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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南和柒小柒上楼时,瞧见她们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表示善意。这会儿让丁大先生一说,又附和上了,还有转回头来补善意一笑的,虽然虚伪得很,总比没有好。
节南暗道自己不该坏心眼,想这位丁大先生哗众取宠,是她错了。
“姑娘可会下棋?”丁大先生桌上还剩一个棋盘。
“小柒,你去。”节南支使柒小柒。
李羊瞅瞅柒小柒。
柒小柒察觉到李羊的目光,斜睨他一眼,“干嘛?手指头胖就下不得棋了么?”
李羊骇笑,忙道,“下得,下得,只是不曾听七姑娘提起会棋。”
柒小柒皱皱鼻子,哼了哼,又睨向节南,“一脑瓜子和四个脑瓜子下,胜之不武,没意思,我不去。”
“你要是去了,我给你买苏城记零嘴,五两银子。”小柒虽总说她乱动脑子,节南却认为自己的想法还是很直接的,一击即中多痛快。
柒小柒二话不说,挤过几张桌子,走上方台,却不急着坐下,问丁大先生,“我要是赢了你,有何奖励?”
客中有人笑嚷,“丁大先生是教皇上下棋的老师,天下第一棋手,怎会输给你?”
柒小柒转过身来,听众人嗤笑不已,隐约说她丑人作怪胖人事多。她神情却满不在乎,圆盘福脸微微上仰,眉眼漂亮生辉,令在座的人刹那迷了一下眼,但她随即将眼睛睨瘪了,破坏她容貌中唯一的美好,让人只当错看。
“天下第一脑袋,今日要分成四个,未必不会输,而且这么输了也不丢人,但我要是赢了天下第一,那可就了不得了,理当有所奖励。”
说罢,柒小柒转回身,看着丁大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丁大先生抚髯呵笑,“姑娘说得对。这么吧,你若能赢我,我就认你义女如何?”
丁大先生这话一出口,节南和李羊还不及反应,正对商楼的士楼爆出一声哗然。
万德茶楼四合一,平时四个楼独立,这日打通了,就显得宽敞无比。士楼虽然就在节南她们对面,隔着方台,却只看得见绰约人影,很多人影而已。
柒小柒回头高声问节南,“接下来怎么办?”
士楼那边就有人高声笑道,“丁大先生无儿无女,迄今为止,只收徒,不认亲,若认你为义女,是你的造化。看姑娘你福墩墩的,年龄似也不小,儿郎个个文韬武略杰出俊才,今日你若侥幸赢棋,今后就不愁嫁不出去了。”
顿时,引发一阵哄笑。
柒小柒脸都不红,只望着节南这边。
节南的朗笑压下众人哄笑,“我姐妹虽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却不错,不必认生人为父,多个指手画脚的长辈。这个奖励虚头巴脑,丁大先生不如放个五十两的赌银还实在些。小柒你也是,以棋会友,随便玩玩便罢,当什么真哪。若是公平起见,就要与丁大先生一对一,赢了再讨奖励,腰板才挺得直。”
柒小柒努努嘴,坐下,捞过黑子的棋罐,食指中指优雅一夹,嘟囔道,“臭小山,说那么多,还不就是不让我赢。”抬眼看丁大先生瞅着自己,不由一瞪,“我不赢你了,拿黑子过过瘾总行吧?”
执白比执黑的赢面大。
人人议论嗡嗡不断,丁大先生往节南的方向看了一眼,敛眸但笑,问柒小柒,“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第113引 还来红玉

“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多少。”小姑娘?柒小柒不满。
柒小柒身旁同下棋的人斥道,“丁大先生四十有余,不然怎能认你义女?”
柒小柒咋舌,“四十多了?那是够年纪当我爹的。”随之爽气说名字,“我叫小柒。”
“七姑娘,幸会。”丁大先生轻放一白子。
啪!柒小柒几乎同时,拍一黑子,气势如虹的。再看身侧另三人,居然连放十个白子,丁大先生才开始下了一黑子。
让十子?
柒小柒有点傻眼,“你真得很厉害么?”
旁边三人没理柒小柒,正专心钻研丁大先生第一子的意图。
丁大先生在与小柒的棋盘上轻放第二子,“还好。你呢?同你那位姐妹下棋,谁更胜一筹?”
小柒未察觉丁大先生的话里藏着心眼,“不知道,小山只教我下棋,不和我对局,她说棋盘下棋乏味。”啪!紧落第二个黑子!“不过我喜欢下快棋,小山说要是我遇到下慢棋的人,我未必一定输,却是没耐心赢。你要是设对奖励就好了,其实只要放一盘好吃的,我怎么也能撑到最后。”
奖励银子,不如奖励零嘴,这是柒小柒和桑节南的最大分歧。
丁大先生哈哈笑起,“是,我现在很后悔,应该先问过七姑娘的。”
都说万德茶楼比从前有意思,今晚他大觉如是。
柒小柒摇晃一下脑袋,“没关系,我还可以听你讲故事。”
丁大先生想起这茬来,朗声对大家说道,“让各位久候,今晚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是件真事,发生在去年年关,北地边境闹山贼的大王岭一脉…”
节南的手一抖,杯盖脆了杯沿,发出清响。
李羊已听节南说起过,讶然低声,“原来消息已经传到都城了。我本来还奇怪,孟大将军就等在城外,城里怎么一点风声不扬,完全不曾听到他人提及姑娘跟我说的那场战事。”
节南不言,只是放下茶杯,身子前倾,认真听丁大先生讲故事。
“十二郎?”
方台另一边的官楼面,坐在敞开门,打着珠帘的包间里,看着柒小柒下棋身影的王楚风调回目光,面对二伯的询问,压根答不上来。因为,他方才完全处于走神的状态,没听到二伯说得一个字。即便这时候回了神,心里也在诧异柒小柒要奖励的自信从何而来。
“孟大将军走了么?”王楚风发现,连同自己在内,包间里只剩三人,原本坐着孟长河的椅子此时空了。
“父亲还是别问十二弟了,他这会儿没心思听您问话,只想和丁大先生手谈一局。”
楚风对面坐一人,垂头瞧着一大碗油焖红烧肉,拿筷子翻挑厚厚一层的红皮白肥,随即夹起一大块放进嘴里狠嚼,脸发胀皮上光,目光凶湛瞪珠帘。
王沙川没好气斜儿子一眼,“你很饿吗?一桌子的菜都让你一人吃了。”看得他都饱了。
王楚风则是好笑,“九哥最近食欲大开,可见喜欢南方膳食的做法,我却嫌甜腻,还是面食好下口些。”
王楚风称之为九哥的人,身为王沙川独子的人,大名王泮林。
要让外头的节南知道王泮林离得这么近,不知会作何反应。
王泮林边吃边道,语气吊儿郎当,“十二弟不必转开话题,还是先答了你二伯的话,告诉他你的家族玉佩怎么落到孟大将军手里了呢?”
王沙川对儿子饿死鬼投胎似的吃法显然已经无语,瞪不下去就只好无视,“是啊,十二郎,你当真想不起来么?”
王楚风目光落在饭桌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块红玉,从小伴大,无容错认,是他的佩玉。
孟大将军以这块玉佩为凭信,乔装来见二伯,请教如何摆脱目前的窘境,二伯因此带了他和九哥来。他在成翔丢失的玉佩,九哥同他一块儿,也算给他当个见证。只不过,孟大将军的话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孟大将军说,王家有位远亲姑娘到军镇报信,告知大今偷潜知府叛节的消息。而原本他对那姑娘很是怀疑,但那姑娘拿出了大今给成翔知府的封官书,还有这块玉佩,他才敢在没有虎符的情形下擅自发兵成翔。那姑娘说受安阳王氏两位族兄所托,将玉佩交给他保管。
王楚风很清楚自己没有托过什么姑娘,更何况成翔也没有王氏远亲,亦不知自己的玉佩何时不见,发觉找不到的时候只以为遭了偷儿。
这时,王楚风终于知道二伯问什么,淡淡答道,“我确实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孟大将军所说实在离奇。但孟大将军应不会说谎,那就是有人借了我的玉佩,好在未做伤天害理之事…”目光瞥过那位努力吃红烧肉的仁兄,眉头突然一蹙,又立刻松展,“二伯,皇上不召见孟大将军,是否顾虑大今使团?”
王沙川面色沉沉,想着是不是该说实情。
“十二弟何必问?丁大先生正在说这件事呢。”王泮林咽下一口肉,又看珠帘一眼。
那眼神,让王楚风觉着很古怪。
包间静下,丁大先生的声音就显得清晰分明,“孟大将军驻守金镇可谓兢兢业业,迁都至今,还不曾回过一趟孟府,年关临近却突然发兵成翔,起因不明,过程不明,就是由天马军代替府兵,把整个府城接管下来。各位要是消息灵通的,应该早得知孟大将军在都城外的驿馆住了好些日子,肯定奇怪为何官家迟迟不下旨让孟大将军入宫。”
王沙川眉头紧皱,立时站起,“这消息本应秘而不宣,怎么当了普通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王泮林打量着桌面,起身端过一盘春笋炖肉羹,“父亲,这会儿,这层楼,坐着的可都不是普通人。您虽然是为官家办事的人,但他们却是掌管着市井,民间和江湖。再者说,孟大将军已经等了半旬,再秘密的消息也会走漏风声的。不妨听听他们说什么,没准能给父亲出个好主意。”
王沙川想了想,重新坐下。

第114引 明山暗林

万德茶楼,这一层,这一夜,都是常客。
非富即贵的常客。
为天下之忧而忧的常客。
有人说,“孟大将军忠心不二,根本无需怀疑他擅自调兵的意图。”
又有人说,“孟大将军亦不会无缘无故攻打成翔,定有值得他这么做的缘由。”
再有人笑言,“听成翔那一带过来的山货贩子说,山贼已经猖獗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军镇早该插手管一管了。去年成翔榷务司有引没货,大王岭一带的珍香和明矾在江南的价格彪扬…”
“这位老爷,今晚论的是朝堂事,就别跟你们的大买卖放一起说了。”约莫是读书人,对商事不以为然。
那位老爷就讥讽回应,“读书郎不要照搬书上话,朝堂哪桩事不和我们的买卖在一起,这叫民生。”却是一针见血。
商楼一片赞好。
“这位老爷靠民生得财气,日进斗升,却不知民忧民饥民渴民悲。”
士楼喜欢比较口才的人也多得是。
眼看一场下棋故事茶会要变成士商大干架,丁大先生开了口,“四方合一,解八方难,容万众德。各位都是忧国忧民之人,不妨为孟大将军想想办法,如何才可平安面君平安出宫,不会因擅自调兵而降罪。”
这话马上让在座之人飘悠悠,踊跃出主意。有说请皇上身边宦官说好话的,有说让孟大将军负荆请罪的,也有说百官联名进言的,还有说让皇上微服密见孟大将军的。
王沙川听着听着就摇起头,大感失望,“不知所谓。”
王楚风却望着四盘棋的方向,忽然双眉一拢,温煦的笑意掺进诧异,“七姑娘的棋下完了。”
王泮林眼角睨去,珠帘的七彩流光在那双漆暗无底的眼中湮灭,和王楚风瞧得并非同一个方向,自言自语一般,“小山姑娘要说话了。”
王沙川看着儿子和侄子,不知两人搞什么,却听一个清亮微沙,很特别的女声——
“孟大将军到都城已有半旬,大今使团到都城也有半旬,巧合乎?有意乎?成翔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敢妄下断论。如若不是孟大将军造反,出兵必因十万火急,剿匪虽说得通,但接管府城就很奇怪了。山贼在大王岭上,天马军进成翔却是为何?我看大家都心知肚明,绕来绕去就不说到点子上,难道怕受牵连?”
难得,众人不因对方是姑娘而轻忽,实在她说得太对了。
“边关要隘,孟大将军率天马军防得是谁,我认为他就是为了灭谁而发兵!”
节南一语,不惊四座,果然多数人知情,之前那几个是瞎起哄。
不过,但凡开了头,一定就有后来赶潮的,“大今兵马偷袭成翔一说未成定论。”
“最好未成定论。”那女声自然属于节南,笑着再道,“丁大先生说故事,我接着讲,也还是故事。同洲和谈,两国休兵,天下人皆知。这时,孟大将军突然动起干戈,没有虎符,没有说法,只是亲自赶来面圣。圣上不见,多半知道会两难。”
丁大先生这时仿佛全心全意都在棋盘上,除了已经下完的一局。
第三个赶潮人道,“确实两难。一难,大今使团不满,认为朝廷和谈无诚,诬陷他们莫须有之事。不管大今偷袭没偷袭,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二难,大今既不承认,孟大将军就出师无名,一旦进宫,只有一个结果等着孟大将军,且圣上不得不为。”
节南不怕祸从口出,“问孟大将军的谋逆大罪。”
嗡嗡声越来越大,最后简直成了炸油锅,滋啦滋啦吵闹,桌桌热议。
王沙川坐直了,目光炯炯,“那姑娘…”
王楚风不瞒,“二伯,那姑娘当时也在成翔,只是孟大将军与众里长一起将真相压了下去,普通百姓只知大今突袭,并不清楚其中详情。”
王沙川微叹,“原来如此。只是这些人知道皇上两难又如何,大今使团向崔相撂话,说孟长河无中生有,如若解决不妥善,就会全线开战,不灭我颂朝决不罢休。”
王泮林突然冷冷说了五个字,“开战就开战。”
王沙川轻哼,“文不成武不就,你也好意思说开战。”还在吃?
丁大先生又问了,“难道皇上只有问罪,孟大将军只有伏罪,这一途?毕竟谁都不可能无休无止等下去,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
节南哈哈笑声扬在炸锅之上,“我认为有二途,丁大先生说得那一途不在其中。”
不知第几个赶潮的人,大声道,“愿闻其详。”
“第一,保孟大将军,与大今开战。”
王楚风听了,不自觉就去看王泮林。
王泮林终于停吃,露出一抹兴味难懂的笑来,“这姑娘甚知我心。”
王沙川白儿子一眼。
节南继续道,“第二,保孟大将军,与大今和谈。”
王沙川一听好笑,“这不废话吗?”
王泮林伸手,王楚风给他递巾子,他优雅地擦净嘴,“小山姑娘不说废话的。”
王楚风皱皱眉,看着递出巾子的手,好像疑惑自己为什么干这活儿似的,但也道,“那姑娘颇能干,二伯不妨听完。”
王沙川倒是很想问,这对兄弟何时这么要好了,一个光伸手不开口,一个就知道要递什么。
“想来大家并不喜欢打仗,那就只有第二途。”节南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方磊落,并未介意周围不以为然的目光,“既然成翔的事尚未定论,方才也有人说是山贼匪患,那么,大王岭属于颂土,成翔知府不作为,当有人作为,孟大将军发兵剿匪,彻底清查造成匪患的一干官员,那就是平定自家内忧,与外来的客人有何干系?”
王沙川立刻站起来,“说得好!”
说完,虽发觉自己失态,但僵持不下的难题有了解决的法子,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急着找人商量去了。
王楚风看着二伯匆匆离去,瞥回眼望他堂兄,“九哥,我的玉佩为何到了孟大将军手里?”

第115引 虎头蛇尾

王泮林拿起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却放下,改盛一大碗鸡汤,表情惊奇,“十二弟为何问我?”
王楚风垂眸,目光落在王泮林腰侧,“我换一问,九哥的玉佩在哪里?”
王泮林喝汤一口,“同十二弟一样,遭偷了。”
“九哥!”暖风带冷,这位根本也不是好好先生,“成翔府所有的事你最清楚,那位给孟大将军报信的姑娘就是你派的。你不提一个字,我也不会向二伯提及,可你至少要跟我说实话。那姑娘病瘦,除了小山姑娘,还有谁?你让她报信也罢,为何给她我的玉佩,又冒充远亲姑娘,令孟大将军找上门来?而你在成翔府时,不让我出面,一切交给刘老爷,难道不是为了让家里避嫌?”
王泮林眸若寒星,“我在你那儿大概没甚么信用,不过我确实不知你的玉佩会到孟大将军手里。”倒是猜得到谁是贼!
“可是,九哥却不打算告诉我,你和小山姑娘之间的事?”王楚风一笑,起身往外走。
“十二弟真是为难我了,我和小山姑娘之间一清二楚,她做的事,我当然要问了她才能知道,你且少安毋躁。”
王泮林的声音很凉很薄,擦过王楚风的耳畔。
帘子的琉璃珠在王楚风的手里格格磨响,“小山姑娘就在外头,不知九哥等什么。”
“等她一见我就说不出话来——”凉薄的声音笑了起来,“彼此心情都不错的时候。”
王楚风不明所以,但也无意再多问,走了。
那边棋下完了,丁大先生以一对四,四局皆归他赢。
柒小柒那局下得最快,快得没人知道她怎么输的,白子黑子就被她扫乱了,然后她口上认输,回桌吃东西,再也没关心过周遭情形。
故事也说完了,丁大先生三言两语开得头,大家三言两语插了嘴,有人才觉得精彩之处将至,丁大先生居然同时赢下另三局,起身告辞,弄了个虎头蛇尾。
李羊正是觉得虎头蛇尾的其中一人。
他见丁大先生走得好不潇洒,不由奇道,“万德茶楼常论朝堂之事,我早就听说过,还想着今晚能见识见识,怎么这就算论好了?”
柒小柒呜哩呜哩说话,“本来就是挂个羊头卖狗肉,一个吃饭的地方,闲聊几句是应该,长篇大论是有病,东西好吃,买卖才能做下去。”
李羊哑巴了。
节南笑得欢,“就是说啊,随便聊一会儿,好聚好散,谁也不得罪。”
颂地帝族十分尊重文士,论政风气自由,拿朝政做学问的人到处都是,她才不觉得拘谨。
节南又道,“话说回来,丁大先生的棋艺当真了得,小柒的棋已经下得很快,他分心下四局,说赢也就赢了,咱一桌子东西还没上完呢。”
柒小柒耸耸肩,“我故意输的,不设奖不设赌,赢了也没劲。”
李羊就说,“七姑娘,等我赌坊开张,您随便玩。”
柒小柒眼中亮闪闪,道声好。
节南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笑容很浅,哪怕瞧见王家那位明琅楚风走出包间,亦神情不变。万德士楼的论政问政闻名遐迩,据说不时能引起朝堂波动。今晚她亲身参与其中,不知明日会否波动。如果波动了,那可要发一笔财了。
第二日午间,柒小柒带回来一张小报,节南看到上面“文心小阅”的字样,就知道是的手笔。小报为版刻印刷,比一般书局里的版书精良得多,插画清晰又美,字体端正悦目。她再想到丁大先生和堇大先生,一文一武皆了得,突觉可能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厉害。
小报上说,今日皇上下旨,孟长河一早入宫阐明擅自调兵的事由。原来成翔府官与大王岭山贼勾结,不仅受收贿赂,放任山贼猖獗,还有意向大今投诚。府官们因此与山贼密谋,想要合力献城,作为投诚的厚礼。但孟长河收到消息,当机立断发兵成翔,平定了这场阴谋,而大今则是彻头彻尾不知此事。
小报消息写得很简短,毕竟不是官办,早朝上到底怎么讨论这件事的,很难说得详尽,不过只字片语已离中心大意不远。
孟长河发兵,与成翔府官和山贼有关,与大今无关。皇上要求御史台彻查,将成翔知府为首的一干官员下了提刑司大牢,大今使团既没有立场干涉颂朝内部事务,更论不上影响第二回和谈。
过了两日,官榜张文,说得还不如文心小报,只道成翔知府等人渎职,现革职关押,等候审办,成翔暂由军镇代管,直至新知府到任。
官榜张文的这一日,崔相夫人请桑浣和节南过府赏花。
崔府也在平芜坊,赵府马车走过三条街,就到它的正门前,然后换成两顶崔府小轿穿府而过。节南看着窗外,但见屋舍古朴,园林精巧,沉着家大业大的贵气。
崔相之父是龙图阁大学士,崔相之母是安阳王氏家主亲妹,崔相之妻戴氏是太后娘家堂妹。听说崔相有四子六女,戴氏生有二子二女,好字成双。
轿子进不得内宅,戴氏乳母亲自来接桑浣和节南,热情之极。
节南跟在后面,看桑浣和戴氏乳母说话,听得却心不在焉。她比较关心的是,成翔府榷务司的香药引因为孟长河顺利述职能涨几成,自己又该什么时候抛引才算赚得正好。
“六娘,发什么呆呢?徐婆婆问你伤好些了没。”桑浣冲节南竖眉。
节南醒神,浅浅对戴氏乳母一笑,“谢婆婆问,已经无大碍,不知崔六姑娘好些了否?”
戴氏乳母似对节南作答有礼颇满意,笑得亲切,“六姑娘并未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经过这些日子休息,也已无恙。”
节南道声那就好,没再说话。
戴氏乳母神情又是满意。
一行人进了一座花园,园中只有牡丹一种观赏花,千姿百色。更妙的是,园中没有亭子,却有一个古葡萄藤棚,棚边居然是一片规整菜畦。

第116引 丫环有你

藤棚下有井池竹管,井水从竹管流出,涓涓动听。井池铺着白沙,水清浅,浸着青菜豆芽香葱,竟然还浸甘蔗,春阳白沙水光,菜色鲜丽,果实沁甜。
池边放矮脚席案,案上摆花勺花剪玉钗布线,一位夫人两位姑娘,正做牡丹发簪花饰。棚外有一张大石桌,好些丫环围做发饰,用得是早谢的牡丹花瓣,粘合起来重新成为花形,很精致很华丽。
人人专心,只有水流潺声,
“夫人,赵二夫人和桑六姑娘到了。”戴氏乳母走过去,蹲身对那位夫人说道。
棚下那位夫人抬起头,面容娟好,面相温良,扶着乳母的手站了起来。她一站,两位姑娘也站。
节南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崔玉真。崔玉真的容貌气质极为出挑,但另一个年龄小些,容貌尚佳,远称不上美人,规规矩矩作礼没有为之增色,不像崔玉真的福身都是盈盈动人。
“赵二夫人。”戴氏迎来。
桑浣轻鞠敬福,“桑氏见过崔相夫人。”
戴氏连忙挽住桑浣的胳膊,“桑妹妹不必这般客气,你侄女救了我家玉真的性命,你也就是我的恩人,今后姐妹相称便好。”
桑浣本不是小家女子,听戴氏这么说,她也马上圆滑,“姐姐。”
戴氏笑容真切,挽着桑浣同案而坐,“本该由我亲自登门道谢,哪知这几日我肩肘老毛病犯了,大夫嘱咐静养,不可坐车坐轿颠簸,可我又急着要谢你,只好把你请到家里来了,妹妹别以为我摆架子。”
“姐姐要是摆架子,就会在外园见我,而不是选在平时最喜欢的园子。姐姐别怪我随意,你才喊我妹妹,我就当上自己人了。”怎么和贵夫人打交道,桑浣经过千锤百炼。
戴氏让桑浣说得心悦,“早听说赵大人娶了位聪明贤良的侧夫人,果真如此呢。不错,这个园子还没招待过客人,崔相大人笑我一边弄田一边赏花好不土气,所以也不敢请外人来。”
节南暗想,这么看的话,还真是诚心相邀。
“大夫嘱咐我吃得素淡,你不介意午膳就陪我用这些吧?”戴氏再道。
“姐姐得允我多吃一碗饭。”桑浣这年纪撒娇居然不突兀。
戴氏愈发笑得深,拍拍桑浣的手,转而望向节南,“桑姑娘家中也排行第六?”
“是。”节南还站着。
“可有大名?”戴氏问。
“节南。”仍答得简洁。
戴氏却觉恰到好处,“我一向唤玉真乳名真娘,便唤你六娘吧,可好?”
节南点头,“好。”
桑浣笑道,“你这孩子,夫人这是看重你,要将你看成自家侄女,今后常来常往的意思,你怎么一个好字就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