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跑上去把门拴插上,回头撇撇嘴,“活该!主子都已经嫁出去了,她还敢跑来趾高气昂的。怪不得大夫人不喜欢三小姐,有其主就有其仆。”
“走了就算了。”雪清不随意在背后说人闲话,“三小姐虽然不讨大夫人喜欢,但大老爷,还有老夫人对她不错。因她极其孝顺。老夫人有一回病了,她在菩萨面前以食一年素食换取老人病愈,结果老夫人病好,她真就吃了一年素。大夫人也就为难得了她一时,大老爷要是知道,势必会帮她说好话。到时候,就真来给咱们挪行李了。”
“好似咱们没更好去处似的。”桃枝鼻子出气。
“好人都让别人做去了,我成了坏人。”采蘩冷笑,“对了,你们知道三小姐的娘亲怎么了吗?”
还是雪清答,“听说大夫人怀六公子的时候,三小姐的娘在安胎药里放了慢性毒药,虽然后来被发现,但仍害大夫人难产,六公子一生下来就成了痴儿。”
采蘩没想到姬莲的娘居然狠毒如此。
桃枝插嘴,“我娘说,因为大老爷当时特别偏宠三小姐的娘,让账房给她的吃穿用度和大夫人一模一样。所以,三小姐的娘就不满于妾位,想要当正妻了。”
“后来呢?”妻妾,妻妾,一个要欺,一个要窃,平和相处都是自欺欺人。她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唉——
“后来老夫人把三小姐的娘卖给一个商人做妾,没过一年,就有消息说她娘得病死了。还是孩子的三小姐就由大夫人抚养,但大夫人连带着不能原谅她,特意将她放在离大房很远的莲园不闻不问。”雪清如此听说。
“这么做,也许对三小姐来说是好事。”所以才情未受到拘束,感情仍可以描绘,在枯燥乏味的经书中藏了那么活跃的思绪。
“可三小姐这次回来后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从来不争不闹的。”雨清还记得一些。
“争,不争,总有缘由。”采蘩朝身后书房走去。
“小姐要准备洗漱了么?”终于轮到杏枝说一句。
“还早,你们也再去睡一会儿。”她得多看几眼那些书,以后就难见了。
再说那婢女领着丫头仆妇们回到客舍。正遇到起床的刘婆子。
“芬儿,天才亮,你带着人从哪儿回来?”她奇怪。
“没去哪儿,四处转转。看府里有什么变化罢了。”芬儿没说实话。
“你昨晚值夜,小姐还没醒,你怎能到处乱跑?要是小姐叫人端茶倒水如何是好?”刘婆子觉得芬儿疏忽。
“我已经醒了。也是我让芬儿去莲园瞧瞧的。”门里出来一个人,鬓发早就梳整,装束素雅大方,昨日的虚弱让坚韧的面色取代,是姬莲。
刘婆子吃惊,“去莲园作甚?”
“那个叫采蘩的不是要搬到墨月堂去了吗?我让芬儿过去帮忙。”姬莲转身再走进屋去。
“可是,昨夜那小厮不是说我们还得多住几日?”刘婆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主子的用意,“小姐,你心过急了。”
“我是急。我怕要是不让她赶紧搬,我就再也住不回莲园了。”姬莲神情却一点不急,嘱咐小婢端早膳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看到留书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过两日就追到家门口了。我如果还在客舍,心里就没底气。”她要回莲园,那是她的地方,永远。
“小姐——”刘婆何尝不知,所以只得叹气,“我看你还是跟老夫人或大老爷先说实话。您可是姬氏千金,受那么多委屈。老夫人和大老爷不会不管的。”
“千金?”姬莲自嘲一笑,“只有你们这么以为罢了。那女人上来就给我使威风,祖母一句话都没说。至于父亲,只怕我这回做的事他也会难以谅解。”
姬莲见芬儿脸色难看,问道,“怎么。那姑娘不肯搬?”
芬儿想了想,“她说莲园主人不是小姐你,而是大夫人。如果我们要搬进去,应该先问过大夫人。她还说——还说——”
“以我对这府里人的了解,以为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孤女,想不到如此厉害,是我低估了,让你受委屈。”姬莲是个好主子,“她还说什么?”
“她好像知道那些经书里面是什么,还提书房窗外风景好。说如果下回我们再莽撞,就拿本书给大夫人瞧去。”芬儿咬唇。
啪——姬莲拍桌子,“她发现了?”
“那时候我就让小姐你把那些书烧了,可你说莲园偏僻,大夫人对你憎恶,不会再踏足一步,就算有丫头打扫,也识不得字。看,有麻烦了吧?”刘婆子摇头。
不,她怕得不是那些经书皮下的志怪小说,而是书房窗外风景好那一句。姬莲紧紧锁眉,片刻后突然站起往外走,饭也不吃了。
刘婆子急唤,“小姐去哪儿?”
“去莲园。”找那个采蘩!
刘婆子不知道原因,只觉得不妙,连忙阻止,“小姐,刚才芬儿带人去过一趟,可能已经惊动了大夫人。你要再去,会让她以为你目无尊长。忍忍吧,顶多几日,我会请雯婆子找机会跟老夫人提一提,回莲园是迟早的事。”
婚后第一次回娘家来,姬莲并没有打算再回去。丈夫是个色中饿鬼,对她没兴趣,只对不正经女人有兴趣,还一个个往家娶。公婆压根不管,明说她不能为丈夫传宗接代,丈夫当然会娶姬妾进门。她受够了,借四叔四婶的事说回家探亲,其实留书一封自求下堂,让丈夫再不要来找她。
她想念莲园,觉得在那里才能找回自信和希望,也因此,不能让人毁了一切。
只是,当她到莲园时,采蘩却已出了门。
而且,突如其来。
第83章 麦子,板车和大小姐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晚上10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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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步出门外,四下看看。
“采蘩小姐。”门墙不远,一道身影从板车上跳下。像小麦一样的肤色,像小麦一样的酒窝穗,细细柳线目,是保诚信局那个不太会招揽生意,却让人实心实意相信他的伙计麦子。
采蘩走过去,双眼含笑,并非刻意为之,但面容便由此生娇艳,“听说是你来找我,我还以为弄错了,想不到真是。不过,你还真有本事,能找到这个小门来。”突然眼一亮,“莫非为我义母送物件的信差回来了?”
麦子摇摇头,面露悲戚,“义真侯义女孝爱无比,市井流传着你的事呢,只要稍作打听就知道你住姬府哪边。我来有两个消息告诉姑娘。第一,负责护送你义母寄物的两位信差大哥已经找到了。”
采蘩顾不得自己有什么事值得在坊间流传,神情凝重,“找到了?莫非――死了?”
麦子微愕,“你怎么知道?”
“看你面色悲痛,并无半点找到的喜悦,所以我猜的。”采蘩的心渐渐沉到底谷,“可知他们的死因?”
“似乎遇到了水贼。邻郡的官府在他们身上找到保诚的信牌,让老板去认领。老板说他们浸泡江里太久,几乎面目全非了,只能大概辨个模样。两位大哥都有家小,遭遇此等灭顶之灾,那些水贼实在无人性。”麦子握紧了拳头,禁不住颤抖。
真是水贼么?采蘩不好说,暗自沉吟。
“采蘩小姐,虽然这是个坏消息,可我还有一个消息,却可能是好的。”人死不能复生。麦子深呼吸掩埋悲愤情绪。
“哦?”死无对证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我有一个邻居,平时不务正业,专发死人或无主的财。他有段时间没回家,今早出门居然撞见他。他喝得醉醺醺,说这回跟老大捞上不少好货,其中还有姬氏族徽的箱子两只。”麦子见采蘩眼睛睁大,便道。“我也想这是真巧了,就问他箱子如今在哪儿。他醉糊涂了,问什么答什么。说他老大拿到暗市找买家,他等着分银子。”
“他老大是谁?暗市又在哪儿?”性命攸关,采蘩也要焦急。
“我不知道他老大,但知道暗市在哪儿。小姐要是不怕,我可以带你去。”麦子拍拍板车,“只要你不嫌马瘦车硬。”
采蘩今日穿着正好简单,宽袖紧腰落地大裳裙,颜色灰中调粉。看似不挑眼。她又是苦过的,别说板车。就算走远路也不会抱怨一个字。二话不说,双手撑坐上去,拍拍旁边空位。
麦子好不惊讶,“小姐坐得了板车?可有一个时辰路呢。”
“只呼我名即可。”采蘩今生不会否认自己的卑微出身,“我原本就家境不好,并非你想的娇滴滴千金小姐,上来再说吧。”
麦子连忙跳上去。动作轻巧,一拽长缰绳。瘦马倒是不慢,四蹄交错。不一会儿便行出了巷子。
两人却都不是呱噪的。采蘩问了暗市的方位和有多远,而麦子答了南城郊外。然后就静过一路。直到经过一个熙攘的大坊街,听到有人喊采蘩,沉寂才被打破。
“好像是对面二楼。”麦子看采蘩东张西望不得其法,出声提醒道。
采蘩顺着麦子的手势过去,果然是老熟人了。向琚,秋路,千羽,还有自那日同船之后再未曾见过的阴险面西驰。喊住她的,是双手抓栏探出身来的秋路。不披袈裟,却也没戴假发,原来光亮的脑袋已长小半寸黑发。看来他是打算当真俗人了。
向琚侧坐,单臂挂栏,折起,搁着下巴,嵌在玉色面庞上的墨眼凝看着她。
“妹妹多娇贵的人儿,怎么坐起板车来了?”秋路眉毛耸啊耸,“姬府若是不给你派马车,你给哥哥传个信,要八抬大轿,还是十六抬,哥哥立刻亲自送上门去。”
“还好你没当和尚,否则佛门还能清静?”采蘩白他一眼。
千胖子哈哈笑,“和尚,我就爱听她说你,那嘴利得让人听了要拍手叫好。”
秋路作势要踹千胖子,“去,作你的画去。”
“画什么画,有人跟你一样,因美人芳驾而按奈不住,我画背不成?”千胖子对采蘩友好一笑,离开栏边坐回去了。
秋路看一眼向琚,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冲采蘩道,“妹妹到底去哪儿,哥哥说话当真的。”
采蘩想让他别哥哥妹妹乱喊一气,但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不要再惹了更多侧目,“心领了,不必劳烦,你们自管接着乐。”
麦子轻喝,缰绳抖开,不消片刻板车就转过弯去了。
“这丫头实在很没良心,兰烨你说呢?”秋路重新坐规矩了,“即便义女身份尚未办正经仪式,也算我们都知道的事,怎么出门又是如此寒碜?”
兰烨一个眼神,知雀即刻送茶到他手里,“那你得去问姬府里的人。”
“算不上寒碜,不过素气罢了,倒是坐板车出行确实怪异,且与小厮并肩,让人觉得她甚无教养。”西池的评价虽扎下去见血,却是中肯的。
“她要是在乎教养面子的那种人,我才会觉着没意思呢。矫揉造作,动辄有礼的大家闺秀随处可见,有几个能让我喊声妹妹?又有几个能让美玉公子回头?”秋路眨眨眼。
“回个头算什么,比不上有人连和尚都不当了。”向琚笑抿入茶。
“小人。小心眼。”秋路嘻嘻骂他,神态坦然自若,“我不当和尚是因我想明白了自己就是俗人,与谁都没关系。”
千胖子左瞄瞄右瞥瞥,“回头的也好,回俗的也好,这墨汁都干了,还要不要本大师给你们画像?”
四人放下采蘩不提,但知雀悄悄退出去,叫来一个随从,附耳嘱咐两句。那随从迅速领了两人下楼。
暗市是一条很小很破的街道,两旁屋子像样的找不出几间,多东倒西歪,破墙烂瓦。尽管如此,却挤满了店家,卖什么的都有。因为旁边就是河湾,很多卖鱼的小贩,让采蘩闻着一鼻子的腥。
麦子怕采蘩受不了脏乱,走几步就回头说,对不住,快到了。
“街尾最后一家吧?”采蘩一直在留意,发现那家进进出出的人中有些衣着不错的。哪怕刻意穿得不起眼,仍摆脱不了有钱人的姿态。还有些古怪的,一出来就穿斗蓬拉风帽,生怕人认出脸来。
“小姐好眼。”麦子显然知道采蘩如何看出来的,“居然用五味铺子来遮掩,我真不明白店主想什么。”
“五味铺子?”说得采蘩也想笑,“许是想让人以为他家的酱油特别香,慕名而来,自然什么人都有了。”
麦子浅浅酒窝显现,“小姐说得是。”
她不肯直呼其名,采蘩不强迫,只问,“你认识店家么?”
“有一次大哥有些货托他卖,我站在店外看了一眼,说不上认识。”麦子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兄,“不过,大哥那时也是头次来,他似乎不挑客的。”
那时在船上听蟒花说江湖上买卖的黑白门道,有些只做熟客生意。采蘩怕五味老板也是谨慎小心的人。想着就进了门,鱼腥味被一股子刺鼻的酱醋味冲淡,已经站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四面五味调料。
“有人吗?”麦子看不到人影。
无应声。
“可能正待客。”采蘩猜道。
麦子点头,给采蘩搬过张椅子来,“小姐坐着等吧。”
采蘩则拿了柜上的大茶壶和碗,一人一碗热茶,“边喝边等。”
茶喝半碗下肚,突然一个装满黄酒坛子的柜转开大缝,从里面走出两人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肚富客并不令采蘩在意,但后面那位白皙堆笑的青年,右眼罩黑皮片,眉上眼下一条可怖的长疤,让那笑看起来有些虚假。
麦子轻轻对采蘩道,“就是那个有疤的。”
“显而易见。”采蘩一挑眉。
“陈老板,你再考虑考虑吧。这样的货色不多见,价钱已经很低了,你得赏人一碗饭才能常来常往,是不是?”青年躬身笑道。
“再低一成,我立刻给钱。”陈老板还想压价,“我每年做你多少买卖,这么点好处都不肯让步。”
青年转头过来看到店里坐着两人,正好,“陈老板,咱俩谁也别着急。要不你等过了这阵忙的时候再来?就算它让别人买了,总还有更好的,到时候保准给你个好价钱。”
陈老板也看到采蘩和麦子,虽然第一眼觉着两人没本钱跟他争,但话说出来却急,“好,好,就按你说的价,真是――你小子可够犟的。”掏出张票子来,“今晚上就给我送来啊。”
青年飞快瞥一眼银票,大掌扫进柜下,“陈老板,如今生意不好做,我也是没办法。”
陈老板咧咧嘴,“全天下买卖人没生意了,你一定还兴隆着。”拱手而出。
疤脸独眼终于看正了采蘩和麦子,“不管两位买油盐酱醋哪一种,可别像刚才那位,一瓶酱油都跟我讨价还价。还一成?当自己大老板呢,直接说少一文钱会要他命一样。”
麦子喝呛,猛咳。
第84章 一个有良心的奸商?
“老板贵姓?”旁边的麦子咳得坐不住了,采蘩清清冷冷问道。
“什么老板?这么家转身都难的铺子,糊口而已,小姐叫我疤眼行了。”青年上前来补茶,很是殷勤。
“疤眼?”近看之下,采蘩才发现这人其实相貌俊秀。
“疤脸独眼,不就是疤眼嘛。”说完话,青年的笑就仍维持到原来的弯角。
“不累吗?”麦子咳完嘀咕一声。
“待客以诚,不累。”疤眼回答着麦子的嘀咕,始终对着采蘩,“小姐想好买什么了么?”
“我在找两箱东西,听说被送到你这儿来了,所以过来——取。”采蘩知道,跟这样做两面生意的人,就得开门见山。
疤眼突然不献殷勤了,走回柜台后面打算盘,“小姐还是想想好,说话不清不楚,我没法招待啊。”
“数月前,我义母托保诚信局寄了两大箱东西。谁知船遭遇水贼,信差死了,但有人打捞出箱子,前几日送到了你这儿。或许是我刚才说得不清楚,我是来买的,如果你真有这两箱东西的话。”是了,眼前这位可不是替人保管物件的。
疤眼青年竖起算盘,啪啪上下一抖,“小姐看来懂规矩,那就行了。我这儿所有的东西都是要钱的,想免费换别家。”
是啊,走到今日,她很明白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采蘩定心一站。“可以换地方说话了吗?”
疤眼推开那面黄酒柜,“寒舍简陋,小姐别嫌弃。”
采蘩进去一看,还真是“简陋”。亮堂堂的厅,从沉香大梁顶,到雨石方岩地,全套贵重的红木,最负盛名的官瓷器,还有千胖子他爷爷的画作。东西不多,就是没一样便宜。
“你的暗门造得太松垮了。什么人一推就能发现。”美中不足,麦子以为。
“那不是暗门,明明白白就是门。”疤眼从没要藏什么,“我嫌它白占地方,干脆加做了几排横柜。我可是正经商人,有官府大印凭信,做五味买卖。一。油盐酱醋味。二,钱味。”
“明明就是做暗买卖的。”麦子再嘀咕。
“小姐,你的小厮有点啰嗦。”疤眼照旧只对采蘩说,“我跟您保证,这买卖绝不犯国法,就和当铺差不多,但我们比当铺给的价钱合理。童叟无欺。”
说无欺的。常常欺的最厉害,但采蘩来这儿,就准备让人欺,“箱子在哪儿?”
疤眼从桌上高高一叠蓝封册中拿出一本,翻到某页停了,喊声来人。
有个矮不溜丢的小丫头跑出来,“主人。”
“给我提三百九十二号的货出来。”疤眼吩咐。
小丫头风一般转进去,没半盏茶的功夫。又转了出来,身后两名壮汉担着两个木箱,她回道,“三百九十二。”
疤眼摆摆手,小丫头和壮汉都进去了。
“小姐,按您的要求,请仔细看货。要什么,只管跟我说,价钱都可以商量。”疤眼亲手打开箱盖。
采蘩光顾着看里头有些什么,没注意他话中暗藏玄妙。
麦子就更没在意了,只问她,“小姐,箱子对吗?”
采蘩看到雅雅提到过的花灯,点头说对。仔细翻了翻,确实没什么贵重东西,以木雕工艺,绣品和做工精良别致的小玩意为主。
“开价吧。”这么看是发现不了什么的,得带回去慢慢翻查,于是采蘩问价。
“哪一样啊?”疤眼端着他的册子,态度极好极好。
采蘩愣在当场,半晌后面皮不动,目有凶光,“什么哪一样?当然是这两只箱子了。”
“呃——我没想过还有人全要的,请稍等,待我加一加。疤眼要走到他桌边去。
加一加?“这箱子里的东西你该不会打算一样样分算价钱来卖吧?”不是不懂他的意思,而是很难相信会有人精打细算到这个地步。
“这是当然了。我刚才就告诉过小姐,我这里所有东西都是要算钱的。”脚步没停,手碰到算盘珠已迫不及待。
“可货号三百九十二,那不是指一个货物而已吗?”麦子并非反问,而是真有疑问。
“可三百九十二下面还分三百九十二之一,三百九十二之二…”疤眼看着采蘩说。
奸商!真正的奸商!采蘩意识到自己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一筹莫展,只能等他算盘打完报数。
“两个箱子,一共一百十二件货,一件件加起来是两千四百九十八两,但因为小姐买了这么多件,我就去掉零头。”看看,他多有良心的一个商人。
“两千两。”麦子去掉零头。
疤眼笑呵呵对采蘩说,“两千四百九十两——整。”
就采蘩估价,这两箱单是土特产的话,两三百两都未必值得了,可如果有名单的话,两千四百九十两整这个数不算最贵。然而,到底有没有名单,谁也不知道。撇开这些都不说,这个奸商脸上幸灾乐祸的笑让她心里十分不舒畅。这钱如果就这么容易掏出去,她可能会半夜吐血。
“清单。”她道。
疤眼将手下账册往前一推,“小姐请看,绝无多算。”
“我担心你少算了。”采蘩之前留意到箱子侧面的姬氏族徽已被磨坏,再加上这人是将东西一件件卖的,因此她大胆推敲。
疤眼突然看向屋顶,“怎么会少算?难道我有银子都不赚吗?”
“我义母寄东西,一向要放张单子在箱中,以方便接收的管事清点。这也是常理。箱子里面的东西既然全都在。也没有浸水泡坏的迹象,清单当然就不会丢。让我清点一下,只要一样东西不少,两千四百九十两银子也不会少。”采蘩看在眼里,暗猜疤眼不看麦子的缘由,多半这人心中有鬼的时候,目光不与人直视。所以,他可能确有隐瞒。
“没有清单。”视线落回采蘩身上,目光十分清亮。
她猜错了么?采蘩只能暂且不去想,恶计上心头。“你知道我是谁吧?”
“小姐以为我知道你和这两箱东西的主人就会不算钱么?”疤眼首次收起了笑,“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误会了,我并非想以身份压你。箱子上记号已除,里面的东西除了一个五岁的孩童见过之外,也没人知道到底有些什么。”她实话实说了。
疤眼怔住,心想这不是傻的吗?告诉他这些,他骗死她。她也没辙。
“以免祸害无辜,我就告诉你吧,飞雪楼在找我义父义母的遗物。对我们寻常人是没用的东西,但对他们而言是不惜杀人也要得到的。”采蘩如愿以偿,看到他神情大变,“我并非吓唬你,我能找到你。他们也一样。清单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缺了东西的箱子我也不想买,你留着赚别人的钱吧。”狮子大开口,得先是真狮子。
“你…等等!”飞雪楼有点要命,疤眼信她不会编出那样的谎言。他走到书架那儿,抽出一本册子,再抽出一张纸,“清单在此。我也告诉你实话,在你之前。我已经卖出了箱子里的三样东西,买主是同一人。”
采蘩过去拿清单在手,绝佳的记忆力让她看一遍就能报卖出的三样东西,“手绘扇面,一块墨石,古碑拓本。”
疤眼内心叹服,点头道,“不错。”
“买主是谁?”不是画就是书,似乎合了姬明的喜好。
“不知道。”疤眼见采蘩一脸不信,再强调,“真不知道。昨日一女子本来托我卖东西,谁知正巧伙计看过箱子里的东西,觉得就这三样还能卖出价钱,拿来给我看。她一见就喜欢,所以立刻买了下来。她虽然一人来的,但我留意到街头有马车和仆从好些个在等她。”
“既然托你卖东西,找到买家你便会通知她吧?”采蘩顺理而推。
“她似乎急需用钱,约了三日后午时再来,所以我就问了个老主顾,已经卖出去了,等她明日来取银子。我想不用多说,小姐也知道该怎么做。”疤眼很在乎自己信誉,“要不是小姐用飞雪楼来要挟,事关其他客人,我是不会说的。还请小姐保密,将来别拉了我出来。”
采蘩当然也不想无故得罪他,“自然。你不说,我不说。今日多谢了。”说完话要走。
“小姐,这两箱东西——”怎么弄?
“我思前想后,飞雪楼要的东西可能不在这堆里面,所以就留给你吧。”猛然却瞧见那盏花灯,她捡出来,“这个多少银子?”
“…十五两。”疤眼有点懵。她不要了,那他如何处置这两只危险的箱子?说实话,杂七杂八不值钱玩意,他本打算扔了。没想到她找上门来,一副珍贵的宝贝定要寻回的模样,所以才要敲一笔,谁知敲过头,还被反敲得满头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