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受邀入宫似乎都不会发生好事,就算只是去给奇妃请安,婆婆跟前实在难讨好。哪怕奇妃口碑好。都说柔善主子,奇妃确实说话柔柔软软的,但她听奇妃说话,就好像往心里一块块叠铁饼,十分压抑。也许是她心眼小,也许是她自加压力。一进宫里她便感觉憋气,应答那些大小娘娘们时片刻就犯头疼,待了超过一个时辰,一整天累得有褪层皮之感,第二日肯定起晚。
然而再不喜欢。她也是六皇子妃,皇族的一员,要把入宫当作家常便饭来对待。
换了华服美裙,兰生跟有花在发式加不加假发的问题上正争说得厉害,泊老三来了。她借此催有花发式从简,有花只好妥协。
到了院中,看到泊老三身旁居然是平旺,兰生就奇了,“你俩怎么一起来?”
泊老三说平旺有事求见她,但怕直接到南月府又进不来,就去鸦场找他帮忙。正好,铁哥和他把京大少那桩活儿的预算也定出来了。
铁哥觉得装修可做,兰生就将此事全权交给他,他和京大少已见了面,先要报价。
“不是让铁哥做主了?”兰生说着,发现平旺很不对劲,垂头丧气的。
“铁哥说你是造主,咱居安造头一笔买卖还是要你过过目。”
居安造成立的消息传到鸦场,反应有三类。一类特别高兴的,如铁哥三人。一类闷头不作声,如褐老四。还有一类看眼色,就是擎天寨其他兄弟。泊老三将自己归为第一类,特别高兴。
兰生收过账本,“平掌事一声不吭,打算让泊三为你代言?”
平旺抬起头,表情哭丧,“兰大姑娘,我们少东家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呃?兰生笑得没心肝的样子,“平旺,从我认识你家少东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这么感觉了。但经过这么久,他还是精明如初,聪明如初,能干如初,我想有一句俗语特别适合他。”
平旺呆问,“哪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景荻生命顽强,看他瘦皮皱老命不久矣,内里却是一身铁骨架子,专用来欺瞒纯良的人。
平旺可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兰姑娘,我家少东帮过你的大忙,就算坑过你那么 一回,后来也补满了。再说经商的不精明,做什么买卖?人可一点不坏。”
一旁听着的泊三开口说公道话,“大姑娘,虽然我跟景少东不熟,本性到底是好是坏也轮不到我说,但他做买卖还是讲道理的。你也知道,上回他叫我去领七百两银子,让我照着他开的工钱单子派给大伙。我告诉他之前大姑娘说好只包吃住,他说既然换了雇主,旧的就不作数。”
兰生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他居然支付了工队的酬劳。知道这件事以后,再回过头去看,那二百两就是单独给她的,作为一个受雇的建筑师,其实非常合理。而那份他花了近两千两的营业执照,原来是慷慨赠予她的礼物。只字不提就帮她做了那么多。一张口却对她老气横秋像个教书先生,惹她讨厌。这人真是——无法理解!
泊三看她的神情,“欸,大姑娘不知此事?”
兰生不答。但对平旺道,“你说说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少东家给我五十两,还放我半个月假回去照顾我娘,我以为他要辞了我,谁知他说半个月后不用回锦绣,但调我到兰姑娘的居安造做事。”平旺见兰生蹙眉,叹气接着道,“这几日在家中待着,我就越想越不对。真要是照少东家说的那样。兰姑娘那天看见我怎能不提。于是,我昨夜悄悄回一趟庄里,竟发现一个伙计都不剩了。按理,神仙楼卖出了好价钱,又有宫里来进货。生意再如何萧条,这些银子也够撑一段时日,但少东家好像急着要关掉锦绣。”
泊老三点头道有理,“恐怕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平旺,你想漏了一处。”兰生虽然也觉得景荻把所有人辞了的行为十分古怪,但活不久一说还不能成立,“景氏虽人丁单薄。还有景老板。”
平旺好像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重重打自己脑袋,“啊,兰姑娘不提,我都不记得大东家了。对啊,大东家只是回乡养病。即便少东家不行了…呸呸呸!”呸自己乌鸦嘴, “那究竟为何要遣散庄中所有人?”
“我虽不知道为什么,但知道景少东待你不错,连下家都帮你安排妥了。”如果不是时日不多,难道是叔侄斗。景荻干脆来个人事大清洗,换一批忠于他的人?兰生心中衡量,决定不随便说出无根据的假设,但安抚,“你先家去,别自己胡思乱想,十天后找我或找铁哥泊三都行。居安造新开,有你这么能干的人帮忙就太好了。景少东那儿,我帮你问。”
“有兰姑娘这话,我就放心了。”平旺拱手作揖。
平旺和泊三走后,兰生赶往皇宫赴宴,但一路却不断回想五日前的情形。让她二百两和二千两选一个,狡猾不可测的景荻;给她一个施展长才的居安造,感觉设了圈套的景荻;不留情面数落她的缺点,又好像希望她能更好的景荻。完全不像在说遗言,很平常一样啊。大荣崇尚道家,景荻又体弱病深,不会听信某个骗子,家财散尽要从道修仙去?让别人不要胡思乱想,结果她胡思乱想得更厉害。
忽然马车震了一下,簿马在车外道,“娘娘,前面有三四十辆工料大马车堵在东武门,我们走文昌门吧。”
兰生听到工料马车,立刻抬手张开半边窗帘。只见宫门大开,旁边停着一架再熟悉不过的竹椅轿,椅上无人,因那人正柱杖而立,与宫卫们说着什么。
景荻还在。
这让兰生隐隐不安的心情平落了,想他既然履约行商,不做完这笔大生意是不会修仙去的,可以有机会问他。
“娘娘。”簿马等兰生点头。
六皇子妃入宫,自然不同兰生平时出门,二十位佩刀宫甲卫,二十匹俊亮快马,站在任何地方,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也引起了景荻的注意。
第178章 欺寡
景荻虽然注意到兰生的马车,大概不知里面坐的是她,只看一眼就继续和守门的宫卫说话了。
“娘娘。”簿马第三次请示。
“绕远和等着差不多。”兰生忽然有种感觉,此时不问更待何时?“簿将军,等料车的主人和门卫说完话,帮我请他过来。”
簿马应声而去。
本来门卫迟迟不放料车过去,一来要仔细检查,二来是想得些好处。簿马本是右虎营的将军,宫里当差的谁不认识,听说他找景荻,还以为景荻大有来头,赶紧换上笑脸,开始放料车过去,查得也草率。
但簿马回来复命时,景荻没有跟来,而是随车队入宫去了。
“景公子说月华宫今日选定吉时开工,贺大人正等,实在不能耽搁,改日再向娘娘请安。他手执工造司凭信,神情似乎着急,卑职就没硬拉,望娘娘见谅。”簿马刚知景荻是锦绣庄少东,他也知六皇子妃造楼,想来两人认识,故此并不少见多怪。就算奇怪,他既要定六皇子妃为主,也无任服从。
兰生冷哼,“他好大的架子。我在他那儿买过造材,刚看他被门卫问难,想问问要不要帮忙而已。”
簿马又道,“那些门卫不识景公子,即便有凭信,难免仍要问东查西。”没说景荻银子塞得不够多,“卑职去时,他们便知娘娘也识景公子,因而确认身份,就放他进去了。娘娘还是帮到他忙的。”
兰生不再言语,放下帘。簿马对前面的手下喝声走,那些贪油的门卫怎么也不敢拦六皇子妃的车驾,一行人长驱直入,顺利来到内宫玉霞门前。
玉霞门后,只能步行或乘坐宫轿,宫卫也不可随便入内,要拿到龙虎两营当日发放的内禁执卫腰牌。
兰生一下车。见簿马正眼看着前方出神,就问怎么了。
簿马双眼微眯,对着玉霞门前鱼贯而入的队伍,“我知娘娘今日进宫。所以昨日就去虎营拿腰牌,上头却是不给,说太后吩咐不过皇族家宴,无需太多人随行。我本觉得有理,但那些是五皇子亲卫,他们竟能入内宫,为何我们不能?”
“因为六皇子还没醒,保护我一个是大题小作。”兰生这回理解得很快,“无妨,簿将军要是看到大家都出来了。而独独少了我,就回去给我娘报个信吧。”到头来,能想到可以救自己的人,只有她亲妈。
簿马有点懂这是兰生的幽默,却还不太知道怎么反应才合适。仍一本正经,“娘娘至少带个侍女。”
“宫里还缺服侍我的人么?”不,她想要平安出来,肯定是一个人进去为上上策。有花绝对不是带得进宫的料,那张嘴什么都说,属于最好打击报复的典型。香儿被她培养成务实型工作制的丫头,不适合高危环境。无果如果是女的。那就两全其美了。
两人正说着,一队英武的红骑士,还有两驾沉红马车驶近前来,车辕上敲着图腾徽案。簿马立刻看出来者身份,道声东平王府。
兰生来了大半年,连自家的家徽都记不住。更别说他家的了,但听东平王府,只觉走快点得好。但她才起速,就看到五皇子夫妇正往玉霞门慢吞吞地走。她要是走得快,就得应酬他们。嫁了老六后。借口照顾他,她入宫不算勤快,但寥寥数次,撞上五皇子妃四回。五皇子妃和她同年,但十五岁就嫁了五皇子,可能从小娇宠,贵为皇子妃又是养尊处优,生了两个娃居然还能一面娇柔天真貌。尤其爱说穿戴,头一回见她就说耳环不配衣色,发钗样式老套,且每回聊都是大半个时辰。让她大开眼界,原来古人也有对时装追求狂热的。
鉴于时装和建筑的艺术美感相通,兰生前两次还挺捧场,然而第三回就没办法了。大概五皇子热宠府中一舞姬,五皇子妃跟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居然还央她一起去跟太后说。她当然不能答应。五皇子妃竟因此生气,招呼不打就傲娇走了。
兰生原本没放在心上,上回入宫又遇上五皇子妃,十分没记性得问好,结果让对方冰冷冷的表情和明嘲暗讽说她冲喜之类的话冻得凉透,方知这位心眼针尖小。这时看到五皇子妃走在前面,她的脚步不由慢下,不想再因为抢道遭针尖的心生出仇恨。
为了前面慢,忘了为后面该快。
“兰嫂嫂。”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温淡的招呼声。
兰生回头,见东平王妃朵氏在中间,左手亲女珍华郡主泫悠然,右手爱媳云华郡主伯嫚,雍容华贵还能福气满溢。三人身后侍女七八名,单个拎出都比得大家闺秀气质,让人赞叹不愧是第一王府。
只有女眷,兰生心里自在一点,对东平王妃盈盈福礼,抬头却见泫冉从旁大步而来,身前还有一位褐锦红龙纹袍的中年人,一双眼峻严,面相威仪。应该就是东平王。
“王爷,这位就是六皇子妃。”东平王妃告知夫君。
东平王本不打算慢下的脚步踩住了,目光炯炯打量兰生。身段漂亮,不为弱柳,灵秀大方之气。蜜肤黛眉,凤眸飞俏,聪明厉害之相。当初儿子为她跟他拍桌大呼小叫,他就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如今看来是有些与众不同。但又如何,这女子天生就是克命薄福,居然给六皇子冲喜了。
该来的躲不了,兰生心里叹口气,又只好侧身作福,“兰生问王爷安。”
“好。”东平王收回目光,又觉答一字失礼,“枫儿近来身体如何?”
大荣皇族之内,除了当皇帝那位,其他人还是照辈份称呼的。所以泫悠然称兰生嫂嫂,兰生要给东平王夫妇行礼问安。
“托福…殿下虽还不能下床,但看得出他正努力得准备康复,我想不用多久就会醒了。”这几个月来,治病的御医们,喂药的宫女太监们,还有晨昏定醒伴读的她自己。对外一致统一口径,包括皇帝奇妃,就是这句“不用多久就会醒了”。
东平王却对那句“正努力准备康复”不太理解,既然还没醒。从何努力?但他也不好问,含糊道声那就好,便走到前面去了。
东平王妃放了女儿和儿媳妇的手,走过来亲切挽住兰生,神情间尽是怜惜,“孩子,辛苦你了。我相信枫儿有你这般全心全意为他求福的妻子,一定会有福报。”
兰生微微一笑,“借王妃娘娘吉言。”朵氏也知她造房子?
“前两日我和蜜儿到兰嫂嫂造的园子去,蜜儿只会哇哇叫。都不会讲话了。别的我也就是看个惊奇,但那九根云柱上的彩画,其中有一幅是出自鹿川名画师潘越之手吧。他的画作价值百金,虽不贵,画作数量不多。我仅收藏到一幅。”
潘越?那个喝半壶酒就会发酒疯的赤脚汉子?听说要作漆画,他还直道不能。她问过景荻,景荻说随便找了些能画画的来。
“应该不是。”兰生实事求是。
“潘大师的画作在柱子上?”东平王妃诧异,也喜欢名家名作。
“娘,您抽空一定要去庆云坊瞧瞧。我说像潘越的画法,京暮说要找验画的来。因为潘越从没作过漆画,若真是他画的。那可不得了。就算不是名家,我看京暮都得防人偷柱。”泫悠然说说,自己笑了。
“是得去看看。”东平王妃点着头,又皱眉,“你这孩子,怎么直呼京暮京暮的。他比你大好几岁,要称兄长。”
泫悠然挑挑眉,表示不管。
兰生见过的,帝都为数不多的千金中,泫悠然和朵蜜是比较有个性的。一个自傲萌,一个刁蛮萌,都不伤人,两人自成一组闺蜜,好似爱热闹,却在热闹圈外,心里自有分明。与安纹佩京秋这些目中无人的大小姐显然不一类。
“六皇子妃真能干,造楼建塔,算得当世女子第一人了。”伯嫚的声线犹如春枝出芽,很美。
泫悠然就露出一种要笑不笑的神情,随即对上兰生,居然跟她眨了一下眼。
兰生想,小姑子和嫂子大概也不是一类。
东平王妃却道,“兰生不过是出钱雇工的主子,怎会又造又建的?我的儿,就跟你管着田庄是一个道理。”
“不论是六皇子妃造的,还是六皇子妃找人造的,如今街头巷尾都说着六皇子妃的本事,连大工造设得高门槛都能轻松跨过,十分了不起。”
伯嫚只是转述,但兰生听来,伯嫚优美的声线中仿佛吊一根极细的蜘蛛丝,隐隐有毒之感。也许是过度敏感,毕竟泫冉曾对自己有意,总觉得泫冉的老婆就不会对自己有好感。不过,有毒没毒,她都不用讨伯嫚的好,更无需应酬。
“王妃娘娘,快开宴了,最好还是边走边说。”兰生往旁边让,想等东平王妃先过去,踩到一块微松动的地砖角,人就不禁一晃。
根本不可能会摔,她的双肩却被人用力捉紧。
“你小心点,走个路都不让人省心。”
泫冉饱含关切的声音,伯嫚当场煞白的脸色,让兰生恨不得大喊一声——
到底谁不让谁省心啊?她老公还没死呢!
第179章 惠哥
风,轻轻地吹。云,轻轻地飘。地上几个人,脸色却一点不晴。
兰生还真不能顾自己痛快,要冲到嘴边的话让两排白牙咬住,对东平王妃笑道,“将冉殿下教成如此谦谦君子,王妃娘娘一定用了不少心。”
东平王妃立刻明白兰生的用意,暗赞她剔透玲珑,本来有些尴尬的神情就轻快起来,“是用心不少,若依着他儿时皮猴样,这会儿我就没这个好儿媳了,谁家女儿肯嫁。”
肩上的力道仍重,兰生却硬是转了身,对泫冉道谢,“刚才差点摔了,多亏冉殿下眼明手快,不然家里又多一个动弹不得的人。”
泫冉当然不是无知,以为自己早就将她理出去了,却在白羊祭那日看她意气风发,看她扭转乾坤,看她击败赫赫有名的民间组织长风造,看她带万众拜三尊,他的心竟又狂跳了起来。
还是喜欢她!不似从前定不下心的少年郎,只要他的脑袋有空暇,她的身影就会来占据。还有一种他从未感觉的疼痛,在夜深人静时令他辗转无法入眠。他曾以为除了他娘和他妹妹不能换,女人都是可以相互取代的。一张新,换一张旧,刚开始时面貌不同性子不同,到了后来大同小异。但他错了,兰生不同。一开始就吸引他的是什么,他从不清楚,然而他很清楚,这个女子直到此时此刻,还能吸引他的全副心神。怎么办?
泫冉阴郁的神情忽然恢复如阳光般俊朗,语气也明快,“兰生妹妹,真是服了你,我不过扶你一把,和我娘用不用心教有何干系?跟君子更是扯不上。”
兰生妹妹?兰生抬头,目光都快成狠瞪了。
泫冉笑容更大,“老六是我堂弟,论理该叫你一声弟妹。不过我二人相识得早,还照以前兄妹相称吧。”
他和她什么时候也没兄妹相称过!兰生咬唇抿嘴,笑就显得十分诡异。明明她已经帮他找了个台阶,只要承认君子所为。他为何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很多爱情就是从认哥哥妹妹开始,挂羊头卖狗肉。两方都单身的,属于爱情童话。一方不单的,往往就害人了。两方都不单的,那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那我以后就不叫兰嫂嫂了,跟着大哥喊兰姐姐。”会搭漂亮台阶的,还有泫悠然,“娘,你说行么?”
东平王妃心里怪儿子胡闹。却不好当众说,借女儿的台阶下来,“私下这么喊无妨,到太后皇上面前可不行。走吧,真要迟了。”伸了手。等儿媳妇来挽。
无论什么质地的台阶,都没让伯嫚刷白的脸色重现红润,但她没有拿这样的脸色对着兰生,而是对着泫冉。
泫冉冷冷看回去,“傻了吗?没看见娘在等你?”
外面那么多关于世子夫妇恩爱美好的传闻,这时却似稀薄的泡沫,阳光一照就碎。
伯嫚的目光渐渐骄傲。回身勾进婆婆的臂弯,优雅娴静得走到前面,将背后那段空间大方留给丈夫。
贵妇正妻,必须人前美好。哪怕传闻她们的爱情实质上很虚幻,但她们长远强大的目标,持续不懈的忍耐。最终会成就人人羡慕的闪亮人生。而丈夫作为摆设娶来的她们,守到儿女长成,花嫁迎娶,有媳有婿之时,就能把丈夫们当成摆设了。到了那时。再花心的丈夫都会成为孩子一般的糟老头,对她们百依百顺。这叫守得云开见月明。所以,这个位置不是人人能坐的,智慧,耐性,手腕,天赋,还有幸运,缺一不可。
兰生看伯嫚挺直的背影,显然有忍到白头的觉悟,但她没有横刀夺爱的兴趣,刻意走慢,想要落到最后头去。值得庆幸的是,泫冉似乎还知道分寸,任她拉开距离,再没有任何引人误会的言谈举止。
一入禧凤宫,得知宴席摆在大殿,兰生还有些没明白,心想家宴还那么正式?
“惠哥,那个穿得最素净,走起来一点女儿家娇媚都没有的,就是南月大小姐,也是老六的正妃了。”泫胜个子最高,声音就传得广。
兰生已习惯泫胜充气式的腔调,倒是对他喊的惠哥挺好奇。她听说过,泫惠是北平王的独子。
泫氏算得上一大家子,但在帝都,作为最高贵族而来往于宫中的只有皇帝同胞弟弟们东平王和西平王,以及家里人。居住在封地的泫氏子孙是不能随便入都的,而后代和直系隔得越远,享受的皇族权利也会越少。其中例外的是北平王。北平王是先帝在世时就送到封地去了,作为四兄弟中的老幺,据说十分聪颖,深受先帝喜爱。然而,一山不容二虎,最终太子立长,先帝怕兄弟反目,觉得自己快不行的时候,给幼子安排好出路。
不过,先帝去后,并没有发生大家担心的兄弟勾心斗角。相反,皇帝与北平王的感情不比另两个弟弟少,不但特许北平王和家里人可以任意回都,北平王还拥有白龙军二十万众的边防兵权。
兰生循声找泫惠,看到站在泫赛泫胜中间的那张生面孔,心中一亮。兄弟友爱,给予兵权,原来如此。
生面孔,具有泫氏俊美高挑的基因,却是俏眼柳眉,樱唇玉肤。长发披肩,没绾发式,只率性编起几束细辫,嵌了三彩的珠绳。服饰也不同帝都女子风情,竖领立襟,绸窄袖收口,短上装修以皮饰,半身长裙不及脚踝,穿裤蹬靴。腰间一把半月弯刀,看着绝对不是装饰品。
惠哥其实是惠姐。北平王没有独子,只有一个独女,取名泫惠,小名惠哥。既然无儿子可继承王位,北平王当然就没啥野心了。
兰生瞧着泫惠,泫惠也瞧着兰生,竟同时相视一笑。她们都是独立的女子,能即刻传达友善。
兰生轻巧福身,“惠哥多大?”
泫惠却是作揖,“十九,比你小一岁,要叫你六嫂,还是兰生?”
“惠哥请随意,我刚嫁进来没多久,对称呼之类的很是头疼,尤其家人同辈之间。”有些人,可以一见如故。
“那就兰生吧,六弟比我小,你又比我大,叫嫂子你我都别扭。”泫惠说罢,伸手给泫胜后脑勺一记。
泫胜啊呀叫疼,表情无辜,“惠哥无缘无故打我作甚?”
“一个大男人学女人嚼舌根。兰生不像女儿家,我也不像,你最像。我看你日子过得太闲了,这回就跟着到我家去,怎样?”泫惠拍拍手,过去拉着兰生一道走。
“我不去!”看自家亲大哥和泫冉去一年后就练粗砺了,不用想都知边关生活艰苦,“我家老大快成亲,我这弟弟怎能缺席?”
“你又不是新郎官。缺了你,新娘子难道会哭?”泫惠说话很大大落落,飒爽之风。
“赛儿要成亲了么?我怎没听说?”太后到,看到泫惠就高兴不得了,却佯装板脸,“惠公主好大的架子,回来三天了,也不想着探望老祖母,还要我设宴请你。”
泫惠赶紧上前讨好,“哪有三天?回来时夜了,第二天睡到黄昏,把家里整整干净,第三天就进来瞧老祖母。老祖母比去年春天时年轻,再瞧我眼睛一圈的褶子,您这是要跟惠哥当姐妹俩了?”
太后明知那是马屁,乐得消受,“既然来了,得陪我住上十天半个月,明日咱姐俩先比比马。”
一群人欢笑。
有些人生来讨喜欢,兰生不羡慕,自己要是长得再讨喜欢的话,拖后腿的要用卡车来装,只嘀咕一声。
“惠公主?”
泫赛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耳朵尖得很,为她解答,“惠哥是北平王独生女,不能继承王位,因此皇帝封她为公主,将来可招驸马,为北平王一支继续香火。”
兰生抬面看他,“恭喜。谁家女儿这么有福气?”
泫赛就是好喝一口,有点闷葫芦石头脸,但比好色强得多。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发掘这位才是,尽惦记着李家郎干啥呢。哎哎,这么适合当好老公的人选,而且也是世子爷,完全近水楼台睁眼瞎啊!
“还没定。”泫赛硬声。
“都快成亲了,还没定?”是不是一夫多妻就不用担心娶到质量不好的?这些殿下都一点不关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泫赛耸耸肩,果然一副娶谁都一样的无所谓表情。
兰生眼翻天头摇摆。
“为何摇头?”泫赛耳尖,还眼尖。
她也耸耸肩,不试图去掰正他的观念。
别说古代,就算现代,很多豪门出身的子弟婚姻也受家族控制,对爱情没期待。像游戏,婚前婚后都可以玩着,是他们穷奢极侈生活的调剂品。物质的不缺乏,反而难以触动灵魂,而接近他们的人,不能说全部,多多少少冲着钱的面子。他们既然看不清,索性一棒子打死,养成了唯我独尊。其实,是迷路的人,以为拥有了一切,但心灵还想寻找更多,却不知寻错方向。触动灵魂的,恰恰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兰生穷过,但她甚至忙到没时间去想自己有多穷,打工,赚钱,付钱,读书,每天周而复始,在别人看来简直是悲惨世界,然而她怀抱着梦想,充实踏实,路反而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