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红萸坳,名字一听就很大,墨紫点点头,同意裘三娘的话。

“如你所说,后日我便嫁进去了,里头的情况也不清楚,我估摸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门,所以趁着今日,一并把这块地看了,看看究竟有多大,现在种些什么,庄子里养了多少人,谁又主管着事。也得让他们知道,如今我是地的主人了,怎么记的帐,多少收益,又如何交银这些,都得清清楚楚,可不像我爹似的好糊弄。”

“姑娘怎?知道他们糊弄老爷?”墨紫不明白。

“我帮我爹管过帐本,他那点私产我一清二楚,可从来没有过这红萸坳的帐,亏的赢的,一本没有,多半是些先祖留下来的后人,以为时间久了,地就是他们的。”

墨紫皱眉,“这种事也有可能,不过,老爷既然把地契给你,应该不会也扔给你这么大的麻烦吧?”

“不知道,也许我爹也给不了我别的,麻烦可能麻烦,地契在我手里,打官司也是稳赢的,我不怕麻烦,只怕少了进项。”裘三娘手上的田庄有两处,年净利三千两的肥田果林鱼场,不在上都,倒也离得不远,七八日的车程。

一路快马加鞭出东城门,偏离了官道,眼前风景一变,远山近水,稻田新绿,油花金黄,刚过午,家家青烟直上,几只燕子,一剪一拍,低时滑水,起时入云,一切清冽,好似山水画一般。

入田园村舍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

小衣再次探进投来,说道,“车夫不认得路,去找人问。”

裘三娘回知道了,眼睛没有离开帐本。

墨紫往外瞧,见一农妇提了饭篮子,在土梗上呼夫唤子,一家人坐在田里,背天向地,大个儿的馒头呼噜噜的饭,一根青葱一个蛋,用她叫不出名字的酱一拌,吃得恁香,她可以肯定这农妇酿的酒不苦,即便真苦,也有她的丈夫和孩子陪着一起喝,那么苦也是甜。

她,就这么看得入了神,直到马车重新开始跑,衣道道水秧子将那三人的身影完全遮盖掉。

“怎么越跑越荒了?”裘三娘终于看完了所带的全部小帐本,揉揉眼睛,垂垂腿,发现外头的异样。

墨紫呃的一声,真的,绿田鱼塘和村舍全都从清冽的画面中退了出去,齐人高的荒草,孤僻站立的灰石,那般狂野,那般放肆,顶天立地,浓墨渲染。

空气中有潮湿的水味道,突然漫进她的嗅觉,那是江水腾跃出来的小小分子。

“这附近有江。”她说。

“江?”裘三娘想起来,“东城门外,应该是雅江吧。”

裘三娘刚说完,马车便绕过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土坡,停了。

“不会又不认路了?”裘三娘这回有点皱眉,“两边杂草丛生,上哪找人问?真是,八成刚刚就是问错了人走错了路。”正要喊小衣。

小衣却已经掀起门帘子,轻声说道,“小姐,咱们到了。”

“什么?到了?”裘三娘惊讶得不敢相信,端坐在那儿,往两边的窗外瞧,目光透过小小地方格,看不了太远的地方,全让杂草矮树丛档住了。

“姑娘,下车瞧瞧吧。”虽然脑袋里勾勒不出裘三娘之前说良田千亩的景象,墨紫还是相信眼见为实。

她率先起身,弯腰出去,跳下马车,举目四望,印象终于有了六个字最经典——

枯藤老树昏鸦。

一大片的青青茅草中,一棵枯焦枯焦的大柳树,两只漆黑羽毛的乌鸦一见有人来了,呱呱扑腾着翅膀,倒也不十分害怕。

裘三娘那双漂亮的远山眉都耸动成毛毛虫了,站在车夫座旁,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小衣拿了踮脚板凳给她,她却连脚沾地的意图都没有。

“墨紫。”裘家的祖业,原来不是有人私吞,而是荒芜了,可能荒芜了近百年,她爹当宝贝的地契,拿出来给她时,还犹豫豫,怪不得呢!她以为是老爹舍不得给,原来是不好意思给。

“是,东家。”墨紫却没有裘三娘的失望,她对还境的适应力是惊人的快,而一出车,当着车夫,裘三娘的称呼已换。

“你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人家,如果有,就问问是不是弄错了地方。”裘三娘对那看上去笨头笨脑的车夫已经失去信心,因此想派能干的人去。

“我没弄错啊!刚才我问的人说了,过个小土坡,能瞧见江的一片坳…”车夫很不服气,“对啦,还有那棵枯树,那人说是被雷劈的发焦,石碑就在——”摇头晃脑地四处看,然后伸手往前方三丈远的地方一指。

墨紫离的最近,走过去,将那块伏倒的石碑翻过身来,又拔了一把草,蹭掉上面的泥巴,三个字原本的朱红色已经褪得东一撇西一捺,但刻得很清晰,她读出声音,让裘三娘听清楚——“红萸坳。”


●● 第111章 灿烂祖业(三)

“叫什么红萸?分明一朵红萸都没有,野花倒遍地是。”裘三娘站得高,看远了却没有任何惊喜,“回去吧。荒成这样,这地也肥不到哪儿去。我现在可没多余的心思整一块废弃近百年的贫地。”

“这位公子,好歹地大啊,我打听的那人说,以石碑为界,一直到雅江边上,五倾的地都属于红萸坳,那可有前头那个小村子的田地一半大啦,有江,就是靠水,对岸有山,就是面山。靠水面山,风水好。”车夫其实不笨,还知道风水。

“地要有产出,才算风水好,瞧瞧你脚下的地缝,能看到硬邦邦的坚石,这叫石床地,泥土薄浅,根本种不出庄稼来,靠水面山又有何用?”裘三娘可不是无知的富贵女,买两个庄子前,还自己跟农夫下过地种过果,对地的肥瘠能够区分。

车夫踩踩脚下的地,见上面一层土泥分开,下面真是石头,话风转向,“怪道这么大的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走了。”裘三娘心情不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糟糕结果。

“东家,来都来了,不若让我去看看?”墨紫是近水则安的人。土地是贫瘠还是肥沃,老实说,她五谷不分,拿不了锄头种不了地,当然就并不特别关心。

“还有什么好瞧的?”裘三娘掀门帘,欲弯身进车里,听墨紫说要去瞧瞧,回头问道。

“地种不了,没准能捕鱼,不是有江吗?”可以走水产致富的道路。

“要能捕鱼,早有人住江边上了,可我一个草屋顶都没瞧见。”裘三娘刚站的地方其实瞧不见坳的全貌,因为坳是由高往低,环抱成形的。但她对红萸坳的第一印象已经完全失望,所以一下子没心思再呆下去。

“东家,我就下去瞧上一眼江水,立刻回来。”裘三娘有坚持,墨紫又何尝没有?“您再车上眯会儿眼,保准不等睡着,我就上车了。”

“行了,不让你去,恐怕你不死心。去吧,看仔细点儿,有我家老祖宗藏下的宝贝,赶紧给我拿来,免得我不当心把这地贱价处理。”裘三娘拗不过,只好允了。

墨紫说了声是,扭头就往前找入坳的路。

小衣想跟,却因为裘三娘入了车里,不能留她和车夫两个人,只好没精打采走回马车旁,细眼眯眯,一边看那棵被雷劈过的大树,心中度量可爬性,一边望墨紫的背影。树当然纹丝不动,那袭旧青衫却扎入草丛,很快不见了。

原来红萸有路,虽然因为纵横的杂草高杆几乎让人错过,还是让眼尖的墨紫发现。路很小,只容一人过,不时有各种障碍物来挡,譬如一条不深的小水沟,一片突然长铺的草,一块梗在地上的怪石头,但总的来说,比没头没脑以身开路强。而走了没多久,墨紫就察觉,这小路看似天然,却是人为辟出来的。有些断了的茅草叶上是十分齐整的割痕,显然由锋利的工具造成。

而且,越往腹地,小路就越干净。

当墨紫走出小路尽头,视线突然一片开阔。伸手摘掉头上的草叶子,又拍拍身上尘土,她如愿以偿看到了流动的水。

不过,不是江,而是河。一条宽度很不错的河。往北百米的上游处被山陵挤窄而过不了一条走江船,可到了红萸坳这段,宽宽阔阔往南去。

她走到河岸边,往河的流向看去。河口竟就在不到两里处,一出河口就是浩瀚江面。那,大概才是雅江,能见白帆大舟,伴巍峨高山而走。驻足站立好一会儿,她就明白为何这段河上没有船只。首先北边太窄,大船从江面入,只能到红萸坳便无处可去。其次河流入江之边南口,多奔腾放纵,如千军万马杀到,尘嚣风鸣声随浪逐波,水流得劲且急,一般中小捕鱼船很难行得稳,一不当心就可能冲到河口去了。

看清楚这一点,小小寻宝的游戏玩结束,却是双手空空要回去,可她还有好几个疑问在心里揣着。为什么红萸坳会成为裘姓发家致富的祖业呢?这块看似不能种田也不能捕鱼的地方,裘三娘的先祖到底做何营生赚取了第一桶金?还有,既然能赚钱,为何这个营生却被后代放弃了呢?

想着不能久留,该往回走的双脚,却又换了个方向前行。绕那杂草半圈,竟然有找到一条小路,相同宽窄,茅草也让利器割断了叶子。她犹豫一下,本着宝藏游戏的口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终于踏进那条不知通往哪里的路。

有万全的心理准备,偏偏这条路短得出乎意料,才走十来米,眼前就放天光了。不过,路虽短,所看到的景象却还是让她愣了愣。

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屋子,有门有窗。屋前用石头夹干草堆了矮墙,墙内围了鸡圈鸭圈,大概鸡十来只,鸭子一两只。不远处,开了一亩大小的菜园子,红红绿绿的。菜园子旁边竟然还有一个小池塘,以为比例失调的鸭子们,其实有二十多只在那儿戏水。

当成自己的幻想,眨眨眼,这幅简陋却温馨的田园小屋画面却仍静静伫立在前。

墨紫走过去,轻轻推开柴木的院门,扬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应她的只有咯咯的母鸡,还有嘎嘎的鸭子。

看这情形,小屋一定有人住,却不知是什么人。她往里探探身,又问一遍,“有人在吗?”

还是没人回答。

墨紫以为人出去了,裘三娘那儿说好一会儿就回,也不好再拖时间,于是转身要走。突然,眼角余光瞥到石屋后冒出的一对羊角辫。

那是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娃,眼睛不大,却灵动得很,躲在屋子后头亮晶晶瞧着她。年龄大概还很小,三四岁的样子。

“小姑娘?”墨紫这么一声,自己都觉得有点像不怀好意的人贩子,赶忙露出友善的笑容来,语气更缓和了,“你爹娘在家吗?”

女娃娃摇摇头,羊角辫拍到她的小脸蛋,她伸出小手抓住,又从石屋子后面侧跑出去,奶声奶气叫着,“爷爷,爷爷。”

墨紫顺着方向一瞧,一个一手拿镰刀,一手提菜篮子,穿着满是补丁的短衣黑裤子,肤色黝黑,却留一把雪须的老人家,先朝自己看了一眼,又笑呵呵将刀放进篮子里,单手把女娃娃抱了起来。

“妞妞真乖,等爷爷洗把手,咱们就吃饭,好不好?”老人的声音洪亮,精神矍铄。

“妞妞要吃青菜,不吃鸡蛋,这样妞妞就能长得跟爷爷一样高。”娃娃认真地说。

“对!而且,这鸡蛋啊,不是咱们吃的,要拿到镇上去卖的。等爷爷把这个月的钱凑够了,有多的铜板,再给你买鸡蛋吃。”老人慈爱地贴贴娃娃的额头。

有鸡蛋,为什么还要买来吃?奇怪的逻辑。

墨紫再次开口,“老人家,请问这里是不是红萸坳?”虽然石碑上写得明白,不过既有人住,还是多问一声的好。

那老人将篮子放到矮墙的一角,又让娃娃坐在矮凳上,这才转过头来,“这里是红萸坳,不过只有我和我孙女住,你找错地方了吧?”

“既然是红萸坳,我就没找错。”这老人是见这里荒着,以为无主的,才安了家吗?如果裘三娘知道,会把人赶走。毕竟,这地方不能赚钱是一回事,让人霸着却是另一回事。墨紫因此想问问清楚。

“你是什么人?来红萸坳做什么?我先跟你说,这地不卖的。”老人一听是特意找上门来的,就不太友善起来。

霸地的人说不卖地?墨紫一怔,脱口而出,“我不是来买地的。红萸坳是我主家的,今日随主人特地过来看看。不知老人家你——”是什么人才对!

“你说红萸坳是你主家的?”老人的脸上刹那满是激动神色,双手有点不知所措哪儿摆,最后大掌相搓,跨步上前,“请问你主家贵姓?”

“姓裘,现居洛城。”看上去不像霸地的了。

“没错没错!”老人咧着个大嘴直点头,“红萸坳就是姓裘的,如今知道的也没几个人。小哥刚说和主人一起来的?”

“正是。”墨紫瞧老人的高兴不似作假的,心下就有了几分明白。

“小的先祖就跟主家姓,后来主家南下,留了他守在红萸坳。小的叫裘大东,还请小哥跟主子禀一声,能让小的见如今的主子一面,认个脸,等下了黄泉,还能跟我祖爷爷报个主家仍然兴旺昌盛的吉讯。”老人恳求墨紫。

能冠主人姓的仆人,可能是主人所喜欢的帮手。而能看守主人祖业的仆人,且几代未曾离开过,这份忠这份义,简直就是稀世之宝了。

“老人家,那你就跟我来吧。主人在石碑那儿等着。”墨紫当然会带人见裘三娘,因为就像自己很好奇一样,裘三娘也一定好奇红萸坳这块土地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裘大东也顾不上吃饭,临走给抱在手上的妞妞一个大饼,跟墨紫入了杂草间的小路。


●● 第112章 灿烂祖业(四)

裘三娘在车里哪里睡得着,躺着就觉得气闷。一块地,看着那么大,却不值钱,到谁那儿都说不过去。可是,躺着气闷,坐起来捣算盘也没意思。不好怪她爹,只好把责任都推到张氏头上,心里想,要不是她把着上都的丝绸铺子不肯给,她爹也不会拿这块地契来充数。

她心浮气躁的,根本没了耐性,问外头的小衣几次人回来了没有。

等几次都是否定答案,她扯开窗纱就对着小衣说墨紫,“说是我眯会儿眼,不等我睡着,就回来了。可我这梦都做完了,人呢?”

小衣无辜的看着裘三娘,一个字没有。怎么说呢?难道说,小姐你说谎,听到你一会儿躺,一会儿起,根本没睡?

所以,缄默最好。

“这都去多长时间了?”没人回应,并不代表裘三娘就没问题了。

这个她能答。小衣抬头看太阳的位置,估量一下,答道,“半个时辰。”

“她敢情是吃过午饭再回来吧?”裘三娘说到这儿,开始觉得肚饿,立刻没了力气继续声讨,将墨紫的背包拿过来,翻出两盒点心,“小衣,你也上来,吃点东西。”

小衣上了车,裘三娘把点心分成两份,一份给她,她却不接。

“怎么?你不是爱吃甜的?”裘三娘奇怪。

“墨紫没地方吃午饭。”小衣这般回答。

裘三娘嘴一撇,“谁知到。她本事那么大,没准就在杂草堆里抓到一只兔子,立马自己烤来吃了。你心疼她,就把自己那份留给她。”

小衣很明白自家小姐在饥饿的情况下会口不择言,于是默默地将自己那份分出一半来,放好了。

裘三娘看着小衣的动作,捏了芝麻酥糕放进口里,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小衣说一句回来了,就窜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听到墨紫柔柔的说话声音,是打发车夫到村里去等。

裘三娘心想,没得把车夫打发走,难道真是捡了宝?手一抬,弯身从车里出来,这回脚沾到地面。回身一瞧,除了墨紫之外,还多了一老一小。原来这红萸坳也有人住。

墨紫见车夫走远了,就对裘大东说,“东伯,这就是红萸坳现在的主人。”裘三娘性别的问题要由裘三娘自己选择说还是不说,她可不想多嘴。

裘大东赶紧放下妞妞,并带着孩子一起给裘三娘重重磕了个头。

“怎么回事?”裘三娘没明白。

“这位老伯是裘家先祖留下来的,看管红萸坳的,家仆的后人,叫裘大东。这是大东的孙女,小名妞妞。两人如今就住在坳里的石屋。”墨紫站在一旁答道。

“这红萸坳就你们祖孙俩了嘛?你儿子媳妇呢?”裘三娘没想到老祖宗还在这荒地留了家仆。不过,这样也好,能问个清楚明白。

“这个嘛——”裘大东有些吞吞吐吐,目光就落在妞妞身上。

墨紫正好留意到。心知老人不想让孙女听到有关爹娘的话,就让小衣给妞妞找点心去吃,把孩子带开了。

“会少爷话,妞妞不是我的亲孙女,是几年前有人丢在路上,我捡回来的。”裘大东仍然跪着,“不敢瞒主子,我也是我爹娘抱养的。”

但他却在这坳里替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主人,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是他主人的人守了大半辈子的祖业!

墨紫不知道,这世上真有这么老实诚善的人,因为父母和祖辈传下来的话,而一丝不苟得执行到底,从来不去想自己的人生原本可以不同的。

“东伯,请起吧。”连很现实很精明的裘三娘都不得不感叹这位老人的孝义,她本来还有点不太相信对方身份的真实性,如今再也不疑有它,亲手将人扶了起来。

有谁,甘愿为奴仆?

裘大东何曾想过能有今日,湿花了一双沧桑的眼,用袖子擦过,哽咽地说,“自我先祖以后,红萸坳再未有人见过主人面,如今我得见了,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高兴。不知少爷这次是在上都久待,还是就要走的?”

“东伯,你也不要叫我少爷了。”裘三娘睨一眼墨紫。把车夫支开,是为了让她自曝女儿身吧?

墨紫正对上裘三娘那一眼,甜丝丝儿一笑。

“那…那要叫什么?”裘大东不解。

“小…小姐?”裘大东直结巴,“可…可这是祖业啊!”

自古祖业传男不传女。

“以前是祖业,现在就是嫁妆。”墨紫尽责补充,“东伯,您和您的孙女如今也是咱们姑娘的陪嫁了。不过,姑娘嫁到上都来,你们算是有靠山了。”人既然没有要自由的意思,那就跟着裘三娘混吃混喝吧。

“一直说祖业祖业的,我眼里光看到地,没看到营生。东伯,这红萸坳原本是做什么用的?田庄还是鱼业?”裘三娘问了一个她和墨紫都很感兴趣的问题。

裘大东骨子里就是主任说什么是什么。祖业变成了姑娘的嫁妆,他也只好跟着祖业变成了姑娘的陪嫁仆人。这个思想转得很快,他听裘三娘的问题,倒是一愣。

“姑娘不知道吗?红萸坳不产庄稼,河水急,也难捕鱼。你曾曾…”没人搞得清楚是哪一位,加上裘大东大字不识,“爷爷吧,当年在这儿开了个小小的船场子,专给人造捕鱼小船和那种一人两人坐的小舢板子。因为工活细,出的船又稳又快,赚了些钱。后来都乱了,他才带全家南下。以后捎过信来,说子孙们不想接手船场子的生意,让我先祖看着地,怕将来裘氏再遇到什么灾什么难得,说不定还需要干回老本行。”

墨紫听着,面色沉静,心涛起伏。

船场子?红萸坳!是了,那样外凸内凹的大鱼肚地形,宽阔的河面,布袋搬的河段,就近的江,别说造小船小舟,即便是千石载量的江船都能造好航出去。

这个坳,简直就是完美的船场地段。她一开始竟然没想到。


●● 第113章 灿烂祖业(五)

“船场子?”裘三娘的反应和墨紫的心情截然不同,她本来就对红萸坳不抱希望,看到裘大东后,还以为可能祖业是指别的什么,谁知道只是造小船的工场。怪不得,裘氏子孙都不肯继承,她老爹常到上都只看铺子,也从来不曾来过这地方。

“我听我爷爷说,那时红萸坳可忙活了,从早到晚都是敲打声。”裘大东没察觉到裘三娘渐渐黑下去的面色。

裘三娘不耐得挥挥手,“东伯,行了,我对木匠活一窍不通,且一听梆子声都头疼。”

裘大东本来兴致正高,一下子就怏怏然,“小姐,那您会把船场重新办起来吗?”

“恐怕难,你不知道如今的形势,造船业全掌在朝廷手里,对民间私人船场控制很严,难以申请许可凭证。而且,不是内行人,吃不了那行饭。”裘三娘对船业还真得不了解,只知道几乎所有大的船场都由工部统设统管,而对民间有哪些人又做得好的,一无所知。

“再说,这行我瞧着,没什么大赚头。”顶多就是小利。

“小姐,咱有许可从业凭证呀。”裘大东一句话又让人诧异了。

墨紫偷偷造过橄榄船,因此对船业还算有点了解,裘三娘说的一点不错,造船业一向由朝廷把持,就好像是现代的国营企业。

因为,水运是最重要的国本之一,特别是四国由江而分,以水为界,一旦决裂,水战便是第一场仗,所以造船术的强弱,根本上决定了国家的强弱蚂,各都重点发展造船业,而大周在这个领域是皎皎领先者,当世最好的船工几乎都集中在工部之下,也因此,对民间获取从业许可的条件十分严苛。能进入者寥寥无几,而即使能把船场开出来,找好的船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优秀的,都被招到工部效力去了。所以,民间造船工艺十分贫乏落后,不能与官方船场造出的船相比。

即便环境如此苛刻,裘三娘有一点却说错了,造船的利润,一点都不少,不但不少,还很大。

首先,船的需求量大,官方船场虽是工艺好工匠能,但他们主要造的是官船,优先的也是官家订单。接民船的单子,但一年有限额。

买家得走后门,而且出船的效率实在不敢恭维,这么说吧,蚂墨紫曾蚁想过偷懒,请洛城船场把橄榄船上下两个盖给打出来,居然跟她说要三个月,后来她找了散工帮忙,二十天就弄好了,那些嫌官家船场速度太慢,又无门路的人,只要能转而寻求民间船场。

这就导致第二个潜在机会,因为私营船场屈指可数。

话说,整个洛州只有两家。墨紫找一家问,确实生意好得很,但工艺也很一般,造价却比官家船场的贵,裘三娘给的买船银子根本不够,不过,对一般的买家而言,没得选,贵也只能贵了,这个市场,几乎是不能讨价还价的,都得客人干巴巴求着船场老板。

为什么?

等于是官家,加上民营寥寥十来家的寡头市场,面对巨大的需求,买家要讨价还价,那就请找别人去,不过他们也笃定买家找不到别人,交通又不发达,骑驴赶马半个月找上一家,嫌价格不好,还得再花十天到另一家去?买得起船的人,是不在乎这路费,可时间还有费的功夫呢?所以,银子倒是小事,而更在乎这船造出来,行得稳不稳,走得安不安全,他的货能不能上得了岸,万一船发生事故又该怎么办。

综上所述,墨紫认为,船场是一个很难进入的行业,可是一旦进去了,其利润是可观的。

要不,她跟民营小船场老板讨价还价时,对方也不会理直气壮说订单已经接到明年年底,让她两年再来了,那个船场的面积只有红萸坳的五分之一大,普通的二十人画舫那种尺寸到顶了。

裘三娘对船业完全没概念,才轻而易举说出没有赚头这种话,因为普通的商人不会对船业有了解,只觉得官府限制得严,又几乎没有什么人做这一行,就认为无利可图而已。

“东伯,你可知从业许可证是有年限的。如果交税便罢,交不上税三年就会取消从业资格,得重新申请。”目前,入船业的本金条件是三万两,墨紫听人说后咋舌,从此对船业敬而远之,转而变成地下工作者,私造了那么一艘橄榄,“红萸坳荒了这么多年,应该早过了年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