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芬儿,当面就喷张自己的不满。采蘩冷笑而过,但姬钥不行,他生下来就是让人服侍的主。
“回来!”他的耳朵还让采蘩拎着,可气势如虹。
采蘩立刻放开那耳朵,退一步到姬钥身后。这就是规矩的聪明应用,看似低,其实高。
芬儿不甘不愿,回身草草行个礼,散漫一声十公子,对采蘩则只当没看见,瞥一眼都懒。她这个样子,身后的小婢也学了十成十。
姬钥见芬儿仍这般无礼,本来打算训两句就算,却因此要认真追究了,高声把林管事喊来,“把这几个不懂规矩的丫头送到大伯母那儿去,就说自恃是陪嫁出去的人,见了我和大姐敢哼哼,恨不得我们给她们行礼喊主子。帮我问问大伯母,是不是嫁出去再回来的,无论主仆,都能爬到我头上来。如果是,就当我年纪小不懂事了。不过莲园本是四房的,我娘当初借给大伯母,如今我想收回来。免得在自己的地方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芬儿这才惊怔。她要出去给小姐添置些东西,但林川让她问过大夫人再说,不让她走偏门,又先见采蘩这个突然从客人变成主人的。心里轻视,连带着对十公子这个“孩子”也有点慢待。
这就是天生的主子气啊。采蘩没别的想法,逃不了得有那么点敬畏。而且莲园本来是四房的这件事挺新鲜。
林川不狐假虎威,行动极快,立刻唤来几个仆妇,让她们押芬儿去大房。
芬儿连忙跪伏在地上求饶,“十公子,婢子知错了,饶婢子这一回吧。”
“求饶都傲慢的东西!”姬钥看穿芬儿的倔强。气骂道,“这里难道只有我一个主子么?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那点心思,我大姐不姓姬,你就能目中无人。看来前几日你跑到莲园帮搬家,口口声声自己是莲园的主人。原来分明就是真撒野的。大姐心宽,我就没追究。如今好得很,我亲自去问问大伯母,我姐姐可算是府里的客人?”正好不上学了。
芬儿终于发现事情要闹大了,吓得连连磕头,“采蘩小姐,十公子,婢子不敢,婢子只是…只是…”只是不出来。因为姬钥一点没说错。
采蘩暗暗拽住姬钥的袍子,说道,“二弟,说规矩这等事哪里需要你去找大伯母,读书才最要紧。为个丫头,你不去上课。就成姐姐不懂事了。”不可能不上学。
芬儿以为采蘩会就此作罢,心中暗喜。
但采蘩好心眼还真不多,起风肯定要扇扇浪,“林管事,你把人送到大夫人那边,也不用夸张,原原本本说明经过就是。路上别弄大动静,免得还惊了老夫人。毕竟她们不在府中一年多,忘了规矩也是难免的。而且,要不要守这些规矩,还得要再定夺,只是回趟娘家而已。”
林川也烦三小姐的人此次回来有些蛮横,二话不说让人上去拉起芬儿就走。
谁知,芬儿竟然惊天动地大哭了起来,其实就是想惊动自己的主人。她心里很清楚,事情要到大夫人那里,不死都得褪层皮。
姬钥只知道她居然撒泼,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但采蘩拉他就走,“说了你别管,赶紧,送完你上学,我还有事要办呢。”说规矩什么的,比命重要么?谁有空,谁去管这些鸡毛蒜皮。
姬钥很有空,一边倒退,一边嚷,“林叔,就算天塌了,你也给我把人送到大夫人那儿去,谁说情都不行,我还不能罢休了!”
上了马车,姬钥还气得不轻,“以前是个性子活泼的丫头,如今成泼辣户了。也不知道三姐夫家里什么规矩,回来就跟母老虎似的。莫名其妙!”
“行了吧,你好象忘了爹娘的遗物她小姐有三件呢。”采蘩打赌他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
姬钥一拍大腿,起来却撞到了车顶,疼得他抱脑袋,“你…你怎么不提醒我?这下和三姐闹僵了,还要得回来东西么?我得下车,让林叔不押人了。”
“晚了。”采蘩吩咐车夫快走,“就算你现在反悔,大夫人那边也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好不容易有端由,她不会罢休的。”
“你明明想到了,怎么不阻止我,还让林叔送去大伯母那儿?这是火上浇油!”姬钥想不通。
“我这人一向小心眼。那个叫芬儿的怠慢我也不是一次了,而且实在太不懂规矩,你替我出气,我干嘛劝阻你这么不识好歹?但我让林管事只说实话,有没有过错让大夫人去断,挺公允的。”采蘩翻看姬钥的功课。
姬钥哑口无言,没错,她可不就是个小心眼,“那…东西怎么办?”
“我想了又想,本来打算和三小姐攀交,徐徐图之,所以昨晚上让林管事去示好。但今早上起来,我就改主意了。”欲速则不达,但这事不加紧还不行,“我的性子你知道,不对的人怎么都不对,更何况三小姐是回娘家,长住顶多半年,短住可能就三两月。她要是一走,东西也拿不着了。我觉着咱们耗不起,得用直接的法子。”
“什么直接的法子?”姬钥好奇。
“偷。”定案。
姬钥张大嘴,“偷?”
“对。”化繁为简。“她们出个门既然这么不容易,一定没有像梓峰这样的剑客护院可以飞檐走壁。既然都是普通人,就好办了。”
姬钥眨巴眨巴眼,抚额。烦恼是不是该头疼着高兴?
当马车到了国学馆门前,两人下车。姬钥还在长叹气,采蘩却仿佛已将这事忘却。神情天然冷,但眸中亮灿打量着门里,平添几分清丽。
南陈有国学太学两种官学,国学从小孩子收起,太学则要求入学者为冠礼后的青年男子。国学不用考,太学有入学试。而皇族成年后都进太学,当今皇帝尚未立太子。所以皇子们也不例外。
姬钥今日在文学馆上课,采蘩让梓峰头前带路。
“姐姐,你不是有事要办?快去吧。”姬钥作最后的挣扎,挡在采蘩前头,期望她突然也不记得那些礼盒。
采蘩从姬钥身边绕过。“什么事也没自家弟弟的事要紧,礼物也该亲自送才显诚意。”
在这种强势之下,姬钥只能暗自祈求那几个家伙今天一齐生病。但人倒霉起来就只能怨命不好。当他看到几个特别显眼的身影,还特别齐整,一个不少,在花圃那儿开心地唧唧咕咕,胸口那个闷。
“走,走,走。”他低着头念咒。“不走就等着惨吧。”想象彩色的盒子里装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让那些家伙吓得抱头鼠窜。
“钥弟,别嘀咕了,给姐姐说说你这几个朋友的名字。”采蘩特有的清冷含笑音。
姬钥抬头,看到五双怀疑不解的眼睛,从左往右一指。“…”很小声,飞快得说了一遍。
可采蘩的记性是天赋。
“哦,你是申刚?钥弟跟我说过你喜欢画画,我就想到这个礼物了,希望你喜欢。”一份斑斓送出,里面是名地水彩。
“秋湛?我和你大堂兄季冷相识,而且你姑姑是钥儿的大伯母,怪不得你俩要好的打架呢。钥弟说你棋艺精湛,这半副棋送给你了,另外半副在钥弟那儿,你一定要常常赢他,省得他在家里下过我就得意忘形。”冰玉棋,黑白围,冬暖手,夏凉心,半副半副卖,常传棋逢对手之佳话。
五份礼,皆送入人心。
打架事件虽然发生在半月多前,但采蘩为收集这五个孩子的背景,喜好和性格特点,想得而不得的东西,花了半个多月,因此今日才来见。
她知道,五个孩子以申刚和秋湛为首,两人虽然不喜读书,但各有长才,桀骜不驯却义气。那日欺负之事起因不在他俩,而是姬钥动手后,两人赶来助友。男孩子急眼,管谁对谁错,帮了再说。
但这些孩子不知道这是大人的“诡计”,以为姬钥真常在他姐姐面前提到他们,还收到正中心意的礼物,一下子就觉得这个平日高高在上的小子十分顺眼。
“姬钥,原来你想挑战我的棋艺,直说不就行了。明日记得带那半副来,我俩下几盘。”秋湛搂上姬钥的肩膀。
姬钥想甩开,让采蘩盯着没敢动。
“你读书好,我羡慕得很。干脆这样,我教你画画,你帮我补文学,让我少挨我爹的板子?”申刚搂了姬钥的另一肩。
姬钥对采蘩瞪眼。
“我弟弟其实不是清高,是害羞,欣赏你们又不好开口承认。人说不打不相识,你们今后多缠着他,就知道他性格还是挺好的。”采蘩说完了,转身走,又回头一笑,“请你们一定来家里做客,藏画不少,古棋谱还有两本,厨娘们做得好些不错的点心。”
五个脑袋乌拉拉齐点,不由得。
朝阳跟黄昏的忘年交可能暂有些难度,还是先和这几个朝阳一起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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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不能确定时间,争取晚上九点前
第91章 踏青枝上,有葡萄
望山书院,没有门联,没有门匾,没有望山书院这四个字。山长说,能来到门口的人当然知道这是哪里,无需多余的点缀。
望山属于向氏,但山长不姓向,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不说,人们就干脆称他为望山长。望山书院已三十多年,学生越来越多,多数平凡着,少数发迹着。望山长是从这里出去的第一批学生,他去了北周,再出现就已经过去很多年。和向家当时的家主畅谈一夜,从此便在书院里安了家,第一个学生就是向琚。
虽然向琚后来上了太学,但他和望山长的师生情谊一直十分深厚,甚至在书院后面的山坡上建了一处别院,与恩师比邻而居。只要回到都城,他住在这里的时间比向府还多。两人一起为书院增加了算学理学水利农牧等非主流科目,接收各种各样的学生,让他们能在不同的领域中发挥所长。
因此,今日望山书院门前来的一位女客说来求见向五公子,并不引起接待人的奇怪。但这位才进学的年轻人看到那张妖娆桃花面时,脸红了好半晌,手脚摆哪儿都觉得自己笨拙。
这位女客正是采蘩。要是以前,她会故意逗逗他,谁知道呢,这个长相斯文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会否来自一个富裕的家族,成为一个不逊色于东葛青云的男子?现在,她不再贪图捷径,对陌生人神情淡漠,目不斜视。
她面容艳美,气质却清冷,年轻人手心盗汗,但也绝不敢唐突,“姑娘可有名帖?对不住,并非小生为难,实是五公子平日不随意见客。”
“我明白的。”采蘩早准备好了,拿出一张帖子。“我没有名帖,可有五公子的名帖,今日特来送请柬。”
年轻人接过,见帖封上一树墨白玉兰花,只有一朵水蓝色,是向五公子的名帖不错,于是连忙说道,“姑娘请稍等。我去找顶小轿来,因五公子的居所要穿过整个书院,又得到半山坡。路虽不远,却是上山,对你可能辛苦。”
“不用了,我挺能走路的。”她凭这双脚,行走千里去流放。
年轻人听了这话,不由看向她的脚,却只见层层裙涛边,“姑娘真要走吗?”自己看错了。难道她不是那些娇弱的千金小姐?
“请你带路,不然我大概走到天黑也找不到地方。”她不分东南西北。
年轻人腼腆一笑。走到前面。怕采蘩觉着闷,就为她说些书院的事。经过一座小桥,他指着溪流源头,告诉她那边就是新开的算学馆。正说着,就有人从算学馆的山间小路走下来。
看清来人后,年轻人笑道,“独孤兄下课了?”
采蘩立刻联想到独孤棠。抬眼一看,声音微扬,“这城里不会只有你一个姓独孤的吧。棠掌柜?”
与她前几回所见的不太一样。青鼎纹字书生袍,罩在娟白描银花的宽腰衣外,戴一枝蛇形铜簪束高髻。儒雅衣装配高大身形,用斯文二字很难来形容这人,但就是十分出挑。
“采蘩姑娘?”独孤棠有点惊讶,随后就笑。大概穿得这身书卷气,没有一点圆滑油脸。
“棠掌柜还是望山书院的学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采蘩明眸一转,“原来你是看着老相,其实――多大?”
年轻人表情僵了,脖子有点转不过去。
独孤棠却继续笑着,好似全然听不出她的讽刺,“我今年二十有三,因算学馆新开,学生有些少,所以四公子让我过来凑个人头。”
年轻人张着嘴,合不上。
“给四公子干活,还能进书院读书?这么体贴人的东家,我得学着点。”采蘩抿嘴回笑,“不过,该不会棠掌柜算盘打得不精,四公子才送你来的?”
“我原本也和姑娘抱有相同的想法,还以为四公子不好意思说我不会管帐,用这个借口让我来学一学。”独孤棠眼睛亮着,好像采蘩的话正中下怀,“可是说句我这外行人不该说的话,算学博大精深,如何打算盘跟它还真没多深的关联。”
他眼睛亮,她眼睛眯,“这不是说我更外行了吗?小女子浅薄,莫怪。”
独孤棠聪明地不再提,“姑娘来找五公子,难道是燕窝吃完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等会儿见着他,我得再要一斤半斤的。”和这个人说话不用装高贵,常觉得说着说着心情就好。可能因为他是掌事,而她是掌事的女儿,真实的地位相当。
“姑娘也是,这等小事直接找我就行了。明日一早,我让伙计送两斤去府上。”独孤棠大方允诺。
“这如何使得?要是五公子不肯送我,你却自作主张,这银子就得你自己掏了。”采蘩呛他的小气,“先说好,要我付银子的话,燕窝就别送来。”
“五公子待姑娘大方,要是连这点我都没看明白,能帮四公子做事么?姑娘放心,这银子绝对不用你我掏。”独孤棠嘴角一勾,自信饱满。“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如今在东城茗林坊做事,管着七八间铺子的总帐,姑娘若要买首饰补品这些大价钱的东西,开张单子让人送过来给我,我给你最好的货最好的价格。”
“真会做生意,可惜我成不了你的大客。”采蘩说到这儿,从袖中取出一封红金柬,“正好遇到你,不用五公子转交了。三月十五,新杭会明月楼晚宴,恭候大驾光临。”
独孤棠接过,还没打开,就摆出一张震惊的脸,“采蘩姑娘要成亲了?”
采蘩眉毛跳了跳,要笑不笑,“谁家新娘子亲自送喜帖?你媳妇么?”
“玩笑,玩笑。”独孤棠翻开帖子,眼睛飞快拐一遍,面露喜色,“采蘩姑娘要成童姑娘,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童向两家虽然营生不同,但有往来,今后还请您多照应了。”
“虽说要冠童姓,但童家的生意我是不管的,我会与义弟妹同住,仍在姬府。不过是姬氏门槛高,姓不随便给我这样的孤女,而童老爷童夫人看在我义母的心愿上为我补上一个正式的仪式,能让我名正言顺照顾义弟妹。”采蘩淡淡笑着。
“要我看,还是姓童好。”不多说,就一句,“姑娘邀我与宴倒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的。我初来乍到,都城也不认识几个人,童夫人给了我十张帖子,我怎么数都没那么多人可送,结果就想,但凡能说上两句话的,就当了我的好友算了。”向四向五他们不算在她的名单里,而由童氏列入。
“好友?”独孤棠垂眸,转瞬抬眼,“承蒙姑娘看得起,独孤棠一定到。”
“你就当我也在凑人头吧,记得送礼。”采蘩说完,不再看独孤棠的表情,走了过去。跟在年轻人身后,沿弯弯绕绕的山路而上,眼角余光中,桥头已无人影。
“想不到姑娘和独孤兄是知交好友。”年轻人又开始闲说。
“好友都勉强。”童夫人说专为她好友放一桌,她怕空桌没面子。
“那――”为何送请柬呢?
“实话跟你说,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位独孤兄舍不得花钱,喜欢吃免费的饭,所以我可怜他。”采蘩已经望见前方的乌瓦白墙,“那就是五公子住的别院?”
年轻人让她转移了心神,回道,“正是,姑娘果然能走远路。我听学兄们说,苏姬夫人和苑夫人头回来时也走着上山,结果差点晕了过去,后来书院才备下小轿给女眷女客。”
“听起来,来访五公子的女客很多啊。”备轿就得备轿夫,要不是经常用到,岂非烧钱?
“那倒也不是,而是因为两位夫人起了女子诗社,每两月要在青枝园聚一回。”年轻学生有问必应。
“五公子别院叫青枝园?”突然想起三小姐的那首诗中有一句踏青枝上。
“是,应是取青青春枝欣欣向荣之意。”年轻人看向采蘩,却发现她回身从坡上眺望了出去,又道,“这里风景独好,不但能看到书院,还有半个蝶尾湖。”
还有莲园书房那扇窗,采蘩桃花眼眯如狐,“果真如诗如画,会令人流连忘返。”
年轻学生再想说什么,青枝园的门却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书童,清亮的童音,“谁在门外?”
年轻人立刻送上名帖,“这位――”想起来,“采蘩姑娘持五公子的名帖来送请柬。”
小书童歪头看看采蘩,抿出一个大大的笑,“姑娘稍等,小的就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小书童快步跑出来,有些喘,“姑娘请跟我来。”
采蘩走进去,又回头对年轻学生微福,“多谢你为我领路。”
年轻人怔忡在那张妖美的面容里,半晌才自拔出来,摇头晃脑往山下走,轻诵着,“官官雎鸠,载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唉――五公子在,我们一个都没得逑啊。”
青枝园并不大,穿过前厅就到花园,一眼看到底,厢房六七间,由廊而连。花园小巧却精致,五角亭,观鱼塘,白桥沙地,一角竹格架。三月有青藤,带着毛绒绒的五爪小叶悄悄攀爬。
那里曾经有一道潇洒又落寞的背影。
“采蘩姑娘。”
向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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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么,感谢!
第92章 美人无香却撩魂
采蘩侧身微福,“五公子,采蘩冒昧来访,还请见谅。”目光中出现一只玉色的手,五指修长,莹色润泽,居然是来扶她?
她顿然退开一步,直起身来,眸珠不定,抬头略有惊宠神色,“不敢有劳公子。”
公子如玉,天之骄子,不但是整个向家的宠儿,还是皇帝欣赏的才子,不用他特别费心,张手就是地位富贵。这样的人,勾起采蘩前世的自卑,每见一次,内心就忐忑惶恐。强压下去也总能泄露出一丝半缕,足以让她保持距离。
向琚收手入袖,面上无尴尬之色,但说,“兰烨并非洪水猛兽,采蘩姑娘却为何似小鹿一般要惊慌失措而逃?”
又是这种谨慎自卑和冷淡疏漠的矛盾相容,令他难解。照传闻,她父母的出身不见得不高,但自她懂事起家境已败落,或许是她自卑的根由。然而经过一场葬礼,她至孝至礼,待客沉稳,深得很多人的赞扬,听说义女的身份已获姬府长辈们承认,墨月堂兴土木为她新建居所。他以为,多数女子若突然到了她这个地位,会傲慢会虚荣会刻意夸大展现大家闺秀的气质,绝不会像她这般无所谓,还随心而为。
“五公子身份尊崇,采蘩并未惊慌失措,却也不敢劳公子伸手相扶。”她不能忘,他曾经因她的无心之举而事后报复。在这个人面前,她不可以放肆,否则让他报复,她招架不住。
“莫非蝶尾湖前兰烨一时兴起的所为还是吓到了姑娘?”向琚背手捉袖,走到五角亭中去,坐下倒茶,“采蘩姑娘请坐,兰烨给你侍茶赔不是吧。”
他靠太近才会让她警惕,采蘩坐到他对面时已恢复常态,左右瞧瞧。“五公子身边怎么没个人伺候?”期望遭遇一群美人呢。
“这里平日就我和风童两人,他在书房贴画。”向琚捧茶给她,温文而笑,“姑娘不也没带人出门吗?”
“带了,在书院外等着,因我说去去就回的。”采蘩小心翼翼接茶说谢,淡抿一口,拿出两封红金柬。“今日我来专为送这个。”
向琚看过,笑容渐渐深入眼中,“恭喜采蘩姑娘将成童家大小姐,虽有些出乎意料,我本以为你会冠上姬姓的,无论如何,真乃大喜之事。”
“请五公子和四公子一定来喝这杯水酒。”采蘩放下杯子,准备起身。
“姑娘才来,话都没说两句却要走了。”向琚墨眉飞斜,“书院不多会儿就会送午膳过来。采蘩姑娘不如给兰烨搭个伴?”
“可是,婢女和车夫还在书院外等――”采蘩有些为难。这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妨事,我让风童先叫他们回去,待会儿用过饭再送姑娘回府。望山书院与姬府相邻,送你实在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推辞。”向琚扬声喊风童。
小书童从一间房跑出来。
“你去书院门口告诉采蘩姑娘的车夫和丫头,就说主人留饭,请他们先回去吧。等传完了话。你跟厨房说多送两道菜。你吃过饭也不用再上来了,直接回府,今夜我去家中住。”向琚吩咐。
小书童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公子,那画贴好,就等装裱。”
“知道了,我会裱,你去吧。”向琚挥手。
采蘩眼睁睁看着小书童走了,心想,不对啊,他走了,直接去向府,那这个地方就只有向琚和自己两人了吗?究竟这是机会还是――她咬唇难定。
“采蘩姑娘。”
向琚的声音从远而近,她回神,“五公子,我留在这儿好似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我最好――”
“风童已经走了。”向琚美玉般高洁的面庞,笑意殷殷,“兰烨要去裱画,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可好?”
大概没有女人会对如此俊美的男子说不,采蘩――自然也不例外,“一个人在这儿等也无趣,五公子若不在意,可否让我旁观?”
向琚看着她,“兰烨裱画时心思不在外物,你若只是旁观而不嫌我漫不经心,我不会在意。”
“裱画要专心致志,采蘩懂得。五公子放心,我定不吵你。”想不到能进书房,今日或许没白走一遭,垂眸显乖巧,她嘴角翘了。
青枝园虽小,书房却大,最外间有些像厅堂,各种字画挂满了墙,壁下放了一圈大书桌,纸墨笔砚桌桌齐全。
采蘩看那些字迹多娟秀,画以工笔为主,应该出自女子手笔,“听说五公子的两位夫人起了诗社,莫非这墙上的字画就是她们所作?”
前面的人突然顿步,采蘩左顾右盼没留意,笔直撞上去。没把他撞动半分,她却昏头昏脑向后踉跄。但不过退了一步,手腕让人捉住拽向了前。额头抵到丝凉的锦绣罗袍,感到那袍下胸膛起伏,瞬间的热力从对面传来,有如藤蔓抓拉上她的面颊,直至耳垂。
然而向琚就在感觉她掌心推力的同一刻,松开了手,神情亲和,“这屋子也老了,地面不平,姑娘走路要当心些。”
一般女子闷闷说声是也就罢了,可采蘩却不同,“不是这地面不平,是五公子突然停下来,我才差点摔了。”热力已让她的冷艳逼散,脸不红耳不烫,皱眉责怪向琚的不是。
向琚也拢眉,却笑道,“那是姑娘四处张望的缘故,怎能怪兰烨?”
事实证明,男人厚脸皮耍赖,女人根本不如。采蘩哼了一声,不再多说,抢主人一步,进里间去了。
向琚的笑容凝着,目光浏览过墙壁,刚刚捉采蘩的右手渐渐蜷起五指,袖子落下,遮去了。转身左臂一抬,甩下门帘。墙上的纸,被这阵冷风轻扑而颤,无比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