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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泮林不看节南,但眺望江浪将月光扯成丝条,缕缕流动不歇,嘴角往上微弯,“怎么会呢?若没有你拿下第一局,就轮不到我下第二局。我与你,自最初起,一直配合得极好。”
奇怪,明明这些好话应该是中听的,节南却觉冷飕飕。
大船换乘小舟,小舟摇回湖湾。
无论从岸上看,还是从湖上望,小楼廊桥水亭都美若画中仙景,可惜主人不入仙流。
“九公子怎么才回来?”小舟尚未靠岸,就有一只小船划过来,一位身着碧萝百叶裙,容貌秀丽的姑娘,在船头优雅福礼,身后一名摇船丫头,一名掌灯丫头。
王泮林微拢眉心,似不认识说话的人。
那姑娘就道,“婢子音落,是伺候老夫人的大丫头。”
音落礼毕抬头,目光落在节南的兔儿面具上,一抹好奇逝过。
王泮林淡然颔首,“何事?”
“众公子都到了,独缺九公子,眼看寿席将过,老夫人就让婢子来请九公子过去,与各家夫人问个好,今后遇上就不至于失礼。”
节南心念一转,“九公子快去,我先上岸…”身为剑童,跳来蹿去很正常,她打算施展轻功跑路。
哪知,跳不起来,让某人拽住了袖子。
王泮林要笑不笑,“剑童,跟你家公子我去见见各家夫人,免得今后遇见却不认得,让我跟着你失礼。”
节南张着嘴,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不好骂一个字。
书童见风使舵,摇橹调头,很快就停在一处岸边。
节南不情不愿上岸,随王泮林走入湖畔花厅。
她知道男客在宴楼,女客在花厅,这时瞧见花厅里立着不少年轻公子,不由咕噜一句,“趁着问安,顺便挑一挑入眼的,真是相看的好时机。”
王泮林听了,故意慢下脚步,调侃节南,“你却算了。”
节南本来就没那种想法,但她对王泮林的逆反心很强,立刻嘴犟,“别人挑得,我为何挑不得?”
“你眼光太刁,这里没人能中你的意。”王泮林刚说完,就见前方一双灼火明目,直盯着自己他却撇笑,侧过头去,似无心,其实有数,“你怎么得罪崔大人了?”
节南也看见了对面那位,没在意王泮林冷嘲瞧好的语调,往他身后蹭进一点,压低了声,“恰恰相反,我为他鞍前马后…”尚有心思说笑。
“所以,不是他当你大王岭山贼,你卸了他的弩,然后又在凤来遇上,拖了他的后腿,以至于看到兔子面具就怒火中烧,怀疑兔子都是从一窝蹦出来的?”王泮林也低声。
“你如何知道?”节南愕然,不知当初王泮林派出吉平到凤来支援。
大王岭上山贼来讹诈的时候,看起来混乱,但戴着兔面具的节南,是不可能逃过像吉平这等好手的双眼的。吉平瞧见了一回,在凤来又瞧见了一回,因此告知王泮林。
王泮林再一推算,全盘皆清。
“九哥去哪儿了?我让人请你,南山楼却空无一人。”
王楚风与崔衍知并排,一看就是这哥俩交情好。
南山楼?
面具下,节南挑眉斜目。
是她想多了吧?她的名字和王九住的楼名这么像,肯定只是巧合!
王泮林气定神闲,偏眼看戏台上演得热闹,“出去办点事,还好赶上了压轴戏。”
“…希孟…”崔衍知喃喃,“真像…”
节南一怔,原来崔衍知的目光那么吃惊,不是因为看到她这张兔子脸,而是也将王泮林当作了王希孟。
王泮林笑容散漫,眼中无温,却一言不发。
那冷淡的神情,大概被错认太多,已懒得解释什么。
王楚风注重待客之道,为自家冷淡的九堂兄澄清,“衍知,这就是我九哥王泮林,当时在大王岭走散,还请你帮忙找过。”
崔衍知的双目立刻恢复湛明,“抱歉。”
王楚风又道,“九哥与七哥乍看相像,但多瞧几眼,说上几句话,就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毕竟,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七哥了。”
节南忍不住扑哧笑出。
王泮林瞥去一眼,“你笑什么?”
节南刻意变腔变调,语气顽皮,“九公子让十二公子失望了。”
王楚风那对温和的俊眸陡然划过一抹削冷。
王泮林看在眼里,挑眉锋,笑得颇具兴味,“何妨。别说我让他失望,他对自己都是失望的。毕竟,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王希孟了。”
王楚风垂了垂眼,再抬,目光温煦,轻轻扫过戴着绒兔面具的节南,“九哥说得是。”
在王家两兄弟互相“谦虚”的时候,崔衍知终于看起了节南,从上到下打量仔细,正盘算怎么开口问话,忽见又一人顶着兔子面具走过来。
只不过那张兔面是灰的,耷拉三瓣嘴,画得活灵活现,与眼前这张白兔子面具,显然皆出自一人手笔。
“剑童。”灰兔上来拽白兔袖子。
白兔拎一拎肩衣,“书童,别再拽我袖子。”
崔衍知不由失笑,既然是王九的书童剑童,应该不是他以为的兔儿贼,难道如今流行兔面,先前也弄错了人?还有,这个王九郎笑里藏针,虽与王希孟长得很像,却正如王楚风所说,多瞧多听一会儿,就知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王希孟,是真正的君子,绝不可能阴阳怪气的说话。
“九郎来了吗?”
花厅两面打开,一面对着湖,一面对着园子里临时搭起的戏台,一位坐主桌的老妇人,身穿鹤松绣图的宽褂大袖袍,回头朝王楚风崔衍知这边张望,身旁站着那名叫做音落的大丫头。
王泮林借前方两人挡住自己,回头瞥一眼书童,“你先回南山楼。”
书童很乖,来得快,走得更快。
节南还以为王泮林真要带她这张兔子脸去见老祖母,却听王泮林又说了一句话——
“崔表兄来接母亲和妹妹们?”

第153引 王家姑母

“崔表兄来接母亲和妹妹们?”
这话,别人听来没什么,却一下子点醒了崔衍知。
他家六妹与王希孟有过婚约,而且那妹妹死心眼,未婚夫死了多年,仍不肯另行择嫁,借着帝族和家族对她的爱护偏宠,与别家姑娘焦心待嫁大相径庭,悠哉哉读书学画,大有独自孤老的决意。
这般高洁无垢的美德固然令人赞叹,包括崔衍知在内,崔家人却都希望崔玉真忘却前缘。然而,王泮林和王希孟五官如此肖似,难保崔玉真一看见王泮林就勾起伤心事,不知道要痛苦多久。
“十二郎,见到你九哥了么?”老夫人又在问。
崔衍知攒紧眉头,忽然沉声恳请王泮林,“九郎,我这就带玉真离开,请你暂且回避。”
王楚风也明白过来,“九哥,祖母那儿有我先担着,你或许不知,玉真姑娘是——”
王泮林没待王楚风说完,淡笑打断,“谁人不知玉真姑娘是王氏七郎的未婚妻。好,我先去拜望姑母,稍后再来同祖母祝寿。”
王泮林往侧门走了出去。
节南跟去,眼角余光却拐见王楚风的玉冠后面插了一朵粉杏。她顿时眼珠子微睁,一点儿不觉得那会是王楚风别出心裁,而是被人“栽赃风流”。
那人,大有可能会是柒小柒。
她想得出神,未留心一步之外的人停了下来,闷头撞上他的背。
“啊——”她低呼,搓头揉额,埋怨道,“看起来弱不经风,身板却是石板。”
王泮林转身笑道,“我瘦得一身骨头,发呆的人撞来自然疼。”
节南不好说自己看他十二弟弟头上插了朵花才发呆,顾左右而言他,“真狡猾,明明不想给你祖母请安,所以才提醒崔大人,连楚风公子都无意中当了你的盾牌。”
“能者多劳。”王泮林继续走起来,“再说祖母看到你,说不准会好奇让你摘了面具,你想和熟人打招呼么?”
节南哈一声,跟上,“我说我先走,你却不让,说什么要认认各家夫人的脸。”
“这家规矩里可没有仆人自说自话撇下主人这一条,你那么走了,事后自有管事找你,找不到你,就会拿书童替罚。罚得不重,对书童来说,却也是没面子的事,再加上老五回来要叨叨…”王泮林一副说来头疼的样子,“这么避开,才是正理。”
“九公子机关算尽,自成翔府起,一直让我深感佩服,只是连这么一桩小事都计算着做,把楚风公子和崔大人都算到了,累不累?”节南嘲笑,丝毫没自觉,这也是柒小柒常对她说得话。
王泮林的表情全不在意,反嘲,“小山姑娘不必以己度人。我不过顺水推舟,见招拆招,有些急智罢了。我又非算命先生,怎能算得到给我当盾的是楚风,崔徵,还是别人?不似小山姑娘,拿了我一块玉玦,居然又偷楚风的玉玦,真是算无遗漏,令某拍案叫绝。”
节南哑然,咬牙,冷笑,跟着王泮林一转——
密绿的青藤花墙消失了,眼前一座孤独的亭阁,三面下竹帘,石桌上一盏油灯,将一碟小菜一壶酒照得冷清,一位徐娘半老的夫人自斟自饮,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静立数丈开外。
“姑母。”王泮林走上去,微微一鞠,拿过那位夫人手中酒壶,“大好日子,姑母躲起来黯然神伤,让我们这些晚辈如何自得?”
节南看妇人面容清瘦,虽说不美,却有一种特别的英气。她记得王氏这支家主只得一嫡女,早就嫁出去了,这会儿回娘家给老夫人贺寿?可又为何感觉这妇人住这儿很久了?
妇人任侄儿效劳,瞧瞧节南的粉兔脸,好笑道,“泮林,你做得兔面具?”
王泮林坐下,酒杯碰碰他姑母的,抿一口,神情故作无奈,“您看我多闲多无聊,才做了这些小东西。”
节南禁不住摸摸面具,想不到竟是王泮林做的。
妇人似乎看得穿王泮林,“我把嫁妆都拿出来让你打发日子玩了,还想怎的?”
节南暗道,原来这位才是万德楼正经东家。
“万德楼没意思,我要姑母名下一座山。”王泮林单手撑下巴,微笑啜酒,“为此,我特意帮姑姑跑了一趟云茶岛,连大当家已同意与姑姑谈合作之事。要是谈成,姑姑就可以搬到云茶岛居住…”
节南越听越惊愕,越看越没头绪,却脱口而出,“您是纪老爷?”
汗!
妇人蹙峨眉,眼中就有那日万德楼上的精光,“泮林,你吩咐摘面具,还是我来?”
王泮林语气淡漫,“小山姑娘,摘了吧,都是彼此认识,又能保守秘密的人。”
节南拿下面具,双眸明湛,神情朗然,大大方方作礼,“小山见过纪夫人。”
杀了她都想不到,出手阔绰名震商界的纪老爷不但是万德的真正东家,居然易容,女扮男装,还是王家嫡女?
太让她震惊了!
妇人显然记得也很清楚,面色渐渐平常,“原来是你。说泮林是泡汤馒头,光明正大以女儿身做交引买卖的桑姑娘。”
节南道是。
妇人坦道,“我与夫君已分开三年,只在行商之时才借用夫姓,这里你不必以纪夫人称我,可叫我芷夫人。”
又是一令人吃惊的消息。
芷夫人随即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瞧王泮林半晌,“桑姑娘怎么穿着小童的衣装跟你在家里走动?”
王泮林笑了笑,“云茶岛用长白七煞阵设了棘手的门障,小山姑娘会剑,我请她助阵,又省得他人多问,就让她扮作了剑童。”
芷夫人看向节南的眼锋又锐利起来,“怪不得桑姑娘敢上万德商楼,打破这么多年的顽劣规矩,原来不但有不一般的胆识,还仗一身好武艺。”锐光之后笑入眼,“确实比我强多了。我自从接手万德楼,只看账本不管事,连楼里都无人识得我女儿身,但我不是没废过女子不能入商楼的规矩,后来却嫁去江陵,鞭长莫及,虽然也是我缺乏决心的缘故…”
“小山姑娘正好赶上好时候而已。”
王泮林却不任长辈妄自菲薄。

第154引 剑童出炉

月光梳白发,白发瀑流年,年年似朝朝。
芷夫人端了一杯酒来,亲自递给节南,“好时候,也得是像桑姑娘这般果断的女子才赶得上。那日万德二楼见到桑姑娘,就已觉得自己老了。”
节南见芷夫人的发色几乎灰褪大半,但容貌半点不显老。
芷夫人是王老夫人的幺女,怎么算也不会超过四十岁,这么多灰白发,热闹的日子里独处孤亭,倒似心力疲惫。不过,万德二楼上谈笑风生的纪老爷,却是看不出疲惫的。
崔氏随着崔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大放光芒,王氏却像传给子孙的玉玦一样,不会璀璨,始终沉润。也许因为和琅玡王氏来自同一老祖宗,琅玡王氏虽然早衰落得不成气候,安阳王氏却接手了祖上荣光,子孙身上仍具一种士族傲气。
芷夫人也如此。
因此,节南心生敬重,双手接酒,即刻满饮。
芷夫人笑笑,回到桌前,对王泮林再笑,却精明得很,“我没听错吧?你这孩子刚才说要我一座山?”
王泮林笑着,“姑母一直想住云茶岛,如今连大当家终于松了口,算不算我的功劳?”
节南一旁望着王泮林的笑,发觉同他常摆的傲慢,凉冷,刻薄的笑容都不同,目光很温和,神情很轻松,心思很纯粹,像所有依赖长辈的小辈。
她瞥开眼去,看天上圆月,悄然吐气。人在家里才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而她曾经那么讨厌回家,但当那个家毁于火海,她才明白世上再没有地方会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一切。虽然不清楚王泮林不肯回家的理由,至少此时此刻,他对他姑母展示的这份真性情,足以让她羡慕。
“前几日三司找我们说茶引的事,你肯定拿这个当借口,让连城不得不见你,算我的功劳才对。”芷夫人女扮男装行商,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
王泮林却定心,“我以榷务司和纪老爷的名义说事,但让连大当家松口的,是因我发现了云茶岛私自包出茶树的事实。”
芷夫人显然不知私包茶树之事,先是一惊,随后手掌击桌面,“蠢!即便三司对茶区搜刮得厉害,也不该铤而走险私出茶树。云茶岛更养着贡茶,一旦传出去,掉脑袋都可能。他姓连的不怕,他茶场千户茶农都不怕死么?什么脑子,这是?!”
“所以,姑母只要拿捏着这事,连大当家蹦跶不了,至于那些已经包出的茶树,我也有法子解决,姑母只管安心搬到岛上去。”王泮林说到这儿,推一碟桃酥糕给芷夫人,“姑母,我要冷烟山。”
芷夫人似乎料错了,听到冷烟山三个字,推回那碟桃酥糕,同时推去一碟荷香饼,问道,“居然不要银矿铁矿,却要一座无出产的荒山?”
王泮林一手扣住桃酥糕,一手推回荷香饼,“姑母给不给?”
芷夫人吃一口荷香饼,没动桃酥糕,“等我搬出去才给。”
节南心叹,听听,这是啥对话?她赚个几千贯就累成狗,那两位则把山当成碟中点心,要来推去。唉,她突然很想念喜欢炫富的老爹,并为自己曾鄙视自家俗富而痛心疾首。年少无知真笨蛋,钱就是钱嘛,分什么俗和不俗!
王泮林拿起一块桃酥糕,走到节南面前,往她手里一塞,道声吃。
节南捏着糕,瞪着眼,就是不动。
王泮林回头对芷夫人道,“姑母,我近来不易消食,让小山姑娘代我吃,算作你我约定,可否?”
芷夫人笑点了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我瞧桑姑娘不愿意代你吃呢。”
王泮林转过眼来,墨玉眸里笑深深,“麻烦——剑童。”
节南吃了,身不由己地,却还帮自己找理由,心想又不是毒药。
芷夫人听得清楚,“我身边要是有这样一位本领高强的姑娘,从此也不必女扮男装,看谁能小瞧了我是女子。”
王泮林就道,“我的剑童不就是姑母的剑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姑母只管开口。”
节南看王泮林的目光立刻凶狠,但对芷夫人淡淡一笑,“多谢芷夫人看重,只是我如今寄住在亲戚家中,外出并不方便。”
“是了,姑母虽不知小山姑娘的身份,可能已经听说过她的事。”王泮林的语气让节南感觉落井下石,“她是军器少监赵大人和侧夫人的侄女,不久前因救了崔府六姑娘而成为伴读。”
芷夫人再度诧异,“玉真姑娘从门楼上掉下来那么大的事,我怎能没听说?原来就是桑姑娘舍命救人?了不起啊!再加上身手好…”
节南呵道,“芷夫人,我姑丈姑母不知我会使剑,不然就更当我乡下野丫头了,更何况我这一招半式的功夫难登大雅之堂。”冷冷扫王泮林一眼。
王泮林总算敛起刁心,“姑母,寄人篱下不易,伴读亦低人一等,小山姑娘的秘密如同姑母的秘密,都不可与外人道。”
芷夫人有数了,“放心,我要是喜欢跟各家女眷来往,这会儿就一起挤着听戏了。小山姑娘,我不会同任何人说起你会使剑的事。”
跟着王泮林喊小山了。
节南莫名相信这位夫人,连忙谢过。
“只是泮林说得不错,伴读低人一等,我瞧你聪明伶俐,不如跟在我身边,我教你赚嫁妆,那才实惠呢。”芷夫人很中意节南。
节南想不到芷夫人当真希望自己跟着。
王泮林却反手帮节南婉拒,“姑母,小山姑娘初来乍到,我们即便欣赏她,也只能等适当机会,不然她姑母,还有崔相夫人那边,都说不过去。”
节南接过去,“只要芷夫人需要,又在小山能力之内,一定相帮。”
“就如同当了我的剑童这般。”王泮林道。
“正是。”节南顺口说完,心里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芷夫人看看王泮林,又看看节南,忽然失笑,“好啊,小山,你既然当了泮林的剑童,今后我便不客气得向他借用你了。”
姑侄二人,一唱一和,就把节南变成真剑童了!

第155引 有用的人

夜湖似海,涛声静,节南双手提着一盏琉璃大灯,跨过门槛,走上曲廊,小楼立入眼帘。
身后,脚步轻和。
从芷夫人那儿出来,王泮林没再去花厅,只道回南山楼。
节南叹口气。
她可以直接走的,但芷夫人让丫头给她这盏灯时,她接了。
既然接了,送佛送到西,送人送到底,而且她还有话要问这人。
“小山姑娘的右手为何使不上力?”一路无语,才进南山楼,王泮林就打破了自己的沉默,“看你杀人轻松提灯累。”
“右手废了。”这人知道她会剑,知道神弓门,知道赤朱,节南不觉得有必要隐瞒这种明摆的事。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神弓门数年前一场血洗更替,看来小山姑娘站错了边。”所以,又是赤朱,又是废手。
虽然他看不出这位姑娘半点悲惨,哪怕在凤来时让老百姓欺告,容貌毒成青鬼,却只瞧得见她一人挖饭桶吃饭的悠游自在。他也没见过,还有那样半吊子报仇的,却让人感觉痛快淋漓。心中有仇有恨,又不能报,就应该像他才对,活得不快活,死也不甘心,行尸走肉混过日子。
从成翔到安阳,再从安阳到都城,家里仍防着他逃跑,却不知他让某人一脚踢上船的刹那,犹如醍醐灌顶,终于找到回家的理由。
节南将大灯往地上一放,离南山楼只有几步路,这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贵公子总不会掉进湖里去,“正好,我也想问九公子,你从何得知的神弓门?”
“我在北燎都城待过一段时日,寄住在一位当官的朋友家中,听他酒后说起。”王泮林垂着眼,看那盏琉璃转心灯上的美人图。
节南冷笑,“哪位朋友?”
王泮林眸中闪金,淡道,“小山姑娘不必凶神恶煞,北燎哪个官酒后失言并不要紧,神弓门如今已是大今密司。而且,小山姑娘既然心生叛意,敢于阻碍同伴执行任务,还怕神弓门公诸于世?”
节南十指蜷紧,感觉手心微汗,“九公子,你不觉得自己知道太多了么?”
“小山姑娘心里后悔没在大王岭上灭了我的口?”王泮林一笑即敛,神情莫测,“怎么办呢?我这人不会特意为谁守密,除非——”
节南笑眯了眼,“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对我有用。”湖上微风吹来,拂动王泮林的双袖。
不似其他男子,他腰间不戴一件小物什,连装铜板的荷包也无。
节南挑眉,敢情她还拿了他唯一的饰物。
她拿王泮林说过的话砸过去,“你说伴读姑娘低人一等,并不适合我,难道剑童就高人一等,适合我了?”
王泮林目光漠远,“小山姑娘与我相识这么久,早知我有些话不上心,又何必自欺欺人。非要我坦率直言,看中的是你一手好剑,只想用你帮我办事不成?”
“终于…”节南笑出声来,“我和你相识没那么久,分不清你哪些话不上心,只好当作都不上心。不知九公子有什么事要办?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千万别小瞧我的剑。”
她只有这一样本事拿得出手了吧——
“保我这条命。”
节南听到王泮林这话,愣住了。
开玩笑么?王泮林是王氏第九子,其父贵为三宰之一,而南颂尊崇文官,朝堂职责纲纪分明,皇上都要看三宰的脸色,并不能为所欲为。现在他却说,要她保他那条命?
谁会要他的命?
或者他要做什么事,让人想要他的命?
“小山姑娘聪明,该知仅凭你自己绝不可能对抗神弓门,又身中赤朱,撑了一年仍来听命,可见解不开这种毒。我替你想了想,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
节南撇笑,不言语。
王泮林顿了顿,语气散漫,“灭了神弓门。”
节南的眼瞬时一眯,闪现犀利寒光,“九公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道听途说也敢出主意。”
神弓门是大今盛亲王的趁手兵器,因盛亲王也是摄政王,神弓门虽然属于暗司,却能获得最好的资源供养,力量滔天,近年门内更有化暗为明的呼声,高官们闻弓色变。
“小山姑娘说得是。”王泮林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倒一颗丸子在手心,“却自问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节南太识得那药丸的样子了,吃惊问道,“你怎么会有赤朱解药?”但她几乎立刻就知道答案,“簪珠儿!”
王泮林将丸子重新装回瓶中,看节南眼巴巴的馋脸,眸中渗笑,“总共十二颗,可为小山姑娘续一年的命。如何?小山姑娘仍只想当一回的剑童,还是打算改变主意,多当几回了?”
“可是崔玉真那儿…”对节南而言,当伴读也罢,当剑童也罢,两者区别不大,只是王泮林比崔玉真难应付得多。
“以小山姑娘的本事,做到两不误并非难事。再者,崔玉真很快会嫁人的。”王泮林说完就往小楼走去。
节南喊道,“嫁谁?”
“不管嫁谁,总要嫁的,尤其还是个老姑娘。小山姑娘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南山楼,我便当你应了。”王泮林进了楼。
节南也转身出去,经过假山鱼池时,瞥见石头上明晃晃放着一桶鱼食。那些小鱼苗,听见她的脚步居然不躲,纷纷聚过来游挤。于是,她忘记自己要戒什么来着,贱手喂鱼。
“你们也挺不幸的,跟了个说话不上心的家伙,估摸喂你们也不会太上心,要长一寸都艰难…”
节南自己嘀嘀咕咕,倒出一肚子闷气,嘴上说尽某人的恶劣,心思却不禁往“很快嫁人”的崔玉真身上飘,好奇那么一个大美女,最终花落谁家。
她忘了,一桩换一桩,今日来开工,好处还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