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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记得今夜不久前的水田上,王泮林的手掌包住她半张脸,小心肝虽然也跳得不知所措,可那时两人近在咫尺。
此刻,三百尺!
相隔三百尺,她的心就能跳成这样!
“帮主可将绳索系在藤上。”黑兔已在三丈外,把绳索一头系在石笋上,另一头抛给节南。
节南重新单手攀住藤,依言做了,就让毕正先下。
“帮脑嘱咐,一定要请帮主先行。”黑兔沉声。
节南眯眼好笑,“辛苦你。”
手一提,运气也不觉得疼,身姿轻跃,直接捉了堇大的手臂,下梯上船去。

第298引 退一步远

节南上了船,迎面青衫果然是泮林。
王泮林已取下面具,漆眸中星辰幽明,双手拢袖似收高远之云,淡讽无笑,“小山刚才倒挂扎发的模样,让我刹那以为看见山鬼。”
节南看身上的夜行衣脏兮兮,两边长发乱糟糟的,又是受伤,又爬峭壁,估计脸也不能看了,怪不得王泮林说她像鬼。
但她遑论不让,“我倒挂金钩看你,才觉一缕幽魂。”
相隔三百尺野马脱缰的心跳,相隔三尺的此时,跳得不过微快,只是心发烫,不得不拉深每一口唿吸,将烫意换出去。不过节南挑眉,有些不确定,“王泮林,你这是在生气?”
王泮林垂眸,发出类似一声哼笑,“如果先上船的是毕大师或你同门,我大概会怒,这时倒还好。今后还请帮主多为兔帮着想,再发生今日诸如此类,不要光是口号好听,要身先士卒,领着大家撤才是。”
节南懵了半晌,噗笑,“何必跟我兜圈子?直说应该自己管自己逃命,不要想着救什么人。只是你忘了,我只为自己图谋,没有好处的事是不做的。”然后笑颜灿烂,“好了,不管那些,我要告诉你”
王泮林抬起墨山眉,那种逼狂他的心情,已经随节南上船渐渐消散,方才一讽山鬼,就出尽了心头之气。
他喜欢她相伴,却看淡自己的生死,故而说得出她作鬼他就作鬼的话来。他还得承认,自少年时就获得很多姑娘的青睐,虽不会刻意讨她们欢心,但比十二还深谙温润君子的魅力,不刻意不经意就能轻易俘获芳心。
他在大王岭上就对小山说过,他说话不上心。然而他没说的是,那是一种可以从小培养成的力量,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怎样说话能控制人的喜怒哀乐,同时自己做到漫不经心。
当然,对小山,从不刻意到刻意,乐此不疲调侃她,捉弄她,难掩对她的喜爱,甚至也情不自禁,觉得其他女子无法与小山相提并论,是一份如获至宝的欢喜心情。他,因为她,迄今悦过,懊过,怜过,恼过,开心过,担心过,别人看来小打小闹,他以为这就是全部,想着她足以伴他或短或长的一生,必然不无聊。
万万料不到,看到她倒吊山崖的刹那,误以为她死了的刹那,他会痛楚,痛苦,痛到恨,痛到悲绝,心慌意乱,莫名难喻,心里卷起千层浪!
他恐惧了!
从未恐惧过的一个人,恐惧到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疏离漠然,希望重新掌控自己的情绪。哪怕,他见她平安归来,跳下船头的身姿漂亮轻灵,轻易引起他的赞叹,心中也欣喜若狂,却无力盖过铭心痛感。
他不知该如何,禁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
节南的笑模样凝住,微撇头,心中的烫热顿时凉下,也退了一步,拍拍左肩,暗道还好没有头脑发热,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情。眼前这人是王氏儿郎,名门之后,倜傥风流的人物,她虽不在乎门户之别,但不代表她天真。更何况,喜欢就喜欢了呗,是她桑节南的事,与王泮林有何干系?
叶儿眼里重泛笑意,双手抬起,荡动袖子耍玩,“九公子还真以为我是鬼,竟怕得要逃?”
“…”王泮林看出节南前后两种笑意,不知怎么,心头怅然若失,追问,“你刚刚要告诉我什么?”
节南笑意深深,“忘了。”
“臭小山,臭小山,你害我挨这家伙训!”福柒到,公报私仇得将王泮林推开,斜白眼,挑眉噘嘴嗤他一声,“好狗不挡路。”
王泮林苦笑,他训他们,却其实是训自己。
小柒把节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样子虽然难看了些,气色挺红润”说着话,胳臂正要挂上节南的肩,却不料反而让节南勾进了胳膊肘,并承担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
“小山?”小柒立觉不对,手搭脉,眉就竖起来了,“赤…”
“小声。”节南将小柒拽到左侧,用来隔开王泮林的视线,“我说怎么烫得全身疼。赶紧扶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这毒发作起来,气质就全毁了。”
不能和小柒讲面子,只能讲气质。
小柒虽诧异赤朱为何这时发作,倒也不显担忧,暗暗带起节南,似姐俩好得从王泮林身旁过去,又给一白眼,“果儿姑娘来了,小心她瞧见帮脑真面目,要挟你以身相许。还有,帮主要歇息,你好好打扫犄角旮旯。”
不待王泮林回答,小柒往底舱入口走,同时说节南,“直说你不想王九看到就好。”
节南感觉最后一丝力气渐渐从体中抽离,勉强下了木梯,看清四周无人,双腿就软了,却还笑呵,“我是不想看到他。”
姐妹心意相通,小柒吓喝,“干嘛?你你你当当当真看上他了?”
节南笑得没力气,“奇怪吧。”
小柒点头如捣蒜,“太奇怪了!他既没有明琅公子温和,又没有不男不女好看…”倒出一堆药丸,挑出几颗来,喂进节南嘴里,“算了,你觉着好就好。师父说,喜欢谁都是自己的事。九公子聪明,有够坏,要是你多勾引勾引,让他反过来对你死心塌地,那就不亏…”
小柒突然惊恐盯住节南的右腕,“为什么会这样?”
节南嚼着药丸低眼一看,腕上浮起数道墨黑经脉,半晌淡道,“赤朱呈黑年无命,臭小柒你再偷懒,我就活不过一年了,还说什么勾引人?”
福娃不福,神情非常沉冷,“一般赤朱毒,只要按月服解药就死不了,但赤朱若碰到茑英果实,就变成墨黑的绝朱。茑英叶子和果实常混在一起入药,所以我才很小心,不让你随便吃别人的药,就怕…”
绝朱,顾名思义,月服药已经没用,确确实实只剩一年命,甚至更短。
“所以,我今晚可能误食了茑英果实?”小柒的这些药丸也没用了,节南只觉全身灼烫,但这种痛苦并不陌生。
凤来县的去年,她被灼至皮包骨,日复一日。

第299引 七七柒柒

“今晚你吃过什么?”小柒十指抠进头发里,仿佛那样就能抠出办法。
节南将远岁“村长”准备的那份加料菜单报给小柒,并且猜道,“也许在迷药里?”
小柒抓头发摇脑袋,“茑英不罕见,但也不常见,除了激发赤朱,只有活血化瘀的效用,没有听说用来制迷药的。”忽然神情凝重,“平常人连赤朱都不知道是什么,而又有几人知道你身中赤朱呢?”
原来她的心烫并非因为王泮林,却因赤朱恶化成绝朱,毒发了的关系?节南笑了一声。
“你还笑得出来?”小柒抿嘴,不高兴,“本以为就算师叔不给解药,手上的月服药至少还能撑一年。”
“如今仍是一年,而且也是时候试试你的新方子,除非你真偷懒,整日喊着闭关却是哄我玩的。”
以前和王泮林说那些可以和仇人拼寿命的话,节南只是很乐观而已。神弓门毁在她手里,或她逃出神弓门,无论哪种结局,依赖金利那家子解开赤朱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她不会寄望。
而像这种时候,就能压榨小柒,未尝不是件好事。去年解药吃光了,在小柒的调理下,她活蹦乱跳一年,虽然样貌难看些。
“知道了。”
小柒确实有新药,在有解药的情形下不敢拿节南的身体乱试。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解赤朱的药,必定要以毒攻毒。
“不过,你不觉得彩燕…”小柒欲言又止。
节南摇头,“不会,她上菜时都不知我是谁。远岁和巴奇也一样,以为我和孟元只是误闯者。后来我戴了面具,他们就更猜不到我与神弓门有关。”
小柒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不是彩燕就好,难得我俩之外还有挂念师父的人。”
节南柔笑,“疑神疑鬼的向来是我,你操什么心?师父去世三年,彩燕如果要投靠金利挞芳,早就投靠了。毕鲁班能活到今日,彩燕功不可没,如今又当着巴奇的面帮我们,已经回不去大今。她同我说好,等把毕鲁班送到都城,对师父交给的任务才算完成,以后去哪儿都是她自己的意愿。”
小柒嗯了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随节南,经了最凄惨的散席,从此看淡人与人的交往,不会强求任何感情羁绊。
然后小柒啊道,“我看到你,彩燕和那个叫阿升的麻烦家伙,没瞧见毕老爷子。”
节南将崖上的情形大略说了一下。
小柒听得巴掌拍拳头,“真叫我大开眼界。虽然一直觉得孟元一无是处,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人如此无耻,出卖同伴换来的自在,不躲到深山老林,还敢招摇过市装情圣。崔玉真要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估计悔青了肠子,不过这下总能清醒过来。孟元死得大好!我心里都解气!”
“掉下去也不见得会死。”节南心里不存这种侥幸。
小柒却道,“那时大船离得不远,又有小船待命打捞,但两人掉进水里之后就没浮上来过,岂不是死定?”
节南举举眉,“我想即便孟元不死,大概也不敢再对崔玉真抱有非分之想,毕竟他对我和毕正亲口承认的。只是崔玉真对我们的证言相信与否,就不好说了。”
小柒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但还有一事不放心,“我虽不管你对九公子有何打算,但凡他那种,不知多少姑娘倒贴,你可千万别主动表明心迹,不然他才不稀罕。可以给他些暗示,挑逗亦点到为止,撩得他积极送上门,你就甩他一脸门板,冷着他晾着他,让他得不到,煎熬得死去活来…”
节南本来累得不想说了,实在忍不住要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正经的姑娘,其实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小柒嘻嘻笑道,“到处听得到诸如此类的事,耳朵都起茧子了。”
探子探子,别人的经就是自己的见识。
“从前我就觉得了,九公子对你特别不一样。他欺负你差使你,那叫理所当然,看你受别人欺负和差使,他又容不得。你不知道,刚才他怪我们自顾自,任你掂后,不但罚明琅公子去伙房做吃的,连我都敢教训,那副小气吧啦的模样,真是白长那么好看…”
说着说着,小柒发现变成自言自语。
节南睡着了。满头大汗,皮肤滚烫,也经不住疲惫,睡得很沉。
小柒叹口气,翻开节南破皮渗血的掌心,开始处理外伤。
约摸过了三刻,帮外伤都上好药,再头疼节南这身毒的时候,有人敲舱门。小柒打开一看,王楚风端着两碗汤站在外面。
“船上伙房里没什么好食材,我煮了点冬瓜汤,给你和小山姑娘解乏”尾音未收,王楚风看小柒目瞪口呆的样子,“怎么?”
“十二公子真下厨,不,会做吃的?”还怎么?还怎么?君子远庖厨。就算人家孔老先生原本的意思并不是男子不该下厨,但是明琅公子洗手做羹汤的画面,小柒不敢想。
王楚风来送汤之前,已经想得很清楚,面对小柒那样爽直的姑娘,自己也要光明正大地坦诚,“冬瓜汤是我煮的,蜂蜜核桃是我炒的,你在我祖母寿宴那晚吃空了的一罐四季酱也是我自创的。我很会做吃的,但我不怎么识字。”
王楚风无声吐息,紧张望着对面女子的反应。
小柒低头在地上寻什么。
王楚风不明白,“小七姑娘?”
小柒一抬手,“你先别说话,让我找找下巴壳。奇怪,掉哪儿去了?刚才还感觉在嘴巴下面的。”
王楚风不知该笑,还是该笑,“小七。”
小柒仰起脸,两眼冒光,“明琅公子,请你一定把四季酱的做法教给我,自从吃过一回,我魂牵梦萦,每顿想得慌,胃口都不好了。”
王楚风准备好,听这姑娘笑话自己,哪知
“就这样?”
小柒眨巴眨巴眼,“哦,秘密要用秘密交换,你手伸过来”
小柒在王楚风掌心写了个“柒”,又写一个“七”,打上叉,“我的名字是叠字,柒小柒。一般人都写成后面那个七。啊,忘了你不识字,要不要写在纸上给你?”
王楚风蜷起五指,认真道,“这个字我识得,小柒姑娘。”
佳人柒小柒,从此记芳名。

第300引 家有贤弟

无边无际的黑夜,无边无际的江流,天野荒旷。
船舱里,王泮林和李羊一起看水道图,吉平举高灯。王楚风走进来,让灰兔冬瓜汤,还给了王泮林一碗。
王泮林瞥一眼,“稀奇。”
安阳王氏名门名流,却不知子孙多怪人也多。
写得天下文引 ,种得天下植物,却和书桌一样高的王五;什么都不缺,就缺俗心,一心要当道士的王十;还有这位,遇到无良先生,以至读书障碍,不得已将才华寄托别处,不但厨艺一绝,还擅长掌理宅务,到谁家都能当得“一品主母”的王十二。
当然,在王泮林眼里,如今这些怪兄弟都不算怪,他自己也走歪了,学火药造火器开工坊。而王泮林还是王七的时候,曾与十二最好。
十五六岁就让皇帝选中,进入书画院担任待诏的天纵少年王氏七郎,作为家中最重视的儿孙得天独厚,也是众堂弟瞻望的马。其中,十二郎聪颖,读书容易,触类旁通,文引 诗词皆出众,又长得极好,自然有人拿他比王七。家人亦如此。十二郎没有反感,就是喜欢跟着王七,小小年纪学他一举一动,似模似样。
也许因为学得太好,无人察觉十二郎异样,等到王泮林现这个弟弟十岁起就没法识字,也读不了书,功课统统找人代笔,遇到祖父考课就装病装出门各种装,实在不行就死记硬背,把原本用来读书的脑子全用于千方百计撑住君子之名,偏偏他自己已经厄运缠身,为国事朝事焦头烂额,不久被迫诈死,没机会矫正过于崇拜他的十二弟。
五年后,王楚风再出现在王泮林面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凭借长年练成的举手投足,温和无害的礼节性措辞,加之没有王七的比较,呈现完美君子之貌,令王泮林哭笑不得。然而,连亲爹娘都不能说出的身份,王泮林不提过往,只能对王十二百般挑剔百般挑衅,希望这人自己能明白,不需要模仿任何人,只要活出自我就好。
哪知,王楚风对这个长得太像“马七哥”,性格却“有辱七哥”的九哥十分瞧不上,故而一路矛盾重重。
回到王家之后,王泮林察觉王楚风虽然不读书了,成就其实不少,不过这类成就大概在长辈眼里都属不务正业,所以他看王楚风继续装着。
厨艺,只在自己院子里钻研,有什么成果就装着他在外头找到的,教给大伙房里的厨娘。宅务,哄祖母说自己孝顺,可以帮伯母们分担一些,正好他总能“找到”美食,就顺理成引 拿下管理伙房的差事,可谓机关算尽。
王泮林拆穿了王楚风,王楚风恼得撂下狠话,从此九哥吃不到他经手的一粒米。现在,王楚风煮得冬瓜汤居然会有他一碗,王泮林当然说稀奇。
王楚风心情好极,而且为了隐瞒自己无法识字读书的事实,长年处于说谎圆谎之中,也不在乎说话不算数,“小山姑娘睡着了,多出一碗。”
这时舱里都是知情人,果儿等人不在。
王泮林心想,能睡得着就好,但喝一口汤,抬眼看看王楚风。
王楚风双眼不眨,等到看见王泮林微微点一下头,才松口气。
王泮林心笑,也是一个死要面子,不怕活受罪的家伙,不过能在巡水大营的战船上做出这么一碗鲜香清新的冬瓜汤,当真令他佩服。
“好吃。”他试着夸一下,并准备接收十二郎的杀气。
想不到之前把王泮林的赞美统统归为刻意羞辱的王楚风,这回不但从容,还能谦虚,“食材太少,只能将就弄。”
王泮林一抬眉,反应很快,“小柒夸你了。”见王楚风瞪来,他了然笑笑,“那对姐妹个性不同,却都不拘小节,不羁风流,目光独到,具大智大慧,而且天地不怕。”
一直不知如何劝十二郎坦然的方法,直到端午那日,这人一见柒小柒,就跟蜜蜂见了蜜似得,乖觉绕在人家姑娘前后左右,王泮林才想到,一个爱吃,一个爱做吃的,说不上天生一对,倒也挺契合,所以这回把十二诱过来了。
一诱就出,而且看这时十二的变化,王泮林心头一动,却没再说什么。
动情容易,动心容易,说喜欢也不难,说生同衾死同椁也不难,但明明那人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恐慌失去,噬骨噬心之痛,令他望而生畏,又让突如其来的巨大贪念淹没。
怎能如此?
他好不容易才学会得过且过,视功名利禄为粪土,今朝有酒今朝醉,生死自有天命管,要走走,要留留,现在却因为那人,想要庸庸碌碌求她比自己长寿,想要汲汲营营谋她比自己福禄,而万一她轻松撒尘,却留他生不如死!
原以为两人在一起,对自己好处多多,一劳永逸,人生好乐趣,却陡然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得之失之,他会变成贪生怕死之辈,且一生要为对方受尽煎熬,时时会像今晚,再不能任性自在。一旦踏出那一步,他就要为桑节南而活,而且也会强求桑节南为他而活。
怎能这么痛楚——
王泮林想着,反笑出来,看得王楚风莫名奇妙。
“报!东南方有船三只,往我们的船驶来!”
王楚风惊道,“会是什么人?”
王泮林却轻松得多,仿佛早已料到,“应该是玉家军的水船。”遂指着水道图让李羊停船,又让吉平通知船上所有人戴好兔面,架弩上箭,并且请毕正等人上甲板。
王楚风已知这条船怎么弄来的,听王泮林大有和玉家军面碰面之意,立刻反对,“九哥万万不可,这船上虽多好手,但敌众我寡,不宜正面迎战,还是趁远绕开,早点弃船得好。”
王泮林摇淡笑,“哪来的敌人?分明是兔帮助官军接回我南颂大匠,击退江湖败类长白帮。”
王楚风半懵半懂。
两刻左右,李羊来报玉家军的船只有二百步之遥。

第301引 兔名鹊起

崔衍知站在水船二楼的望台上,震惊眺着二百步之遥的一群兔脸,右手紧握腰侧剑柄,一时无法置信。
又见兔面!而且,从一只兔变成一船兔!会是巧合?!
玉木秀听完打旗手回话,对崔衍知说,“对方居然懂我们的旗语,要求双方派小船相商,或者他们头领愿意上我们的船。”
“相商?”崔衍知眯眼抿苛唇,“难道他们假冒官军偷船还有理?”
玉木秀就道,“照他们的说法,船不是他们偷的,而且有很重要的事急告。”
崔衍知听出玉木秀挺有兴趣,就不做喧宾夺主的事了,“你想听,就让他们上船。”
玉木秀正有此意,咧嘴笑道,“就是!他们敢上船,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上船不成?咱听听他们有什么可狡辩的!”
于是,打旗手领命下去。
不一会儿,崔衍知就看到对面放下一条小船来,船上大概十一二人,但戴兔面具的只有三人。他很不解,不知怎么会有戴没戴的,想得脑仁疼,抬手揉眉心。
“徵哥,怎地你今日特别紧张?”玉木秀不知崔衍知在兔子那里吃了大亏,只觉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推官大人不太镇定。
崔衍知哼了哼,“兔子也会咬人。”而且很疼!
“什么?”风太大,玉木秀听不清。
崔衍知当然不可能再说一遍,抬步就往楼梯口走,“下去吧,该恭迎兔子大侠们的大驾了。”
他不会忘记,大王岭那只兔子自称江湖人,先是因为桑大天对之有恩,杀了山贼头子千眼蝎王,然后说要为凤来接官,很像心血来潮,就加入了那一场无名之战。
因为江湖,那只兔子想干嘛就干嘛;因为江湖,天子脚下成群结帮不守法;因为江湖,这群偷官船的兔子不知罪。
崔衍知下到甲板,但见青黑灰三张兔面,青兔刁笑嘲弄,黑兔不怒而威,灰兔憨露兔牙。江南的东西精致,敢情面具都讲究,每一张兔子脸都不一样。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另一张兔子脸来,做工粗糙,看似便宜,和这三张的来路显然不同。
还好不是一路,崔衍知有些庆幸。那只兔儿贼,武功诡异又高明,行事狡猾又邪劲,真要和这些兔子一路,他还怕玉木秀三条船都未必稳赢。
凤来战后,他与宋子安看过县城每一处,发现为数不少的兵匪死于快剑。而且一开始喊天马来了,令唿儿纳判断无误的决胜之策,也由兔子带头。兔子走时还与宋子安见过一面,不知如何花言巧语,宋子安直赞此女肝胆侠义。
不过,经那战后,崔衍知对兔儿贼更多的是好奇和头疼,而非捉拿归案。兔儿贼给他的感觉,莫名熟悉,很像玉木秀喝道,“给我把这些人围起来!”
崔衍知看兵士们提枪围成一个圈,却见除了三张兔子脸,其他人面相寻常,肢体紧张,神情多显畏惧,不像江湖好汉,也不像有偷船的胆量。
他就事论事,“木秀,人已经在咱们船上了,不怕他们耍诈。他们既有诚意澄清,我们也该有诚意听一听。”
玉木秀挥挥手,包围圈撤去,“说吧,你们到底什么人,什么来,为何冒充我水师前锋偷我战船?”
青面兔王泮林答道,“小将军,我等兔帮人,原是西北开矿运矿的力工挑夫,到江南来讨生计。初来乍到,尚未混上一口饱饭,怎敢偷水师战船?”
玉木秀和崔衍知交换一眼,由崔衍知开口,“睁眼说瞎话!不是你们偷的,你们为何会在船上?”
王泮林小心不露自己本来的声音,虽说和这位表亲从来不怎么熟,但崔推官声名在外,不可大意,“正因我们知道这是巡营的船,正要送回去。”
崔衍知上去两步,手按剑,“你还没回答本官的话,你们为何在船上?”
王泮林暗道好一个推官,可惜他不怕那身正大光明,“大人不如先问问他们?”
王泮林才让开,毕正就一马当先,对崔衍知和玉木秀躬身行大礼。
“两位大人,在下毕正,原是北都赵大将军帐下弩匠,从香洲边界的大今奴营逃回。这几位都是与我同营的匠工,被今人俘去造工事。”
前阵子因为工部失责,出了工匠让人掳走的事,阁部为此颁布优先安置北都匠工令,想不到这就碰上了逃回来的北都旧匠。崔衍知将对兔子脸的戒备暂放一边,上前抱拳打招唿。他也并非不谨慎,随便相信毕正的身份,而是都安有不少北都官匠,难以蒙混过关。
两方气氛融洽不少。
崔衍知心想问那三只兔子,还不如问毕正,就道,“你们又如何到了那条船上?”顺眼瞥青兔。
王泮林听得很清楚,双掌一翻一抬,往前送,表示尽管问。
崔衍知撇起嘴角,眯眸。
毕正应道,“禀大人,我们一行逃入泸州时本有二十余人,以为总算摆脱了大今追兵,不料有个叫长白的帮派,在齐贺山一座废村里设下圈套捉住我们,才知他们奉今人命令行事。我们趁夜逃出村子,却让长白帮和奴营管军发现且穷追不舍。他们还提前堵了山路,将我们逼到一处悬崖,命我们顺着绳子滑下去,当时水面就停着那条船。”
玉木秀嘿道,“长白帮竟然为大今办事?!这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