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世子?!他既然起疑,定然派人盯了这四周,你还骗有放我走的打算?”心急之下动手,竟这么快惊动皇族!看来,就算能逃出这里,也逃不出城。他本城府极深,如今受伤身弱,不知不觉便显露辗转为难的心思。
兰生一丝不漏看,“我只管放你,你在外面被抓,是你没本事,与我何干?不过——”可惜,她没得到过同情,自然也生不出同情心这类东西。
“不过什么?”某二——当家问。
兰生有自己的盘算。这家里头没人对她有好感,她不稀罕,但前世经验告诉她装清高独来独往不是一个好办法。情感上孤行和生活上孤立是两回事,她想把日子过舒服,就要与人沟通。
短短几日接触下来,暂定突破口两处。一处是南月凌皮球,可他的存在感跟她一样可怜,只能拉他垫背,借他胖乎乎的弹力,免自己摔太狠。还有一处就是圣女妹妹南月玉蕊了。长辈的宝贝,同辈的天使,她觉得更像萌宠。众生众爱的慈悲其实容易受人挑唆,玉蕊的好坏不论,却也讲道理。未必要处得像真姐妹,抓几根软肋,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时,能拿圣母心当防护光环。
把人拎在这儿,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殿下们。她得防狼!如果他是让东平王世子紧张的人物,也许不久将来可以利用她在他身上获得的情报,或向狼邀功,或与匪合污。总之,这样的人不是随便就能遇上的,也不能白白遇上。
“不过,我可以帮你安全离开。”兰生把话说完。
某二当家半信半疑。“你想让我老实答问,可你是谁我都不知道,我为何信你?”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同慈恩圣女是同一边的。”她的大小姐身份没得到承认。说名字又有什么意义?“你相信她吧?”
“是圣女救我的?”她刚才好像说过,某二当家想起。
兰生道不错,“如果是我——”
“我已入地狱。”他接话。
兰生一笑,等同承认,“为什么要劫人?”
“明知故问。”他撇撇嘴,全身无力,骨头不软。“当然为了救人。”
“明知圣女只看病不治病?”她对这话还不能理解,试探能否从他嘴里知道意思。
那人不懂兰生伏笔,也是因为这并非秘密,“圣女能看病气轻重。若她说无治,神仙难救,若说有治,病情再严重,也有治愈之法。她不治病。却能看出病生在五脏何位,亦能监察药效。”突然看她笑得飞眼俏面,语气一滞,“你笑什么?”
“这么个只看病不治病,让人人捧若神女?”笑死人了。兰生挤眉弄眼,“我能看明天下不下雨,该给我一个什么名号?祈雨龙女?”
“你要是真能祈雨——”某二当家两眼又上火,“你耍我?”
兰生捧腹大笑,见好也不收,半晌才敛神色,“你老大病得厉害,不知能否医治好,所以你才来抢人给他看病。自古天塌地会陷,擎天会人心惶惶了吧?”
说中!二当家抿紧嘴,冷眼盯她。他来之前,已打听清楚圣女周围常用的人,唯独漏算了她。这女子到底是谁?言谈之间对圣女全无尊重,关系却又绝不浅,否则不会出手阻他。而且,她身边这个少年武功十分厉害,她的机敏更是大大出了他意料。
“我言尽于此。”不能再说下去了,他自觉没泄密,却有被她看穿的心惊。
“听起来你们擎天会是个匡扶正义的团体,你能为老大不惜来天子脚下抢救星,也似乎是忠心义胆,不过对人下手狠了点。好,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咱们谈谈报答的事就好。”她可以放过他,不计较他挥刀相向,还有要杀她的口头要挟,但得拿点好处。
“报答的事?”他混迹江湖这么久,今日也算大开了眼界。
“保你安全离城,你拿什么报答我?”兰生双手合十,指尖点下巴,她人工很贵的。
“你想怎么报答?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风流小胡子也有节操。
兰生噗一声,喷——“不好意思,我对老头子没兴趣,就问你们那个会有没有号令会众的令牌,随便给一块就够了。”
“…没有。”想得倒美。
“不然给千啊万啊两的银子?”她不一根绳上吊死。
“…我们是穷会。”千啊万啊,她给啊?
“不是死会就行。”兰生眯眼想了一会儿,“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怎么也得把三根黄头针的成本捞回来。
这让某二背脊发寒。
“从前——”也许是后来,不管了,“有个大将军上阵杀敌十分英勇,有人问他为何这么拼,他说他老娘给了他一个刺激。”慢条斯理撩袖子,露出细美的一段藕臂。
某二当家瞪大眼,忘了嘴边的话。
“你知道是什么刺激吗?”她起身走来,叫无果把人摁扒,“他娘在他背上刻了精忠报国四个字,时时提醒他玩命呢。”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以后,拿镜子照着背,就能念一遍救命恩人的名字。像你们这样的壮士,只要记得,就一定不欠人情的。”手里亮出一根针。
某二当家昏了。
活生生,吓昏的。

第55章 姐斗

第二日一早,兰生正要去蝶夫人那儿上课,在院门口却遇到了玉蕊。
“我同蝶夫人说了,与她的课对调,从今日起,早上先跟我读易经,午后再去她那儿学礼。”玉蕊只带了一个丫头,看着面生。
兰生心中透亮,笑道,“对我而言,先上谁的课都一样,横竖也非出于自愿。倒是你,昨晚弄得一家子鸡飞狗跳还不学乖,大清早来——”咦,为何挤眉弄眼?
“这是祖母拨给我的大丫头,叫彩蜻,你认认脸。昨日那几个调到别处去了,虽说以后会回来的,不过暂时由彩蜻负责我起居出行。”玉蕊边说边不请自入了院中,大眼瞧着破屋顶烂门窗,皱了一张小脸。
兰生便知昨日的丫头们肯定因照顾主子不周而被罚了,能回来这话也就玉蕊会信。可她不点破,那几个光会喊怕帮不上忙的小姑娘,却挺会背地挑唆,估计是玉蕊平时护得厉害。如今出了事调走她们,换上可靠稳重的,实为监视,对玉蕊未必不好。而另一个角度看,玉蕊能知道防着彩蜻,不让她说匪类的事,是纯善,而不是蠢善。
彩蜻盈盈福了福身,平凡的脸,沉着的眼,道声兰生小姐。
兰生但叫了香儿来,对彩蜻也一道吩咐,“我念书时不喜人旁边伺候,上午的点心还没着落,放你俩出府一个时辰,帮我们买些爽口的茶点心来。”
彩蜻有些为难。老夫人就是嫌二小姐身边的丫头们只会一昧依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企图隐瞒,所以一怒之下将她们全部换了。她照顾老夫人两年,比不得襄玉姐姐当红,却也深得老夫人信任,故而暂派给二小姐。一方面是调教新丫头,另一方面是约束着些二小姐。不能尽往苦贫区做善事。
对刚归家的兰生小姐,彩蜻也早有耳闻,每回正好不轮她当值。直到今日才见了面。听说是任性不得了,说着规矩却压根不讲规矩的人。连老夫人都奈何不了,结果不得不一并罚了二小姐。这会儿,一见面就打发她和一个小丫头出府买点心,果然是心思难料,措手不及。按理,二小姐又不出家门,可她心里忐忑不安。眼皮乱跳。
“兰生小姐,咱们府里的厨娘也做得一手精致的点心,不如奴婢去拿些来。”逛府外不知时辰,厨房虽远却是家里。“而且今日晴好,在屋里不若在庭院读书。您不爱被打扰,就让香儿站远些,好歹有个端茶送水的人。”
兰生只想打发了彩蜻,去府外也好。去厨房也好,足够和玉蕊说事,所以要点头答应。
谁知玉蕊不乐意,微微噘翘了嘴,漂亮的美眸塌了眼角。说不出得可怜兮兮,“我想吃蜂橘屋的点心。”
彩蜻叹口气,“好小姐,您要吃,奴婢就去买,不过您得答应奴婢,就在这里等奴婢回来。”
“父亲把我的护卫都调离了,我答应出门就得跟着大姐。而且我答应祖母这几日待在家里,连明月殿都不去。人人都要我答应答应,我干脆到皇太后跟前去当答应好了。”玉蕊把彩蜻往外推,娇娇气气,“安心,就算我想惹祸,这院子的主人也不会让。赶紧去,我等你回来。”
彩蜻走了,兰生一个眼色,香儿也跟了出去。
“你跟别人话挺多的。”罚跪那时还以为圣女天然呆,见多几面,却发现反应没那么迟钝,反而因心思单纯善良,撒娇卖萌都大大方方,时而显出相当的智慧。
玉蕊左右张望,跟兰生说话就特别慢下来,半晌才道,“那人呢?”
无视她么?兰生进屋拿了一本易经,从玉蕊身旁走过去。
玉蕊拉住兰生,又是一张清澈目光纯善美貌,语气却惊,“你该不会没守信吧?”人死了?
易经被卷成筒往一间屋子指去,兰生喊声无果。
玉蕊就见那个长着苦瓜脸的少年开了门,从里面拖出一个垂头耷脑的人,动作老蛮老粗。
兰生又说,“给圣女看脸,免得当我找人顶替。”
无果单手一托,抬起那人的下巴。
玉蕊看清了脸,正是昨日那位黑胡大叔,不过胡子以上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好似气息奄奄。
“你为何不给他解毒?”她有些来气,“早知道你这样,我便另找人救他了。”找大夫,她最在行。
“此毒得用十日才能除根。”兰生说到这儿,问道,“你不是能看病气么?难道瞧不出他的毒已解了一部分?”
“与人三尺以上,我就瞧不出来了。”玉蕊这点好,愿意答问就不会拐弯抹角。
望闻问切中,只能做到望,天能亦受限制,和普通人的差距只是一线之隔而已,这让兰生无论如何自卑不起来,但笑,“玉蕊圣女,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十日后再想。”救人救到底。
兰生脱口而出,“不行。”
昨夜之后,某位二当家看到她大概会气疯的,她可不想把一个随时可能咬自己一口的疯人留在身边九天。
她这么说,“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两位殿下早怀疑了。我让无果瞧过,府里大门小门侧门偏门多了不少乔装过的兵士,一个个盯着不放呢。拖得越久,他们就越笃定这人是劫你的凶徒。要趁他们以为人还重伤的时候,尽快送他离城。”
玉蕊拧眉,不解问道,“两位殿下哥哥要是怀疑了,为何不当场拆穿我?而且,应该是拖得越久,他们会以为弄错,撤掉盯梢才对。”
一般人可能会这么傻,但东平王那位世子可不是草包。兰生道,“他们给你面子,又没有证明那人身份的依据。你说此人是护卫,也就是府里人,他们可以从旁打听的。这么一来,很可能连爹都会惊动,想你身边并没有这样面貌特征的剑客。你带了他入府。又没有出府,只要仔细搜,便是我这破院子都躲不过。”
玉蕊开始觉得有道理了。只犹豫,“可他的毒——”
“解药给了他。解毒就是时间问题。我昨夜同他说了几句,他也有尽早离开的意思。”岂止想尽早离开,恨不得立刻插翅就飞。
玉蕊终于同意,“如果这是他自己的意思,那就得尽快了。我央大姐带我去明月殿,到时候编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半路放了人。”
兰生翘大拇指。“圣女真聪明。”
玉蕊瞥兰生一眼,“你口口声声叫我圣女,为何我一点不觉得愉快?”
“因为我不是真心夸你。”愉快才怪!兰生撇撇嘴角,“除非你能送他出城。哪里的半路放人都会是送羊入虎口。你做事如此马虎,不如当时别善心大发,直接交给泫冉他们就得了。”
“那你说怎么办?”嘟着嘴生气,玉蕊却还是想听兰生的主意。
兰生的回答却让玉蕊郁闷,“这人是你自作主张要救的。而这人却对我意图不轨,我拿出解药已很不情愿。再说,泫冉泫胜为了捉拿此人,一定严守城门。你跟我当日睁眼说瞎话,这时只要有任何动作都能叫他们识破。”
“照你这么说。这人死定了。”说半天,还送走什么呢?“干脆直接送官府,是不是?”
“你跟我不行,除非有一个人,不介意帮你,而且与你齐名,又不会让人觉得是会随便心软的。”兰生笑没了刻薄眼,细线如狐。
玉蕊想了片刻,眼睛突然一亮,但很快黯然,“她不会帮的。昨晚最生气的就是她了,怎么可能帮要劫我的人呢?”
“那就看你怎么说了?”反正她两手一拍,绝不染脏的,“两位殿下说他是凶徒,难道你也说他是凶徒?就没可能是迫不得已求你救人的江湖好汉?还有,圣女私藏要犯,如果要犯被抓,圣女可怎么办哪?”
玉蕊眼睛再亮,光芒不褪,转身就走了。
当晚,北院来客,气势汹汹。
“好你个南月兰生!敢指使玉蕊要挟我?”南月金薇冷眼冷笑,也带了一丫头。
这丫头却与彩蜻不同气质,和主子配合很好,冷面冷情,一只手很奇怪,缩在袖里不露。兰生就想起有花提过的,南月金薇有个会武的丫头。
是她吧?
“人呢?”金薇不想浪费唇舌。玉蕊说走错了一步,不能回头,必须救人救到底。她还想妹妹何时这么能辨,结果提到人在北院,她就知道是南月兰生的主意了。
兰生也不管金薇的神情多吓人,招手让无果把某二当家拖上来。要是金薇取了那人性命,她又可以甩干净手。
金薇目光冷冽,站着看了不省人事的男人一会儿,“你料定我看在玉蕊的面上不会将人交出去,但你又如何确认我把他送出城去还保他安然无恙?他想抓我妹妹,我怎能放虎归山?”
兰生但笑,声音却比金薇还冷,“出了城,我管你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别怪我拖你下水,那是你的亲妹子,却拉着我帮她睁眼说瞎话。现在已让人盯上,我出门也会被当成包庇了谁。凭什么?你的妹子,你搞定。”
“我的妹子?”金薇眸中刹厉。
难道是她的妹子?不好意思,不是这家里人没同意,而是她没同意呢!兰生端起茶杯,破瓦之下,茶也香,还痛快。

第56章 啥傻

第二日,计划实施,某昏昏沉沉的二当家被装进南月金薇的马车。那些乔装的士兵倒是分了几个出来跟,一直看马车进了皇城才回到原位,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如果说南月玉蕊至善至纯亲民讨喜,南月金薇则至高至圣只容远观。她是明月殿最高司女,深受皇太后器重,但众所周知她孤冷清高的性子,做事从不看人情熟面,别说南月涯,连皇帝的旨意都有不遵命时。
午后,皇城里出来一驾官车,直奔正东门。
泫胜这日守东城,他个性虽莽,对泫冉的话却放了十分在心,但凡过往车驾人马,只要能藏人,就会严加盘查。看到这辆官车,更是亲自下城楼来问。他是皇族,官车里的人地位少有大过他的,所以可以无所顾忌?
也不是那么无所顾忌,因那车门帘一掀,传出来的笑声令他顿时扭头就跑。
“胜哥哥去哪儿?不是要查我的车么?”笑声现形,一个俏生的小贵女,十三四岁,叉着腰,一口洁白的贝齿毫不吝啬让人看。
这半大不小的丫头叫朵蜜,安国侯的独生女,一出生就封为明华郡主。她性格活泼大胆,有一回管人闲事被追打,正好路过的泫胜出手搭救,从此就盯着泫胜要嫁他,令他不胜其烦。年初时她被送进明月殿学习,还了他大半年清静,想不到突然跳到眼前来了。
这会儿如果不理她就走,她撒泼起来肯定会闹得城门塌,泫胜硬着头皮转回身,装刚瞧见,惊讶道,“听说小蜜你入了明月殿,平时哪里都见不着你的人。今日怎么要出城?”
一般家里宠坏的贵女儿多分不清真心假意,朵蜜也如此,甜丝丝儿地笑。“胜哥哥心里念着我了吧?我娘说得真对,日日见了烦。难得见了欢。”
泫胜暗道,谁见了她欢?他可是避之不及。
“可惜我今日有要事在身,奉大司女之命去玄清观请降雨符,不能和胜哥哥多聊一会儿。”朵蜜接着道。
泫胜哪里还有心查她的车,连忙拱手相送,“请符这么大的事交托给你,可见对你信任。我也不能耽误吉时,赶紧去吧,回城交了差,你我可安心说话。”
朵蜜红唇嘟了嘟。娇声道,“胜哥哥说得有理,我娘也说女儿家懂事才讨男子喜欢,我先紧重要事做,但你得记得自己的话。三日后我休息。你要请我吃饭。”
泫胜心里直叫倒霉,可朵蜜的大姑姑是东平王妃,也就是泫冉的母妃,论起来也算表亲,再加上朵蜜那张爱告状的嘴。不给面子是不行的,于是逼自己点了点头。
等朵蜜的车跑远了,泫胜的心腹副官,也是好兄弟,揶揄他,“胜哥哥三日后陪蜜妹妹,只可惜玲珑水榭花王会少一位俊哥陪座。”
泫胜啊呀一声,拍拍脑袋,懊恼得要命,“每回遇到这丫头必倒霉,竟把这么大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接了帖子要不去,还不除了我的名,不行不行,你们作证,我刚才的头压根没点,丫头自己搞错了。”
众士哈笑,当然串供。
玄清观建在城外不远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是无极宫的外神殿,不对百姓开放,服侍三元尊神金身像,养符炼丹清修之所。但凡有重要的祭典国仪之前,所有器具,小到术纸线香,都要放在玄清观进行天地供养,以达到凝神清气的洁净。
这两季夏秋几乎无雨,农事旱急,本该由太极殿准备祈雨祭,钦天监却说秋日国典最重,推托给了明月殿。无极殿虽然是大国师主领,钦天监却是朝官,说通了百官各部之首的三位丞相,特意颁发了阁部文书来令,因此只有遵从。所以,南月金薇让朵蜜来拿雨符,可谓顺理成章,丝毫引不起任何人怀疑。
朵蜜下了车,就对车夫笑道,“你别跟去,有殿中大司女的印章,还有我的郡主身份,几张雨符都拿不到手?”
车夫本来戴着斗笠,此时抬头露出脸,竟是南月金薇身边那个会武的丫头,她默然点头表示知道,看朵蜜跨进观门后,将车赶到一旁清静的林边,似乎在放马吃草。
一个人影也没有的观前,自然没有好奇的眼睛去发现女车夫不见了。
人其实已进了林子,看似细瘦的高挑个儿窄双肩,却背着一个很大很重的麻袋,脚下还一点不慢,找到一块山石背后就把袋子扔在地上,麻利解开绳,将袋口往下翻了几层,现出某二当家的一颗脑袋。
脑袋当然还在脖子上,只是仍不省人事。一开始是兰生怕他嚷个没完,后来是金薇觉得人昏了好搬运,就弄厥到现在。
丫头强行塞了一粒醒神丹进去,噼噼啪啪打过那人几巴掌,确认他吞下丹药才返身回到观前。约摸过了一柱香,朵蜜由两个点头哈腰的小道士送出来,高高兴兴跳上马车,跟她说玄清观的茶好点心也不错。她若无其事,时不时应上一声,回城交差去了。
秋更月淡,山石后扶起一人,一手抚着头,眼中光芒乱变,从诧异惊讶到清醒回神,再是火冒三丈,却聚不拢杀气,最后无奈长叹,看准方向,披星赶了一程路,悄悄来到一户路边农家,敲进门去。
一群留守等他的汉子如释重负,齐抱拳拜见二当家,却见二当家一字不说,黑沉着惨冷的面色就脱起上衣来,一个个张嘴结舌。有自以为反应快的,问是否伤了哪里。
二当家将里衣一剥,露背对着众兄弟,磨着牙问,“那女人刻了什么在我背上?”报恩?报仇还差不多!
汉子们眼睛瞪得鸽蛋大,对着二当家的裸-背咽咽口水。不是眼红擎天会最健美的肌肉,眼红的也不敢说,统一在想,谁敢在二当家身上留这么一狠招,简直太让人——佩服了。
“一个个不想要眼珠子了?”想他平日温文儒雅的当家形象,全毁在那娘儿们手里了。
汉子中有一个识些大字,正好一字又在他箩筐里,慌不迭道,“金啥。”
“金傻?”胡子都快翘倒了,某二当家听到这两字,立刻掀了桌子。
“不…不是…”吓得那汉子哆嗦结巴,“我只认得一个金字,还有一字不认识。”
“拿笔给我描出字样子来!”今日如果不能知道是哪个字,他肯定吐血内伤。
于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张桌,一件外褂,一咬手指供红墨,一双特好眼神,凑齐了文房四宝,描出一灿烂血字。
某二当家看一眼,呆住。然后自觉是兄弟不会写字,描得歪扭,让他错看,再定了睛仔细瞪。
薇?薇!
他不由喃喃自语,“金薇?南月金薇?明月殿天女?怎么可能呢?”
不过,如此一来,就能解释苦瓜护卫为何出手帮圣女,也能解释她为何反应那般灵敏,自己反中了她的道。可是,传说中的转世天女如圣雪莲高洁冰清,传闻中遥望就能神伤男子的金薇花,竟对他上下其手,无耻到令人咬牙切齿的程度?
就像对南月玉蕊害相思的大当家,一面存着治病的愿望,一面想抢人进门,对于没见过南月金薇,心中也存最美好一道倩影的二当家,听到了女神像脆裂的声音。
“二当家,到底是谁羞辱您,我们兄弟杀上门去算帐!”听不清二当家的自言自语,这帮好汉义愤填膺,想要将刻字之人揪出来痛揍。
良久,这位二当家只得叹息。怒火烧过之后,他也明白自己理亏。抢人的是他,要动手的也是他,对方只是自卫。虽然羞辱了他,却到底给了他解药,还如约送他出城。
解药!
他忙拿起外衣一摸,不但有那晚见过的瓷瓶,居然还有一封信。说是信,也夸张,上面其实只有一句话。字迹狂草,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然而他却知,即便不是她写的,也肯定是她的意思。
“回总舵。”沉吟片刻,他冷静下令。肩背上的刻字只要忍疼就能毁去,但擎天会老大的命危在旦夕,怎么也不是顾自己恩仇的时候。
想得挺明白,上马催跑刹那,某二当家怨念又生。南月金薇!给他等着!管她天女还是神女,加诸于他身的屈辱,他必定还报,连带“恩情”一块儿,让她泪流满面向他忏悔!
风,卷了怨,进了城,扑向南月府最偏僻的冷角落,又打个弯,到东面精心打理的美丽庭院,吹冷了正在看书的金薇天女。
天女打起喷嚏来跟普通人一样,不同处在于,它能惊得大小丫头仆妇婆子团团转。而怨念认名不认人,吃白饭的某人毫不含糊。这些有没有后遗症,也别想了,横竖都过去一日一夜。
安稳度了两日,这天清晨微雨,北院来了两个报信的。一个从玉蕊那儿来,说要去明月殿帮忙求雨,今日课免。另一个从蝶夫人那儿来,说阴天犯肩湿疼,也没法教了。
兰生正乐得清静,就来了第三位报信的。下雨天,个个爱差遣别人淋雨。

第57章 暗状

“京秋是谁?”名帖看得明白,名字却很陌生,兰生故而问来报信的婆子。
“京秋小姐是钦天监京大人家的嫡长女。”婆子答道。
嫡长女请她这个不为人知的庶长女吃饭?
兰生再问,“这帖子还送给家里谁了?”
婆子摇头,“就指了您的名,不过这会儿府里也只有您在,其他四位小姐一早都入了皇城。”
是她耳朵有问题,还是她小鸡肚肠,动不动就有被人责吃白饭的感觉。或者,是她话少,所以人人比起她来都话多了。她瞧着这婆子看自己很不顺眼。
既然不顺眼,无事生非就是一个任性的小姐必须做的,她挥人下去,“知道了,你去门前招待送帖人吃杯茶,我稍候派人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