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 作者:清枫聆心

第1章 戴栲的女人

北风怒咆,雪落如冰棱沉重。土地被捂得密实,不露一丝苦寒凄凉,只有巨大的天地洁白,祭给春神,求来年慈悲,给这片贫瘠的土壤哪怕只是果腹的收成。
这里,已经靠近北周最边缘的烬地。烬地是罪恶的流放之所,人人没有希望,连回忆都会让北风吹冻撕裂,只能活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等待死亡降临。死,对那些人而言,是唯一的解脱。
“爹——”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竟一时压下了风响。
好似注定要土地悲苦下去,洁白中掺入几个黑点,破坏了完美无瑕的祭品。而风狂妄呼号,无法忍受被比下了一般,要将污渍抛到天边去。但有一种存在,总在最不可能的时候,以渺小撼动了巨大。
那就是人。
四个人。更准确地说,一个死人,两个活人,还有一个半死不活。
“娘的,老子还没折腾够,就这么死了?”活人一,穿着厚棉袍,戴着衙役的棉帽,一骂就露出一嘴龇裂不齐的黄牙。又恶狠狠踩了仰天倒地的人几脚,直到气绝身亡的死灰面嘴角流出鲜血才作罢。
“老哥,算了,死了最好。糟老头能挺到这儿,我差点以为咱兄弟俩一定要动上刀子呢。还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活人二,同样打扮,脸尖似鼠,眼珠子动不动斜一下,看上去就不太像好人。
“臭老头倒是挑了个好时候,不用看他女儿怎么让咱们玩死。”黄牙笑得十分恶心,看一眼昏厥在旁的女子,啧嘴,“尤物,真真的尤物,怪不得能凭贱婢的身份让东葛大少爷看中,非要她当陪嫁丫头呢。”
鼠脸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老哥,她可比妓院里的水灵多了,瞧瞧这脸蛋,跟剥壳鸡蛋似的。还有这身段,咋穿了破棉袄仍显得妖?你说,万一我们把她弄死了,东葛大少爷还惦着怎么办?”
“放心。沈家大小姐交待弄死她,东葛大少爷惦着也没用。再说,一个贱婢,再漂亮能比得上沈氏娘家的富贵么,男人很快就不记得她了。”黄牙伸舌舔舔嘴,神情猥琐,“便宜了我俩,好好开回荤,再来个手起刀落——嘿嘿,省得她做苦役,受不了那个活罪,不如早死早超生。”
“这么久都没醒,不会跟她爹去了吧?”鼠脸胆子小,平时就跟着黄牙为虎作伥,“虽然是个丫头,可沈家丫头出来都能顶小家碧玉,听说养得可精细了。这一路,她走半天脚就生血泡,咽个干饼馍子老费劲,顶一日的日头脸便红,受得罪不少。话说回来,她不就想当东葛大少爷的妾,至于把人往死里整吗?还是自家小姐。”
“女人就没有真大方的,只能怪她倒霉,遇到这么狠心肠的主子。别废话,前头就到福来客栈,咱订上一间房,过过神仙日子。她横竖都要死,就当死前做件好事。”黄牙冷笑,盯着盯着,手就忍不住往雪花白的脸蛋摸过去。
美。还美得跟一般美女不一样。即便带着木枷,闭紧着那双桃花眼,因饥寒而樱唇灰白干裂,小巧细致的瓜子脸,引人想要一握的美人尖,衣裳单薄破烂,但那凹凸有致的身姿仍散发着妩媚,好像是天生骨子里就带着。男人们见了,立刻就会想跟她亲近。但要说到娶妻,她这样的,又让男人们犹豫。顶多,就是个艳妾,还容易遭正室嫌弃看不起。
黄牙正感叹,突然对上一双乌亮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自己,苍远冰寒。他全身不由打个冷颤,暗道邪门。这女人自走上押解之路,眼神从仇恨到绝望,何曾这般了悟的晶亮,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就在如此冰冷的目光中,他怏怏收了手。但他告诉自己,这女人的爹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很快就是一具尸体,没什么好怕的。
“贱人,你看什么看!”这对父女被判流放烬地,是官奴,比仆人婢女不如,黄牙自认身份高出太多,因此随口就骂。
鼠脸跟着吆喝,“别装死了,赶紧起来继续走。”
女子缓缓翻过身,因为木枷,只能用双肘撑起。仅这个动作就似乎耗尽她的全部力气,却手下一滑,扑在雪地之上。
黄牙笑得放肆,“要不要哥哥扶你一把?”
女子不声不响,再次手肘撑住,站了起来。背对着身后那两张熟悉又让人恶心的嘴脸,她看着天地洁白,右手掐不到左手,但用指甲刺手心。
疼!真疼!
她还活着吗?从二十二岁变成了十七岁,满眼秃山的石子场变成了押解流放的途中。她的手虽然不能说娇美,比起五年苦役后如鸟爪一般的样子要润泽得多。她的身体虽然疼痛,比起羸弱麻木的瘦骨之躯仍然轻盈有活力。
风吹疯了女子的发,青丝蔓缠成网。手摸不到脸,但她知道还是光滑的。因为这两个色鬼衙差的私心,让她抬不起头来的奴隶印记应该尚未烙上。那双冷到极点的乌眸眼底,仿佛有什么从苍凉寥寞的壳中扯开了裂缝,飞快铺张起来,绽放七彩光华。
究竟哪一个是梦境?地狱般的苦役,还是铺天盖地的风雪?她仍有疑惑,但无论如何,满足于眼前。
“喂,你走不走,要老子棍子伺候吗?”黄牙不知这女人突然搞什么鬼,只觉得心烦气躁。
女子回过身来,光华已掩去,面上毫无表情。她在苦海中学到很多东西,有一样就是——千万别让敌人读出你的真心思来。
“听说你为了攀附荣华富贵,勾引男人,断绝父女关系,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黄牙啧啧摇头,“老子以为亲爹死了,你至少要哭两声,这会儿才知道蛇蝎女人是啥样子的。”也好,这种女人死了也没人惦记。
亲爹死了?
女子身体一僵,目光立刻环顾四周,最后定在那具已无气息的尸身上,冰封的神情陡然崩塌。
本来高大的身板被打得缩了水,破棉衣好像麻袋一样套着,十指让两个衙役根根掰断,左腿被打折,两脚的草鞋已经破了底,露出血红的脚底板。怒睁着双眼,脸上刺着奴字,这位忠厚老实了一辈子的人含冤而死,为保护她免于色鬼官差之手而被折磨至死。
女子冲到老人跟前,扑通跪下,“爹,采蘩不孝,害了您。”
同样的情形,但这一次,她抱紧了世间唯一待她好的至亲,号啕大哭。明白了,懂事了,可老天爷还是没有给她向父亲悔过的机会,只能呈现最真的哀痛,送她父亲一程。
爹临终前,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会的。
好好地活着。
大风吹,大雪飘,天地之间,那副沉重森寒的木枷下,一个名叫采蘩的女子,她的灵魂获得新生。-----------------------新书上传,广求推荐票和点击。养归养,推归推,聆子感谢中。

 

 

第2章 都知道二位要干啥

福旺是子承父业,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能拥有一家客栈还是很体面的,而且方圆百里再没有第二家。无论是继续前往烬地,还是转去南陈山麓,不急着赶路的人都会在福来投宿。虽说不是忙不过来的生意,但一直有客,走马灯儿不歇。
这是福旺接手的第二个年头,自认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少了,但这日堂里吃饭的两桌人挺特别。他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打眼东瞧西瞅。
烬地是流放地,千里荒芜,只有矿山,去那儿做苦役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所以往北的,要么是官差囚犯,要么是探亲访友,要么是偷矿掘金。南陈山麓有绵延不绝的深山老林,盛产顶级的木料,野山参和珍禽,来往就以走商的贩子居多,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去时空人空马,回时满满的货。
不过,这南北两桌人,福旺还真看不出是干啥来去的。
一桌是孤客,打从进了店,就戴着老大一顶斗笠,只能看见他乱七八糟的短胡。桌上放一柄宽剑,鞘上锈迹斑斑,好像很久没用过一样,连吓唬人都勉强,而且剑的主人看着也不像侠客,穿一身海青袍子,感觉顺手牵羊捞来的,有点短手短脚,袖子开了线也不补,脚下的鞋倒是皮靴子,可头上都裂了嘴,能看到灰白袜。
也不知到时能不能结账。福旺看一眼那人身旁瘪瘪的包袱,悄悄叹口气。开门做生意,难免遇到霸王,实在不行就当做善事了。而且,客人只要了一碗清水面,一张通铺,费不了几个钱。
另一桌是一家四口,男的俊,女的美,十一二岁的男娃娃秀气成稳,五六岁的女娃娃粉雕玉琢,两个孩子既像爹又像娘,都漂亮。身后站了两个丫头打扮的,单独放到哪一户,都是小姐。除了小厮管事,还有六个结实的汉子,腰间佩刀,目放精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衣着华美精贵,出来排场大,又讲规矩,还是从南陈过来的。北周妇人穿得没有南陈细秀。那妇人的衣裙绣着冬雪落梅,雪欲动,梅正开,那灵气劲儿,只有南陈的绣品。
福旺掌柜当久了,养出这么点猜人来历的兴趣,这回遇到难题。正寻思着,帘子让一根棍子顶开,北风带雪片,兜着旋儿灌进来。
官差。
一定是押解囚犯去烬地,总算能让他猜着一回,福旺怪兴奋,高喊一声,“官爷快请,外头冰撬,冷得紧——”顿时哑然,感叹词掐没了。
一位美人。眉似山黛,眼若泓波,小嘴丰唇,面带妖尖,鼻细直。即便戴着栲,乌丝狼狈凌乱,身上穿着脏乱破烂的棉衣,也无法掩藏玲珑曼妙的身段。脚步阑珊的样子,如弱柳倚风,只让人觉得楚楚可怜,真想去扶一把。
福旺长那么大,没见过这般的美人儿,天生——
怎么说呢?
天生勾男人魂!
他不由自主走出柜台,听到自己有点失魂落魄的声音,“姑娘,当心走。天寒地冻,我给你上碗热辣牛肉汤,可好?”
可怜啊,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如花似玉的年纪被流放到此,今后日子可怎么熬?不过,去烬地的囚犯都贬为官奴,会遭受墨刑,在面上染奴字,这女子却没有。福旺又猜不着了。
来的正是采蘩。
“好个屁!”紧跟进来的黄牙拿官棒顶了顶福旺,“一个奴隶喝什么牛肉汤?老子没钱花在她身上。给我和兄弟一人来一碗,再切半斤牛肉,两个小菜,一壶温酒。她嘛,白饭就是给她的造化了。”
福旺被黄牙的恶形恶状警醒,退到柜台后,不敢再看那女子一眼,“两官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啊,天都快黑了,大雪地里过夜,想冻死还怎的?”鼠脸搓手捏耳,接过了话。
“是,是,我这就安排两间房。”福旺照平时的习惯分房。
“要两间干什么?一间,宽敞点的,清静点的,隔壁别安排住人。”黄牙不耐烦喊完,对着采蘩的背影,笑得色起。
福旺一怔,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图,充满同情地看采蘩一眼,这是要作孽啊。这女子即便犯得是不可饶恕的罪,流放烬地已是惩罚,还要被这两个狗官差欺辱吗?他虽然知道,也觉得厌恶,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坐在一头的美妇人禁不住皱了皱眉,和同样关注到官差色胆包天的夫君交换了眼神。她的夫君摇摇头,让她听过就算。
倒是那个小女儿,眼睛圆圆大大,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采蘩,娇声娇气道,“娘,漂亮姐姐为什么脖子里要套木板,不重吗?”
父母还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们的儿子就开口了,“她做了很错的事,所以要惩罚她。自古有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值得同情。你也别叫她姐姐,这里离北周流放地很近,多半是送去服役的奴隶。我们何等人家,怎能自贬身份?是不是,爹爹?”
当爹的苦笑,有个聪明的儿子,实在不是他的错。
“钥儿,莫论他人是非,除非你弄明真相。”当爹的不说,当娘的说。妇人教完儿子,给他碗里夹菜,“安静吃饭。”
男孩到底还小,努努嘴,不服也得听,低头自顾自吃饭了。
另一桌孤客自始自终不望一眼。
采蘩仿佛充耳不闻这些声音,即便在听到黄牙要一间清静房的时候,身体都不颤不栗。她在想一件事。前生的事。
雪地上,黄牙伸手来摸她脸的时候,她才睁眼。但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有了意识,尽管有些浑浑噩噩,黄牙和鼠脸的对话,前世昏迷中可能错过,在今世则听得一句不漏。他们要侮辱她的心思,从上路第一天就昭然若揭,对她而言已不新鲜。不知道的是,他们还要杀她。沈珍珍显然花了大价钱不让她活,可是为什么前世她是活着被送到烬地的?也未曾受辱。这里歇一宿之后,明日傍晚便到烬地,她记得就是赶路,两官差连秽言秽语都少说,东张西望的,好像身后有鬼。
她的记性很好,所以不会错。也就是说,当时在这客栈里,有人很可能帮了她,让两个官差改变了主意。但没有帮到底,就意味着对方不是十分心软之人。然而,找出那个人,也许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采蘩低头抬眉,重新焕发光彩的明眸,从乱发后,仔细打量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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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点不一样了

热腾腾的白米饭在眼前,吃不着。
采蘩看着黄牙鼠脸一口肉一口酒,一副饿死鬼投胎的蠢样,似乎是不打算让她吃了。这种伎俩每到吃饭就施展,他们既可以享受地位优越的快感,又可以折磨父女二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他们出于色心,不但没给她黥面,也没怎么饿着她。他们恶狠打骂的,是她爹。故意不给吃饭的,还是她爹。慢慢折磨死她爹,对她侮辱之后要手起刀落,这是他们的有心安排。她到今日才知道。
前世,她没吃这碗饭。因为爹的死,她也成了半死不活,哪里还有胃口吃饭。结果前半夜饿得睡不着,后半夜累得睡死了,第二天被黄牙打醒。所以今天这饭,她是一定要吃的。吃了才有力气逃。
那头的孤客吃完了,说一声小二哥结账,在桌上放几个铜板,拿了刀就往后院走,和端着两菜的福旺擦身而过。
采蘩的目光追他的背影一会儿,只觉得此人是独行穷客,救她的可能性不大。但带着一双儿女的富贵夫妻也没往自己这边看一眼,让她有些失望。
“两位差爷,菜来了。”
采蘩和福旺对个正着。这人一脸同情,从刚才起,言语间就挺照顾。然而,他不过一个客栈掌柜,既没能力花大钱买通官差,也没有本事要挟他们。
“小贱人,随时随地勾引男人,真不要脸。这么爱犯贱,等会儿回房,就好好伺候,听到没有?”黄牙瞅见两人对望,立刻骂道。
福旺脸一红,好像他被骂了似的,“官爷,小的…这位姑娘…没…”没勾引他,而是他自己犯愣。
“老子又没说你,你结巴个鸟!”黄牙拿棍子敲打采蘩的细腰,“知不知道这贱人犯什么事要被流放?通奸!勾引主子的相公!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还姑娘呢!屁!比青楼女子都下贱。她们好歹算是正经营生,光明正大卖身赚钱。”
采蘩适时看一家四口那边,发现美妇人蛾眉淡蹙,对她夫君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上辈子掌柜没帮她说话,黄牙自然也没说这么一段。采蘩有点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的是,福旺之所以开口帮她,是因为她的眼神和气息已经洁净了的缘故。
这时她以为,那贵妇原本同情她,如今却相信了官差的恶意中伤,不会管她这桩闲事。妇人如何看待自己,她无所谓。在五年的苦役中,她自己都觉得以前傻,居然会想要依赖男人改变她今后的生活。利用美貌为利器,以为男人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而不可自拔,到头来轻贱了自己,更伤害了自己。
“美人多的是。”沈大小姐说。
“像你这样,撩着勾人姿态,根本不长脑子的美人,连普通的妾也不配,而且一般都早死。不是让主母弄死,就是你的男人弄死。”还是沈大小姐说。
“你实在太蠢了,我都不屑嫉妒。”那日,沈大小姐身披大红嫁衣,衙役在外头等着带采蘩上堂。
她反复回味这几句话,直到死。此时她已经能承认,沈珍珍说得一点不错,她除了美,一无是处。
东葛青云曾说她是五鞍镇的彩瓷瓶,艳光逼人,妩媚绝伦。那会儿是夸她的话,她还美滋滋的。这会儿想来,真是讽刺。人会对瓶子情深么?人会将瓶子随身带而不离不弃么?碎了也就碎了,花钱再买就是。
采蘩一笑。她在笑自己,黄牙却看直了眼。
“你…你笑什么笑?”黄牙不说话,鼠脸强打精神。这女人怎么跟之前不一样了?笑也不媚相,但照样动人心魂。
“解开。”采蘩敛起笑,面对杀父仇人,她不会软了自己骨头,哪怕自己很想活。
“解开什么?”黄牙有点不快让鼠脸抢了话。
采蘩抓抓木枷,“两位差爷不解开它,采蘩如何吃得了饭?吃不了饭,怎么有力气——”跑。她没软了骨头,但她天生妩媚,就算正经说话,对方心思不纯,照样会往歪里走。
沈珍珍已经把采蘩诋毁成一个荡女,黄牙又是急中色鬼,以为这女人终于耐不住寂寞,要对自己**,当下就掏出钥匙,打开桎梏。
采蘩揉揉青肿的手腕,端起碗,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黄牙要给她夹肉,她一扭身,让他落了个空,问还站在旁边的福旺,“掌柜的,能给碗热茶么?”
“好咧。”福旺回身去拿水壶,暗道,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很妩媚,但挺自重的,夹肉她也没要,不至于像官差说得那样,是勾引男人的残花败柳吧?
这个自重的动作和采蘩对福旺的客气,令另一边的贵妇垂眸沉吟。
采蘩没在意,只想这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么?
可是,一直到她把饭吃完,也没有出现别人。那一家四口已经回房,只有他们的仆人在用饭。又听见福旺交待伙计关门下拴,她心里慌怕起来。
“走了,走了。”黄牙一手剔着牙,一手拍桌子,“早点睡早点起,明日好上路。”
不,她还不能进房。进了房,就没有出来的机会,自然也就错过谁帮她的真相。采蘩心烦意乱,想不出办法,只能干坐着。
“嘿,贱人皮痒是不是?”黄牙挥着棍子,但终究没落下来。
鼠脸忙拽采蘩的脚链子,“快起来!”
采蘩不得已起身,被拽踉跄两步。
福旺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风势让四围高墙堵弱了不少,但灯火将院中的雪映得鬼白,一棵无叶老树斜歪出墙。院子不大不小,两座拱门一分三,客房各自分布。
“两位差官,这里就是。”福旺在靠南拱门边停下,指着一道客房门,恭敬地说。
黄牙又骂,“在拱门边上,人来人往还不吵死啊。老子不是关照要清静房吗?里头一声猫叫,外头都能听到。你敢唬弄老子?”
福旺忙道,“官爷,小的不敢。主院中间是通铺和小房,已经住了一位客。南院让一家四口包下,而北院是小的婆娘孩子住着,还有伙计和厨子,一大家子人。小的仔细想,只有这门边还算清静。今晚就这么些客人,南院客人知会过小的,他们一会儿要下门闩,那就是不出来了。至于住通铺的那一位客,跟这间房隔开更远,吵不到您。”他能为这个可怜女子做的,只有这些。希望她运气好,若喊救命,有人能出头。他也看出来了,那对夫妻不是普通人,而带刀的孤客就在隔壁通铺睡。锈刀,好歹比没刀好。
“滚吧。”对这般回答不满意却也挑不出毛病,黄毛抬脚踹开房门。
福旺走了,走之前又说道,“小的让伙计端热水给二位爷用。热水正煮。”慢等。
采蘩发现,原来不成天痴心妄想的时候,能看清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这位掌柜的好心,她就一清二楚了。同时,她心中有升起希望,这间房跟前世的位置不一样,是不是意味着命运开始改变。
“进去。”鼠脸推她。
“我要去茅房。”采蘩悠悠来一句。
掌柜的法子让她也用了一回。
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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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义勇为的贼?

黄牙骂一句蠢人事多,但也不好不让去。
采蘩就躲进茅房,不多会儿又喊肚子疼。味儿虽然熏得够呛,总比面对两个色欲薰心的浑蛋好。她把福旺的话想了一遍,看来这晚就三批客,暗中帮她的,不是那对夫妻就是孤客。可是,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接近两方人,求他们救人救到底。
鼠脸一开始没法子催,只拽着脚链子等在外头,后来就不耐烦了,一声比一声急。
采蘩好不容易积起的那点希望又散,无奈之下,推门出来,刚要绕到前面,就看到一盏明灿灿的灯朝这边来。心念一动,她忙藏起身形。
“这位差爷。”
采蘩听到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鼠脸狐疑的语气。
“在下姓阮,住南院。我家主人很爱交朋友,说今日能遇两位差爷也是有缘,让我来请你们去喝杯茶。不知能否赏面?”阮管事本来要去跟客栈掌柜打听他们的住处,巧了,在外头碰上。
鼠脸惦记着美人销魂,哪里对陌生人的茶有兴致,“我二人公务在身,没空与闲人喝茶,天色已晚,该干嘛干嘛吧。”说罢,要拽链子。
采蘩听不见说话声,猫腰去看,就见阮姓男子凑着鼠脸的耳朵悄悄讲了什么。
鼠脸的神色立刻变了,频频点头称是,“阮管事请回,待我叫了大哥就来。”
阮管事一笑回应,将灯带远。
采蘩现在才知道,前世那晚黄牙和鼠脸出去了好一阵,原来是让人请去喝茶。看来,帮自己的人找到了。她转出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对鼠脸的骂骂咧咧一如既往沉默。
进了屋,黄牙就把门关上,咧嘴笑得恶心,搓手过来,像要扒采蘩的衣服,“小乖乖,总算让老子等到了。”山高皇帝远,他如今最大。
采蘩咬了半边牙,虽然知道自己不会被辱,但黄牙色迷迷的眼神看她一次,她就禁不住颤,恨不得他死。
鼠脸连忙上前拉住他,俯耳说了几句。
黄牙睁大了眼,“你说谁?没诓我吧?”
鼠脸将铁链拴在床脚锁牢了,又把采蘩绑个结实,“兄弟不敢。赶紧走吧,咱们还能让他久等不成?”
黄牙歪眉斜瞪采蘩,咽咽口水,“娘的,老子这火都撩起来了。”
鼠脸干脆拉他往外走,“到嘴的肉还能跑了?就一杯茶的功夫。”
黄牙嘟囔着不太情愿,但还是任鼠脸拉出了门。
灯芯爆一下,将冥思苦想的采蘩惊了惊。五花大绑,冷链冰锁,凭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跑得出去的。跑不出去,就算押解她的官差不碰她不杀她,明天日落时分,自己便会遭到黥刑,在守卫森严的矿山做五年苦役,然后活活累死在石子堆上。
她就说嘛,老天爷没那么好,从以前起就不待见她。不但让自己像借尸还魂的女鬼,还捡了这般的倒霉时刻让她还魂。真的,到了这份上,她要怎么做才能不重蹈覆辙?早半年说不定可以自救,现在是有希望之后又没了希望。知道将要发生的事,却只能眼睁睁看它降临,而且得重新经历一次,不如不给她机会,不如直接死了好。
门开了,黄牙和鼠脸走进来。
采蘩立刻闭眼装睡。
“小贱人倒还睡得着。”黄牙的声音里掺了一种美滋滋和一种不甘心,奇异交替,“老弟,咱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