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二是商贾,不似卫大是一家之主,也不似卫三是科举当官,话如大风,兴趣也加利。
墨紫原来觉得卫二爽直,还是这些人中唯一欣赏裘三娘能力的,算得上不错。哪知他喜欢瞎凑热闹,令她手足无措。
要是她能平等说两句话,她一定会提醒他们,卫家老太爷在天上看着,别忘了孝期啊孝期。听曲开赌,卫三还是个当官的,不以身作则吗?
“一两银子起注,五两最高。左手侧赌秀珠赢,右手边赌那丫头赢。我们家还在孝期,不能赌大了。”卫二拍桌而起,一脚踩椅,真有作庄的架势。
不知是这些人日常太无聊,还是这个年代整体生活太无聊,裘四,卫大,卫三虽然不动,其他人竟掏出大小不等的银锭子来,放在卫二左边。
秀珠面露得色。
“卫二老爷,我等可否下注?”秀珠身后几名歌女嬉笑来问。
“好,好,人越多越热闹。”卫二忙相邀。
一二两的碎银子,一块块押在卫二左手处。
“都押秀珠?这赌还有什么意思?”一面倒的赌局,庄家大输或大赢。
卫二朝墨紫看,指着她问,“丫头,你叫什么?快快拿名字来博个好彩头,让我大哥三弟,还有你家四少爷押你一把。”
墨紫不答。
不想答,不能答。
答了,她这半年的平静就要打破了。
●● 第12章 上都贵人(六)
静悄悄,悄悄静。
“这丫头莫不是哑巴?”卫二说完就想,赔大了。
墨紫这会儿还真想当自己哑巴。
“客人问你,怎不回话?”裘四却没说出不懂规矩这话来。他平日对府中丫环看轻,也严厉。此时,却板不起脸。
“墨紫。”声量不大,不甘不愿。
“莫子?好端端的姑娘家怎取个男儿名。”卫二找不准字。
“墨水的墨,紫色的紫。”墨紫仍低着头。
“玉陵牡丹万千株,王来只为看墨紫。”卫三再度展示他的才学,“墨紫,玉陵牡丹中的名品,最初只供养的王宫之中,后来传入贵族富贾家里,再由花商卖入我大周,价值千金。听说,因着那玉陵人极爱墨紫牡丹,常以此为女儿家取名。莫非姑娘也是玉陵人?”
“大人好学识,墨紫确实是玉陵人。”不过牡丹不牡丹的,还有叫墨紫的很多,她全然不知。
“玉陵正值多事之秋,姑娘来大周,莫非也是受战乱牵连?”卫三如今名正言顺可以去瞧身后的女子,可她的头低得太谦卑了吧?
“墨紫失了双亲,无人投靠,才由三姑娘收留的。”名字既然都说出来了,裘三娘是自己主子的事迟早也会让人知道。
“你是裘三娘的丫环?”卫二一听,抢到卫三前头说话。
“是。”墨紫始终低眉顺目,虽然以前她学的礼貌是,跟人说话应该直视对方的眼睛。
“不一般的小姐,不一般的丫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啊!”卫二一副怪不得的样子,“三弟,你若不肯,我借你五两银子,押这丫头赢。”
“卫二老爷,您既是庄家,怎可下注?”秀珠小心眼,却也没说错。
“总得有人在老爷我右手侧放上银子,这才赌得开吧。”卫二可改姓赖的。
卫二刚说完,右边茶杯旁就多了五两银锭子。
“二哥,这算我的。哪用向你借?”放银子的正是卫三,“玉陵破国,百姓流离失所,如墨紫姑娘这般,着实可怜。”
敢情是可怜她?那要真可怜才好,别居心不良。墨紫可不领情。说到底,她一点没想和人比才艺,完全是这群人自说自话。
“这名儿还真有好彩头。”卫二哪管破不破国,他是大周人,大周无事就好。
“你说你是三娘的丫头?”裘四自墨紫提到三娘,脸色就起了阴云。
“正是。”墨紫不用看裘四,也听出他的不悦,“姑娘吩咐墨紫到外园办事。事情办完,遇到管家,说四爷这里要添茶水,才让我进来伺候。”
“我不记得在三娘身边见过你。”裘四怎么想,都搜不出这个丫环的影像。
“墨紫只是二等丫环,多在姑娘院子里做些端茶递水跑腿的粗活。”见是见过,不过他大少爷眼高于顶,而她也不想引人注意而已。
裘四沉吟,这个说法也说得过去。裘府里丫环多了,他并不是每个都见过。
“哦?大哥,你可让我吃惊。”卫二突然喊起来,“三弟是最先夸了丫头的,他押她,我不奇怪。大哥,莫非你也觉得名儿好手美?”
原来,就在这时,押墨紫赢的圈里,又多了块五两重的银子。是卫大放的。
“富贵险中求。”卫大不理卫二,端杯喝茶。
墨紫突然觉得,这些人中,卫大是最老于世故的精明人物。
“大侄子,这回咱就等你一个了。”卫二这庄家当得名副其实。
“既是我府中的丫头,若不押她赢,怎生说得过去?”裘四从袖里取出银子来,正好五两,交与卫二。
“好,买定离手啰。”卫二还真吆喝得出来。
众人坐定,目光又重聚到墨紫身上。
“丫头,咱刚才已听过秀珠姑娘的小令,你打算唱个什么?”卫二不但是庄家,还像现代的节目主持,啥活都能揽。
莫名其妙啊!她只是倒茶,词不是她作的,这双手也不是她让人赞的,赎身作妾也不是她提的,人不肯接受美妾也不是她撺掇的。到头来,她却要给人表演。还有,她赢了的好处又是什么?那个叫秀珠的歌姬没有怨言?银子一块儿都落不进她袖子里,就得个不让人怨。
让她找个没人的地方仰天长笑去吧!
裘四不耐烦地重咳一声。
墨紫终于抬起头来。一抹西落的日光穿过窗棂,照亮她的侧面。
众人皆怔。
墨紫不丑。肤如明珠眸如水,眉似远山唇似樱。若不是表情呆板了些,身姿弯驼了些,动作迟滞了些,堪称美人。也难怪她若低头,则不引人注意。容貌纵精致,举手投足缺少灵气,实少了一份绰约明艳的风姿。
如今,无论她姿态缺了多少曼妙,人们只盯着那张容颜,而无限放大了美感。
看在眼里,墨紫再退半步,连忙微低了头,使堂中阴影重新敷上双颊,才说道,“墨紫自幼家贫,粗手笨脚,未曾习过技艺。”
唱曲?她不谦虚,真是五音不全的。
墨紫的头一低,明明能看到她的五官,可众人但觉眼前一暗,瞧她再没先前那般明丽,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丫环。
这些人彼此又没交流,自以为一时迷了眼,立刻抛之脑后。唯裘四卫三不觉得那是错看,神情各异。
“不会唱曲,女红如何?”卫二似乎站在墨紫这边,“卫府里的丫环,我还没瞧见过不会绣花的。这也算是才艺一项。是否,秀珠姑娘?”
秀珠嘴一撇,“卫二老爷说是就是。秀珠拜过南德绣雨坊的师傅,可绣得一二。”
“墨紫也不擅长女红。”
刺绣?她不谦虚。若许她把卫二的衣服扯裂,她能补一补,保证看上去绝对像补过的一样。让有补丁的话,她可以缝得更好些,不至于留洞。
“哎呀呀,那琴棋书画呢?”卫二说道,“裘三娘可是样样皆通的。”
“墨紫一窍不通。”通也说不通,她就是不想让人对自己评头论足。
“诗词歌赋?”卫二逮到什么问什么。
“墨紫不曾读过书。”这年头,女人识字可以,但算不上一件好事。
“…”卫二词穷。
墨紫本打算装到底,但裘四和卫三放在自己身上的某种专注,让她改了主意。
卫三说,有孝在身,不能娶妾。可是,孝期总会过去的。
墨紫认为,虽然他对自己的夫人似乎敬爱,但照卫二描述,也有怕的成分。
裘四说,秀珠若有意,就为她赎身,送给卫三。
墨紫看来,是卫三听曲太认真,令裘四以为他对秀珠有意,所以才向这位五品大人示好。
那么,量她自身的处境。若卫三真有娶妾的打算,她为了自己的安全,也该打消他的想法才对。输给秀珠,却未必能逃过他的眼。而一个比不上歌姬的丫环,对裘四来说,送起来更简单了。
片刻之间,墨紫心里有了决定,于是,她开口——
“墨紫虽笨,倒还会讲好故事。只不知算是不算?”
●● 第13章 争玉堂春(一)
“讲故事?奴家还不曾听说这也能算一门技艺。”秀珠言辞尖利,“况且,谁人不会讲故事?三岁孩童,古稀老者,会说话的,就会说故事。”
“所以,才说是好故事。”墨紫却不急不忙。她既是有了准备,就不怕人搅局。“等墨紫讲完,若是在座的各位觉得不好,再判墨紫输就是。”
“寻常故事不能算,不过好故事就算。若是丫头你说的故事让我们觉得比秀珠姑娘唱得还好听,你才能赢。”卫二这会儿抓了根草就当宝。好不容易,墨紫说她会一样,他哪能就此放过。
卫二说了这话,无一人提出质疑。
墨紫稳当当福个身,扬声说道,“墨紫遵命。”
秀珠虽然不服,但一想墨紫凭故事定然胜不过自己,又不能得罪卫家老爷们,于是收声,缓缓坐下,冷眼旁观。
“从前有一对夫妻,两人自少年就成了亲,两相无猜。男子姓赵,出身高贵,曾官拜大学士,还是出名的诗人,画家和书法大师。而他的夫人管氏,亦出身名门,那才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连皇帝都欣赏的才女。两人成为夫妻之后,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日子很是美满。”墨紫唱曲五音不全,可讲起故事,语调柔和美好,娓娓道来,令听者入迷。
卫二卫三等人全神贯注,连卫大都放下了手中的茶。
“管氏爱画竹子,她的竹子纤细坚韧。而赵学士则喜欢在他夫人的竹子上添加肥大的竹叶。瘦竹肥叶,倒也相映成趣,有雅有韵。两人的感情,也如同这竹子竹叶一样,互相依托,彼此情深。”墨紫说到这儿,那几个歌女脸上流露出羡慕之色,秀珠也专心听起来。
“两人婚后数十载,管氏美丽的容颜渐渐老去,春华不再。赵学士与夫人感情仍好,却和天底下所有的夫妻一样,如亲人,而不似红颜知己了。赵学士名望越来越响,仰慕他才学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日,赵学士外出作客,识得一位富有的商人。这商人就对赵学士说,家有一女,双十年华,平日极爱赵学士的诗词书画,若赵学士愿意,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做妾也无妨。”墨紫稍顿。
竟有名歌女急切问道,“之后呢?”
墨紫一笑,见卫二卫三们倒开始满不在乎起来的样子,接着说,“赵学士心有所动。家中已有贤妻,想双十年华,才华横溢的女子,可成为他身边貌美的知己,何乐而不为。”
男子们点头者颇多,而女子们却显悲哀失望。
“可这赵学士毕竟是君子,与管氏相守这么多年,还很尊重她。作客归家后,赵学士走到管氏房中,迟疑半天,却始终说不出口。赵学士才华横溢,灵机一动,就拾笔写下一支小令,这才离开。管氏觉得夫君古古怪怪,难于启齿的样子,又研墨又要纸的,就知道他是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了。拿起来一瞧——”墨紫又停口。
讲故事,要悬念,适时吊胃口,才有好效果。
“赵学士写了什么?”卫二等不及问。
“不管他怎么写,想来那管氏必定要伤心了。”卫三摇摇头。
“赵学士这么写的:我为学士,你为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雨。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赵女何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墨紫突然想到这时代没有苏轼,赶忙捏造,“苏学士是赵学士的前期同僚,也是出了名的才子。”
“好一个只管占住玉堂春。”卫三赞好词佳句,“这位赵学士对夫人情深不减,不然怎会以玩笑之词提娶妾一事,其实不想让夫人伤心啊。”
“大人说的正是。”墨紫再福身,“管氏虽然心酸,想多年恩爱,夫君如今要另觅新欢。可她再看了两遍小令,发现夫君对自己还是很在意的。娶妾一事,尚不一定。因此,管氏就笑了。”
“恐怕她也笑不久。赵学士娶个小妾,问过他夫人,这就仁至义尽了。”卫大居然也来开口。
“卫大老爷,这您可猜错了。赵学士最后并没有娶妾。两人和和美美,直到管氏病老辞世,赵学士悲痛万分,不但亲自安排了葬礼,还亲笔撰写了管氏的墓志铭。”墨紫先说结局,引人好奇。
“这是怎么回事?”卫二果然上钩。
“全因聪明的管氏回她夫君的一首小令,使赵学士改了主意,一心一意对发妻,从此再未娶别人。”墨紫微微笑过。
“哦?什么小令,能有如此妙用?”卫三是个官,也是个文人。
不仅是卫三,每个人都好奇起来。
墨紫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侬我侬,恁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好个泼辣伶俐的妇人。”卫大也懂些诗词,因这首锁南枝通俗易懂,新奇而巧,半是惊讶半是赞叹,“确实聪慧。”
卫三更是连声说了五六个好字,“生同衾,死同椁。得此女子,堂堂大丈夫,还有何憾!”
“正是如此。管氏这首小令,情跨生死,比海深,比天高。赵学士只觉自己薄情,而他夫人却回以无限柔情,半句怨言都没有。从此,赵学士再不提娶妾之事,对管氏珍惜非常。”赵学士和管氏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赵孟俯和管道升,这首锁南枝也就是传世之作我侬词。
“故事讲完了。”墨紫平稳说道,“是好是坏,是输是赢,墨紫已经尽力。”
“单凭这首小令,姑娘就赢了。”卫三评价很高。
“不错不错,还有这故事里的两位人物,也不一般。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能听出词间的妙趣来。”卫二大声附和。
这两位说了好,还有不同意的?一个个跟着夸。
秀珠虽然在听故事的时候入了神,羡慕管氏的才学,又佩服赵学士的君子,但这就论了墨紫赢,当然不肯认输。
“这词又不是她作的,这故事又不是她编的,为何她赢我?”她争道。
“秀珠姑娘,这曲不是你谱的,这词不是你填的。你我都用一张口出声,为何我不能赢你?”墨紫说完,就后悔了。
卫二哈哈大笑,“原来你这丫头非但不哑,还恁地牙尖嘴利。”
墨紫心里长长哀叹着,这是让他们逼出来的啊。
“四爷,各位老爷,刚有人来报,卫府太太少爷小姐们的马车已到庆福巷了。”二牙从楼外进来,垂手俯头,恭恭顺顺。
“到得早了。”卫大看天色。
“早些来好,我母亲怕是等得心焦了。”裘四会说话,又吩咐二牙,准备开中门迎客。
墨紫不由庆幸,真是来得早,又是来得巧。
●● 第14章 争玉堂春(二)
“爷,且容墨紫告退。”墨紫趁此时机,提出要走,“出来已久,怕姑娘寻墨紫不着。”
女客们要来了,裘四也没心思想别的,手一挥,说道,“去吧。”
墨紫低眉顺目,就往堂下退去。
“姑娘,且慢。”卫三却出声叫住了墨紫。
一则故事,一份尊重。
墨紫不认为值得一星半点的沾沾自喜,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大人,有何吩咐?”
“这故事可是真人真事,亦或为民间传说?”卫三好诗词书画,对墨紫所说的故事,比在座其他人的兴趣都要深浓。
墨紫眉心一拢,话已出口,“这故事传自玉陵开国初,距今七十多年,流传不广,已不可考。墨紫从一位挑担老樵夫那里听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扯,她明白。不扯却不行。只希望这已经走岔了的历史继续大步大步岔下去,没有宋,没有元,这首我侬词不会影响他人的未来。
“如此精妙的一首小令竟未能在玉陵广为流传,可惜,可惜啊。”卫三叹道。古代信息不畅通,玉陵与大周又是两国,因此他对墨紫说的话全不怀疑。
“我想那赵夫人不会遗憾。一首小令,换来夫君一生相守,已羡煞天下女子。”墨紫再低头,盈盈一福,“大人,墨紫告退。”
从头至尾,一声对自己的卑微称呼都无,却让人毫无所觉。
卫二看着墨紫退出堂外,不由赞道,“不愧是裘三娘的丫头。一个粗使丫头就这般了得,要是跟在主子身边的大丫环,岂不是更伶牙俐齿?”
裘四一听就说,“二叔叔过奖了,是那丫头玉陵人身份带来的新鲜,这赌实赢得侥幸。”
“贤侄,我也瞧那丫头进退得宜,模样儿好,却懂尊卑,想是你母亲对后宅治理有方。这是好事。大丈夫志高而远,家宅宁安,方能成器。钱庄虽是冒险了点,我二弟近来正筹当铺的营生,若贤侄不嫌,我两家可搭个合伙。”卫大松了口。
“我正忙不开,若有大侄子帮忙,我倒能偷个懒了。”卫二也跟卫大口风。
裘四到底不是蠢材,心知肚明自家的丫头替他挣面,才分得了这个营生,仍觉大喜过望,忙作揖,“叔叔们的厚望,小侄不敢辜负。凡事请叔叔们做主,小侄能跟着学学看看,已心满意足。”
“此事由你二叔全权处置,你跟他好生商议吧。”卫大放权。
“正是。大侄子,过几日你我找家好馆子,边吃边议。”卫二这就将事情提上日程了。
裘四能不应吗?连连称是。
“三弟,我看墨紫那丫头你挺瞧得上,不如我跟大侄子讨了,送给你如何?”卫二忙得跟蜜蜂般勤劳。又见秀珠努着嘴,一脸不服的面色,又说,“干脆连秀珠也赎了,那就说故事的也有了,唱曲的也有了。”
“二哥,休得乱说,我绝无纳妾之意。”卫三但在心里想,别人听不懂,他又怎会听不懂?
墨紫这女子可不一般。一个故事,说得是赵学士和管氏,其实影射裘四要将秀珠送与自己作妾这件事。她刚又说,一首小令,换来夫君一生相守,已羡煞天下女子。这多半也是表明了她的意思。他虽对此女暗藏的聪慧有些心动,却不得不用赵学士来比作自己,更不能勉强不情愿之人。至于秀珠,空有美艳,为人量小心窄,他已觉索然无味。
裘四居然说:“想是三叔与三婶也同赵学士和他夫人一般感情深厚,怕三婶伤心罢。”
“我三弟妹出自于,当然比不得管氏的才气,琴棋书画还算得上精通。就是这心眼,比针眼小,却写不出那般的小令来博我三弟喝彩。”卫二虽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只唠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人以为他是三兄弟中最好说话的一个。
墨紫出了雁楼,还在想她的故事是否起到作用,却让突然站到自己跟前的人推了一下。
那人是原本该等在堂下送茶的一等丫鬟艾柳,和艾莲一样,都是太太拨到裘四房里去的。不过,艾柳没能勾引到裘四。
“粗手笨脚的蠢货,以为是三姑娘院里的,就敢跑到爷们面前去出风头。我呸!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说两句词编个故事,哄人夸了两句,能成凤凰?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你等着,我会告诉四奶奶,瞧她如何整治你个不要脸的小——”脏话未出口,因为骂的对象旁若无人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你?!”艾柳去抓墨紫的袖子。
“我若是你,会先担心自己怎么回爷的话。该由你端的茶,为何让我一个粗使丫头给送了进去。”墨紫头也不回。
艾柳让这话说得理亏,动作一慢,抓了个空。
墨紫听着后面动静,艾柳的脚步声虽然远了,但她的心七上八下。对付里头那些装风雅好面子的男人还容易些,可碰到无理撒泼的女人,她怕再聪明也没用。
一路往回走。早有人通报了内园,墨紫见婆子仆妇们往来与各院之间,忙得脚不沾地。到了她们的小院里,外头那忙碌报信的动静仿佛离得老远,跟这儿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墨紫想,张氏的手段太小儿科,以为不打发人来报信,裘三娘就等着出丑了吗?可笑!
“墨紫回来了。”小衣打着帘向外探。
单凭这双耳,什么风吹草动能瞒过小衣去?
“我回来了。”墨紫真心笑着,揭帘子进屋,问小衣,“姑娘可打扮妥当?这会子贵客该到东门口了。”
“墨紫,进来帮我瞧瞧。”裘三娘在里屋说道。
墨紫进去一看,裘三娘穿了件莲藕粉白高腰惊涛裙,外罩银蓝水袖扣襟素面齐膝苏绸衣,脂粉不施,乌发绾了个简单的出云髻,用她做的紫蝶木簪固定着。
素装之下,散发惊人的艳丽。
“真好看。”墨紫衷心一表。
“瞧吧,我说什么来着?”裘三娘妩媚眯起双眼,笑问旁边的白荷绿菊,“墨紫最懂我。”
白荷立刻对墨紫嗔怪道:“想你帮着劝,怎么倒姑娘那边去了?”
墨紫再仔细看看裘三娘,“就是很好看啊。”
裘三娘眉一挑,得意十分。
“从上都来的贵客,六姑娘七姑娘还不把压箱的好衣服好首饰给拿出来装扮?可咱们姑娘非要穿这一身连点花样都不见的素衣裳。这能讨人喜欢吗?”白荷担心。
“我瞧着九姑娘穿得都比咱姑娘俏丽。”绿菊刚“打探军情”回来。
“姑娘,您没说?”墨紫瞅着裘三娘那份得意。
“等你说啊。”裘三娘嘴角弯弯如小船。
●● 第15章 争玉堂春(三)
“上都贵夫人这次虽是省亲,最紧要还是送过世的老太爷来的。”墨紫真不懂卖这关子为哪桩,不过三娘让她说,她就从善如流,“如今离老太爷下葬已过了两月,但卫氏仍食素斋,想来是孝顺慈心的人。姑娘若穿的花团锦簇,说不准让她不喜。所以,还是素色些好,再说也挺大方的样式。”
“姑娘不早说,平白无故让奴婢们磨破嘴皮子。”白荷嘟嘟嘴。
裘三娘笑出声来,哈哈得说逗着丫头们好玩。
墨紫看在眼里,正是似火的开朗性子,让这位大小姐爱恨分明,从商交友的手腕一流。不过,论起宅斗嘛,差点火候。
“墨紫,去得可有些久了,我差点让小衣找你呢!”一转眼,俏皮尽收,问起正事来。
墨紫将田大的话回了一遍。
“慈念庵?”裘三娘经墨紫一提,却没放太多心思,“想来那夫人爱吃斋念佛,和姑子有来往罢了。不过知道了也有好处。白荷,你去把我从苏扬买的心经版画找出来,当孝敬长辈之礼。”
白荷却没动,“我的好姑娘,头回见面,只有长辈给晚辈见面礼,哪有晚辈给长辈礼的?”
裘三娘想着就笑,“瞧我,还当自己在外头呢。”
“今天不能送,以后总有机会送的。”墨紫觉得那是份合适的礼,既不奢侈,又能正中心意。
“这倒是。”裘三娘站起身,“走吧,别等了,没人来通知咱们的。”
“姑娘,我还有一事要禀。”墨紫把雁楼里发生的事说个大概。
裘三娘听了之后蹙起眉,“一群无聊的爷们,平白无故拿你和歌女比什么?好在你是赢了。等我回来,你得把那故事再说上一遍。”
墨紫说是,同白荷,绿菊,小衣跟着裘三娘到了外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