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来炫耀的裘七娘完全被打折了气焰,只能唯唯诺诺,“姐姐,我知道了,明日就去看父亲。”
裘三娘见气势上已赢过去,并不穷追猛打,端起茶来要喝。
“姑娘,今晚暖了,要不我去把雪梨花取一盅来,您跟七姑娘一起用?”墨紫突然服侍得慇勤起来。
雪梨花,用上好的燕窝丝同南德名产雪梨汁调和,加入各种香料,再取以几种名贵果肉,用冰镇成雪花型。盛器是特别制的双层盅,中间一层灌以冰碎,保持雪梨花的新鲜口感。
裘三娘心里立刻明白了,这是要让她好好炫耀呢。
裘七娘一听这名,“姐姐,可是望秋楼的招牌甜品?”只听过,没吃过。第一,不太能出门。第二,要省钱,她亲娘还欠着债。
“是啊,回来时经过望秋楼,碰巧从冰库中拿出来,看着眼馋,就让丫头们买了两盅。尝了一口,味道甜了些。”应该说是搜刮,裘三娘望着七娘笑,“妹妹来得正好,好东西还是要跟人一起才好吃。你若没来,就得给这群馋丫头分了。”
裘七娘听到雪梨花就满心满意想尝尝看扬名洛州的甜品,哪里还去细想将自己踩成丫头的话,喜逐颜开光会说好而已。
裘七娘有点小聪明,可只是小聪明而已。
●● 第45章 江氏心思(一)
裘七娘的屋里。
“姑娘,摔不得,松墨山砚台十两!”
“姑娘,摔不得,景镇的明兰瓷瓶以后要还给库房的!”
“姑娘,摔不得,牡丹花簪是太太赏的!”
“姑娘,摔不得…”
还好声音刻意压低了,不然若让人听见,怎能不想,敢情发脾气扔东西也无法随心所欲,这小姐当得真够委屈。
“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裘七娘最后抱了个竹枕,恶狠狠摔在地上,用脚死命跺两下,却几乎崴到脚,还好让贴身丫环早春扶住。
“姑娘,您别气了,不值得。”早春怯怯的,想松开手,又不敢松开手。
“怎么不值得?你说说。”裘七娘气得瞪早春。
早春只是随口一说,张了半天嘴,没答出一个字,转眼让裘七娘掐了一把,疼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敢哭出来就让你去跪一天石板。”裘七娘今天气急了。
能不气吗?明明是她该向裘三娘示威,却变成裘三娘向她炫耀。
“姑娘…”委委屈屈硬把眼泪憋干,早春在身体的疼痛中终于逼出一个安慰,“何必与三姑娘计较?等敬王府来向太太提亲,姑娘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别说雪梨花,就是天上月亮,姑爷也能给姑娘摘下来。”
这样的安慰显然具有作用,裘七娘的心情平静下来。
“不错,让她现在得意好了。她买得到雪梨花,却收拢不了太太的心。”红艳艳的樱唇吐出娇纵,“昨晚,你也瞧见了吧?”
“瞧见了,当然瞧见了。”早春的脑袋跟鸡啄米似的,“卫姨太太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送给姑娘,这不就是中意姑娘的意思吗?奴婢还从来没看过那么漂亮的镯子。”
裘七娘面色拨云见日,一抬手腕,烛火下亮出明晃晃的金镯子,镂空雕刻出的葡萄叶让藤蔓缠得无比美丽。这等匠心和做工全洛州找不出一个来,只有上都。不错,她一定要嫁进敬王府去,才能替姨娘和自己出口气,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甚至张氏都有求于她的日子。为了这个目的,她会不惜与任何人为敌。她本以为已哄取了张氏的偏疼,毕竟平日里下了那么多工夫,不似六娘始终怯生生软弱的模样。哪知,张氏向卫氏推的是六娘,令她万分恼怒。
还好,她不算笨,明白靠人不如靠己,不顾张氏不满,竭力表现,果然昨晚卫氏对自己表现的喜爱更甚于六娘。不过,若不能令张氏回心转意,即便敬王府那边有心,也成不了事。
让早春掌灯,裘七娘去主院见张氏。就算伏低做小,她必须要同张氏表明愿受其掌控的态度,再次获得信任才行。自小,她懂得这个七小姐的身份,令自己有得就必须有失。然而,一切都会是暂时的。只要等她嫁进去,得到夫君的宠爱,庶女又如何!
一路上想着该如何说服张氏,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守门的小丫头说太太今日歇得早,用过晚饭便睡下了。但她瞧里面灯亮堂开,五六个丫头和婆子在廊下站着,哪里是歇了的样子。难道真恼怒自己,故意冷着?
裘七娘心里戚戚然有些怕。张氏对付三娘的手段,她可是看得清楚。说到底,三娘是嫡出的大小姐,还有老爷撑腰呢。爹又不疼她,亲娘又怯懦,张氏要同她翻脸,她就惨了。这时,才后怕起来。可她也不能硬闯进去求饶,只好怏怏转身回去了。
再说这主院里头,张氏虽然并没真歇下,倒也并非故意要冷落,只是裘七娘来晚一步。前头丫头得了闭院的吩咐,不管谁来,都要拦的。拦回去,即刻报给管事的安婆子知晓。
安婆子进了外屋,对里屋正要说话的张氏说道,“太太,适才七姑娘来过,您吩咐下了门闩,就给拦回去了。”
张氏在里头哼一声,“这会儿想起我来了?拦得好。多拦几趟,否则她还以为自己能顶事了呢!”
安婆子欸应着退了出去。
“太太还是想将六娘嫁进王府么?”屋里的另一个人原来是四奶奶江素心。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偏七娘搅和进去。你不也瞧见了,琼玉褪下那么贵重的金镯子给她。要说能哄人开心,那妮子最能,六娘怎比得过?”张氏撇撇嘴,脸看上去有些尖刻,“她若跟我先说过,我就随她去。偏当着我的面唱反调,就跟三娘像足了七分。枉我疼她一场,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养不亲。只是,若琼玉真属意七娘,我也只好答应。她亲娘得裘府养到老,就是她飞高了,我还攥着线,可由不得她。”
四奶奶对此无异议。她嫁进来,就是裘家人,比总要嫁出去的大姑小姑子们更在意裘府的利益。张氏要通过联姻与敬王府搭上关系,其实与她们这一房最紧要。因此,控制裘七娘是必要的。
“三娘的亲事呢?”四奶奶留到这刻,是有事要同张氏说。
“媒婆看好了。平州青府县谭家长子,今年二十五,未曾有过婚配,家中经营两间杂货铺子,乡里有田产。等琼玉同我定了,我就跟老爷说这事。”张氏的笑脸上有一抹得色。
四奶奶心想,二十五岁尚未娶妻,不知是否有原因。再说两间铺子若干田产,看起来家小业小,似乎与裘三娘不相配。平州离洛州又远,且地贫人稀。多明显的打发,还是远远的,有了委屈也回不了娘家。但,她依旧说不了什么。
“对了,你是有事跟我说吧?”张氏很信任四儿媳妇,心思在她面前不瞒着,也是在教她,为了这一房,无所不用其极才是道理。
张氏说完,就察觉儿媳脸上有些犹豫的表情,暗忖难得看她这般,心下重了起来,说道,“不必为难,只管说与我听就是。”
“太太,我是想向您讨个主意。”四奶奶的那张瓜子脸敛紧了,“既怕惹得您不高兴,却又不得不先跟您说。可您要是万般不允,就当媳妇没说便罢。”
●● 第46章 江氏心思(二)
金狮抱球的铜鼎,红香缭绕。
四奶奶越拖着不说,张氏心里就越急。
“莫不是明儿有事?”这一猜,更觉得像那么回事。
“太太,虽不是四郎有事,却与四郎有关。”四奶奶江素心迟迟不肯说,就等张氏心慌意乱,不然一开口就得让她责备。
“媳妇,你快说来我听。”这是第二次催了。
“太太也知道艾莲如今有了身孕,不好再服侍四郎。”四奶奶说话一半一半,等别人接下去说完,实在聪明得很。
“你难不成想替明儿再收一房?”张氏虽从妾室出头,但作为婆婆,很希望看到儿孙满堂。
江素心嫁进几年肚子没消息,而艾莲这胎来得不易,所以为了开枝散叶,张氏确实想过再为儿子寻个能生养的女子为妾。只不过她已经送进了四房两个大丫头,若还开口,怕儿媳妇心生不满。她倚仗这个儿媳颇多,千方百计要笼络住,以图日后对儿子的好处。
而今,听儿媳妇话中有意为丈夫纳妾,怎能不喜?
“媳妇正是这个意思。”四奶奶顺着婆婆的话说。
张氏虽然高兴,面上却仍要做好姿态,“艾莲不好服侍,你就该多和明儿处处。前两年你还小,自是不易怀孕。如今岁数也到了,要能得子,不比庶出的长子强上十分?”
“媳妇没用,倒让太太帮着操心。只是自年初起媳妇身子就有些不调,正吃药打理,恐怕还得吃上一阵子。”四奶奶何尝不想生自己的孩子。正如张氏所说,之前年纪小。如今找了易受孕的方子,才开始补养调理。“再说,若多个妹妹替咱家开枝散叶,四郎也多个贴心人照顾。四郎好,就是媳妇好。”
“早该吃些补药。方子是哪个大夫开的?华佗药堂的邹大夫最好。”张氏细细关心。
“正是他开的补方,吃了三贴,倒似真好些了。”四奶奶不好意思说癸水不调,只说身子不爽利,女人都明白。
“这就好。说到底,夫妻感情再好,也得有亲儿养老。”庶子的作用,在于正室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延续一家血脉。一旦庶子继承家业,正室就比不上他自己的亲娘了。因此,无论大小妻妾,生儿子就是个依靠。
“媳妇知晓。”四奶奶乖巧答道。
“你既想为明儿纳妾,心中可是有了人选?”张氏左看右看,觉得四儿媳妇得体大方,讨人喜欢。全然不似老五媳妇,眼里心里容不下人,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还成日里拈酸吃醋。
“回太太,正是。”四奶奶点点头,刚喝过茶,用紫绸绢子轻拭过唇。
“是哪家的姑娘?”张氏放下茶碗,认真说来,“既是妾,就不同收房丫头,张了媒婆,正正经经抬进来。家贫些无妨,只要好人家的闺女,我们倒贴嫁妆便是。”
“太太,是府里的丫头。”四奶奶十分沉得住气,一点点往下讲。
“府里的?”张氏先是一愣,随即就说,“只要不是正儿沾过身的,你直接跟我要了去便是。怎的吞吞吐吐难开口的模样?一个丫头罢了,比照艾莲的办,先收房,等以后生了儿子再抬作妾。”
“太太,我跟四郎商量过,这次想热热闹闹办一回,给那丫头体面,也给我们自己体面。”四奶奶又是点到即止。
张氏一听,自己儿子都已经点头,眉梢抬起,有些好奇了问道,“哪个丫头引得正儿动了心?我竟不知道。”怪道四儿媳提到娶妾,多半是为老四来求的。
裘四从不碰府里的丫头,艾莲是张氏硬塞给他的。府里传他宠艾莲,可每回艾莲来请安,张氏一点没看出来被宠的得意。如今,儿子主动求娶一个丫头,好不稀罕。
“太太,您听了可别生气。”四奶奶抬出丈夫当了靠山,说话依然谨而慎之,“是三娘的丫头,您也知道,那个叫墨紫的。”
茶盖脆茶杯,叮一声直刺耳。
“你说是谁?”张氏顿时拉长了脸,眼睛狭细。
“太太——”四奶奶下了坐椅,盈盈站起来,神色未变,“是三娘房里的墨紫。”
“明儿媳妇,你知我一向偏疼于你,这是为何?”张氏嘴角向下抿住,苛刻的目光。
四奶奶低头不说话,因她清楚,这一问婆婆并不想要她答。
“正是因你懂事,甚知我心。不料,也说出如此这般糊涂话来。明知我会生气,还要替明儿娶那油嘴乖滑的小蹄子。敢情是我那一巴掌白打了,我晕也是白晕了。要谁不好,偏是那房里头的人,还是不知从哪儿买回来的不正经货。”张氏抬手一拍桌,怒红了脸,“我就当你没说过。要替明儿娶妾,我自会找媒婆物色好姑娘。”
四奶奶早知婆婆必然恼怒,因此态度虽恭谨,却并不畏缩,“太太,您说媳妇知您心意,这话半点不错。如有其他解决之法,媳妇也不会拿到您面前来说。不是媳妇有怨言,太太知道四郎一向爱外头的更甚家里,就图那些能歌善舞吟诗作画的才情女子,嫌家中的本份无趣。那夜,太太教训墨紫,我瞧着四郎劝太太歇息,倒像是替那丫头解围,这才留了心思。果然,我跟他提了一次纳墨紫为妾,他竟就应了。我是想,家里的总比外头的好。艾莲有了身子,我一个人实难周到。若他娶进烟花女子来,岂不是坏了府里脸面?况且,难得他喜欢中意,我即便知道太太不悦,为了他,才不得不斗胆一求。”
张氏目光冷然,回想那夜,儿子当时说话的确像帮着墨紫。如果儿子喜欢墨紫,还真令她犹豫。要说见一个爱一个的老五,她不担心,老四的个性却截然不同。
四奶奶将婆婆的神情尽收眼底,又说道,“太太,媳妇并非纵容之人。与墨紫说过两回话,看她虽是三娘房里的,却十分乖巧恭顺,举止也很得体。”
“她那是装出来的。”乖巧得体?张氏冷笑,犀利的眸光却弱了两分。
●● 第47章 江氏心思(三)
“三娘可是连装都不会装的。”否则怎会同张氏闹翻了脸,“墨紫是三娘年前带回来的,毕竟时日不长,不似另外几个丫头与三娘从小长大感情深,我看着她更像替谁当差就替谁尽心。”
这话要让墨紫听见,会明白四奶奶绝对绝对不是个吃素的,尽管她早认为四奶奶不吃素。
张氏再次认同了媳妇,的确,才跟了大半年的丫头,即便裘三娘很会笼络人心,也不可能死心塌地。
四奶奶见婆婆脸色缓和了,就勾出淡淡的笑意,却是一瞬而过,“太太,即便我看错了她,她毕竟就是个妾。只要四郎不将她的姓放上家谱,卖身契又在我手里,万一实在不称您的心思,卖了就是。”
轻描淡写,把人当牲口买卖而毫无内疚感。
“你既这番说了,倒也罢。”张氏妥协了,归根究底因为疼儿子而松口的,想他能喜欢府里的丫头实属难得,当然媳妇的话句句卸了她的心防,“只是不能当妾抬进来,就收房吧。艾莲有了正儿的骨肉,还仅仅是个收房丫头呢。墨紫为妾,怎么也得等她生了儿子再说。还有,她的卖身契得我收着,怕你心软下不了狠,让她日后爬过头去。”
“是,谢谢太太。等她进了我们那房,我会好好教她,不让太太挂心。”妾也好,收房也好,对个丫头而言,都是体面。至于卖身契,无所谓,若裘四专宠,坏人不用她来当,自有婆婆做主。
“不必谢,我可不高兴。”张氏面上无笑,“我同意了何用?也要三娘同意才行。她本摆不了大小姐威风,你正好送上门去。还有敬王府这一桩,她定为难你。”
“太太,这事是媳妇提的,自然由媳妇去受气。只要太太不再恼媳妇自作主张,媳妇不担心旁的。”四奶奶笑得甜了,亲亲热热绕过去,贴着张氏坐下,挽着她撒娇。
“怨不得你自作主张,也是正儿动了心思。”张氏很吃这一套,终于笑道,“若要不来人,只管告诉我。要么不要,既然要了,就非得要过来不可,也正好搓搓对方的气焰。”在这个家里,是大小姐厉害,还是当家主母厉害,终究得分个清楚。
墨紫在屋里看书,突然连打两个喷嚏。
绿菊正给裘三娘绣一件斗篷,见状就笑,说定然有人狠狠念着她了。
一个有人想,两个有人恨,三个真不适。这还是墨紫说给绿菊听的,反过来被绿菊用了,只是绿菊不爱说恨,就换成狠狠念。
此时,她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场以自己为中心的风暴即将开始了。
或许她想到过,当她说出你侬词的时候,褪去卑微的保护色,让人发掘到了她的光芒,即便还只是若隐若现,却逃不过有心的目光。可成为风暴来袭,是完全超出她预计的,将整个裘府卷了进来,同她一起惊心眼跳。
从庵中回来已过两日,据小衣回报,各院之间的走动似乎突然冷淡起来。
“也许在等卫府那边的消息,”听完,墨紫猜道。
“对啊,应该就是这几日了。”白荷正在摆棋盘。
“墨紫,你为何不肯跟我学棋?”玉指一拈,与所夹白子相映成辉。裘三娘的手,是富贵手,节节玉润珠圆。
自己同自己下棋,是寂寥的。
“姑娘,让我想怎么把棋围起来,还不如雕木头。”墨紫会下棋。不,该说失忆前的自己会下棋。从手碰到棋盘时的熟悉感,她就知道。但,她不能承认。因为,没有一家贫民的女儿应该会围棋,那是有点闲钱的人的消遣。怕不知不觉中让裘三娘看出端倪,她干脆一碰不碰。
“可惜了,本以为你是个好对手的。”裘三娘再执一枚黑子,落在盘中。
小衣带着风跑进来,帘子在她身后啪啪响。她的动作总是快的,跃的,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小姐,有消息。”她递上一张纸条。
那是望秋楼传来的。
怎么传的?简单。不是飞鸽传书。这府里几百号人盯着,要是隔三差五有鸽子落进她们小院里,察觉不出有异的,就是傻子。因此在离她们最近的外墙根下,由小衣砍出来的隙缝,放置通信纸条。不但他人难以发现,即便发现,纸条的内容也多是记号,不容易解释其义。
“找你的。”裘三娘只扫一眼,抬起腕,就将纸条递给墨紫。
墨紫接过,就见上面除了一滴墨,什么都没有。
“姑娘,那我去一趟?”这是头回望秋楼那边找自己,她有点在意。
裘三娘却并不显得惑然,“也好,趁这趟让岑大准备妥当,得在离开之前,把那些东西干干净净处理掉,最后做好一笔。”
墨紫说声是,回屋换男装,粗粗上过暗妆,绘了铜钱记。刚要出屋,却听外面绿菊放大的声音。
“姑娘,四奶奶来了。”
墨紫赶紧停在帘门后头,透过碧纱看到隐隐约约几道影子往裘三娘屋里去了。这下,怎么出去?她倚在门边,等着动静。
不多时,小衣进来,指指里屋,接着就往里走。
“四奶奶来做什么?”两日前来了个七娘,今日又来个四奶奶,墨紫心想这个小院里最近吹春风,欣欣向荣了。
“不知道。”小衣单手一推窗,躬身翻了出去,一点声响都无,“四奶奶才坐下,小姐就差我出来端茶。”
端茶是假,带墨紫出府是真。
没了小衣,不知裘府的墙要花自己多大的气力,墨紫没试过。但她爬出窗的样子极笨拙,小衣看不过去,扶她,到后来却成了连拉带拽。
“有时瞧你很机敏,有时又看你特别迟钝,怎么回事?”小衣站定在后墙下,双手叉腰问道。
那是因为本能很机敏,装作很迟钝,墨紫想着笑了笑,小声说,“要翻两次墙,行不行?”
小衣一歪头,左眉高高的,好像很不满墨紫对她的小看。跃上墙头,弯身趴着,伸手给墨紫。她心情不好时,不喜欢把事情做得太顺利。好比这会儿,她天生大力再加功夫,本来可以直接带墨紫纵过去。
墨紫拉着小衣的手,一点点往上攀时,竖着耳朵想抓住正屋那边一星半片的动静。
然而,风里什么都没捎带。
●● 第48章 江氏心思(四)
江素心喝下雪莲银耳汤,就笑着说道,“三娘,这甜汤怎做的,竟比寻常吃过的沁香多了?”
裘三娘坐在她对面,回了声笑,“那得问白荷,小厨房里她最大,我都说不得什么。”
白荷正站在一旁,听裘三娘提到自己,忙垂首回江素心,“四奶奶,奴婢放了些年前自己做的桂花香草粉。”
“桂花香草粉?从没听说过,可这香味真是让人惦记上了。”江素心接过宝珠递过来的绢子轻抹唇,“若记了做法,我要讨一份去。”
“这有何难?”裘三娘转头吩咐,“白荷,明日就给四奶奶送去。”
白荷说声是,和绿菊将桌子收拾干净,退到屋外。
“宝珠,你也下去吧,让我们好好说会儿话。”江素心将自己的大丫头遣到屋外。
裘三娘从江素心进得这个屋来,就知道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她向来是人不动她不动,嘱咐白荷准备了汤水点心,趁慢慢吃着的工夫,旁观江素心的神色,想看出些端倪。江素心是张氏那边的人,虽然平日对她很是客气,也会给人情,但她并不天真到与之交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裘四称不上是个体贴的丈夫,江素心那样以夫为天的女子还是全心全意替他盘划。
“可惜我不会下棋,否则就能同你来一局了,省得你左手下右手,怪没劲的。”江素心用手拨弄着那盘白子,烟罗绸缎的水袖松松垂落,让丝窝的金镯子圈圈搁在腕间。
“还好,习惯了。”裘三娘能对妹妹摆阔,却极小心不露半点富贵之闲,因她清楚江素心比起七娘的小家子气来,能干可不止多出一二分。“父亲爱棋,我跟着学点皮毛,就当是尽孝。”
“老爷确实下的一手好棋,若没了三娘你,恐怕这家里也无人能陪老爷过过棋瘾了。”江素心是为数不多,还能关心一下裘老爷喜好的人。
“如今,他却连棋子都快拿不起来了。”提到父亲,裘三娘眉心微皱。
“要我说,早该换方子的。虽说更贵些,咱家又不是吃不起。前些日子,我娘家兄弟送来两根百年老参,我就想着给老爷补身。不过,大夫说老参过猛,要等老爷身子稳了,方可切成片放入药中去用,所以暂时收着。我瞧这几日老爷似乎大好,得问问大夫,能否服用了。”江素心娘家妈妈仍掌着后宅,对长女极为疼爱,常让人给送各种好东西来。
“那可得多谢你。”裘三娘真孝顺,为父低首道谢。
“哪需个谢字?都是一家人。”江素心过来握了裘三娘的手,“你放心。就算你嫁出去,别人不顶事,我总会照顾着的。”
这话听着,哪怕铁石心肠,也得软了性子。
裘三娘声音有些哽,回握住江素心的手,“正弟娶了你,是我们裘家的福气。”
江素心眼睛一红,“瞧见你这模样,就想起我自己。出嫁前,何尝不为今后难以向双亲尽孝而伤心落泪,偏别人都把我当了外人。哎,那时候的心里真想在家守一辈子算了。”
裘三娘的骨子里是狐疑的,她见过太多商人们的狡诈虚伪,见江素心这般痛心,倒反而冷静了。
于是,用笑意迅速代替了悲意,说道,“出嫁还是不见影的事呢,我们白白在这儿伤心什么?”
“是我不好,安慰你不成,反自己也跟着难受了。”江素心的神情转换也迅速,面色已经恬静。
裘三娘心想,差点就她哄过去,以为是真心替自己着想的。
“其实,今日我来,有事想跟你商量。”江素心那套迂回战术对张氏有用,对裘三娘却没用。因裘三娘根本不问她来的目的,只得由她自己开口。
“若是府里的事,我怕帮不上你。你也知,如今我不管着家,问我也是瞎子点灯白费。”不但不问目的,还有些要打发人的意图,这就是裘三娘的欲进则退。
这两人皆是耍心眼的高手,但毕竟是江素心要求着裘三娘,自然江素心先失主动。
“我怎能不知?家里头那些琐事不值一说,想你管着的时候,已经井井有条。我就是捡了现成的管,哪能过来再烦你。”江素心不急不慢说道。
裘三娘一笑,把她辛苦建起来的规矩付诸一炬,以张氏说的话为指令,江素心很会说话。不过既然不是府里那摊,她还是挺好奇江素心为何而来。