有事没事千万别再找他,他怕了你。”
“那可不好说。”事事无绝对,更何况他打开门做生意,没道理不要钱,“我这回可是让他赚足了,他不能翻脸不认人。”
原来,买了木盒之后,走到门口,她又走了回去,将所有珍珠买下来。第二天交银取货时,她心里反复后悔,银票不肯松手,最后一咬牙一闭眼才成交。
“那三件东西,你瞧出什么名堂了没有?”央趴着,脸挤木头,声音呜哩呜哩。
“没有。”心烦,所以看书,“你睡归睡,要背着盒子。”
“知道了。盒子没了,我的命也没了。”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你干吗那么紧张?不是你对婆子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然后,央听到她轻笑。
“你说她们会信吗?”
“不会,两边都动上手了,还往死里整。”央睁开眼,灯如豆,映着一张狡猾的容颜,明白了,“你说说而已的。”
“一半一半吧。”书中演义鬼怪,毛骨悚然,她答得漫不经心,“隔壁的那位小姐现在正图别的事,她如果能暂时放一放,我也能。不过珍珠在我手上,她会不好过,所以我想先把它藏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梁上无声了。
采蘩翻着页,撑了一面颊,读得津津有味。
天亮了,央伸个懒腰,滚落而下,见采蘩仍坐桌前看书,惊问道,“你一夜没合眼?”
她睡不着,为了给七十七颗珍珠找个好去处,反反复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等不了三四天,你赶紧去吃早饭,马上要跟我出门。”这个包袱,她要找别人帮忙背。
东城茗林坊,是全城最繁华的坊市之一。商家济济,名店林立。在街道上,连马车多气派稳重,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而打听向家的铺子十分容易,一进茗林坊就能看见的三层楼宇便是向氏产业,名曰六宝楼。
六宝楼里卖各地的名产。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瓷器木雕,金玉宝饰,还有塞外牧族的狐皮宝马,只要够有钱,四国最好的东西就像摆在自家门口的货郎摊子一样,应有尽有。除了有东西卖,这里还是向氏大掌事们理账管营的地方,并进行大宗货物的交易买卖。
所以,六宝楼有好几道门。
六宝楼后面是向四的宅子。他是庶出,早在成年就出来单过,这栋宅子占尽地势之优,地方不大,但里面的袖珍园林和六宝楼齐名,据说皇帝还来瞧过一眼。
采蘩在前,央和阿肆在后,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气势绝不会弱,然而立在六宝楼前,来来往往都带随从婢女,剑客护师一抓一把,三人就成了路过的,毫不起眼。
央解下身上的包袱,往阿肆手里一放,“我不进去,最烦这种只做有钱人买卖的地方。”同时,他对采蘩眨了眨眼。
采蘩心领神会,对阿肆点点头,就往里走。
迎上来的伙计笑脸喊请进,“小姐是随便看看,还是有特别的东西想买?”
采蘩的目光淡淡看过四周,“我找棠大掌事。”
第111章 斗鸡?斗蟋蟀?斗纸!
伙计多瞧采蘩两眼,仍笑容可掬,“小姐来得真不巧,棠大随四公子一早出门,还没回来。要不这样,您有什么事,我帮着转告?”
不在?采蘩有点没料到,“他还挺忙的。”
“那是当然。棠大办事稳妥,又能干,四公子一向就看重他。如今刚升上来,少不得要带他出去见大客打招呼。这一开春,棠大是几乎天天往外跑的,直接上门一般都见不到他,得先递了帖子说好哪天哪个时辰。”伙计说着话,余光瞄到有客来,“小姐,对不住,我得招呼其他客人。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先四处看看,决定了再叫小的?也没准棠大就回来了。”
采蘩说了个好字,伙计这才躬身而退。
六宝楼里好东西虽数不胜数,但采蘩今日无心看,更无心买。好在有给客人准备的桌椅,她和阿肆挑一张壁角里的坐下。以为很不起眼了,仍有小伙计立刻送来茶水。
“小姐要不要小的拿些纸样过来瞧?楼里昨日才到的江宁县凝霜,一共五千枚,已卖出三千,先到者先得,不能先预订的。您来得早,等过了晌午,定会让人买空。”小伙计边倒茶边说。
采蘩这才留意,她这桌斜直面正对六宝楼纸砚斋,透过菱花梨木格,可以看到里面全是文房四宝。凝霜银光,江宁纸官署创制,洁白光润,留墨极美。她本无意买什么,却突然想到钥弟近来开始练大书法,凝霜倒是适合,所以就请小伙计拿来一看。
阿肆不喝茶,随身带个酒葫芦,见小伙计乐呵呵去了,咕噜喝一口,“真会做买卖。”
采蘩觉得这揽客的手法和纸铺子里的异曲同工,眉梢儿悄悄飞。“确实很会动脑子。”
小伙计取了纸来,不止凝霜,还有其它几种适合书法的,“小姐若不喜欢凝霜,也可以看看这些,价钱要比凝霜便宜,用来书写练字也不错。您慢慢看,有事再唤我。”说完。静静退开。
“看来我今天非要在六宝楼花钱了,不然还真对不起他们的茶水和热心。”刚才不过动了买纸的念头,接下来却成必然结果,这是六宝楼的高明之处。
采蘩看了一会儿,招小伙计过来,“还是凝霜,给我包百枚。”
小伙计谢过,抱着纸样正要回斋里去,却看到门口来的客,哎呀一声。两眼冒光,嘴巴咧得都快到耳朵根了。
这时。楼梯响起很多脚步声,突然下来一群人,其中书生袍的年轻人居多。还有为数不少的小姐们,或以轻纱垂面,或半遮半掩在婢女身后。这些人的目光和小伙计如出一辙,充满了崇敬或仰慕。
采蘩也好奇得看过去。
那一行五人。为首一位老者,鹤发银须。双目有神,神情威严,仪态大方。高髻牙冠。冠上飞一双紫金鹤,腰间垂一条金链串,串尾挂红玉牌,牌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双紫鹤。老者身后,四人分排亮列,都高髻牙冠,一色银白广袖青松袍。前排两人冠上单紫鹤,后排则为双青鹤,腰间都配同样的牌子,但前排为金,后排为银。而在这五人中,老者右手后的青年男子尤吸引少女心。面若冠玉,五官挑不出毛病的俊美,即便抿紧唇,不苟言笑,好似目无一切,但仍阻挡不了那些羞怯的眼睛。
采蘩但觉这五人清一色鹤冠鹤牌青松袍,十分潇洒。才如此想,见门外又进来五人,让她不由睁大了眼。水蓝冷长衫,紧窄袖紧窄身,脚蹬明雪刺花靴。发也扎高髻,无冠,只用乌木簪。腰间黄丝编线吊铜牌,牌面铸纹精美繁复,隐约看出是一方人面。
这后到的五人从装束上半点不输给先来的,但人们多一瞥而过,仍用冒光的眼睛看先来的。采蘩琢磨着问题出在领队的身上。那领队约摸四十出头,黑硬扎的胡子,神情吊儿郎当,完全赖皮脸的笑,眯眼无力,而且他走路瘸的。因为领队的不够出众,导致后面四个中三个也有些满不在乎的嬉哈样,白白糟蹋一身好衣装。剩下那个,也不过十八九岁,但耷拉眉毛耷拉肩,显得无比垂头丧气。
很有意思!
小伙计抱着纸朝他们跑了两步,看到斋里的掌事已经迎上去,他居然走回采蘩身旁,叹口气,“是今天,我怎么给忘了?早知道应该守在门口才对。”
“今天怎么了?”采蘩估摸着他想上去接待一下,可还不够格,所以突然变得糊里糊涂,忘了要去给她拿货。
“今天是斗纸日啊。”小伙计神情恍惚说完,侧脸看着采蘩,“小姐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斗鸡斗蟋蟀。”她真不知道纸还能斗得起来。
“啊?”小伙计双眼外凸,好像她很奇怪一样,“小姐不是本城人?”
“也要半年了。”采蘩觉得自己是这地方的人。
“才半年不到,怪不得。”小伙计心想今天虽然不能去招待贵客,但能跟这位小姐说上一说也不错,于是精神来了,“小姐,斗纸是我们私底下的说法,正统说来那叫新纸试表品名会。这个意思,您应该明白的吧?”
“就是新造的纸类试用和评定等级,以及命名。”采蘩懂了,“不过,试新纸怎么变成斗纸?两者毫不相干。”又是六宝楼的噱头吧。
“小姐有所不知,一开始确实就是新纸上柜前的一个品会,不过自打几年前御纸坊出现之后,就成斗纸了。每三个月一回,各大纸坊在咱六宝楼试新纸,谁的新纸好,谁就能在下三月里优先挑纸,数量不限,而且还能得到向家纸铺的订单。不过――”小伙计悄悄指着前头那十个人,“如今其他纸坊只来看不参与,就这两方互相斗,可那也是精彩绝伦了。我跟你说,小作坊没看头,造纸大匠可都让这两方网罗了。”
“哪两方?”采蘩喜欢听。
“御纸坊。纸官署。一个是皇宫御用,一个是朝廷官立,其他民间纸坊怎么拼得过?”小伙计挺挺胸膛,“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大匠。”
“纸工而已,有那么难么?”采蘩不以为意。她爹不是什么署坊什么大匠,但造纸简直信手拈来,平日没事做了才打发时间的。
小伙计圆了眼珠,“小姐,您知道穿白袍别鹤的那位老人家,他是谁吗?”但再想,女子对这些都是一窍不通的,于是正色道,“他是张永的嫡裔后代,也是我们南陈的名匠大师张翼张大人,为皇上督造御用书墨。他身后那位年轻人,是西大人长子西骋,从师张大人学书法,也学造纸,是皇上和张大人最为属意的接班人。”
“西驰是他什么人?”采蘩想起向琚的那个阴鹜好友来。
“您认识驰公子?他是骋公子的亲弟。”伙计却无意多说西驰,因他个人崇敬西家大哥。
“也就是说张大人是御纸坊的。那穿蓝衫的大胡子又是什么名匠?”采蘩问道。
“他?”小伙计瘪瘪嘴,“据说是左伯那支出来的,但我看他没什么本事,不过带队罢了。自打他带学匠一年来,纸官署就没赢过。啊,对了,我还没说,因两方本身就名匠辈出,所以一年只有一次展示他们全心研制的新纸,其他三季斗得是领队大匠的弟子创品。看来今天又是骋公子的赢场,纸官署那位耷拉得厉害,根本没信心嘛。”
“叫什么名字,那位左伯的后代?”采蘩看着那个大胡子。
“不知道,只知他瘸左脚,且左手也不能使力,人称左拐。”小伙计回答。
“左拐?”采蘩低语,“左伯之名胜张永远矣,想不到后代却只落得一个残疾之名。好可惜。”她爹爹会为左伯难过吧。
小伙计这时有些惊奇,“小姐也似乎懂纸?”还能有如此叹谓。
采蘩不回,只见那些人走向这边来了,“不过,御纸坊的人仪态若芳兰,双目望长空,个个清朗轩俊,确实胜过纸官署的人多多。”
“就是说啊。”小伙计不遗余力帮着御纸坊,“谁都不是瞎子。小姐,您今天可赶着了好位子。这张桌最北,观看的人这会儿却只能站在南圈外桌朝里看,而您就在圈里了。”
“不赶我到外圈去吗?”有这么好的事?她其实真想看这场斗纸,非常想看!
“小姐这是什么话?六宝楼没有把已经坐下的客人赶走的道理。我又陪您在这儿,您就是贵客。”小伙计机灵道。
“小哥莫非是自己想留在近处,所以拉我挡你们掌事的眼风吧?”采蘩看伙计忙起来了。
搭桌铺台,将椅子搬走,在纸砚斋外空出一个方形。唯有她这张桌子没动,但掌事看了好几眼,打眼色做手势,可她和小伙计都装看不到,他最后只能作罢。
小伙计挠挠头,笑嘻嘻。
这时,那些人走进方地。采蘩终于看清,纸官署匠人们佩戴的铜牌上,那张人面是造纸始祖――蔡伦。
一片白,一片蓝,鹤起舞,人面已故,却存百世流芳。
闻纸浮香,她心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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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112章 一个看客也不能少
斗纸,比采蘩想的认真。
场中拼出一张长桌,用锦绸红布铺着。御纸坊和纸官署各占一边,两头放着新纸,都盖白丝缎。场外的桌椅就跟听说书似的摆法,有座位,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多数人都没位子,楼梯上站满人,还有从窗外看进来的。能坐上椅子的,不是书画有名气,就是地位高一等,专程受邀而来,会对这两种新纸做出评判之人。
这些人中,采蘩看到了花和尚秋路。他身旁坐着一位中年贵妇,衣裙团花簇锦,绣有百鸟朝凤,发间簪凤凰,应该就是那位公主娘亲。
秋路起先无趣得很,即使他高贵的娘坐在身边,也不定心,东张西望,对上那些目光灼灼的姑娘家,连忙转头看别处。这么一来,哪怕采蘩坐在边角,也让他瞧了个正着。当下,他笑嘿嘿得晃了过来,全然不顾母亲在身后盯着自己。
“蘩妹妹,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不等人请,自觉坐到采蘩左手边,“你原来这么会挑位置,比我强得多。就我俩在菩心寺吃素斋那回,我简直如坐针毡,成了靶心那么难受。”
小伙计连忙给他倒茶,让采蘩扔了个白眼,半天也没明白周到有什么错。
“这位子好也是在你来之前,现在我顿觉冷风嗖嗖。别人有没有把你当靶心,我不太确定,但你娘绝对把我当靶心了。我跟你也不相熟,平白无故造人怨,你能不能坐回去?”采蘩逐客。
秋路当然不肯,“妹妹这么说,真让我伤心。”
采蘩冷冷看他一眼。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三回知心换命。我俩这是第几回见了?而且,第二回在菩心寺,我已经跟你掏了心窝。你不能不认账啊。一声哥哥不叫,没关系,我知道你性子冷清,但交情那是不能否认的。”她怨?他比她更怨!
“掏心窝?就你那个把自己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痴心汉的故事?”采蘩双手现青筋,真想敲扁这假发脑袋。
“你不会以为我说谎吧?天地良心。”想蹦阿弥陀佛来着,但既然不出家了,说也没有意义。
“上回说穿花衣的和尚去吃素怕人看。要请我吃饭。这回呢?你要是说实话,我也许让你坐在这儿。你和你娘亲一道,却大摇大摆过来,还戴假发,肯定另有所图。”采蘩如今鬼精。
秋路奇道,“戴假发又让你瞧出什么来?”
“你和五公子他们在一起时,丝毫不介意发短,而应酬的时候才会用假发。你在应酬你娘,想来是你娘让你做些事,你却不情愿。”她这般解释。
秋路敬茶一杯。“蘩妹妹慧眼。不错,要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用再将你拉下水。你瞧见我娘身后坐着的几个姑娘么?”
采蘩看过去,“哦,气质静娴,容貌姣好,你娘让你娶其中哪个?”
“心里还放不下,哪个我都不想娶,娶哪个都是耽误她。”秋路的笑脸中有些苦涩。
“放不下你为何还俗?”采蘩心想他那个故事说不定有几分真。但嘴巴不饶人。
“除却郎情妾意,我喜欢俗酒俗友俗世红尘。掂量一下,我是个真俗人。”用采蘩的话回答她。“蘩妹妹,再帮我一回。你就是我的苦海明灯,充满大智慧,为我指明方向――”
“为什么非得是我?”苦海明灯大智慧,她还是观世音菩萨了,“就因为我长了坏女人的脸?”
秋路突然定睛瞧她,“蘩妹妹,你这张脸不是坏,而是让很多坏男人心慌,让很多坏女人眼红,别妄自菲薄。为什么非得是你?因为你打巧让我碰上了。老实说,相貌还挺重要。你要是不美,我娘也不会信我对你有意。最后,你是肯定不会看上我的,所以我觉着安心啊。跟你说话,我也自在。”
“那么,我跟五公子之间,你和谁说话更自在?”采蘩向来和男子说话不脸红,重生后剔了矫揉造作,心净明亮,也不怕周围的目光异样,笑面如花,“你能不能告诉我,五公子最近在忙什么?”
秋路歪头斜脑,眼睛一眯,“你在套我话?兰烨忙什么,你为何要打听?若是别人,会以为你对他有意,偏偏我看得出来,你冷静得很。”
采蘩表情明艳,“和尚想太多,我不过是看你真自在还是假自在而已。”
“我不说,便是假自在?你是你,兰烨是兰烨。我和兰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而你虽然是女子,但很奇怪,我听得进去你的话。”秋路暗暗瞥过他娘亲,她高贵的眉心如他所料拢起来了,“蘩妹妹,让我坐这儿吧,你什么不用做,时不时像刚才那么笑一笑就行了。”
采蘩立刻飞一眼凉白,“什么也不用做的人是你,要再多话,我就让那些姑娘瞧瞧你的刺头。”
秋路g一声,“这就能把她们吓跑吗?你不早说!”说罢,手真要去揭假头发。
采蘩终于知道这位皮厚如墙,不得已阻止他,“你也能把你娘气晕过去。”
秋路的手停在半空,“小姑娘,你别反反复复的。”又指指阿肆,“这位看着有些面善,在哪儿见过?”
“他叫阿肆,原是巨阙号上的舵手,现在不跑船了,我请他做随身卫士。”采蘩说着,又见一人朝她这张桌走来。
这回,她起身微福,“舅姥爷。”
脸上笑哈哈的,但其实并非真在笑。眼睛眯弯弯的,里面也未必有大慈大悲。天生一张好似不老的笑佛面,却有一颗自我的心。这就是童夫人的弟弟,也是给她出最难一题的人,颜辉。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当着姐姐的面,怕她嗦。我姐姐不在,你就别叫舅姥爷,直呼名字即可。”颜辉天生勾起的嘴角扯平了,这时才算真笑,“采蘩。我在窗外头站得腰酸背疼,结果看到你占着好桌,还有一张空位,不介意让我坐吧。”介不介意都坐了。
一张方桌四张椅,这下满座。
秋路为颜辉倒茶,喊一声颜兄,“城里传闻颜兄去了南海一趟,正在着书。等完成了,可否借小弟抄阅?”
颜辉自然见过秋路,但从前没打过交道,见他屈尊倒茶,便看着采蘩呵然,“小爵爷折煞在下,怎劳您倒茶给我?”说着折煞,也没真去抢壶,坐得安稳,“小爵爷愿读在下的书。是在下之荣幸。待书着成,我让人抄好送去府上。”
秋路谢过。也看着采蘩呵笑。
采蘩心里清楚得很。颜辉以为秋路的恭敬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所以对她笑。而秋路得意笑,则因为他和颜辉称兄道弟,她就莫名矮了他两辈。人的心思真是千种万类,辗转间产生无数误会。然而,清者自清,她大方回二人之笑。媚相虽天生。心澄可洗。刹那,现清幽立雪的梅魂。
这一笑,别人没在意。却落在秋路的公主娘亲眼里。本来蹙眉沉脸,此时恢复了明贵之气,与那几个姑娘说说笑笑起来。
“人差不多到齐。”小伙计尽责提醒着,“斗纸就要开始了。”
采蘩双眸明亮,一面翘首而盼的神情。
颜辉见状,若有所思。这丫头是喜欢赶热闹呢,还是真喜欢纸?
纸砚斋掌事清咳一声,“新纸试表品名会开始。今日御纸坊新纸由西骋创,纸官署新纸由于良创。四公子允诺,品级高者,后三个月内可尽先挑纸,得向氏纸铺订单。今日还有多一项奖。今早,六宝楼从高丽购得的绵茧纸已到,共三百枚。胜出者可无限量购。”
采蘩心想,谁输谁赢,六宝楼都是大赢家。不过绵茧纸,却不曾从爹爹那儿听过看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她这儿想完,发现懂行的看客们个个面露兴奋色,便问自己这桌,“高丽绵茧纸很有名?”
颜辉表示不知,但秋路有所耳闻,“年前高丽进贡,其中有五十枚他们造的新纸,据说皇上用它作画对之赞赏有加。多半就是这绵茧纸。不过,到底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
难怪没听过,年前她和爹在流放途中。采蘩不由坐坐直,四处寻看那高丽绵茧。
颜辉笑她,“此时胜负未分,纸自然放在里面,你如何看得到?”
这下秋路也觉得采蘩出乎寻常的热盼,“妹妹对纸有兴趣?可我记得你识字不多。”
颜辉笑面圆眼,张口就拆穿她,“她看了我大半本南海游记,若这也叫识字不多,那是我才疏学浅了。”
秋路恍然大悟,“你装不识字?”
采蘩不理他们,只道,“怎么还不比?”
她才说完,前方就开始了。
御纸坊五人面对她这张桌,张翼居中而站,“左大人,今日谁先来?”
御匠和纸署都是官立,里面能称为大匠的,都是官。
左拐坐在太师椅中,一脚高起,“谁先来都一样,不过我知道你向来着急,急着要让你徒弟出风头,所以你们先来吧,我们押轴。”
对左拐这句话,多数看客们面露不以为然。
小伙计就是如此,撇嘴切道,“不好意思那么快丢脸才对,他――”
采蘩打断他,“小哥,给拿盘瓜子。”
秋路颜辉,四道目光,刷刷看。
阿肆,一大口葫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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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也是粉120的加更。
下一个粉红加更是160,还差35票。
小年夜了,祝亲们平安喜乐。
第113章有人捧,也有人砸
瓜子皮,一个两个三个。
瓜子盘,一堆两堆三堆。
惊讶采蘩叫瓜子吃的秋路和颜辉,瓜子在眼前时,个个没含糊,磕得比她有滋有味。
西骋走到长桌那头端起托盘,那一身银白衣,配上那一条雪丝缎,抬步生和风,衬得他俊逸临仙。
采蘩看男子,眸光常清冷孤凉,此时却七彩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