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人就火速往金镇方向去了。
林温留下。
节南也不多说,道声走。
众人齐齐上马,往老牛峰下赶去。
节南所料一点不错,而且从老牛峰走的这二十万兵马,是由呼儿纳亲自带领的。他的战神称号并非靠纸上谈兵得来,而是自己上阵,靠实打实拼命得来的。所以,这支队伍,呼儿纳不可能交给别人带。
后方有消息报来,说在绯河那边遇到小股颂兵,大概三百人左右,多数已被剿杀,但逃了两个。
呼儿纳不甚在意,两个小兵如何窥破他的计策,就算知道他在老牛峰上开了路,等他们回到金镇报信,也回天乏术了。二十万豹军,即便对敌二十万颂军,他都有把握赢,更何况金镇那点守军,天马生翅也无用,再加上大蒙四万骑兵,他大今才是如虎添翼。
“报”先锋尉官跑来,“元帅,前方二百步已看到老牛谷!”
呼儿纳点头,“按原计划行事,在谷里集结前锋军,等我号令。”
“领命!”先锋尉官转身,到前头传令。
没一会儿,呼儿纳就进入了老牛谷。老牛谷不大,可也能容纳下两千急先锋。
呼儿纳按例说了一段鼓振士气的话,最后道,“一旦我们发起进攻,三十里外的兄弟们就会赶来,天兵天将也不过如此!四十万,打他孟长河,打他天马军,踩个齐步就能踩扁他们!我呼儿纳,十二岁起东征西讨,还真没打过这么有把握的仗!此战,必胜!”
众士不敢高呼,低沉咆吼。
呼儿纳得意地笑,挥一下手,各小将和尉官们领队,有秩序得往谷口跑去。
只是呼儿纳还没笑完,忽听谷口那边有人喊
“埋伏!颂军有埋伏!”
呼儿纳神色大变。
本来已经出谷的人冲回来,弄散了谷口原来的阵型,连带着波及谷里的数千人,立刻紊乱。
呼儿纳推开身前的亲随们,喊道,“怎么回事?速速来个人报我!”
很快就奔来一名尉官,“禀报元帅,我们才出谷口就遭遇弓箭手,一下子死了两队人。”
一莽将道,“元帅,我们这么多人,还怕颂军埋伏?一鼓作气冲出去,杀得他们找不到北。”
呼儿纳攀上一块大石,看着谷口方向,“再上五队人!”
尉官传令下去。
却听一片惨呼,出去百人,回来十几个。有兄弟情义重的,拖着被射成刺猬的尸身回来,嚎哭连连。
呼儿纳立刻喊道,“所有尉将听令,原地待命!”
然后跳下来,命人将他帐下的将军们招来商议。
莽将叨叨,“就算孟长河把天马军全放在谷外,咱也不怕他。”
呼儿纳皱眉,“谷口窄,一夫可当关,外面根本不用万兵,就可令我军损失惨重。外面虽然形势不明,但我们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不用急躁,跟众将商议了再说。”
莽将鼻子喷气。
老牛谷外,两边有一段矮坡,稀稀拉拉一些树。
节南藏在树后,小心哈气,手中神臂弓,身背两筒满满的弩箭。
她的右手确实被金利挞芳废掉过,只是小柒花了很多心思,她花了很多时间,才让右手完全复原。甚至可能努力过头了,比左手更上一层楼。木子珩运气不好,正撞到她右手里。
枯枝上的雪太沉,突然落在她头上,只觉凉气儿丝丝窜入经脉。
雪,落无尽。
除了半个时辰前的两拨人,谷口再没有一个今兵冒出头来。
林温伏在一旁,“金镇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我们何时撤?”
“好歹把这些箭用完。”赫连骅就在林温近侧。
“不,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节南一笑。
赫连骅眼睛亮起,“算我一个。”
这叫,起哄架秧子。
第518引 一口黑锅
老牛峰,老牛谷。
中军和押后阵的将军们全都被召集上来,各抒己见了半天,反而没有定论。
呼儿纳看一直沉默着的泰和,“泰和,你说说。”
“外头究竟多少人…”泰和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要是弄不清楚,前锋三万都不够送死,毕竟这地形是易守难攻。”
“我正是此意。”呼儿纳赞同点头,“不过,也难保对方耍诈。”
这一点,泰和也明白,“那就只能试探。重组一支功夫最好的精兵队,既可以刺探伏兵的战力,还有机会看清到底多少伏兵。”
呼儿纳略想,“就照你说得做,总不能干等着。”
很快,挑选出两百精兵,并交待他们不用拼命,只要刺探到敌情就立刻退回来。然而发生了刚才的事,人人知道外面有埋伏,这时出去如同送死,因此这些精兵多数心不甘情不愿,最终被负责的尉官下令推出谷口。
谷中央的呼儿纳没瞧见这点小冲突和小动作,不然可能会亲自送一程,再说一番热血的话,让人至少慷慨赴死。他只是等着,等谷外传来动静,等谷口守将传来消息。
谷里那么多兵,这时竟一片沉寂,都在等。
然而,这回奇了,没有惨叫声,没有打斗声,送出去的那支最强兵仿佛是泥兵,外头仿佛是沼泽,所以连咕隆咚的声响都没发出一声。
兵士们交头接耳,很快嗡嗡声沸嚣起来,仓惶恐惧。
呼儿纳心知不妙,打仗凭得是士气,没有士气,别说四十万,百万都是草灰。
他刚要吼一嗓子,却听谷口传来兴奋喊叫
“有人回来啦!”
喊着回来的声音越来越多。
呼儿纳这回按耐不住,推开众将,大步往谷口走去。
兵士们纷纷让出一条道,却不仅仅是给呼儿纳让的,而是谷口那边也有一队人跑过来。
那队人到呼儿纳跟前就一齐单膝跪地,领头的是精兵队队长。
“元帅恕罪,出去那么多兄弟,就我们这些逃回来…”队长不敢抬头,说话带着鼻腔,又似乎吓得不轻。
呼儿纳难得好声好气,“莫慌,慢慢说,可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队长再开口,嗓子却哑了。
于是,呼儿纳让人拿水来。
好一会儿以后,队长才缓过来,“乌漆抹黑的,小的们又不能点火把,只知道谷口前面风大雪大,眼睛睁不开…”
刚才那名莽将再次抢话,“什么都没看见,你他娘扯淡半天!”
队长呐呐,“也不是一点没看见。一出谷就遇箭袭,死了一半兄弟。其他人跟着小的好不容易闯到百步外,颂军密密麻麻,像鬼一样不发声响,直接到咱身后割喉管。小的拼死撤回来,给元帅报信…”说到这儿,单膝跪变双膝跪,伏地。
呼儿纳沉着脸,回身问手下将军们,“接下来该如何?”还点名,“泰和?”
金利泰和神色如常,“刚才我军派出两百人,只让颂军弓箭手射死一半,可见弓箭手不超过三百。队长带人冲出百步远,还能撤回这些,而不是无人生还,可见他们的步兵也不是太多。元帅,事不宜迟,照原计划”
轰!轰!轰!轰!
老牛峰下山道那边数道火光连续爆起,顷刻山摇地动,溅砂滚石,还有一片混乱人声。
呼儿纳和众将惊望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四周冒出几十道浓烟,眼前一下子朦胧不清,又呛又熏,脑袋还觉晕乎。
“这是迷烟,很快会散,大家不要慌!”呼儿纳一袖遮鼻口,一袖扇烟,心中却知自己上当!
恐怕不是颂军埋伏少,而是颂军故意放了些人回来,趁着混乱潜入谷中炸山道!
呼儿纳虽然没想到对方敢深入虎穴,头脑却冷静得很快,烟雾中仍发号施令,“混进来的颂兵肯定不多,不要自乱手脚,发现可疑之人,斩立决!”
呼儿纳才说完,就见浓雾中浮出一道影,渐渐窈窕。
女人?!
这地方怎会有女人?!
呼儿纳拔出腰鞘中的刀,拿下背后的盾,警觉,却无畏,这一身浮屠战甲,浮屠刀,浮屠盾,几乎无坚不摧。
女子走到了面前,呼儿纳却见她戴着一张兔面具,三瓣唇笑得好不诡异。
“你什么人?”呼儿纳一直身处军营,不曾听说过兔帮,更不知道兔帮帮主是一个女子。
女子当然就是节南。
她来炸山,她来斩战神首级。
节南打架,尽量不说话,当然也不会回答呼儿纳的问题,左手一柄寻常青剑,轻轻抖出剑花。
当当!当当!
青剑撞乌刀,火花闪现。
呼儿纳既为战神,硬家功夫很扎实,又有浮屠铁罩身,而节南虽剑术精绝,拿的只是普通好剑,以快打快,一时却也占不到上风。
呼儿纳正想得意,忽觉耳边吹过冷风,惊回身,看出是金利泰和,心才定,“是你。”
节南可不管来的是谁,剑势丝毫不缓,呼儿纳侧身举盾挡住,一个啊字没吐出来,呼儿纳喉头就梗住了,多出一把短剑。
呼儿纳眼珠子瞪凸,不可置信,恶狠盯着眼前的金利泰和,“金…金…你敢…”
短剑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再刺。
大今战神彻底没了气,颓倒在地。
叱咤小半生,死在阴谋下,几乎是多数乱世之雄的下场。
“啧啧,你真是长进了。”音色带沙,节南这个旁观者看得好不清楚,怎能不嘲,“突然想起你拿剑指着我的从前,感激你当初手下留情。”
金利泰和望着这个女子,细眼细眉,容颜依旧。
桑节南从不是大美人,但她的聪慧令人心折,她的霸气令人惊艳。这等不输男人的女人,男人就想令其臣服。金利泰和就是如此,想桑节南臣服,却想不到一次次在她手里受挫,最后连自己的心都输了,一败涂地。
“桑节南。”但是,他永远不会给她这种完胜感。
节南踢踢呼儿纳的尸身,抬眼一笑,“你这是想要取而代之,还是已经投靠新主人?”
金利泰和神情不动,短剑入鞘,拾起呼儿纳的浮屠刀和盾。
节南开始耍心眼,“你知不知道你娘死在隐弓堂的人手里?沉香也是被隐弓堂的人逼得瞎眼丢命。神弓门就更不必说了,隐弓堂嫌它碍事,早开始挑拨离间。”
金利泰和竟毫不惊讶,“我早提醒过我娘,跟着盛文帝不能长久。沉香之蠢在于眼大心窄,连我娘那点气量都比不上。不过你也不用挑拨,她俩之死,怎么都得算上你桑节南一份。”
坏心眼不起作用,节南就乖乖收起来,想着要黑金利泰和一回。
“元帅你怎么了?”金利泰和却先喊上了,还一刀劈来,“狗贼,敢暗算元帅,哪里走!”
喊得那个悲愤!
节南张口结舌,心里突然郁闷,真想揪下金利泰和的脑袋。
想到就做,她一运气,怒挡那柄浮屠刀,冷眼看金利泰和被震退两步,但她可不退,招招要命。
普通青锋在手,杀气半点不逊。
金利泰和靠浮屠盾挡剑,根本已经无力还击。
只是,浓烟已经变淡,周围人影重重,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战神已死,泰和将军陷入险境。
节南当然留意到了,但她可不想替金利泰和背黑锅。
哪怕她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来的,却让金利泰和利用,把罪名往她身上扣,金利泰和成了英雄,取代战神呼儿纳,不但不会令今兵阵脚大乱,反而能重振士气。
节南忍不下这口气,更是难得冲动,青剑攻势丝毫不减,完全不管烟雾散开之后自己要怎么从满谷今兵中逃脱。
忽有一根红绳绕上节南的手。
节南想都不想,就要挥剑斩断
“你敢找死?!”一声野蛮娇叱,“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快走!”
节南发热的脑瓜陡然冷下,回眼瞧着红绳那头的福气兔子脸,无声笑起,当下足尖一转,对身后躲在盾下的男子再无半点愤恨,随福兔子而去。
金利泰和虽早有杀呼儿纳的心计,却没想到碰上节南,正好可以借她的手,又怀揣着活捉她的心思。
哪知节南突然调头,金利泰和怒不可遏,大吼,“元帅已死,凶手正逃往谷口,能活捉凶手者,本将军赏百金!”
然而,烟雾仍有阻扰的作用,金利泰和的命令传得也不如节南她们的轻功快。
“柒小柒,你也不跟泰和师兄打个招呼?”出了谷口,节南笑道。
小柒嗤了一声,“臭小山你就贫吧!我奉你家相公之命,来捉拿你回去,家法伺候”说到这儿,自己喷笑了,“九公子果真是臭小山的克星,他比你聪明多了。”
节南好笑,“从哪儿看出来的?”
小柒嘿嘿声起,“从他娶了你,你家江江川川跟他姓,看出来的。”
节南就说,“你家珍珍不也跟十二的姓么?”
小柒脸不红,“明琅本就是我的克星啊。”
节南翻个白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都懒得说了。”
小柒吐舌头,“我就说最后一句你家相公的病我能治好。”
节南捉住小柒的手。
小柒表情无比认真,点了点头。
姐妹齐心,所向披靡。
第519引 昼夜同天
节南和小柒跑到斜坡外,与大伙儿会合。
赫连骅一见小柒,怔了怔,“小柒你怎么从老牛谷里出来?”
小柒这几年到处跑,节南都见不到几面,更别说赫连骅。
小柒嘻笑,“这么久没见,赫儿越来越漂亮了。”
赫连骅讪讪,“你也是。”
小柒现在的身段是真像杨贵妃了,节南却看出王楚风的私心。
小柒已经克服了吃不停的后遗症,而她本来是纤瘦身段,按说应该恢复到苗条才是,但自从年初小柒一家三口住到元县,节南留意到王楚风这个掌勺的居心不良,早中晚三顿五道大菜以上,逢年过节至少十道菜,抓住任何机会就加菜,要么就带着母女俩找美食,正事不干,就为保持小柒现有的体重,可谓不遗余力,连带珍珍也比一般三岁女娃福圆。
节南看赫连骅的样子,显然小柒还是他的杨贵妃。不知王楚风有没有料到,小柒即便还是福圆,照样讨男子的喜欢。因为她们姐妹俩凭得不是“美貌”,而是凭自信,才吸引桃花朵朵开的。
师父教导,自信的女子最美,自己喜欢自己,才能让别人喜欢你。
“赫连骅,你厚此薄彼,我一说你漂亮,你就发飙。”节南打趣。
赫连骅斜睨节南一眼,“你说我漂亮,那是冷嘲热讽。小柒说我漂亮,那是真心夸我。全然不同。”
节南挑挑眉,放两人叙旧,把吉平等人叫过来,问炸山道的情形。
吉平说话从来实在,“炸下两块大石,其他都是碎石头,只能堵得一时。”
“可有伤亡?”节南还关心混进去的其他兔子们。
“两人伤得不轻,但都带出来了。”吉平答道。
兔帮绝不丢下同伴。
节南这才愤愤,“呼儿纳死了。”
林温就在一旁,听到这话大喜,“你得手了?”双手握拳,兴奋地,“群龙无首,这下就算堵不住,士气也低落,可以不足为惧。”
吉平跟了节南这些年,听她说话的语气就能分辨好坏,“不在山主意料之中?”
节南气道,“别提了,呼儿纳不是死在我手里,却让他手下将军金利泰和暗算,我替他人作嫁衣裳。金利泰和还不要脸,让我背了黑锅,他自己顺理成章替代了呼儿纳战神的位置,士气不但不低落,很快就会被新战神煽动,要孟长河和天马军血债血偿了吧。”
林温哑口无言,半晌后光火,“王八蛋!”
吉平问,“那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林温看节南。不知不觉,他以这女子马首是瞻。
“回金镇!”虽然人算不如天算,节南自认已经尽力,没什么可遗憾,“他既然能让小柒来接我,金镇那边应是做好了准备。”
“他?”林温一时反应不及。
吉平呼哨长长短短,守着谷口坡地的兔帮人齐整回撤,林温带着的兵士也跟着撤回来,再听吉平说回金镇,立刻上马。
林温心中再度感叹兔子们的利索带动了整支队伍,脱口对节南道,“你可以当教头了。”
节南哈一声,目光却不放松,命各小队的人点人头,直到他们都报全了,才对吉平点点头。
吉平喝驾,领头奔出。
“林温你领中间,我和小柒赫连骅押后,走!”节南一拍林温的坐骑。
林温忙不迭伏低上身,催马往前赶。不知从何生出的,一股源源不断的勇气,烫热了他的血,竟然期待即将到来的大战!
…
金镇。
城楼上,传讯兵们在孟长河那儿聚了散,散了聚。不但没有慢下来,恨不得脚不沾地的景象,让城楼上的兵士们感觉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明明在几个时辰以前,上头的命令还只是严防。
虽然呼儿纳的二十万大军跨过界碑,在三十里外扎营,但大今扰境也不是头一回。前几年和谈的时候,今兵动不动就过来挑衅,可从来没动真格的。这一年更是频繁,数万骑兵过来舞大旗,吆喝声就跟菜集贩子们一样,有时候会列阵,乌压压看着吓人,以为他们要打过来了,却突然跑得一干二净。
所以,尽管今晚突然紧急集合,所有人一个不落全部备战,却不是所有人都当回事的,哪怕感觉要打,还抱着打不起来,只是训练的轻松心态。
王泮林站在望口前,能听到不远处两个士兵在闲扯,说打完仗后回家要做什么,一个要娶媳妇生大胖小子,一个要养猪养牛孝顺爹娘。
正巧,走过来的宋子安也听见了,对王泮林笑道,“方才孟大将军还担心太多将士不把呼儿纳要打来的消息当回事。要我说,这样也好,没必要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还没等到敌人,就绷断了。”
王泮林也淡然,“确实,不见兔子不撒鹰。”
不见兔帮不撒鹰。
不见月兔姑娘不撒鹰。
“你已经站了很久,回去喝口热茶吧,我替你看着。”其实,他俩谁都不用看着,等兔子来了,自然有人会报,不过宋子安知道,自己要是不这么说,王泮林是不会放心的。
只是,就算宋子安那么说,王泮林也没退一步,反而上前两步,紧贴望口,半身探出。
仿佛配合王泮林的预感,三颗紫光球划开无边无际的黑暗,冉冉升上。瞬间,似乎有几个黑点从光缝中闪出,很快又变成几十个黑影,拼凑起来还真像一只兔子,朝他跑跳而来。
“子安兄快请孟大将军来,要撒鹰了。”王泮林敛眸凝望。
宋子安急忙去了,但回来得更快,跟在孟大将军身侧。
这时,讯弹燃尽,天地重归漆暗。
然而,孟长河能听到尚远的马蹄声,喝驾声。
他问王泮林,“是尊夫人和林温他们么?”
王泮林道,“和当初说好的一样,连发三颗紫球,这一点肯定不错,只是离得还远,未及看清,约摸千人。”
“出发时一千五百人,回来千人,比我们料想得好多了。”孟长河当机立断,“传令,立即发射讯弹三十,朝向正北,为他们照明!让城门那里也准备好,等我命令,随时开门!”
“东北。老牛峰方向过来的。也请大将军另加二十枚弹,分别朝向西北和正北,以免遭遇大今骑兵拦截。”王泮林很冷静。
孟长河二话不说,立刻做出调整,重新发令。
讯兵得令,撒丫子跑开。
再说节南,讯弹正是她,赫连骅和小柒三人点的。早就说好,三颗火弩坊独制的紫光球,代表平安归来。
紫光上天,小柒就高兴地喊,“我看见金镇了!”
节南当然瞧见了,冲着前面大喊,“大伙儿再加把劲儿,就在眼前了!”
众人喝应,快马加鞭。
前方突然升起几十道紫星,不但照亮节南他们四周,甚至照得更远。
枯原成了雪原,映出清冷的白。
半边仿佛华昼,半边仿佛灿夜,好一幅奇景
节南对奇景不感慨。不像王泮林的高雅趣味,她对看风景从来没有多大的兴致,倒是谨慎的性子让她一直不停张望,因此发现右前方的异样。
被雪覆盖的地面,一片突兀秃草皮,紫光照映下,草皮下凸动,又实在不像田鼠之类的动物。
节南不确定是不是埋伏,可也相信自己的直觉,赶到吉平旁边,飞快打几个手势。
吉平拽紧缰绳勒住马。
队伍停止前进。
林温上前来,刚张口,就见节南作个噤声的动作。
赫连骅和小柒早下了马,跟着节南,一左一右,亦步亦趋。
三人踏雪,几近无声无痕,卓绝的轻功令他们看起来那么从容不迫。只有站得最前的吉平,知道他们如豹猎食,根本不似表面那般轻松,全身皆在戒备。
看节南他们停步不前了,林温奇怪,禁不住好奇,压低了声,问道,“到底怎”
草皮突然掀起,跃上七八个人,个个举钢刀,朝节南他们劈去。
林温吓一跳,正想奔过去帮忙,却听节南高喝“地道!今兵!你俩带所有人走!快过去!”
草皮下果然一条暗隧,不知有多长,也不知从哪儿挖出来的,但绝对不是做不到的事。因为有常莫这个内奸,实在是位高权重,干坏事太方便了。
林温犹豫。
吉平撂一句,“兔帮跟我来,其他人跟林将军走!”
队伍立刻分裂,数百人跟着吉平冲过去,其中包括北岳剑宗弟子。吉平直接空手夺白刃,反手劈趴了一个今兵,二话不说加入节南。
节南见林温不动,“你们不走,只会拖死我们。”
赫连骅身法转如轮,一囫囵单挑五六人,但眨下眼皮,地道里又冒出来一批,逼得他跳脚骂娘。
节南又喊,“林温你瞧见了吧?这会儿可没人跟你假客气。我不知道能撑多久,麻烦你们赶紧跑起来。等你们跑远一点,我们才能撤。”
林温知道,自己这么点人,光有士气,没有兔帮和北岳剑宗以一敌十的实力,确实只能拖后腿。
于是,林温也不争这口气了,举臂对着他的人一挥,“跟我走!”
第520引 双霸联棋
跑出挺远,林温才回头对节南他们喊,“我们在城门下等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
赫连骅一边砍人,一边呸呸呸,“说得我们好像要死了一样。”
柒小柒一边踹人,一边呸赫连骅,“你才别招晦气。”
两人同时出拳,把偷袭对方的敌人打飞出去,一起得意喊呀呼,击掌。
小柒和十二,那是天作之合。柒小柒和赫连骅,那是闯祸双星,打起架来特别够看。
节南则是倒霉催,专门替他们收拾烂摊子的,腾身而起,一脚踢出一柄刀,一手刺出长剑,干掉两个要偷袭他俩后脑勺的今兵,却连邀功的工夫都没有,就投入下一个战斗了。
城楼上,孟长河也看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批人对抗从地下钻出来的今兵,保护另一批人往这儿赶。
他又是担忧,又是气恼,“今兵把地道挖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我竟然什么不知道。我当得什么大将军?”
王泮林目光紧锁对抗今兵的人,淡淡道出一个名字,“常莫。”
孟长河一拳打墙上,“是了,常莫。我现在想来,常莫从成翔府新知府上任没多久,就开始对金镇的具体事务十分热心,说要帮我分担。他虽是督军,一直还挺为我说话,我以为可以信任他。”
宋子安劝道,“大将军不必恼,常莫已死得其所。”
王泮林却报数,“一千步。”
孟长河和宋子安看向他。
王泮林继续,“那条地道的出口却在一千五百步。”
孟长河这才明白,“还不在射程里。”
王泮林摇头,“不在。”忽然眯了眯眼,浅揖作礼,“请大将军允我出镇。”
孟长河一怔,“我佩服你的出奇谋略,可是上战场真刀真枪作战这样的事,还是该由我们来。”以为王泮林是普通文官,“我也担心你夫人的安危,刚才就在想前锋戍马去增援,先挫一挫敌人的锐气,顺便也把你夫人接回来。”
天马军的前锋分为七支,戍马为其中一支,是一千五百人的精锐骑兵。
王泮林但笑,“大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非担心小山才请求出镇,只是临时想到一个计策,或能敲山震虎。”
宋子安听了,“泮林老弟就别卖关子了。”
王泮林却不急不缓,似乎忘了他家小山正在外头杀敌,“要不是小山他们派人送来老牛峰的消息,我们本以为要等雪停天亮,呼儿纳的二十万大军才会打过来。虽然攻城难守城易,但要面对四十万今兵,纵有神兵利器,我方兵力却远远不足,兴许逞强一时,最终是否能以少胜多,我亦不敢说心里话。”
孟长河何尝不知。不管他对手下将军们,还是对士兵们,他都是豪言壮语,心里即便知道两军兵力悬殊,也不能泄出半口叹气。而他,还不清楚王泮林的那些“利器”有多大威力,甚至到底有没有威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下就这么点兵,敌军却有四十万!
孟长河拉着王泮林和宋子安到一旁,不想让其他人听到,“泮林,子安,我年纪大,当你俩自己的子侄,我来说句心里话。要是朝廷怎么都不肯派援军,金镇一定会失守,只在于我们这些人能坚持多久。”
宋子安苦笑。
这话虽然是王泮林起得头,但他并非悲观,仍笑,“大将军听我把话说完。虽然难以获胜,甚至我方死伤会很惨烈,但金镇肯定能守住,朝廷更不会不派援军,或早或晚的事。只不过如今却出现了敲山震虎的机会,那就是老天爷帮咱们的意思了。”
孟长河急道,“怎么说?”
“呼儿纳放一半兵力驻扎三十里外只为让我们疏忽大意,他让另一半人马走老牛峰,打算攻我们个措手不及。老牛峰山势奇险,就算他们能开出路来,也不可能带着马匹,至少带不了太多马匹。没有呼儿纳战神最引以为傲的两万先豹骑兵开路,这仗怎么打?只凭步兵攻城,他呼儿纳就得先拿几万人的性命铺一条路出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那么做,也不用那么做。”
王泮林和节南一样,都喜欢随身带地图,贴着城墙就打开,“这是大今营地,附近有些矮丘陵,只要分成几股人,马蹄包布,就可以绕过我们的前哨,因为前哨只盯大部队的移动。而且,林温在这个点遇到前锋营,提到全是骑兵巡逻,我看也是障眼法,只出不进,其实悄悄往咱们门口聚集。至于地道,应该是从桦林子里挖出来的,也就四百步长。”
孟长河这才知道,王泮林为何对那十名先回来报消息的人问了又问,不止是林温的传话,还有林温和桑节南他们的对话都问得一清二楚。
宋子安就想到,“那就不止两万先豹骑兵了,还有大蒙骑兵。”
王泮林语气讥诮,“这一点我和小山的看法一样,大蒙骑兵不会真帮大今冲锋陷阵。从他们任我们偷袭粮草营就可看出,大蒙揣着渔翁得利的心思,也有落井下石的叵测居心。大今破金镇,他们就跟着捞好处。我们南颂守住了金镇,他们不费一兵一卒,重挫大今,缓解他们的边境压力。”
孟长河牙齿咬得咯咯响,“大蒙也是狼子野心。”
“盛文帝最终还是选择南下,拒绝我南颂与之联手遏制大蒙的提议,一旦我们守住锦关山脉,盛文帝今后就被夹在两国之间,就只有由盛转衰的国运了。”
王泮林此时这话,孟长河和宋子安都当励志之言,却不知是精准的预言,盛文帝之后数十年,大今被南颂和大蒙的联军灭国。
王泮林接着道,“我认为那些藏在地道里的,正是先豹骑兵的哨探,而骑兵主力藏在桦林子后面的凹地,等待哨探的信号,好同老牛峰的二十万今兵会合,形成先发攻打阵容。这边打起来了,三十里外的二十万今兵才会赶过来,带着大型攻城器,发动第二轮猛攻,到那时我们人疲马乏,弹尽箭竭。”
王泮林稍歇,语气忽然加重,“所以,我们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早前定下的战略已有缺失,“小山他们身后没有老牛峰那边的追兵,可能用什么法子拖住了今兵,而大今骑兵哨探又被小山发现,败露行藏。”
孟长河和宋子安谁也不说话,等着王泮林说得更明白一点。
“请大将军打开城门,允我带五千人马假意出城救人,实则诱敌进入千步之内,灭掉这两万先豹锋骑,敲山震虎,运气更好一些,甚至一举击溃敌军的士气也未可知。”王泮林说完了。
孟长河瞪看王泮林半晌,陡然踱起步子来,又陡然停步,“我有两点疑问。第一,这五千人如果被两万先豹骑兵包围,怎么灭法?除了你,既能指挥作战,又了解那些大家伙的,没有第二人。第二,就算我能再发兵解围,老牛峰那二十万杀过来,又该如何?这城可能一下子就破了!”
宋子安一直在思考王泮林的计谋,这时才开口,“我也有孟大将军的疑虑,不过泮林的诱敌之计一旦成功,确实能扭转战局,是值得冒险的。”
王泮林颔首,“多谢子安兄赞同,那我”
“不,我绝不赞同你带人出城。孟大将军说得一点不错,你去救人,谁还能指使得动那些大家伙?它们只是死物,而我见识过的,是你指挥下的,它们的巨大威力。它们是你火弩坊造出来的,每个部分都经你参与,改造和检测,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宋子安难得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我知你担心你夫人…”
忽然,三人听见林温大喊
“我们回来啦!兄弟们快开门!”
宋子安望下去,见林温已在数十丈外,用不用王泮林的计策,已经刻不容缓,城门不可能开关两次。
这时,有人往三人面前一站,指指自己,抱拳,竟然听了半天壁角。
王泮林眼中顿明。
…
再说节南,打着打着,突然灵光一闪,也想到了王泮林想到的事,这些今兵应该是大今骑兵,等着跟老牛峰的步兵会合呢。
众所周知,呼儿纳最信任他亲手带出来的两万先豹骑,这么要紧的时候,肯定都派出来了。
节南眯眼,看见一侧的林子,脑子里就开始翻地图,想起林子那边有一片凹地,同时立刻发觉地道是从林子里挖过来的,心里就有数了。
骑兵是打前阵的主力,要是她能有把握困住了老牛峰那边的步兵,就会让林温回去把天马军全带出来,囫囵吞了两万大今骑兵。
节南长叹一口气,只怪自己没多带王泮林的那些好东西,错失歼灭大今骑兵的良机。
她当然知道,等老牛峰二十万一来,就是第一波攻势。再等三十里外二十万一来,发动第二波。四十万大军强压,大不了就是死上一大片,拿九条命拼颂兵一条命,剩下四万条,占领成了空成的金镇,那也是赢了。
一柄刀,朝叹气的节南直面劈下,那只拿刀的手臂却被小柒剁了。
第521引 江山千里
“臭小山不准叹气,招倒霉!”小柒气呼呼,转身又挥一记大宽刀,解决俩今兵,一手叉腰啐道,“你们想一尸两命啊?”
呃?节南挑起一边眉毛。
赫连骅直接呃三声,“呃?呃?呃?一尸两命?!”
连吉平的动作都迟滞了一下。
节南的心火一下子窜上脑门,骂道,“笨小柒,怀孕了你还敢跑出来,找死啊你!”
柒小柒歪笑,哈哈得乐,“我就知道能吓你一跳,还能让你长记性。看你以后再敢瞒着我往死地里冲!这都第几回了?你想想!”
节南感觉自己头发都烧起来了,头皮发烫,正想骂得更粗狂。
吉平却高呼,“金镇方向!”
节南看过去,一大队骑兵举着火把奔过来,似乎有数千之多。
赫连骅道,“来得好!”
节南心想,好是好,却有点不简单。
金镇身为南颂边境最重要的关隘,城门可不是普通城门,实铁浇铸的大门,万斤之力也难开,一旦锁城,自上而下六道铁栓,重得要用齿车摇动,开趟城门费时费力。
节南本来算好时候,等林温到门下就撤,这样的话城门只用开合一次。现在天马数千骑兵开出来,意味着大门要保持随时开启的状态,是很容易让敌人攻入的。
紫星只剩几缕几近消失的烟,雪地重新融入黑夜。
火光由远及近。
小柒一点没有危机意识,哇喊着就要蹦过去,“彩燕!”
节南死死拉住小柒,“喊就喊,别蹦!”
十二,十二,在哪里?
如今的柒小柒比从前还能惹祸啊!
小柒却给节南白眼,“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已经四个月了,怀得多半是小子,抓得可牢呢,我一蹦他就乐得翻筋斗,特别皮猴,生出来肯定像我。珍珍那丫头,就像她爹,舌头灵得不得了,立志要学她爹的,害我郁闷了好一阵。”
节南还小柒一个大白眼,“就你那没一个窟窿的实心眼,你还郁闷哪?”笑死人了!
别看小柒直率,和节南吵架还真不太会输,“我实心眼总比你的太湖心强。”
太湖心,此处比喻太湖石,以满身窟窿眼,风吹得呜呜作响为特色,自古富贵人家多爱收藏。
赫连骅被七八人追得打圈跑,顺风耳听到姐妹俩吵闹,气笑,“二位姐姐这么有工夫,不如来一个帮我打架?”
节南和小柒异口同声,“谁是你姐姐!”
不过,小柒还是够义气的,过去帮赫连骅了。
节南则看到彩燕一马当先,双臂环抱着马脖子,骑马的姿势无比别扭,但她很快发现彩燕那么做,是为了腾出双手打手势。
然后,节南就明白了,王泮林和她的想法又一次不谋而合。
节南是知道金镇军备的,这五年陪着王泮林研究赵大将军的秘密武器,当然也清楚大家伙。刚察觉地道的时候,她就往金镇城门那边看过,已知这里太远,不在大家伙的射程之内。
有人可能要问,那条载着锈铁块的沉船不是已经让延昱派人中途劫走了吗?
答案很简单。
节南心眼多,更何况当时月娥也在江陵,不可能不防,所以弄了一船假货,专让人劫。真正的锈铁大疙瘩放在江陵没动,直到开始对付延夫人和延昱,才运至迷沙水域,交到王泮林手里。
要说出这大家伙的名字,保准人人失望。
炮。
并非赵大将军手下的大匠们首创,和火铳一样,炮早就出现了,动静大,吓唬人的玩意儿。火铳好歹可能烧几根头发丝,那时候的炮轰隆一声,屁都砸不到一个。
当然,砸不到屁的是炮祖宗,赵大将军那一台是十七八代炮孙,王泮林和他手下大匠们花了五年工夫,成就的是三十七八代炮孙孙,不像富贵人家多败家子,工艺这东西是很实在的,付出就一定有收获,一代赛过一代,一代比一代长进,从炮祖到炮孙孙,绝对突飞猛进。
王泮林派彩燕来,因为彩燕的手语是柒珍所教,比简化过的,兔帮通用的那套手势更精准,保证敌人看不明白,无声就能传达给节南。
诱敌!
节南读完,不慌不忙,先沉淀一下心思。
她一向知道怎么扬长避短,比起师父或王泮林的大局大谋,她擅长制作局部细略,而且还不能着急行动,越急越做不成事。
她用的工夫也就弹几下指,先东打一剑西踢一脚,其实借机和小柒赫儿吉平他们通了气。
随后她伏地贴脸,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随即跳起来大喊,“老牛峰那边的今兵快要赶到,孟大将军还派骑兵全力增援咱们,大家别恋战,快撤!这会儿城门还开着,万一让今兵趁势攻破城门,或包围了咱们骑兵,这仗就没得打了!”
小柒他们大声附和。
节南之前就看得清楚,地道里一直有两个大今尉官,显然是领着这批探哨骑兵的,一听到她的话后交头接耳,其中一人就回去报信了。
而这时,天马骑兵还处于城门和地道中点,保持阵型,“神气活现”过来。
节南率众人则是撤得“艰难”,一步步退,其实等看桦林子那边的动静。
不一会儿,桦林子里就亮起一大片火光,数不尽骑兵冲出,分成两路包抄,大喊包围天马骑,杀尽天马骑。
行了!节南终于调头跑了起来。她一跑,小柒他们也跟着跑,兔帮和剑宗弟子们全不打了,往天马骑兵那儿跑。
地道里的尉官往地道里头奋力大喝,带头冲上来,看到节南他们留下的马匹,凭着骑兵的本能就吆喝兄弟们上马,也不想想这批人为什么弃马,只知道骑兵没马就没战斗力,而且有两万骑兄弟撑腰。只是不知怎么,起先老追不上,眼看大部队都赶上了,他才追到尾巴,一拽马头,朝落到队伍最后的节南狠撞过去。
节南发出三声极其尖厉的哨音,原本是兔帮的坐骑们猛地刹蹄,将尉官为首的地道骑兵整齐甩下马鞍,并抬高蹄子乱踩乱蹬。
节南再吹两声长哨,她的坐骑带头,领着马群上来。
众人纷纷蹬地上马。
看似慌,实则诱。
两万豹骑,因此被引向死亡圈,也无一人警觉。
这时的桦林边上,扎那冷眼看着,对于孟长河派出几千骑兵来救援的行动抱有怀疑,但对于豹骑首将的判断又找不到错处。
两万豹骑本来就要打头阵,二十万步兵就要赶来,另二十万大概也要出发了。这时,孟长河打开城门救人,数千精骑全跑出来,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如果能把握住,第一波攻势就足够攻下金镇。
这份功劳太大了,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谁怎能抵抗这种诱惑?
“王爷,咱们真不动?只要咱四万骑直攻城门,金镇就是咱吃下的!”一旁,扎那狼骑的左先锋也眼馋。
扎那当然想过这种可能,可是他只要想到昱王子和自己在桑节南手上吃得亏,心里就抵触这个稳赢的主意,“没这么容易,金镇可以将这数千骑弃之不顾,直接锁城门。”
“那咱们也没啥损失!”左先锋道。
扎那眯紧细目,眼看节南那批人同天马骑兵会合,方列渐渐拉长,被包抄过来的豹骑逼得阵型大乱,最后更是断成了两截,而金镇城门还敞开着。
怎么看,都犯了兵法大忌!
最终,他却决定,“不,我们还是观战。”
扎那看不透有没有陷阱,怎样的陷阱,对方究竟打什么主意,但他熟知对手擅于谋略,正因为没有难度,反而不该大意。
不多会儿,节南和吉平等百人已被上千豹骑团团包围,已经快跑到城门那里的天马骑兵却调转马头,摆出护城河大阵,护住城门。
雪,小了。
风,收了。
空气中的寒意,透入骨髓,令豹骑首将打个哆嗦,发热的脑袋一激灵,急忙勒马抬手。
天马骑兵在城下三百步外,豹军先锋在五百步外,节南在七百步外,豹骑大部在千步外,无形的胜负线摇摆不定。
有人喊,“元帅他们来啦!”
豹骑首将回头一看,老牛峰方向火光点点,脑袋顿时又热起来了,目放贪光。
大今号角吹响,绵长不绝。
节南笑道,“终于。”
刹那,一道又一道明亮的金球从城楼上冲出,砰砰爆出巨响,在半空绽开无数烟花鼠,迅速往骑兵们中间抛落。
大今骑兵们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发现这些只是烟花,边咒边笑。
再来十几道腾起的火光,带着声声冲响,这回没转出烟花鼠。
豹骑首将哈哈大笑,心想颂军也是蠢毙了,连烟花都用瑕疵品。
只是他没笑完,就听身后惨叫。
他回头再看,惊圆了眼珠。
千步外,地面炸开,烟弥漫,土四溅,有一处正好炸飞几个后骑。
豹骑首将虽惊,身为战神亲信,不像其他人那么手足无措,大喊,“大伙儿不用慌,这玩意儿叫炮,咱也有啊,吓唬人还行,没什么杀伤力!”
首将话音才落,城楼那边又冒几十道火光,这回全落在八百步开外,惊了不少马,十来个倒霉骑兵被惊马摔下,却一个人也没炸着。
豹骑们大笑,继续奔前。
节南也看得很清楚,一千步到八百步的空炸,全是给她的讯号,告诉她,敌人已经全部诱入陷阱,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节南发出一声长啸,连豹骑首将都看了过来。
随着她的啸音,摆在城门外的天马骑兵速速往门里收拢,很快就收得一个不剩,城门轰隆合上。
而被围困的百人仗,不得了,策马就突围,前方黑压压一片豹骑,也无惧意,放开缰绳,飞身而起,踩着豹骑兵的脑袋或点着豹骑的马背,一批批直接飞出了包围圈,且迅速朝最近的城墙跑去。
节南,小柒,赫连骅,吉平,四个人跑在最后,确定没有一个伙伴留下。
豹骑首将奇怪这些人为何往城墙跑。
“将军,咱们上当了!老牛峰根本没有来人!”终于有个冷静下来的副将,急吼吼哭丧。
豹骑首将怔怔往后一瞧,远方漆黑。
“将军!陷阱!”
“将军!圈套!”
豹骑首将在手下人的喊叫声里呆转回眼,疑惑到底是什么陷阱。
突然,城楼,峭壁,山头,数百道火光腾跃。
万响齐发。
万炮轰鸣。
这回再不空炸坑,几乎都落在大今骑兵头上,一炸一大片血肉,一炸一大片凄呼。
“…给我追。”豹骑首将眼睛赤红,听不见撤兵的哀求。
他虽然贪功,但他也有气概,看着节南那群人奔跑的身影,留意到他们周围一片不炸,就想到是他们诱他和两万人进入死地,心中报仇之念如烈火熊熊。
“逃不出去了…”豹骑首将血性冲头,踢马肚就朝节南他们追去,沉喝,“反正都是死,杀一个值了,杀两个还赚一个!有种的,跟我来!”
他起先听到不少马蹄声,然而随着一声声轰鸣,马蹄声就变得零零落落,等他看到城楼上齐刷刷垂下几十条绳,百人仗一个垫一个送上去,个个身手敏捷得惊人,一跳一蹬就能抓住绳子往上爬,他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已经没有一个跟随者了。
不是跑了,而是死了残了伤了!
到处都是硝粉硫磺的味儿,到处都在爆土花,一个个的坑埋了他的兵他的马,他的两万精骑丧生在炮火下!
他从未见过的,可怕的,炮火!
豹骑首将恨不得咬碎了牙,胆子却让耳中的轰鸣炸得发寒,眼看绳子一条条收上去,又眼看最后四人就要攀上城楼,他目光一凛,从马鞍后摸出弓弩,另一手掏箭,往箭筒上一划,点火,朝落在最后面那女子的背心,用尽全力,一箭!
那女子正是节南,听到箭羽响风,立即捉绳回身,一脚踹飞。
但见豹骑首将又拉开了弓,节南毫不含糊,抖卷起右袖,露出腕弩,对准他的眉心,射出铁箭。
铁箭刺进豹骑首将的眉心,然而他弓上已空。
节南连忙张望,见那支箭烧燃了小柒攀的绳,惊得心胆俱裂,一个飞身过去,在绳子断开的千钧一发,抓住了小柒的手。
下方,也许是豹骑首将的死,激发了周围几十名幸存骑兵的士气,一边拿盾组成防罩,一边由弓箭手从盾缝中找机会,对准节南和小柒就是一通乱射。
上方,弓箭手也冒出头,一时箭如雨,但不容易穿透盾壳,也不能把射上来的箭打回去。
小柒腿上中了一箭,节南左臂中了一箭,最倒霉的是,唯一支撑着两人的绳又被烧着了,估计撑不到上面拉她们上去。
小柒说,“臭小山,放手。”
节南说,“臭小柒,废话。”
小柒叹,“臭小山,说实话,我不想跟你死一块儿。”
节南叹,“臭小柒,我就更不想和你一起死了…”
“因为,你家相公我,不同意。”一声清冷的笑,一道大鹏展翅的影,一振袖,所有的箭都掉转了头,钉进地面。
城墙上,已无一人吊着。
桦林边,扎那沉脸转身,对满面惊惧的属将冷问,“不会有损失?若听了你的,我们都跟着陪葬了!立刻出发回大蒙,动用南颂所有关系,弄到这武器的造法!”
桦林里,暗影退如潮,
此刻,小柒喊着哦哦哦,踩到城砖仍觉天晕地转,掉进一人怀里,对着那张愠怒的脸,毫无自觉,还敢嬉笑。
“明琅,我回来啦。”
王楚风看着小柒的笑颜,心火只化作一声温温叹息,“你该告诉我有身孕的事,我又不会不让你去找小山,只…”
节南一手搁在自家相公的肩上,一手叉腰,摇头好笑,“十二也太宠小柒了,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王泮林一言不发,撕袖,拔箭,止血,涂药,包扎,一气呵成。
节南也静了,静静看他做着这一切,静静抬起右袖,擦过自己的眼角。
王泮林抬起眼,淡笑着,捉自己的袖子帮她擦脸,目光深深。
夫妻多年,仍会相思。
“宝樊被扎那捉走了。”一开口,不诉相思,但诉情义,“扎那虽答应我一回大蒙就放人,可我不信他,所以可能要亲自去一趟。”
“好。”王泮林直起身,对不远处的宋子安点点头,捉着节南的手往下城楼的阶梯走去,“我看看能否同上官请假,陪你走一趟,不然我就辞了这官…”
所有炮台都在开火,不再需要他的调度,他的妻却需要他照顾。
“那不好,好不容易考上的,又能做些实事儿,暂且九品县令上待着吧。我自己能去,你不放心,我就把整个兔帮带去,直接掀了大蒙皇都的草皮。”节南揉揉眼,困意袭上。
王泮林下一级台阶,弯腰蹲身,双手往后,作托状。
要背她?
节南胳膊往王泮林脖子里一环,任他背起自己,贴靠他的侧面,闭上眼,絮叨,“不知道小柒治好你的病之后你会不会变成弱书生,还是赶紧享一下这福气。俗话说得好,走过路过莫错过。哦,对了,你这么走不要紧吗?后头还有四十万的敌人…”
温暖的背,强大的心,此生归她依靠。
王泮林的声音透过背心,沉而有力,“不要紧,孟大将军收到旨意,朝廷已调兵十万,算算时日,明日,不,今日就能赶到。还有丁大堇大,带着一大批江湖志士刚刚安顿。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支援金镇。”
节南没说话,似睡着了,温暖的呼吸拂过王泮林的脸,痒痒得,令王泮林想笑,最终不敢吵醒背上的人儿,一步步走下石阶去。
金镇上方,天空灰白却清朗,东方乌云争金,刹那,都被泼成红霞,托一轮红日冉升,照江山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